摘要:"刘光明,你敢说你不想考军校?"那年盛夏,戈壁滩上一间砖头垒起的临时教室里,杨雪梅手指点着数学题,黑框眼镜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明月高升》
"刘光明,你敢说你不想考军校?"那年盛夏,戈壁滩上一间砖头垒起的临时教室里,杨雪梅手指点着数学题,黑框眼镜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那是1984年,我在戈壁滩边防连队当了三年兵,眼看就要转业回地方。
连里突然接到军校招生通知,像一阵旱地里的及时雨,给战士们的军旅生涯又添了新希望。
连长是个老兵油子,据说在部队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脸上的皱纹像戈壁滩上的沟壑一样深刻。
"你俩成绩最好,连队准备推荐参加军校考试。"连长抽着烟,目光在我俩之间转了一圈,屋里的烟雾缭绕,把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从今天起,每天下午四点到六点,你们到后院那间空房集中复习,互相帮助。"
我心里直打鼓,军校我是想考,谁不想当军官啊?
可高中毕业都四年了,书本上的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就像戈壁滩上的水,一转眼就被烈日蒸发得干干净净。
倒是杨雪梅,听说是老师家庭出身,初来连队那会儿,通信班的老郭就传她高考差两分上重点大学。
通信班女兵不多,杨雪梅来的时候,我还真没太注意。
只记得她身材瘦小,说话轻声细语,不像其他女兵那样爱热闹,总是安安静静地,像戈壁滩上不起眼的一株小草。
第一天集合,我拎着发了霉的高中课本,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就看见杨雪梅已经坐在里面,面前摊开好几本笔记本。
黑框眼镜下那张清瘦的脸庞显得格外认真,手指不停地翻动着书页,额前垂下几缕碎发,被她随手别到耳后。
"来啦?先看看这个月的复习计划,我都列好了。"她推过来一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日期和科目,字迹工整得像印刷的一样。
我拿起来一看,心里顿时犯了嘀咕:这也太详细了吧?每天几点到几点学啥,休息多长时间,连上厕所的时间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么死板,能行吗?"我挠挠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抵触。
她推了推眼镜,认真地说:"打仗要有战术,学习也一样,没有计划就没有方向。"
从那天起,我和杨雪梅就在那间四面漏风的"教室"里开始了备考生活。
那间教室原本是个杂物房,墙壁上的白灰都掉了大半,露出灰黄的土坯。
屋顶是用几块石棉瓦勉强盖住的,下雨天还得搬桌子避开漏水的地方。
墙上挂着一块从食堂借来的黑板,上面总是写满了她归纳的知识点,粉笔字小而密,像蚂蚁搬家似的爬满整块黑板。
我们坐的桌子是几块木板钉的,凳子是两个叠起来的砖头上铺了块木板,坐久了屁股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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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雪梅从不抱怨,只是默默地用手绢擦擦汗,继续低头写字。
有时候,风沙大得厉害,细沙从窗缝里灌进来,落在书本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会轻轻地吹一口气,把沙子吹走,然后继续讲解那些我怎么也记不住的公式。
头一个月,杨雪梅像个小老师似的,把高中知识给我从头梳理了一遍。
白天训练结束后,她总是第一个出现在教室,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埋头写着笔记。
有时候我故意迟到几分钟,远远就能看见她透过窗户的剪影,瘦小的身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一幅水墨画。
班长老李有次跟我打趣:"哎,光明,人杨雪梅多好一姑娘,你小子可别辜负了人家。"
我一听就急了:"想啥呢!我俩就是学习伙伴。"
老李挤眉弄眼:"连队里都传开了,说你俩天天关小黑屋,肯定有点啥。"
我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胡说八道,小心我告你诽谤。"
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连队里都这么传?那杨雪梅知道了得多难为情啊。
结果第二天,杨雪梅照常在那间屋子等我,神色如常,好像什么风言风语都没传到她耳朵里似的。
"刘光明,你这数学题怎么又错了?"她皱着眉头,小嘴撅得老高,"这是初中知识点啊!"
