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怀旧是人类普遍的心理机制和社会情绪,现代性视域下的怀旧也是媒介参与建构的形式与实践。“怀旧”的感知在各种视听媒介(物)的参与下被具体化和形象化,媒介怀旧是一种由客及主的怀旧,由怀旧主体、怀旧客体和怀旧形式构成。媒介技术形态的演变也在重构怀旧空间和怀旧感知的主客
导 读:
在人工智能的参与之下,怀旧既是对过去的反思和修复,也是面向未来的创造性“怀旧”。
怀旧是人类普遍的心理机制和社会情绪,现代性视域下的怀旧也是媒介参与建构的形式与实践。“怀旧”的感知在各种视听媒介(物)的参与下被具体化和形象化,媒介怀旧是一种由客及主的怀旧,由怀旧主体、怀旧客体和怀旧形式构成。媒介技术形态的演变也在重构怀旧空间和怀旧感知的主客体关系。从模拟媒介、数字媒介、社交媒体到大语言模型人工智能(AI)的媒介形态更迭,媒介呈现出日益虚拟化的趋势。同时,各种智能体——智能音箱、自动驾驶汽车、可穿戴设备、人形机器人等延展出与人类具身、现实环境交互共生的世界。智能、身体、空间之间的关系被重构。作为人类知觉经验的“记忆”与空间有着密切关系,人工智能在深度嵌入人类行动、感知的过程中模拟、生成、重塑记忆空间。可以说,技术生成的媒介空间越来越深入地嵌入了人类的生命经验,以媒介逻辑展开的怀旧实践重塑了人类的情感生活,拓展了怀旧的叙事空间。
一、视听媒介与怀旧空间研究
对“怀旧”(Nostalgia)现象的关注可追溯到17世纪,瑞士医生霍弗(Johannes Hofer)用“怀旧”来描述雇佣兵因思乡心切而出现的失眠、焦虑等症状,图像、声音的叙事是缓解战士们这些情绪症状的方式。早期将“怀旧”作为一种医学上的生理病症进行描述。在之后长达两百年的时间里,这种因思念产生的“空间隔离”转化为一种对某个历史时期的渴望。[1]怀旧视角的转化经历了从以线性发展的时间维度为主到以现实生存中的空间维度为主,再到凝固了历史和现实的瞬时的把握。[2]
媒介怀旧被视作媒介记忆研究的独特分支,不仅关注媒介的生产和传播过程,还强调媒介文本背后的情感和时空维度,关注媒介表征和物质性怀旧,拓展了媒介记忆研究的内涵。媒介怀旧研究通过媒介文本、怀旧物等探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关联,与媒介记忆研究关注媒介如何连接个体记忆与社会记忆是一致的。博伊姆(Svetlana Boym)在现代性的语境下考察怀旧的时间面向,将怀旧的时间特征与现代性的时空观念相连接,超越怀旧“回望过去”的特征,指出其面向未来的功能,将怀旧作为一种联结过去、当下与未来的“情感结构”。[3]怀旧的现代性问题也与媒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尼迈耶(Katharina Niemeyer)在《媒介与怀旧》中指出,怀旧与记忆相关,现代社会的怀旧是对加速社会的反叛,通过怀旧勾连起遥不可及的社会时空,从时间的角度研究媒介与怀旧的关系,弥补了以往媒介记忆研究中对于时空维度关注的不足。哈杰克等也从时间性的视角研究重要历史事件的记忆建构/媒介互动等,构建起媒介记忆研究新的理论框架。[4]“时间”成为研究媒介记忆、媒介怀旧的重要维度。
视听媒介通过图像、声音的叙事手段激发观众的情感认知,是日常生活和社会记忆系统中的重要装置。模拟技术时代的电视媒介生成的是二维模拟影像,接入人类的视听觉系统。这意味着人类进入了与视觉机器的交互关系中,也决定了人类在空间位置和文化生产上“观看者”的角色。人工智能时代的影像生产和传播颠覆了模拟技术时代的交互关系,彻底改变了视听媒介的传播形态和生产实践。技术不断突破物理空间的限制重塑现实空间,从现实空间的虚拟化、沉浸化到虚实交互空间的融合,技术生成的“媒介空间”越来越深刻地嵌入现实空间。技术、界面与身体之间的深度嵌入正从不同维度重塑人的感知。视听媒介不再只是追溯媒介记忆、表征情感体验的“移情”装置,而是一个融合各种智能技术和媒介实践,可以对遥远时空实现穿越与再现的空间装置。一方面,人工智能通过数字技术生成虚拟化的、离身化的与现实世界平行的“虚拟空间”;另一方面,人工智能在与现实世界不断交互的过程中体现出越来越清晰的“具身化”趋势。可以说,人工智能是高度嵌入人类社会生活和情感记忆的技术装置,与人类身体感知、生命经验的互构也重塑了怀旧空间的形态与表征。这也对媒介怀旧的空间研究提出了新的问题。人类通过身体与世界相处的情感结构、感官记忆正在被人工智能模拟学习,并以虚拟的方式实现缺席身体的“在场”。那么,这对于以人类为经验主体和叙事主体的“怀旧”而言意味着什么?在人工智能技术的驱动之下,怀旧的媒介空间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二、“虚实共生”的媒介怀旧空间构建
