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5年2月9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学论坛公布了2023年度中国考古新发现，与往年不同的是这次增加了“国外考古新发现”类别，将从中国考古机构参与的国外考古项目中评选。这一调整体现了中国考古学界对国际合作与文明交流的重视，将海外考古成果纳入国内评选体系。首次入
#我的宝藏兴趣#2025年2月9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学论坛公布了2023年度中国考古新发现，与往年不同的是这次增加了“国外考古新发现”类别，将从中国考古机构参与的国外考古项目中评选。这一调整体现了中国考古学界对国际合作与文明交流的重视，将海外考古成果纳入国内评选体系。首次入选“国外考古新发现”的是乌兹别克费尔干那盆地的蒙扎铁佩遗址。下面我结合史料记载，为大家讲述蒙扎铁佩遗址的考古成果和背后的故事。
2024年中国考古新发现揭晓发布
大宛国位于锡尔河上游的费尔干那盆地，这里三面环山，东部有帕米尔高原，南北分别被天山余脉阿赖山和费尔干那山、恰特卡尔山环抱，独特的地形截留了来自印度洋的暖湿气流，为盆地山麓带来了葱茏的植被和相对丰沛的降雨，山顶的冰川、积雪孕育出锡尔河、纳伦河、克孜勒苏河等众多的河流，东伊朗语族的塞种人在2500多年前就在盆地内以种植小麦、葡萄、苜蓿、棉花等农作物为生，同时他们还培育出了当时世界上最优秀的汗血宝马，即现代的阿哈尔捷金马。
大宛的起源在东西方文献中呈现双重叙事。希腊史学家波利比乌斯（约公元前203—前120年）在《通史》中记载：公元前329年亚历山大东征时，于锡尔河畔建立俱战提城（今塔吉克斯坦列宁纳巴德），开启希腊殖民时代。此后塞琉古帝国与巴克特里亚王国（中国史书称‘大夏’）的希腊殖民者持续东扩，势力范围直达‘丝国’（希腊人对汉朝的称谓）边界。这一记载与《史记》对大宛‘土著农耕’的描述形成对照，揭示大宛早期处于希腊殖民与本土文化交融的过渡阶段。值得注意的是，‘大宛’名称可能源于梵语‘耶婆那’（Yavana，即希腊人）的音译变体，印证了波利比乌斯所述希腊势力对中亚的深刻影响。
费尔干那盆地地形图
中国与中亚各国的交往，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西汉早期的大月氏。他们受匈奴和乌孙攻击，从中国河西走廊西迁至中亚阿姆河流域，后来在印度河流域建立了贵霜帝国。
公元前129年，张骞为了联络大月氏共同抗击匈奴，千辛万苦来到中亚。虽然联合大月氏的计划失败，但通过一年多时间的走访，他对葱岭（帕米尔高原）以西的国家有了充分的了解。彼时在葱岭以西有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奄蔡等诸多的城邦或游牧国家。而本次入选“国外考古新发现”的蒙扎铁佩遗址就是当年大宛国在锡尔河上游的一处墓地。
公元前119年，张骞再次率领300多人的豪华使节团，携带大量丝绸、黄金等礼品访问了乌孙、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今伊朗）、身毒（今印度）等国。这些国家也在张骞回国时，派遣使者携带各自的土特产，回访了西汉，从此中国与西方罗马等国的贸易通道被打通，这就是著名的丝绸之路。而大宛便是中原与西域各国翻越葱岭后，通往康居、大夏、乌孙，以及南亚诸国的交通枢纽。大宛早在西汉以前就是东西方贸易通道的重要节点，他们饲养的汗血宝马和葡萄酒成为最受欢迎的商品，因此经济比邻国康居、乌孙略胜一筹，这也是大宛长期能够保持较高独立性的主要原因。公元前2世纪后期，西迁的大月氏人征服大夏后，大宛脱离希腊殖民者统治，开始走向强盛。
张骞雕像