"谁记得住那些公式啊!"我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早还给老师啦!"
"你啊——"她摇摇头,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重新推导了一遍,粉笔灰落在她肩上,像撒了一层细雪,"要这样想,数学就是生活中的道理,公式背不住,咱就理解着记。"
她讲题的时候很认真,眉头微蹙,语速不快不慢,每个概念都解释得清清楚楚。
有时一道题要讲好几遍,我还是迷迷糊糊,她也不烦,就像对待一个不开窍的小学生,耐心地一遍又一遍。
慢慢地,我发现杨雪梅和连队里其他女兵不一样。
她很少参加文艺活动,娱乐室里放电影,其他女兵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去看,她却总是婉拒。
休息时间不是在写信,就是在看书,好像对外面的花花世界一点兴趣都没有。
有回我借故去通信班找她,看见她床头放着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角都翻卷了,书皮也磨得发白,想必读了不知多少遍。
"你咋这么爱看这本书?"我随口问道。
她顿了顿,低声说:"保尔的精神打动我,我妈也喜欢这本书。"
那是我第一次听她提起家人。
一天晚上,复习到一半,她忽然问我:"刘光明,你为啥想考军校啊?"
窗外,戈壁的夜空像被泼了墨汁,只有几颗星星点缀其中,远处传来战士们的歌声,低沉而缥缈。
"还不是想有出息嘛,我爸老说,咱家祖上三代种地,总得有人跳出来。"我心直口快,"再说了,当兵不当官,不如回家种红薯,军校毕业就是正经军官啦!"
"家里人都支持你考军校?"她的声音有点羡慕。
"那是!我爸脸都笑成一朵花了,村里人见了他,他都要说三遍'我儿子要考军校了'。"我得意地说,"你呢?"
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半晌没说话,后来小声道:"为了我妈。"
就这三个字,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重重砸在我心上。
那天回去后,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她的话,鬼使神差地去找了通信班的老王打听。
老王是杨雪梅的班长,据说和她老家是一个县城的,知道的事情多。
"哎,光明,你小子是不是看上我们雪梅了?"老王贼兮兮地笑。
"少胡说,我就是好奇她家里情况。"我故作镇定。
老王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她家里啊,不容易。"
原来,杨雪梅的妈妈是山区小学教师,教了一辈子书,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山里娃。
身体不好却坚持教书,常年累月的操劳让她积劳成疾。
杨雪梅高考那年,她妈查出了肺病,治疗需要一大笔钱。
杨雪梅放弃了考上的师范学院,选择参军,为的就是军人家属医疗补助。
"人家成绩多好啊,要不是为了她妈,早就上大学了。"老王叹了口气,"连队体检,她还偷偷找军医开药寄回家呢。"
听完这些,我一夜没睡好,翻来覆去地想着杨雪梅的故事。
第二天去教室,看她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她还是那个严厉的"小老师",指着我做错的题直摇头,但我心里却多了一分敬佩。
每次看到她趴在桌上奋笔疾书的样子,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我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七月中旬,连队组织大拉练,三十公里武装越野,背着全套装备在戈壁滩上走一天。
中午的太阳毒辣,晒得皮肤生疼,汗水浸透了军装,又被太阳烤干,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盐渍。
回来后,我腿都直不起来了,手掌磨出了几个大水泡,心想今天肯定没法复习了。
可到了教室,杨雪梅已经坐在那里等我,手上缠着白色的纱布,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你这是咋了?"我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
"没事,拉练时手磨破了点皮。"她轻描淡写地说,转身就开始在黑板上写政治考点,字迹略微有些颤抖。
我看见她握粉笔的手指关节都红肿了,纱布上渗出一点血迹,写字时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知道她在忍痛。
"今天别复习了,你这样哪行啊!"我心疼地说。
"不行,离考试没几天了,今天政治必须过一遍。"她摇摇头,固执地继续写。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倔什么啊!身体要紧。"
她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轻轻挣脱我的手:"没那么严重,就是皮外伤。"
"值得吗?"我脱口而出,"为了军校这么拼命?"