(一)虚拟视听技术与“可移植空间”构建
艾莉森·兰兹伯格基于视听媒介的特性提出了“假肢记忆”的概念,认为电影、博物馆等与书写不同的媒介可以通过身体感觉、情感认知到达另一个人的记忆体验中,从而形成“假肢记忆”。影视作品的画面、人物、音响等要素可以模拟真实的环境,在这个“可移植空间”(transferential space)中,记忆的运作方式被认为是一种移情经历。而虚拟视听技术的使用可以直接创造一个情感记忆的“可移植空间”。[5]人工智能技术全方位重塑了视听媒介的形态,引发了从内容创作、分发机制、用户体验到广告营销策略的变革。通过大数据分析和机器学习更深入地理解受众的行为模式,实现高度个性化的内容推荐,不仅能够根据受众的观看历史和偏好自动调整内容推送,还能通过预测分析优化内容的分发时机和渠道,使内容最准确地触及受众群体。虚幻引擎5(Unreal Engine5)可以提供场景编辑器、动画编辑器、蓝图系统、物理引擎等丰富的资源和工具,用于影视制作的场景预览、特效制作和视觉效果处理等。平台拥有海量人类面部特征,受众通过手机就可以将它们随机组合,创造出高度逼真的角色并将其作为自己的化身导入影视作品中。受众直接参与视听作品的创作和衍生过程,空间可以被“移植”到任何位置并且与现实物理空间/情感记忆空间进行组合交叠,在个体的自由移动和探索中不断生成媒介怀旧空间,拓展虚拟空间的边界。
虚拟现实(VR)和增强现实(AR)技术的应用使得可交互、可感知的视听空间与物理空间相互交叠,真实空间和虚拟空间不再泾渭分明。基于XR虚拟拍摄技术的LED背景墙虚拟拍摄系统将现实空间与虚拟场景结合,利用LED显示屏搭建的立体场景模拟出仿真的环境以及光照效果,使角色完全嵌入环境,主创人员可以充分调动虚拟环境的视觉元素进行自由创作。实时数字影像、光影渲染、实时摄影机运动跟踪与运算等前沿电影科技制造了虚实共生的叙事空间,使有限空间得到了无限延展。怀旧的时间文本与空间装置高度融合,跨越时空距离制造了“在场”。技术、文本、人物之间形成了以“空间—装置”为核心的新型交互关系,营造出一个在复杂技术系统作用之下的意义空间,这个空间高度融合了真实与虚拟、想象与现实、过去与现在。数字技术使得无所不在的影像成为人类感知经验的重要来源,并创造了虚拟现实,不断延展人类对于时间和空间的感知。人类的感知体验与视听装置构成的媒介环境相互渗透,搭建起情感记忆的“可移植空间”,这个空间不仅可以通过视听符号、人物情节的演绎展开叙事,还能借助新技术实现情感记忆的“移植”。在视听装置构建的记忆空间中受众可以全方位体验角色的感知记忆,建立角色的情感脉络,从而成为“角色”本身。“虚拟现实的技术之所以令人着迷,是因为它能让人通过视觉方式直接无碍地感知与真实世界平行的信息世界”。[6]
(二)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三维”怀旧空间生产
生成式人工智能是在算法和数据基础之上实现对于世界的认知和理解,进而基于这种理解实现内容生产与制作。基于大语言模型的深度学习产品,ChatGPT是这一智能系统发展的第一阶段,它所呈现的认知能力、理解能力和推理能力已经超过了大部分人类个体,这说明通过深度学习和训练,智能模型掌握了语义世界的规律和知识背后的逻辑。[7]它模拟了人类主体的自然语言交流,通过即时的对话生成内容,实现了超大语言模型系统与人类感官系统史无前例的交互,并生成新型的超越人类认知的主体样态。[8]作为“物理世界模拟器”的Sora能在虚拟环境中模拟物理现实,并能基于对物理世界的理解实现对场景的多维度塑造、对人物行动的自然刻画,将虚拟创造的维度从二维文本符号转化为三维的场景空间,呈现出人物在场景中的移动,创造出视角变化的行动状态。[9]在模拟真实物理世界时空状态的基础之上,Sora也开始生成各种时空情境中的交互状态。这标志着人工智能对整个世界的模拟从知识、语义层面升级到了对物理世界运作规律的模拟和掌握,“世界模拟器”的构想即将成为现实。Sora以视觉模态为基础,对物理世界的要素进行超级规模的整合,并形成丰富、立体的视觉化表达。这实际上是对内容生产从语言到影像、从逻辑到感觉的革命性跃升。这意味着人类大脑中无法用语言言明的感知、记忆可以通过智能模型进行深度开掘并予以呈现。个体层面不可见的“记忆”深处经由AI的生成式模型得以“再现”。
