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赵家那条小路连年失修,坑坑洼洼的,下雨天全是泥,晴天就扬一脸土。村民们开玩笑说这是”小赵家专属天坑路”。
老赵家那条小路连年失修,坑坑洼洼的,下雨天全是泥,晴天就扬一脸土。村民们开玩笑说这是”小赵家专属天坑路”。
我从县城回村看望老爸那天,远远就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村口,挡风玻璃反着光,瞧不清里面的人。多新啊,一看就不是村里人开的。村里最好的车也就是我大哥的破皮卡,拉猪草的时候车斗里还挂着稻草。
“哪个城里人下乡买地了?”我问路过的李大娘。
李大娘摇头:“不知道,车停那半天了,没人下来。”
我撇撇嘴,继续骑着电动车走小路。电动车的前轮卡在路中间的坑里,差点把我颠下来。
正要骂娘的时候,听见村口的汽车按了两声喇叭,紧接着车门开了。
是个年轻女人,穿着白衬衫黑裙子,看着像上班族。她站在路边,环顾四周,又看了看手机导航,那样子像是在找什么。
“问路的吧。”我没太在意,继续踩电动车。
我到家的时候老爸正在看电视,一部八十年代的老电视机,音量开得震天响,听得见猪圈里的猪都在抖。
“哪来这么大声音!”我喊着,上前把音量调小。
“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老爸问,眼睛还盯着电视,是个地方台在播的言情剧。茶几上放着他的老花镜,镜框缠着透明胶带,不知修了多少次。
“买了点菜,给您送来。”我把袋子放在桌上,里面是五花肉和几条鱼,还有老爸爱吃的卤鸭爪。
老爸瞥了一眼就继续看电视:“放冰箱里。”
我刚要进厨房,门外响起敲门声。
“谁啊?”老爸喊了一声,声音像砂纸刮过。
敲门声又响了几下。
我走过去开门,是刚才在村口看到的那个女人。
“您好,请问这是赵家吗?”女人问,声音挺好听的,像城里的广播员。
我点头:“是啊,找谁?”
女人看了看我,又往屋里望,看见了坐在电视机前的老爸,她眼睛一亮:“赵叔叔,是我,小雨!”
小雨?我一愣,脑子转了两圈才想起来。是我堂哥的女儿赵雨,十八岁那年离家出走,一去十年音信全无。
老爸也愣住了,摘下老花镜,眯着眼睛看了好久:“真是小雨?”
女人点头,眼睛湿润了:“是我,叔叔。”
老爸脸上的皱纹抖了抖,但他只是挥挥手:“进来坐。”
我还站在门口没回过神,小雨已经走过去扶住了老爸的胳膊:“叔叔,您的关节炎还疼吗?”
老爸摆摆手:“老毛病了,习惯了。”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那个当年留着马尾辫,穿着松垮校服的瘦小女孩,现在变成了这副样子。
小雨把一个精致的纸袋放在茶几上:“给您带了点补品。”
老爸没接,只是问:“你爸知道你回来了吗?”
小雨摇头:“我先来看您,等会儿再去找爸爸。”
“他搬去县城了,跟你后妈住在福安小区。”老爸说完,眼睛又回到了电视上。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电视里的对白声。
“小雨,你这些年去哪了?”我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小雨转向我,眼神复杂:“二叔,我在城里。”
“做什么工作啊?”
“我在医院。”
“护士啊?不错啊,现在护士挺吃香的。”我随口道。
小雨轻轻笑了:“不是,叔,我现在是医院院长!”
我手里的茶杯差点掉了。老爸也转过头来,眉毛高高挑起。
“不可能,”我下意识说,“你才多大,二十八?院长至少得四五十岁吧?”
小雨没解释,只是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上面印着”赵雨 院长”几个字,还有医院的名称:康盛私立医院。
私立啊,我心里松了口气,怪不得。可转念一想,私立医院院长也不简单啊,得多少钱才能开起来?
“哪来的钱开医院?”老爸突然问,声音带着怀疑,“你那时候连高中都没毕业就跑了。”
小雨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是一言难尽的故事。”
老爸哼了一声:“怕是不能明说的事。”
“爸!”我喊了一声,冲老爸摇头。
小雨没生气,反而笑了:“叔叔还是这么直接。”
她看了看墙上的老照片,那是我堂哥全家的合影,小雨妈妈还在世的时候拍的。照片已经泛黄,边角还卷起来了,但老爸一直舍不得换框。
“我先去看看我爸吧,”小雨站起身,“晚上再来看您,带您去镇上吃饭。”
老爸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小雨离开后,屋子里又只剩下电视的声音。
“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吗?”我问老爸。
老爸盯着电视机,半天才说:“她从小就聪明,学习好,要不是家里条件差,早上大学了。”
“可我听说她那时候是跟男朋友跑了,还偷了舅妈的金项链。”
老爸皱眉:“那是你大嫂造的谣。项链是你堂哥输了赌债卖的,推到小雨头上罢了。”
我一惊:“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常回来吗?”老爸反问。
我哑口无言。自从在县城有了工作,我确实很少回村里。每次回来也就是看看老爸,带点东西,聊几句就走。对村里的事,知之甚少。
下午,我骑着电动车去了趟村口的小卖部,买烟的时候听王老板说起小雨回来的事。
“听说开的是一辆保时捷呢!”王老板激动地说,“镇上都没几个人有这车。”
“怎么可能,”我笑道,“那丫头才二十八,哪来那么多钱?”