上千年来，中亚各国依靠丝绸之路的带动，经济文化获得了长足发展，树立了人类文明的典范。近年来中国与中亚各国为了唤醒共同的历史记忆，重拾丝路精神，促进交流与发展，从2009年开始，中、乌、塔、吉四国建立了联合考古机制，对中亚的多座遗址展开考古发掘活动，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其中与乌兹别克斯坦的联合考古，揭示了大宛国的分布范围和文化面貌。
为进一步了解大宛早期的文化面貌，2023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与乌兹别克斯坦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组建联合考古队，对费尔干那盆地东北部的埃拉坦遗址进行了初步发掘。根据出土的碳化农作物种子碳十四测定，其年代在公元前6世纪至前2世纪，这一时期后半部分正是大宛走向希腊化阶段。尽管波利比乌斯等西方文献记载了希腊殖民者对锡尔河流域的统治，但埃拉坦遗址的考古发现显示，希腊化影响存在区域性差异。该遗址未发现希腊式建筑或货币，出土的文物以本土的几何纹、划纹陶器为主，而且灌溉农业在希腊殖民者到来之前就已初显端倪。这暗示希腊势力可能集中于锡尔河中下游（如俱战提城），而费尔干那盆地东北部仍保留本土文化特征。这印证了波利比乌斯所述希腊殖民‘东扩至丝国边界’的宏观格局，同时也揭示大宛内部文化的多元性。
埃拉坦遗址出土的划纹陶器
公元前129年，张骞首次出使西域访问的第一个国家便是大宛，司马迁在《史记・大宛列传》中记载道“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有蒲陶酒。多善马，马汗血，言其先天马子也……其属邑大小七十馀城，众可数十万。”《汉书·西域传》讲述的更加具体，“大宛国，王治贵山城，去长安万二千五百五十里。户六万，口三十万，胜兵六万人。……北与康居、南与大月氏接，土地风气物类民俗与大月氏、安息同。大宛左右以蒲萄为酒，富人藏酒至万馀石，久者至数十岁不败。俗耆酒，马耆目宿”。从这些记载可以看出大宛国是丝绸之路上比较强盛富裕的国家。
大宛的汗血宝马
公元前119年，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各国，此行目的主要是为了加强西汉与西域各国的友好关系，此外张骞还肩负着与乌孙协商结盟，共同抵御匈奴的任务。张骞到达乌孙后，派出众多副使出使了葱岭以西的大宛、康居、月氏、大夏、安息（今伊朗）、身毒（今印度）等国，与他们建立了正式外交关系。张骞回国时，大宛等国也派出使者回访长安，从此丝绸之路上畅通无阻，可以从长安、洛阳等地经大宛等国直达波斯安息王朝的首都泰西封，进而可抵达罗马帝国和阿拉伯、埃及等地区。
汉武帝时期的广义西域诸国
作为翻越葱岭后的第一个绿洲国家，大宛可谓赚得盆满钵满。除了本国可以向东西方持续不断输出汗血宝马、葡萄酒、苜蓿等独具特色的商品外，来自汉朝的丝绸、茶叶以及印度的香料、波斯的宝石、罗马的玻璃制品、金银器都会云集大宛，为这个小国带来可观的税收。尽管西汉和大宛国曾经因为汗血宝马的交易问题，发生了贰师将军李广利两度讨伐大宛的战争，但双方总体友好关系最终延续到了唐中期。
2012年，中乌两国的考古队对费尔干那盆地南缘乌兹别克斯坦安集延州马哈马特县东郊的“明铁佩古城遗址”进行了考古发掘。这是两汉时期大宛国的一座重镇，从公元前3世纪延续至公元4世纪，它的面积有2.8平方公里，是目前发现的中亚地区最大的古城遗址，而且城市建筑格局清晰、功能完备，有学者猜测明铁佩古城也许就是《汉书》记载的大宛国都“贵山城”或者李广利讨伐大宛，重兵围困的“贰师城”。
明铁佩古城遗址