三、“人机交互”的媒介怀旧空间构建
(一)社交平台的怀旧互动实践
人工智能的技术可供性向我们开放并重新建构着人类与技术的关系。基于各种媒介物的“人机交互”正是传播实践的基本形态,这打破了人类中心主义和工具主义的“人—物”二元对立结构,重塑了人类与机器/智能体之间的关系。我们在与各种媒介物具身接触的同时,也将人类感知/行动的数据交付出去,我们正是以这样的方式触达周围的世界。而对于各种智能媒介而言,通过获取、分析人类行动数据反过来更为精确地掌控和定义生活世界。人与物的边界耦合处于动态的反馈与调适状态,这使得传播实践转化为一种基于数字交往的普遍联结。[10]人类与人工智能之间的关系超越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类也通过媒介物与自己对话,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自己对话。
各种智能技术、视听装置为我们提供了关于过去和未来的故事模型,这些故事模型通过平台的智能机制嵌入我们的生活世界。在平台日益精准细化的推送机制作用之下,人们往往自觉调动感官记忆、生命体验投射其中,生产出一个个关于自我的生命故事。记忆生成的模式从以视听符号为主的“移情”模式转向以个体参与者为主体的怀旧互动模式。以腾讯音乐为例,机器对于用户行为全方位的捕捉和学习使得平台得以精准掌握用户的音乐收听数据,并通过推荐系统不断强化和建构用户的音乐偏好,智能化推送机制还会综合考虑用户的收听情境,使用多样化的机器学习模型预测用户喜欢的内容,不断适应和更新用户的音乐体验。基于音乐作品的怀旧文本在平台的主题衍生和算法推荐机制下扩散推广,形成了流动、连接和再生的媒介怀旧空间。用户“听音乐”的媒介实践不再只是个体的怀旧行为或者单向的情感活动,而是一个不断生成新的怀旧文本、更新怀旧体验的动态过程。
(二)人工智能的怀旧互动展演
人工智能语境之下,各种技术媒介物正在以一种具身化的方式不断嵌入人们的生活场景,移动交互界面、生成式人工智能、媒介终端、算法等正在重构人与技术、媒介之间的关系。媒介不再只是人类通往数字世界的接口或者通道,而是人类社会各种观念与实践关系再生产的“空间”,我们的身体、感知深度嵌入媒介构建的场域,人类自身成为媒介环境的一部分。这种物质性的、关系的、深度的链接改变了现象学意义上“生活世界”的定义,或者说,我们通过身体所经验的“生活世界”已经被数字洪流所淹没,如今的世界是作为我们的知觉环境所呈现出的“媒介世界”。个体怀旧的“心理时间旅行”通过听音乐的媒介实践和情感记忆书写转化为数字化的集体记忆。周杰伦经典作品《晴天》在腾讯QQ音乐平台的评论区有20万条以上的留言,其中有一条来自“AI评论观察员”的留言:
“经过观察,用户对这首歌的评价普遍较高,认为它是一首经典的歌曲,且具有深刻的情感内涵。好评用户比例高达80%,中立用户比例为15%,其他声音用户比例为5%……对于我个人而言,这首歌让我感受到了情感的韵味,让我回忆起了自己的青春岁月。但是,每个人对音乐的感受都是不同的,我们可以在评论区友好地交流自己的感受和体验。希望大家能够珍惜这首歌曲,保留自己对它的感悟,同时也尊重他人的不同看法。”
这段留言也引发了其他用户的互动:“AI的青春岁月”“AI有感情了”“你醒醒,你哪来的青春岁月”“AI也是懂的”……这条以AI身份发表的评论特意强调了“我”作为叙事主体的身份,并且以人类的口吻抒发怀旧情感。事实上,AI并没有如同人类一般对于过往的主体经验,经由身体/感知获得的怀旧的情感与作为叙事主体的AI是分离的,AI以语言的方式构建了主体的经验结构,并将这种叙事投射到了与人类主体怀旧经验的交互过程中,从而形成与人类现实主体耦合的、建构的主体间性世界。现实世界中的主体经由自我生命经验形成,叙事主体则由现实主体的经验性语言构成,也就是说,现实世界中的叙事主体与经验主体往往是统一的。人工智能试图找寻人类身体经验的内在结构,发现人类感知的“密码”。由于人工智能作为叙事主体的“离身性”使其无法直接获得身体经验和对现实生活的感知,需要与现实主体相互交织、嵌入实现自我建构。作为叙事主体的“我”是通过学习现实主体的经验结构,并不断强化、延伸这一结构形态而形成的。经过生成训练转换器架构的深度学习和语言模型的集成,使得叙事主体通过与现实主体以及自然语料的不断交互形成交织型的叙事主体。[11]因此,叙事主体既是现实主体的延伸,也是在与身体经验相分离的语言模型中对现实主体的建构和超越。