她停下笔,转过身来,眼睛望向窗外。
戈壁的晚霞正好映在她脸上,给那张素净的脸庞添了几分红晕,眼镜片上反射着夕阳的余辉。
"我妈曾经是乡村教师,把知识带给山里娃,整整三十年啊。"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下雪天,她背着煤气罐去学校,就为了教室里能暖和点;夏天,她顶着烈日走十里山路去家访......"
她说着说着,眼眶红了:"她一辈子苦,就盼着我能走出山沟,我不能辜负她的期望。"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信念,什么叫爱,什么叫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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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习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杨雪梅的进步都很大。
每天晚上学习结束,我都会送她回宿舍,一路上聊聊天,说说笑笑,成了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刻。
有时候,她会讲起小时候的事,讲她妈妈怎么教村里的孩子们唱歌、画画、认字。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总是闪着光,仿佛那些回忆是她最珍贵的宝藏。
连队里的战友都打趣我俩是"郎才女貌",我也不反驳了,心里还有点小得意。
考试前三周的一天傍晚,我们刚开始复习,通信班长急匆匆跑来:"杨雪梅,有你急电!"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听见窗外的风声呜呜作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她接过电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指微微颤抖。
我凑过去,只看到"母亲病危"四个字,其余的都被她紧紧攥在手里。
"我得回去。"她喃喃地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别急,先联系医院,看看情况。"我拉住她的手,试图安抚她。
她甩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那天晚上杨雪梅没来复习,我在教室里傻等了两个小时,心里乱成一团。
月亮从窗户爬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块斑驳的光影,像是破碎的镜子。
第二天一早,我在连部前看到她正和连长说话,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冻结了一般。
连长的烟抽得特别凶,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连长,我申请退伍。"她的声音很平静,如同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考试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连长皱着眉头,"退伍手续这么快也办不下来啊。"
"不行,我必须马上回去。"她摇摇头,眼里闪着泪光,却倔强地不让它流下来,"我妈等不及了。"
我站在一旁,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苦又涩。
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连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杨雪梅,长叹一口气:"唉,我给上级打个报告,特事特办吧。"
那天下午,杨雪梅收拾好行李,准备搭乘第二天一早的班车离开。
她的行李很少,就一个旧帆布包,里面塞了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书籍。
临走前,她把我叫到教室,指着桌上五本厚厚的笔记本。
那些笔记本都用旧报纸包得严严实实,像是怕沾上灰尘似的。
"这是我整理的所有考点,你拿去用吧。"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字迹潦草,你将就着看。"
"别走。"我突然说,"等考完试再回去行不行?"
她摇摇头,眼泪终于落下来:"我得回去看看我妈,我怕来不及了。"
"那你考试怎么办?"我不甘心地问。
"这是我和妈妈的心血,你替我们完成这个梦想。"她抬起头,眼睛里透着坚定,"你一定能行。"
那一刻,我明白了她的决定,也明白了她对母亲的爱有多深。