受汉文化影响，这座古城的建筑格局效仿了中原地区的城池布局。它由内外两重城垣构成，内城面积0.5平方公里，外城面积2.8平方公里。这座城池和中国的许多古代城池一样，具有8~10米高的城墙，为了便于防御，外城西城墙上只设置了一座拱形的进入城池的城门。在面向开阔平原的东西两侧城墙上，每隔50-70米，便设置一座马面，马面主体为矩形凸出城墙外缘约5-7米的墩台，高度与城墙齐平。单个马面宽度约8-10米，部分马面基部发现石块铺垫，可能用于增强承重或抵御洪水冲刷，显示出城池在修建时作了统一规划。这些马面的设计都和曹魏洛阳城遗址、胡夏统万城遗址的马面极为相似。
明铁佩古城清理出的城墙马面
此外考古队还在城址上清理出布局清晰、功能完备的台基大型建筑遗迹、两条主干道、手工作坊区以及城外的墓葬区等区域。出土了铁质刀具、汉式有柄铜镜、穿孔玛瑙饰件、汉代方孔铜钱、丝织品残片，以及划纹几何纹红陶罐、红陶钵等文物。汉式有柄铜镜、丝织品的发现，证明大宛与汉朝已经建立了广泛的商贸关系，而方孔铜钱的发现进一步证明了汉朝对大宛经济的影响，也许在西汉时期，中国内地的五铢钱就成为中亚的流通货币之一。这也从侧面证实了中亚各国对大汉王朝的认可。
明铁佩古城遗址出土的玛瑙串珠
进入公元2世纪后，随着东汉国力的衰弱，对西域的控制也越来越力不从心，与大宛等国的联系也日渐稀少，在此后的四百多年中，大宛相继被贵霜和嚈哒统治，成为他们的羁縻属国。但是一旦中原王朝恢复国力后，就会与中亚各国恢复关系，重新打通丝绸之路上。西晋统一三国后，大宛国立即派使者为司马炎敬献汗血宝马，以示祝贺。北魏统一北方后，也与大宛（当时称为破洛那）恢复了属国关系。
据《晋书・四夷传》记载，太康六年（公元285年），晋武帝司马炎派遣使杨颢出访大宛，受到国王蓝庾的热情招待。期间杨颢对大宛的风土人情作了充分的调查，《晋书・四夷传》中记载了大宛一项奇特的婚俗：“其俗娶妇先以金同心指钚为娉，又以三婢试之。不男者绝婚。”这段记载的意思是，娶妻时男方以金制同心指环作为聘礼，女方则会派遣三名婢女去查验男方是否健康。如果男方因身体不健康等原因，导致无法正常行房或生育的状况，女方就会解除婚约。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大宛女性的地位较高，可以自主决定自己的婚姻。
拥有大宛血统的乌孜别克族
杨颢到达大宛后，传达了晋武帝册封蓝庾为大宛王的旨意。蓝庾去世后，其子摩之继位，他也遣使向西晋进贡汗血马；北魏时期，大宛被嚈哒和北匈奴后裔建立的悦般控制，国家历经了多次改朝换代，国名也改为“破洛那”或“拔汗那”，但他们依然与中原王朝保持着友好关系，《魏书》记载代王拓跋什翼犍（338-376 年在位）时期，“东自濊貊，西至破洛那，无不归附”，此后有破洛那向北魏进贡汗血马的多条记录。
大多数后世的学者认为，东汉灭亡后，中原王朝与大宛的联系除了官方层面，民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几乎中断，但2024年，蒙扎铁佩遗址的发掘成果却完全颠覆了以往学界的认知。
中乌联合考古的三个大宛国重要遗址大体位置
蒙扎铁佩遗址位于乌兹别克斯坦纳曼干州波普县锡尔河北岸的峭壁上，东侧紧邻巴兰德铁佩古城遗址，是古代城中居民的长眠之地。墓葬年代跨度达300年，从嚈哒帝国羁縻统治的公元5世纪延续到西突厥汗国统治后期的公元8世纪。这片墓地早在1986年，前苏联的考古队就进行过发掘，出土了中国的丝织品残片等珍贵文物。为了进一步确认墓葬区范围、分布规律，并重新梳理墓葬结构、随葬品特征及年代等信息，2024年9月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与乌兹别克斯坦科学院国家考古中心联合组建考古队对该墓地再次进行考古发掘。
蒙扎铁佩遗址发掘现场
