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娘看这一屋子的人，一时不知该怎么招呼，王翠红和姜珠都是亲家，她怕说错了话白惹麻烦。

我娘看这一屋子的人，一时不知该怎么招呼，王翠红和姜珠都是亲家，她怕说错了话白惹麻烦。

我娘无助地看向我爹，我爹却鼻孔朝天，发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哼的音来，转身就回了卧室。

“唉，都，都坐吧……喝水吗？”我娘讪讪地问。

“秦峰，我本来想去照顾你爸，既然你找人了，那我就不去了……你让这个大姨去医院吧，你爸那边没人看，不放心。”

秦峰看看王翠花，王翠花则怯生生地望向秦峰。

“喝点水，再去吧。”我娘替王翠花感到难过，连忙说。

“嗯。”姜珠则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我娘赶紧起身给王翠花倒了一碗水，王翠花也真是口渴了，抱起碗，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

姜珠坐在一边厌恶地直皱眉，她拽拽秦峰的胳膊，小声说，“你从哪找到她？脏兮兮的，一看就不讲卫生。”

秦峰强忍着怒气，说，“我爸都那样了，别再挑了，有照顾的，就不错了。”

“那还不如让刘嫂留下来呢，”姜珠撇撇嘴，说。

“人家刘嫂想留吗？”

“她不就是挣钱吗？又不是少给她钱。”

“不少给人家钱，人家也不想干了！何况，咱也没那么多钱给她！”

听出来秦峰语气的不耐烦，姜珠翻翻白眼，问，“那你给她开多少钱？”

秦峰一下子被问愣住了，他支支吾吾说道，“现在还没定，等照顾完我爸，再一起算账。”

“没定哪行啊？”姜珠惊讶地喊起来，“你不先和她定好，哪有这样的事，到时候，她宰你一刀！”

“她又不是外人！”秦峰喊完，才发现失言，连忙又说道，“是找的老家那边的亲戚。”

“什么亲戚？我怎么不知道？”

秦峰忍住心中的怒火，说，“我妈那边的亲戚，你当然不知道。”

“哦，是你妈给找的呀。”姜珠脸上浮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你妈还挺讲情义的，不计前嫌，找人伺候你爸？”

王翠花在一边听得心如刀绞，她递给秦峰一个眼神，秦峰立即领会，跺跺脚说，“阿姨，你在这里坐会吧，我，我，我们回医院了。”

“你带着她来，就为了喝碗水？”姜珠却慢慢开始起了疑心，“你对她也太好了吧？她不就是一个老妈子吗？”

秦峰急中生智回答道，“她可是我妈那边要紧的亲戚，年龄大了，连着不合眼，身体也吃不消啊......再说，我爸还不知道要住多少天，还全指望着她......”

姜珠撇撇嘴，不说话了。

秦峰赶紧拉着王翠花就走，刚走到门口，只听见姜珠幽幽叹口气，说道，“唉，你干脆把你妈也拉来，你们一家三口就团聚了。”

秦峰和王翠花身体都不由得一滞，然后匆匆对望一眼，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亲家，你喝点水？”秦峰和王翠花一走，我娘脑子里紧绷的弦就松开了，她感觉又能应付自如了。

“我才不想用那个老妈子的碗呢。”姜珠说。

“我给你换个碗。”我娘说着就起身。

“算了吧，我是看出来了，你家的碗谁都 能用，你换个碗，也不知道谁用过的。”姜珠说。

我娘陪着笑，坐下来。

“看见了吗？他妈那边的亲戚就当了宝贝疼了，他十一岁就来了，我白养他这么多年。”姜珠哀怨道。

我娘刚刚松下的弦又紧绷起来，她小心翼翼说道，“自己养的都不行，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

“你是有福啊，养了六个闺女，个个闺女都不舍得给人家，嫁出去了，还拐回来个闺女婿来，人家都是闺女婿半个儿，你倒好，闺女婿顶一个半的儿，把人家的儿子也拐来了。”姜珠刻薄地说。

我娘被说的脸皮微微泛红，半天之后，才辩解道，“谁让我命贱呢，就是干活的伺候人的命，两个闺女是嫁出去了，但是现在年轻人都上班，我闲着也是闲着，没有别的用处，也就是给做个饭看个孩子，让他们省点心，不至于找不到人看孩子，心急......”