夜里,我翻开她的笔记本,每一页都写得工工整整,关键处用红笔标注,还画了不少辅助记忆的小图表。
字迹清秀却有力,像她这个人一样,看似瘦弱,内心却无比坚强。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是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女教师,站在黑板前微笑着,眉眼和杨雪梅有几分相似。
照片背面写着"母亲节快乐",字迹稚嫩,应该是杨雪梅小时候写的。
看着照片,我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紧,眼睛也湿润了。
第二天清晨,我和几个战友送她上车。
戈壁滩的早晨寒气逼人,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车站的柴油机"突突"作响。
她穿着一身朴素的便装,背着简单的行囊,看上去瘦小而坚定,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考上了给我写信。"上车前,她回头对我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一定。"我点点头,看着那辆破旧的班车消失在戈壁滩的尽头,扬起一路黄沙。
车子开走后,我在站台上站了很久,直到太阳升起,照得人睁不开眼。
杨雪梅走后,我反而更加用功了。
每当想要偷懒,就会想起她说过的话,想起她手掌磨破仍坚持写字的样子,想起她眼中的期望和信任。
复习时,我常常感觉她就坐在对面,皱着眉头纠正我的错误。
有时候我真的会问出声:"这道题该怎么做?"然后在脑海中听到她耐心的讲解。
战友们都说我魔怔了,整天自言自语的。
连长来看我复习,递给我一支烟:"别太想不开,人各有志,她有她的路要走。"
我笑了笑,摇摇头:"我没事,就是觉得对不起她,她付出那么多,却没能参加考试。"
连长拍拍我的肩膀:"那你就好好考,别辜负了人家的心血。"
考试那天,我起得特别早,把杨雪梅的笔记又翻了一遍,仿佛是在汲取力量。
走进考场,看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试卷发下来,我深吸一口气,开始作答。
令我惊讶的是,试卷上有很多杨雪梅反复强调过的知识点,那些她在黑板上写了一遍又一遍的公式和概念。
答题时,仿佛听见她在耳边讲解,那些曾经模糊的概念突然变得清晰起来,笔下的答案也越写越流畅。
走出考场,阳光正好,我抬头看了看蓝天,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约定。
考完后,我第一时间给杨雪梅家乡寄去一封信,告诉她考试情况,问候她和她妈妈。
信中,我详细描述了考试的每个科目,猜测自己考得还不错,最后问她什么时候回连队。
等啊等,一个月过去了,没有回音。
我又写了第二封,还是石沉大海。
心里越来越不安,连做梦都梦见杨雪梅站在远处向我招手,醒来后枕头湿了一片。
军校录取通知下来那天,连长亲自把信交到我手上,重重拍了拍我肩膀:"好好干,别辜负连队栽培。"
我迫不及待拆开信,看到"录取"二字,第一反应是想告诉杨雪梅这个好消息。
想起她临走前的嘱托,心中涌起一阵满足和骄傲,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使命。
可是怎么告诉她呢?
杨雪梅走了两个月,连队里的战友们差不多把她忘了,只有我还时不时翻看她留下的笔记本,摩挲她写下的字迹。
机会在一周后到来。
老兵张大壮探亲回来,我听说他去过杨雪梅家乡的县城,赶紧拉住他打听消息。
"唉,她妈去世了。"张大壮叹了口气,"我去看她那天,她刚从县医院护士培训班毕业,当上了护士。"
我心里一沉,想起她为了照顾母亲而放弃的军校梦。
"她还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挺好的,就是瘦了点。"张大壮说,"听说她用退伍费资助了两个山里娃上学呢,跟她妈一样,心善。"
听完张大壮的话,我心里又酸又甜,决定请假去看看她。
连长二话没说就批了假条:"去吧,顺便告诉她,你考上了。"
坐了一天一夜的车,我终于到了那个小县城。
这是个山区县城,不大不小,街道上行人不多,房子也旧旧的,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县医院不大,就一栋三层小楼,墙皮斑驳,窗户上贴着泛黄的报纸。
问了几个人才找到内科病房,推开门的一瞬间,我看到杨雪梅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给一位老人喂药,动作轻柔得像对待自己的亲人。
"慢点喝,张奶奶,别呛着。"她的声音温柔,和在连队时那个严厉的"小老师"判若两人。
她还是那副黑框眼镜,只是脸上的稚气少了,多了几分沉稳。
扎着马尾辫,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像个小大人。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微笑:"考上了?"