考古队对其中的6座墓葬和墓园中的两处房址进行了发掘，揭示出大宛民族独特的丧葬习俗。这些墓葬都和汉代西域流行的洞室墓极为相似，由斜坡状的墓道和横掏的墓室两部分组成，墓室与墓道之间用土坯封门。6座墓葬中，4座为单人墓，一座为合葬墓，另一座为多人合葬墓。墓主人的棺椁以锡尔河沿岸芦苇编织，内部有木架支撑，顶部覆盖芦苇编织的棺盖。墓主人身穿产自中国的华丽丝绸衣裤，足蹬当地牛羊皮制作的靴子，躺在芦苇棺中，胸前佩戴一长串用玛瑙、水晶、青金石、绿松石、玻璃等材料磨制的项链。而这样的项链珠饰总共出土了1400多枚。
蒙扎铁佩遗址墓葬出土的项链
蒙扎铁佩遗址洞室墓墓葬剖面图
由于墓地位于峭壁上，环境相对比较干燥，部分丝绸衣裤和少量皮靴残片得以保留。考古队用毛刷轻轻刷去千年的灰尘，清晰的看到了丝绸上的经纬线。此外在随葬品中，同样出土了一些汉式铜镜和方孔圆形的铜钱。由于锈蚀严重，铜钱上是否有文字暂时无法辨认，只能等待后续的文物修复结果。部分铜钱上粘连串缀的麻绳，它们是在一位男性墓主人的胸部发现的，也许这是一位巴兰德铁佩古城的商人，他平时就这样在胸前挂一两串中国的铜钱出入集市，看到喜欢的商品，用中国的铜钱完成交易。
蒙扎铁佩遗址墓葬出土的留有麻绳的铜钱
蒙扎铁佩遗址出土的丝织品残片
此外考古学家还在墓地上发现的了两座房址，它们也许和古老的袄教有关。袄教有个通俗名字拜火教，它起源于公元前7至前6世纪的波斯东部地区，其教义基于中亚民族的原始火崇拜传统，因此在中亚有广泛的群众信仰基础。到公元3~5世纪，随着萨珊波斯王朝的崛起，拜火教随丝绸之路贸易传播到了嚈哒，进而传播到费尔干那盆地的大宛。拜火教视火为神圣元素，认为火能净化灵魂，因此在丧葬中多以火葬的方式处理逝者遗体。
这两座房址四面修建墙壁合围，东部设有一出入口，室内有一座火塘，在灰烬堆积中发现了人骨碎块和倒扣的陶罐。学者们推测火塘就是拜火教祭司主持火葬仪式的火坛，灰烬中的人骨可能是未完全燃烧的遗骨，而那个倒扣的陶罐可能是收集逝者骨灰的葬具。
伊朗塔赫特苏莱曼的拜火教祭坛
以上这些中国文物和拜火教丧葬房址的出土说明，即使是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中原王朝与中亚各国以及萨珊波斯的经济文化交往依旧十分繁荣。在普通百姓的心目中，无论“丝国”的皇帝换成了谁，那个强盛的国度依旧是他们可以信赖的天朝上国，因此在汉朝灭亡数百年后，中原地区流通的方孔圆形铜钱依然是这里的通用货币。
公元657年，大唐攻灭西突厥汗国后，大宛（拔汗那）、粟特（原康居国）等国家和地区再次成为中原王朝的属国。唐玄宗天宝三年（744年），李隆基改大宛为“宁远国”，设大宛都督府，封其王为奉化王，将大宛纳入唐安西都护府羁縻体系。随着丝绸之路的最后一次繁荣，宁远国也短暂繁荣了数十年。安史之乱后，西域和中亚先后被吐蕃、阿拉伯、喀喇汗王朝统治，大宛与中原王朝的联系从此完全中断，其国名“大宛”或“破洛那”“拔汗那”从此在历史文献中消失。
唐代安西都护府下辖的宁远国大宛都督府
13世纪蒙古西征后，费尔干那盆地归察合台汗国统治，原有政权结构和民族构成发生了重大改变，大宛也随同其他国家逐渐融入突厥-蒙古部落联盟体系。这一时期，当地居民开始大规模皈依伊斯兰教，文化传统发生转变。至明清时期费尔干那盆地演变为浩罕汗国，18世纪浩罕成为清王朝的藩属国之一，通过新疆喀什与中国内地开展贸易。19世纪初浩罕被沙俄吞并，今属乌兹别克斯坦。
古代的大宛国在现代乌兹别克斯坦的位置
蒙扎铁佩遗址的发掘，犹如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千年的历史之门，让我们得以一窥大宛国昔日的辉煌与变迁。从西汉时期的友好往来，到历经多个王朝更迭仍未断绝的经济文化交流，大宛与中原王朝的联系跨越了时间与空间。这不仅是一段考古发现的故事，更是人类文明交流互鉴的生动例证。如今，“一带一路”倡议让古老的丝绸之路重焕生机，曾经的辉煌虽已远去，但大宛与中国的深厚情谊和交流传统，必将在新时代续写新的篇章，为地区和世界的和平与发展注入新的活力。
来源：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