王老板神秘地凑过来:“听说她嫁了个老外,特别有钱那种。”
“真的假的?”我将信将疑。
“千真万确!我侄子在镇上卖车,前几天还看见她和个外国人一起看房子呢。”
我买完烟,心里更加疑惑。小雨到底经历了什么?从一个农村女孩变成医院院长,还开上了保时捷?这十年间发生了什么?
晚上六点多,小雨真的开车来接老爸去吃饭。不过不是保时捷,是那辆黑色别克。
“保时捷呢?”我没忍住问了一句。
小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笑道:“村里传得这么快啊。那是我同事的车,我开来看看村里的路况。这条路太窄了,保时捷底盘低,容易刮到。”
老爸穿上了他唯一一件像样的衬衫,还是我去年过年送的。他从柜子底下翻出一个布包,里面是过年的红包钱,数了几张递给小雨:“给,这是叔叔的一点心意。”
小雨连忙推辞:“叔叔,我现在不缺钱,您留着自己用吧。”
老爸坚持塞给她:“长辈的心意,拿着。”
我看着老爸的动作,心里一酸。这个固执的老人,还是改不了老一辈的习惯。对晚辈有所回归,总要表示一下,哪怕只是几百块钱。
镇上最好的饭店叫”金玉满堂”,小雨订了个包厢。包厢里早已坐着几个人,有小雨的父亲我堂哥,还有她后妈和同父异母的弟弟。
气氛有些尴尬。堂哥满脸通红,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后妈表情复杂,时不时打量小雨的穿着打扮。
我老爸一进门就拉着堂哥到一边说话去了。小雨则坐在主位上,和她弟弟聊天。那男孩大概十七八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雨手腕上的表。
“真的是劳力士?”男孩问,声音因兴奋而发颤。
小雨点头:“是啊,你喜欢?”
“喜欢!”男孩毫不掩饰,“多少钱啊?”
“二十多万吧,记不清了。”小雨随口道。
后妈倒吸一口冷气:“二十多万?买块表?”
小雨笑笑没说话,转而问起弟弟的学习情况。
饭桌上,小雨讲起了这十年的经历。她说自己离家后先是在市里一家餐厅当服务员,后来认识了一个医学教授,对方见她聪明好学,资助她去读了医学院。
“然后呢?毕业就当院长了?”堂哥的语气带着讽刺,显然不信。
“不是的,爸。”小雨放下筷子,“我毕业后在教授的医院工作了几年,从基层做起。去年教授退休了,把医院交给了我打理。”
“好啊,好啊!”堂哥突然拍起桌子,“我女儿真出息,这么年轻就当上院长了!来,喝酒!”
我看出堂哥并不真的相信,但架不住面子上有光。他给每个人倒满了白酒,举杯痛饮。
老爸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吃菜,眼睛却一直观察着小雨。
“叔叔,您的药按时吃吗?”小雨问老爸。
老爸点头:“吃着呢,医保报销,不花钱。”
“那关节炎的药效果怎么样?”
“还那样,冬天疼,夏天好点。”
小雨拿出手机记录了什么,然后说:“我明天给您送些新药来,效果更好的。”
饭后,小雨提出要去看看村里的老宅。那是她小时候住的地方,后来堂哥去了县城,房子就空着了。
“钥匙我带着呢。”堂哥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小雨,“你自己去看吧,我就不去了。”
临走前,小雨又给了弟弟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五万块,你拿去交学费用吧。”
男孩惊喜地接过卡,后妈的表情也软化了不少。
“你工资多少啊?”后妈终于忍不住问。
小雨笑笑:“足够用了。”
回村的路上,我坐在小雨的车里,忍不住问了许多问题。她回答得很耐心,但总感觉有所保留。
“为什么突然回来?”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小雨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打算在县里开家分院,顺便看看家人。”
“就这样?”
“就这样。”她重复道,眼神望向远处,“有时候,人需要和过去和解。”
我不懂她说的和解是什么意思,但也没再追问。
老宅门口长满了杂草,门锁已经锈迹斑斑。小雨费了好大劲才打开门。
屋内满是灰尘,家具上盖着白布,像鬼屋一样。小雨轻轻掀开客厅茶几上的布,露出下面刻着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赵雨万岁”。
“这是我八岁那年刻的,”她笑着摸那些刻痕,“妈妈发现后打了我一顿。”
她的眼睛湿润了,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注意到墙角有一个破旧的木箱,上面落满灰尘。小雨看到了,走过去打开箱子,里面是些旧书和本子。
“我的课本,”她翻看着那些发黄的纸页,“高一的。”
我瞥见其中一本数学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整洁漂亮,完全不像一个农村孩子的字迹。
“你真的很用功。”我由衷地说。
小雨点头:“我知道学习是唯一的出路。”
她又翻出一个小铁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条金项链。
“这是……”
“我妈的项链,我爸说是我偷的,”小雨平静地说,“其实是他自己拿去赌博输了,不敢告诉家里人,就说是我偷的。”
“你知道?”
