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海固的晨风总裹着细沙，在千沟万壑间游走成苍凉的调子。那些被岁月揉皱的塬峁，像老人蜷缩的脊梁，在雾霭中若隐若现。上坟的日子，纸钱燃烧的青烟便成了活人与黄土下亲眷的絮语，一脉相承的血在沟壑间汩汩流淌。

黄塬絮语

———上坟 （2024年清明）

作者：绿草芽（杨彦军）

西海固的晨风总裹着细沙，在千沟万壑间游走成苍凉的调子。那些被岁月揉皱的塬峁，像老人蜷缩的脊梁，在雾霭中若隐若现。上坟的日子，纸钱燃烧的青烟便成了活人与黄土下亲眷的絮语，一脉相承的血在沟壑间汩汩流淌。

父亲在天光未破时已然起身。靛蓝中山装的第三颗铜扣早失了踪影，母亲用粗麻线缝补的针脚却在晨露里闪着银光。我揉着惺忪睡眼时，他已将柏木背篓负在佝偻的脊梁上——黄表纸码得齐整如田垄，香烛裹在粗布里，昨夜新烙的荞麦饼正用苜蓿叶盖着，甜腻的油香从篓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

蜿蜒的山道被露水沁成赭色，父亲的千层底布鞋碾碎几粒风干的羊粪。酸枣枝桠斜刺里探出，将我们的影子割成零落的布条。背篓随步伐轻晃，陶壶里的黍米酒便叮咚作响，恍若二十年前祖父腰间的铜烟锅，在暮色里叩响黄昏。

坟茔静卧在苦艾丛中，像大地隆起的一枚茧。父亲屈膝时，裤管摩擦出沙沙的响，枯草在他龟裂的指节间簌簌折断。"大，洋芋窖该苫新草了。"他低语着，将一株狗尾草轻轻别在青石旁。我忽然看见三十年前的少年，也是这样跪着为新坟培上第一抔土。

香烛燃起时，晨雾正漫过远处的梯田。父亲斟酒的姿势庄严如祭司，清亮的酒线在碑前洇出深色的图腾。我摆开荞麦饼的动作忽然滞住——那摞吃食竟与祖父下葬时撒在棺木上的"引路馍"一般模样，只是缺了顶端用朱砂点的红。

纸钱在铜盆里蜷缩成灰蝶，父亲的脸庞在青烟中明明灭灭。恍惚又见祖父将我托在肩头，他的羊皮袄蹭得我脸颊发痒，旱烟袋的火星子溅落在谷场上，烫出一个个焦黑的小洞。那些洞如今都长在了我的心口，每逢清明就隐隐作痛。

下山时，父亲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株被岁月压弯的麦穗。沟底传来野雉的啼叫，撕破了凝滞的晨光。"你爷最爱听秦腔里的《祭灵》"，他忽然开口，声音散在风里，"人说魂灵都住在酸枣刺上，你听这满山的枣枝哗啦啦响......"

我回头望去，坟头的纸灰正随风盘旋，宛如无数素蝶在塬上起舞。西海固的生死叙事，原是刻在黄天厚土间的秘符——活着的人在沟这头播种念想，故去的人在梁那边收割月光，而绵延的峁塬，不过是光阴打的一个结。

来源：杨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