姜珠听到这里，不开心了，哼的一声站起来，在屋里转了几圈，看到在一边玩得开心的宝宝和莹莹，对宝宝喊，“宝宝，宝宝，奶奶来了，你也不喊奶奶，你这个没良心的。”

宝宝怯生生地转身回头喊了一声，“奶奶。”

“小兔崽子，才几天没见，就认生了？”姜珠说着，走过去摸了摸宝宝的头，却叹口气说，“唉，我这是什么奶奶呀？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孙子。”

“小孩子嘛，就这样，刚搬回来那几天，他也不认我这个姥姥了。”我娘劝道。

“你多好啊，你看你，两个闺女嫁出去了，但又像没嫁出去，还有外孙子可以看。”

“秦青结婚后说不定也还得回来住。”我娘又劝道。

“回来干嘛？刘嫂又不在了，我可不想给他们一家人做饭吃，我也没耐心看孩子，让她婆婆干吧。”

“你要是想让闺女回来，不就得给人帮个忙吗？”

“我不帮，我自己都不想做饭，老秦要是出院，我还真犯愁......你蒸馒头好吃，到时候，你帮忙去我家蒸馒头吧。”

我娘有些为难，但又不好拒绝，只能笑着说，“行，到时候，我蒸好了，你来拿。”

“用你家的面粉，多不好意思。”姜珠说。

“嗨，”我娘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老是在家里，不闷吗？”姜珠又问。

“闷什么呀？我一天到晚忙不完的活。”

“我感觉好闷，你说，也真是奇怪，以前老秦在位的时候，我天天盼着他回家，为了等他回来，我独守空房，一守就是十多天，二十多天，现在知道他哪里也去不了了，我也不盼他回来了，我也不想在那个家待了，老想出来找个人拉拉呱，打打牌......对了，我带你找人打牌去吧。”

“哎呦，我可是不会打牌。”我娘连忙说。

“学学就会了，简单。”姜珠说，“曹红现在也不用正儿八经上班了，她打牌打的精，你和她一伙，我再找一个。”

“不，不，我这还有两个孩子要看，一会还得做饭......”

“你呀，受累的命，想不开，一开始，老秦出事，我也想不开，觉得天都塌了，后来，我想，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我二十多岁嫁给他，已经够委屈我自己了，我现在还年轻，后半生还长着呢，唉，我想开了，人生苦短，得享受一天是一天。”

姜珠说到这里，得意地看了看我娘，说，“你都快六十岁了，还受这个累，真是想不开。以后让闺女给你做饭吃，让闺女伺候你！”

我娘尴尬地笑着说，“我还真享不来这个福，不光闺女，还有老头子得伺候，这一大家子，我伺候惯了，我不干这些活，我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哼，那你就受苦受累一辈子吧！”姜珠说完，就像一阵风似的走了。

姜珠走了，可是她的神情话语还有语气就像刻在我娘的脑子里一样，挥之不去。

宝宝和莹莹却一边一个吵着让我娘陪他们玩，我娘被吵的心烦，找来用过的本子纸，一人给叠了一只纸船，端来一盆水，让他们把船放在水里玩，我娘则去了厨房。

我娘来到厨房打开炉门，拿出一把小油菜，一边品味着姜珠说的话，一边漫不经心地择油菜，油菜好择，去掉黄叶烂叶就可以了，可是我娘的心事却很难平息。

她脑子里的想法就像搅在一起的乱麻，越想越没有头绪，很快就心烦意乱，烦躁得很。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姜珠的话会给她带来如此大的冲击和烦恼。

这么多年了，日子就是这样过来的，一家人的餐饭洗衣家务，照看两个外孙，她觉得这都是她应该干的，不仅是她应该干的，也是所有女人的命运。

女人天经地义就是照顾男人照顾孩子照顾好家。

我娘觉得她这一生做的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

谁知姜珠一番话，我娘看到了另一番人生的可能。

原来男人躺在医院的床上，女人也可以不用去照顾，原来，女人也可以不用照顾孩子，不用做家务，也可以不想做饭就不做饭，竟然还可以去打牌！

我娘的心绪越来越乱，竟然昏头胀脑地把好好的菜叶子扔到了垃ji桶，把烂菜叶子扔进了洗菜盆。

当我娘意识到，洗菜盆里已经堆了一大堆烂菜叶子。

我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一脚踢翻了垃ji桶，同时抬手把洗菜盆打翻在地。

与此同时，宝宝和莹莹在外面撕心裂肺哭起来，我娘跑出去一看，水盆扣在了地上，两个孩子坐在水里哇哇哭，两只手还不忘去争夺地上的纸船。

“我的祖宗，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娘更加火冒三丈，上前去拉两个孩子，谁知脚底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摔得两个屁股蛋差点成了八瓣，疼得眼泪哗啦就流了出来。