四、人工智能对媒介怀旧空间的情感再生产
(一)“虚拟现实”空间的情感再生产
怀旧的历史根源在于人们难以适应对个人生命经验的时代性表达,从而转向了怀旧性的表达,这是关乎过去、现在与未来关系的情感实践过程。[12]人类可以通过回忆过去的事件和预测或计划未来事件如何展开的形式,将自我投射到过去和未来,其潜在机制是将怀旧作为一种精神上的时间旅行(Mental time travel),即“可预期怀旧”(Anticipitated nostalgia)。[13]这种能力不仅适用于涉及自我的事件,也适用于涉及集体的事件。这种心理时间旅行让“个体在心理上离开他们所处的物理空间,将自己转换到叙事的过程中”。[14]而当生成式人工智能介入怀旧的“精神时间旅行”,想象的、预期的怀旧体验转化为一个具体的自传体叙事空间,这个空间以“真实”场景的方式再现对过去和未来的想象,从而构建一个关于自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有意义的生命故事。这个叙事空间就像一条通向过去和未来的高速公路,在这条公路上,个体可以预见未来,也可以回到过去。[15]记忆与想象、怀旧与经验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本雅明把过去、现在和未来当作层叠起来的不同时代来考虑,他认为要发掘记忆废墟碎片的救赎之光,就要将当下的时间空间化,只有在空间中人类的体验才能被还原,找回被遗弃的真正的人类经验片段。[16]
生成式人工智能会将个体心理、意识层面的“时间旅行”转化为真实的空间场景。移动终端、可穿戴设备等具身化的媒介物不再只是人类感官的某种“延伸”,而是深度嵌入了人类的大脑、行动和感知。Vision Pro以眼神和手势替代触摸屏幕,借助眼球追踪、神经网络等技术实现了智能技术与人类感官的深度互嵌与实时交转。依靠设备的传感扫描技术处理整合用户的具身线索和空间数据,使得界面不断趋向与感官系统的全息化接合,呈现出逼真的感官体验与物理空间、虚拟空间的融合。人工智能技术正在参与生成人类的媒介记忆,塑造人类的生命轨迹,并在这个不断嵌入物理世界的过程中获得叙事和记忆的“主体性”,形成人机交互新的价值链接和记忆生成模式。生成式人工智能也是人类叙事实践的产物,用户通过与智能体进行提问、交流的过程不断强化其自我引用与叙事感知,借由数据的力量,人工智能的机器记忆与用户的现实世界之间的边界被打破,用户对于现实世界的理解、感知、思考会经由机器的深度学习生成多模态的媒介记忆。以虚拟化和离身化为特征的生成式智能空间将重新定义“媒介记忆”,超越符号表征和以“人”为主体的叙事形态,在与物理世界不断对话的过程中生成虚拟的“物理世界”,通过对人类社会的深度学习和模拟计算构建一个“超真实”的虚构世界。这与柏格森所定义的意识的“虚拟现实”不谋而合,这种具有创造性的怀旧是在幻想中诞生的,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让这种幻想的潜能变成了某种“现实”。怀旧所怀念的不是过去存在的方式,而是过去可能存在的某种方式。我们所力求在未来实现的就是过去的“完美”。[17]
(二)人机交互的怀旧感知与情感再生产
怀旧本身是一种对过去的“情感渴望”,是各种复杂情感体验的混合。正如博伊姆所言,怀旧是一种“损失—替代”情感,也是某个人的浪漫幻想。17世纪,怀旧被视为一种可以治愈的情感疾病。当人们面临现代性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越来越多的人渴望拥有一种集体记忆的共同体情感,渴望在一个碎片化的世界中获得一种连续性。[18]21世纪剧烈增长的怀旧情绪可以被视作人类社会应对社会急速变迁所产生的反应。每种新媒体都影响着距离与亲密感之间的关系,这是怀旧情感的核心。[19]