我点点头,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只觉得喉咙发紧,眼睛发热,这两个月来积攒的思念和担忧一下子涌上心头。
"我就知道你行。"她笑了,眼睛亮亮的,像点了两盏灯,"我妈走的时候,还惦记着你考得怎么样呢。"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我知道,那是多么沉重的一段经历。
我们在医院小食堂吃了顿简单的晚饭。
食堂很小,就几张长条桌,饭菜也很简单,咸菜炒肉、土豆丝和稀饭,却吃得我心满意足。
她告诉我,母亲在她赶回来的第三天就去世了,走时很平静,走前嘱咐她不要有遗憾,要像当年教书那样,把爱带给更多需要的人。
"我现在每天照顾这些病人,感觉妈妈就在身边看着我呢。"她说这话时,眼里有光,是那种经历过失去却依然坚强的光芒。
夜深了,我送她回宿舍,一路上,她给我讲了很多这两个月的事情。
她说,她用退伍费帮两个贫困学生交了学费,那两个孩子都是她妈妈的学生。
她说,她开始学习医护知识,希望能帮助更多像妈妈一样的病人。
她说,她有时候也会想起在连队的日子,想起那间四面漏风的教室,想起我们一起复习到深夜的场景。
回连队前,我问她有没有后悔没考军校。
月光下,她的脸显得格外柔和,眼镜片上反射着银色的光。
她摇摇头:"人生有好多条路,我走的这条,妈妈会骄傲的。"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有些选择看似是放弃,实则是另一种坚持;有些离别看似是结束,实则是另一种开始。
回连队的路上,我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心里满是对杨雪梅的敬佩和不舍。
她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却同样值得尊敬。
一晃十年过去,我从军校毕业后留在部队,一步步晋升,成为边防团参谋长。
1994年深秋,我负责接待来连队义诊的医疗队。
天气转凉,戈壁的风刮得人脸生疼,医疗队的大巴在连队门口停下,一行人披着大衣走下车。
"参谋长同志,这是我们的行程安排。"医疗队长递过来一份材料,声音熟悉得让我心头一震。
抬头一看,是杨雪梅!
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身上的白大褂更添了几分专业气质,头发剪短了,不再扎马尾,整个人看起来干练而成熟。
"你…你是县医院副院长了?"我结结巴巴地问,像个毛头小伙子。
"去年提的。"她笑了,还是那个清澈的笑容,"没想到你真留在军营了,还当上了参谋长。"
我们相视一笑,十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消失无踪。
医疗队在连队义诊三天,给战士们检查身体,讲解卫生知识。
看着杨雪梅忙前忙后的身影,我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在教室里认真讲题的女孩。
只是这一次,她救的不是我的学业,而是战士们的健康。
夜里,连队为医疗队举办了联欢会。
老式放映机播放着电影,战士们唱歌跳舞,欢声笑语不断。
我和杨雪梅坐在哨所前的石阶上,望着满天繁星。
戈壁的夜空格外清澈,星星密密麻麻的,像撒了一把银沙。
"记得那年我们复习到深夜,也是这样的星空。"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怀念。
"恍如昨日。"我点点头,感慨万千。
十年过去,当初的金戈铁马已经沉淀为平静的责任感,激情化为了坚守,但那份初心,却从未改变。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我:"妈妈走前给我的,说你是个好孩子。"
照片上是我们在那间简陋教室里挑灯夜读的场景,不知是谁偷拍的。
我正埋头做题,她在一旁耐心讲解,窗外是戈壁的晚霞,给画面镀上了一层金边。
背面写着:"不同的路,相同的梦",字迹娟秀,是杨雪梅的笔迹。
联欢会上,战士们要求我们合唱一曲。
我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选了《战士第二故乡》。
歌声中,戈壁风吹过,仿佛吹过我们共同守护的那段青春。
战士们的掌声经久不息,我们站在舞台上鞠躬致谢,十年的时光在这一刻交汇,又各自奔流。
直到今天,那张照片我还珍藏在军装口袋里。
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那个戈壁滩上的夏天,想起那个为了母亲放弃梦想的女孩,和她留给我的那句话:
"这是我和妈妈的心血,你替我们完成这个梦想。"
那年的戈壁滩,那间简陋的教室,那段艰苦而珍贵的时光,已经成为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有些路,看似分开,却通向同一片星空。
有些人,即使远离,却永远在心里守望。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