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我爹却在屋里浑然不知，耳朵趴在收音机上聚精会神听收音机。

“你死了吗？”我娘扯着喉咙喊。

我爹这才放下收音机，从里面走出来，一看到外面的情景，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弄的？怎么看个孩子都看不了？”

“你快扶我一把，疼死我了。有你这样的吗？我都摔成这样了？你也不知道出来看看，我要是不喊你，你还就不出来了吗？”

“我没听见。我在听收音机。”我爹走过去扶起我娘说。

“你整天除了收音机就是电视机，你不能帮我搭把手看看孩子？你看两个孩子弄的！”我娘抱怨道。

我爹把我娘扶到旁边凳子坐下，然后又蹲下身子把宝宝和莹莹从水中抱起来。

“你去给他们换身衣服，我疼的难受，我得缓一缓。”我娘说。

“换什么衣服？衣服在哪？”我爹一脸茫然的说。

我娘气的火冒三丈，“你多大个人了？你不会去找？都在金凤的屋里！”

我爹这才转身去韩金凤房间找衣服。

但是很快，我爹又转回来，对我娘说，“没找到啊，你放哪去了？”

“衣服又不是我放的，你找！把家翻个底朝天，还找不出来衣服？”

“我找不到，还是你找吧。”我爹却转身就走开了。

“两个孩子湿着衣服，你不管吗？”我娘气得大喊。

我爹两手一摊，说，“我找不到衣服在哪？”

我娘气得牙根痒痒，却无可奈何，只能硬撑着起身去韩金凤屋里把衣服找来，扔到我爹手里。

“你长着眼干什么的？看不见啊！就在衣橱里！快给他们穿上吧！”

我爹不情愿地给两个孩子换上衣服，又要转身回屋。

我娘连忙说，“你把地上收拾收拾。”

“你不是没事吗？你收拾吧！”我爹说。

“我怎么没事？我骨头都快摔碎了，我这是硬撑着过去的！”

“那等你歇好了再收拾，我又不会收拾。”我爹说完，又加了一句，“要不我扶你去床上躺一会。”

我娘气得要跳起来，“我用的着你扶我，你要有那个好心，你帮我看着孩子也行，帮我做饭收拾收拾都行！”

我爹想了想，说，“不就是看孩子吗？我看孩子……宝宝，莹莹，姥爷带你们出去玩玩，地板上都是水，把小鞋弄湿了。”

我爹一手牵一个孩子出去了，关上门那一刻，我娘环顾家里一片狼藉，忍不住抹起眼泪，她想起老家里早起拉磨的驴，她就是那头驴，套上缰绳，就没完没了地拉磨，看不到希望。

墙上的时钟旮瘩旮瘩提醒着时间的流逝，放学下班的时间马上就到了，我娘擦擦眼泪，忍着痛，不得不起身去厨房做午饭。

我们中午回家就感受到了家里的气氛不对，我娘红着眼圈，脸上阴云密布，暴风雨随时就要来临。

“爹，你是不是又惹我娘生气了？”韩三凤问。

“我哪有？”我爹一脸无辜说道，“我看了一中午孩子，刚回来，唉，饿了，得吃点饭。”

我娘气呼呼地从厨房里端出馒头框，重重地放在饭桌上。

“只炒了一个菜吗？”我爹看着桌子上唯一的一盘小油菜，问。

“有的吃就不错了！想吃自己做！”我娘说。

“三凤，去切一盘咸菜丝，用个小葱拌拌。”我爹吩咐三凤。

韩三凤撅撅嘴巴，说，“爹，肯定是你惹我娘了，还不承认。”

“你别说我，你都那么大的人了，整天就知道到处疯跑，也不知道回来帮你娘做饭。”我爹说。

韩三凤不服气地去切咸菜了。

吴建军下班回来了，我娘勉强说道，“今上午我摔了一下，到现在走路还疼，就炒了一个菜，要是不够，我再去炒一个。”

我爹不满地说，“建军，以后你们别回来吃饭了，孩子没人看，你娘给看就罢了，再回来吃饭，你娘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不累呀？再说，你爸都说了不让你们回娘家了。”

吴建军被我爹冷不丁地这么一说，一下子弄了一个大红脸。

来源：奔跑的中年大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