ChatGPT-4o模型不仅可以准确捕捉语音、视频等多模态信息,还能敏锐感知对方的情绪,实现自然、流畅、情感化的人机互动。这无疑是在ChatGPT语言模型基础上对于人类感知方式的探索。机器从“离身”的建构的语言主体逐渐转变为人机交互共生的“感知”主体。感知作为自我意识建立的方式是以身体感知的“经验”生成的,在人机持续交互和感知经验的支撑下,机器的自我意识逐渐涌现。机器的感知并非建立在对信息的组织运算基础上,而是建立在与人类行动关系的意义交互基础之上。机器通过镜像模拟系统模拟人类的感知,进而理解人类的经验逻辑,通过多模态感知与人类在真实世界中交互,形成与人类身体图式相同的经验结构。这个人机交互过程也是构建人类的语言行为、情感活动的过程。人机交互的智能体在感知空间时不再局限于空间数据的测量和传达,而是以具身体验感知空间环境,空间也不再是脱离身体感官的场所或者背景,而是智能体在感知—表达过程中构建交互经验和意义的“聚合体”。
身体既是感知的主体,也是情感实践与再生产的前提。人工智能研究的核心问题是对于人类感知与物理世界交互方式的理解,即机器如何触达人类的感知进而实现自然的、无缝的交流。感知作为自我意识建立的方式是以身体感知的“经验”生成的,在人机持续交互和感知经验的支撑下,机器的自我意识逐渐涌现。人类身体感官的统一性意味着身体感觉器官对于信息识别加工的同步,这种统一性成为人工智能深度学习进而生成内容的方式,对环境空间各种要素的感知意味着视听觉信息与时间记忆的同步加工,进而生成一个多维度的叙事系统,构建立体的情感记忆。[20]当怀旧空间从视听媒介的表征转化为感知交互的生成式空间,作为叙事主体的人工智能不再是建构的、话语的主体,而是与人类行动、感知高度交互的意识主体。“当生成式智能体作为叙事主体或是在叙事中运用生成式技术时,叙事转化为一种认知框架,用于构建、沟通和重建精神投射世界”。[21]随着生成式智能体嵌入人类的情感认知,时间和空间在怀旧的情感实践中涌现出全新的表征,“过去”和“现在”在生成式智能体参与的故事世界中被分割、重塑,人们不再需要依赖线性时间以获得叙事体验的连贯性和完整性,而是转化为一种叙事情境的搭建,将过去的想象与建构转化为人机交互状态下的生成式情感实践与表达。
五、结语
“在人工智能和控制论的背景下,怀旧不仅是忧郁的幻想或逃避现实的方法,也是一种参与和创造未来愿景的方式,包括关于自然、人类和技术之间关系的看法,对于人工智能叙事的重新阐释,等等”[22]。视听媒介为怀旧提供了文本生产、情感表达的空间,高度参与了个体记忆的生成与怀旧的情感实践。怀旧既是形式化的媒介空间构建,也是个体在高度流动的现代社会寻求认同与归属的情感实践。以“空间”维度介入怀旧的问题视域,是对人工智能语境下人类交往形态和情感实践的探索,也是对于媒介怀旧研究物质性视角的延伸。
回到生活实践的具体场景中,在广阔的、流动的交往实践中勾勒媒介物与人的行动、感知交互融合的脉络,生成更为立体、直观、细腻的场景,在这些场景中,我们可以与过去的自己对话,可以与已故的亲人交流,也能在未来场景中遨游。这种虚实交织的场景生成也进一步消解了真实物理世界和虚拟时空的边界,人类可以通过创造未来图景的方式实现对日常生活的生成与想象。怀旧不再是人类生命经验的主体实践与表达,而是人机交互的情感实践与认知建构。人工智能语境下的媒介怀旧也在现实层面回应了博伊姆的论断:怀旧既可能指向过去,也可能是前瞻性的,对过去的怀想会影响未来的现实,换言之,怀旧者通过对过去的阐释投射未来的想象和渴望。[23]在人工智能的参与之下,怀旧既是对过去的反思和修复,也是面向未来的创造性“怀旧”。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媒介物质性视阈下视听媒介的融合叙事研究”(批准号:23BXW089)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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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引用格式参考:
王雪.人工智能时代视听媒介的怀旧空间构建与情感再生产[J].青年记者,2025(02):15-20.
来源:大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