“我一直知道,”她苦笑,“我走的那天,就是因为他酒后说漏了嘴,我才知道这件事。我想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村子。”
“那为什么不解释?”
小雨摇摇头:“有什么用呢?解释了也没人信我。与其在村里被人指指点点,不如离开,重新开始。”
她把项链放回盒子,又放回箱子里:“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孩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晚上九点多,我们回到老爸家。小雨说要住在村里的小旅馆,明天还要去县城看地皮,准备建分院。
临走前,她对老爸说:“叔叔,明天我派车来接您去县城检查一下身体,好吗?”
老爸摆摆手:“不用了,我好着呢。”
“就当是陪我,”小雨坚持道,“我顺便给您看看最新的关节炎治疗方案。”
老爸不再拒绝,只是点了点头。
送走小雨后,我问老爸:“您信她说的话吗?”
老爸坐在老藤椅上,点燃一支烟:“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她过得好就行。”
次日清晨,我起床时发现院子里停着一辆救护车。司机说是赵院长派来接人的。
老爸嘴上嫌麻烦,却早已穿戴整齐,还特意戴了那顶有些旧的鸭舌帽。
“真是小题大做。”他嘀咕着,但眼睛里藏不住的是骄傲。
县城的康盛医院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崭新的大楼上”康盛医院”四个大字格外显眼。门口停着几辆豪车,保安站得笔直。
小雨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院长的工牌。她亲自带我们参观医院,一路上遇到的医生护士都恭敬地叫她”赵院长”。
“小雨真有出息。”老爸小声对我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检查结束后,小雨带我们去了她的办公室。办公室宽敞明亮,墙上挂着各种证书和照片。有她在医学院毕业的照片,有她和医学教授的合影,还有一张她在国际医学会议上发言的照片。
“赵院长,张教授来电话了。”秘书敲门进来报告。
小雨接过电话,用流利的英语交谈起来。我虽听不懂,但能感觉到她说话时的自信和从容。
放下电话,小雨对我们说:“张教授是我的导师,也是这家医院的前任院长。他在美国定居了,但还常关心医院的事。”
“他为什么把医院交给你?”我忍不住问。
小雨笑了笑:“他没有子女,而我……”她顿了顿,“他把我当女儿看。”
老爸盯着小雨看了好久,突然问:“你妈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该多高兴啊。”
小雨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是啊,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我能读完大学,有出息。”
我想起小时候,小雨妈妈是村里唯一一个高中毕业的女人,可惜嫁给了我堂哥这样的人,一辈子没过上好日子。
午饭后,小雨送我们回村。路上,她告诉老爸,她已经安排人明天来修缮老宅,还要给全村的道路都铺上水泥。
“不用那么大手笔,”老爸说,“量力而行。”
“我有这个能力,叔叔。”小雨自信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这么帮村里,就不怕那些当年说你坏话的人脸上挂不住?”我问。
小雨笑了:“我回来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报复什么。我只是想,既然我现在有能力了,就该为家乡做点事。”
车停在村口,小雨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望着远处的田野发呆。
“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就站在这里等客车离开。”她轻声说,“那时候我只有一个破书包,里面装着几本书和几百块钱。”
“你害怕吗?”我问。
“怕,怕得要命。”她承认,“但比起留下来,我更怕的是一辈子就这样过完。”
老爸默默听着,眼睛有些湿润。他拍了拍小雨的肩膀:“你妈会为你骄傲的。”
小雨点点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天边的晚霞映红了整个村庄。小雨的车缓缓驶离,扬起一路尘土,消失在弯道尽头。
村口的大喇叭响起来,播报着天气预报和农事建议。一切如常,又似乎有什么变化了。
老爸站在村口久久不愿离开,目光一直追随着那辆已经看不见的车。
“走吧,”我轻声说,“明天还有人来修路呢。”
老爸点点头,转身朝家走去。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但腰板却比平时挺得更直了些。
村里很快传开了小雨的故事,十年出走,归来已是医院院长。那些曾经说她坏话的人,如今谈起她来,语气里多了几分敬佩和羡慕。
至于真相如何,或许只有小雨自己最清楚。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个离家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一个曾经被误解的女孩终于得到了理解和尊重。
在这个普通的小村庄里,又多了一个可以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只要足够勇敢,哪怕一无所有,也能创造奇迹。
“赵院长说了,下个月村里医疗站也要翻新,到时候我们看病不用跑镇上了!”李大娘在村口兴奋地告诉大家。
我看着村民们脸上的笑容,心想,也许这就是小雨想要的吧——不是证明自己,不是报复谁,只是想让这个曾经伤害过她的地方,变得更好一些。
就像我们家门前那条坑坑洼洼的小路,终于要被修平了。
来源:深林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