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冬天，北大荒的风刮得比往常更猛些，黑土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雪，踩上去咯吱作响。

归城路上

那年冬天，北大荒的风刮得比往常更猛些，黑土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雪，踩上去咯吱作响。

韩志强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望着生产队仓库门口那个戴着灰色毛线帽、缩着脖子的姑娘，心里头忽然涌上一股暖流。

这姑娘叫李小芬，是队长的闺女，长得不算特别标致，却有股子让人看了就舒服的朴实劲儿。

＂韩知青，俺爹让我送点红糖给你们，说是天冷了，喝点糖水暖和。＂小芬低着头，声音像风筝线一样细细的，却在寒风中格外清晰。

韩志强接过那个用报纸包着的红糖块，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小芬的指尖，两人同时像被蜜蜂蛰了一下，迅速分开。

＂谢谢啊，替我谢谢队长。＂他挠挠头，不知道为啥，心跳得有点快。

这是1975年的事了，那会儿韩志强已经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待了将近六年，从最初的不适应到现在的融入，他的血液里都渗进了北大荒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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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爱听个故事，看个电影啊？枯燥的农村生活因为他多了几分色彩。

只是这几年来，韩志强心里头始终揣着一个念头——啥时候能回城啊？

他是哈尔滨工业大学教授的儿子，从小在书香门第长大，虽然下乡锻炼了意志，可骨子里还是向往城市生活的。

只是啊，自从认识了小芬，他这心里头就多了一丝犹豫。

＂你们城里人家过年都吃啥呀？＂有一次，小芬和韩志强一起在地里刨土豆，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韩志强笑了，＂吃的可多了，饺子、年糕、八宝饭，还有糖醋排骨，那味道，啧啧，想想就流口水。＂

小芬眼睛亮晶晶的，像黑夜里的两颗星星，＂真好啊，我这辈子都没去过城里呢，不知道啥时候能去看看。＂

韩志强看着她充满向往的眼神，鬼使神差地说：＂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哈尔滨转转，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这话一出口，连韩志强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事儿。

小芬却只是羞涩地笑了笑，低头继续刨她的土豆，但韩志强分明看见她红透了的耳根。

日子一天天过去，韩志强和小芬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

村里人都看在眼里，背地里还有人说闲话，＂城里来的大学生，能看得上咱农村姑娘？指不定是寂寞了玩玩而已。＂

这话传到队长耳朵里，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我闺女咋了？踏实肯干，模样也不赖，怎么就配不上城里人了？＂

队长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没底，毕竟城乡差距摆在那儿，他怕闺女受委屈。

1978年初，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知青可以返城了！

知青们像炸开了锅，天天谈论着回城后的打算，有的说要继续升学，有的说要找工作，还有的说要和家里介绍的对象见面。

韩志强却格外沉默，他站在知青宿舍外面的小坡上，望着远处村庄升起的炊烟，心里头拧成一团乱麻。

回城，意味着离开这片生活了六年的土地，更意味着...离开小芬。

＂听说你们都要走了？＂小芬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声音有点颤抖。

韩志强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质朴的姑娘，忽然意识到，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他的心。

＂小芬，跟我一起走吧。＂韩志强鼓起勇气，＂咱们结婚，一起回哈尔滨。＂

小芬愣住了，好像没反应过来，＂你...你说啥？＂

＂我说，咱们结婚吧，我带你一起回城。＂韩志强的声音很坚定。

小芬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你不怕城里人笑话你娶了个农村姑娘？＂

韩志强摇摇头，＂笑话啥？我媳妇贤惠能干，谁见了都羡慕。＂

就这样，在全队人的见证下，韩志强和小芬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

队长红着眼圈，一边给女婿敬酒，一边叮嘱：＂城里的水深，你可得好好待我闺女，要是敢欺负她，老子找到哈尔滨也要把你揍扁！＂

韩志强连声应承，心里却满是憧憬，他想象着带小芬逛中央大街，看松花江畔的日落，吃俄式面包，那该多美啊。

谁知道，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当他带着小芬站在父母家门口时，迎接他们的不是久别重逢的欣喜，而是父亲难以置信的目光和母亲失望的叹息。

＂这...这是谁家姑娘？＂母亲上下打量着穿着粗布衣服的小芬，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嫌弃。

＂妈，这是我媳妇，小芬。＂韩志强握紧了小芬的手。

＂什么媳妇？谁同意你在农村随便找个姑娘结婚了？＂父亲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响起。

韩志强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他以为爱情能跨越一切鸿沟，可家庭的阻力比他想象得要大得多。

＂爸，我和小芬是真心相爱的。＂韩志强试图解释。

＂我让你下乡是锻炼你，不是让你带个乡下姑娘回来的！＂父亲怒气冲冲地说，＂你要是执意如此，那就别进这个门！＂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寒风中，小芬的眼泪冻在了脸上，＂志强，俺跟你回农村吧，不能让你和家里人断了。＂

韩志强摇摇头，搂住她的肩膀，＂傻丫头，咱们好不容易才回城，不能再回去了，爸妈他们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会好的。＂

但事实证明，没那么容易＂会好＂。

韩志强带着小芬在哈尔滨的街头游荡，找旅店，人家要户口本；找亲戚，人家怕惹麻烦；租房子，价格又高得离谱。

就在两人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老天爷好像听到了他们的祈祷。

＂韩志强？真是你小子啊！＂一个爽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韩志强回头一看，是当年一起下乡的战友王铁生，此刻他就像救世主一般出现在眼前。

＂铁生！＂韩志强激动地喊道。

王铁生了解了他们的处境后，二话不说，把自己那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收拾出来，让他们暂住。

＂就这么点地方，将就着住吧。＂王铁生不好意思地说。

小屋确实逼仄，仅容得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简易柜子，王铁生用一块帆布把屋子一分为二，自己睡在外间的地铺上。

小芬看着这个对他们伸出援手的汉子，心里满是感激，＂铁生哥，真是麻烦你了。＂

＂咱们知青之间，别说这个。＂王铁生摆摆手，＂当年要不是志强教我认字，我连信都写不好呢。＂

日子虽然艰难，但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

韩志强在王铁生的介绍下，进了一家国营机械厂当了普通工人，每天起早贪黑，把能加的班都加上。

小芬也没闲着，她用在农村练就的手艺，帮邻居们缝补衣物，做鞋垫，一点一点地赢得了大家的认可。

＂这小媳妇手艺真好，比那些专业的还巧呢！＂邻居们夸赞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芬的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医生说是个儿子。＂有一天，小芬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韩志强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要当爸爸了，担忧的是条件还是那么艰苦。

王铁生见状，主动提出要把自己的床让给小芬，自己睡地铺。

＂大冷天的，你可别这样，再说俺在农村啥苦没吃过？＂小芬婉拒了他的好意。

韩志强暗下决心，一定要让日子好起来，不能让媳妇和孩子再受苦。

机缘巧合下，厂里发现韩志强懂技术，会看图纸，还能改进机器，就破格让他参加了技术员的考核。

＂志强，厂里要招技术员，你要不要去试试？＂车间主任找到韩志强。

韩志强欣喜若狂，连夜准备材料，最终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厂里的技术员。

工资提高了，但住房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每逢下雨，破旧的屋顶就漏水，小芬搬来盆子接水，却不忘安慰丈夫，＂没事，咱又不是没见过雨。＂

韩志强看着妻子忙碌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韩志强打开门，差点没认出眼前的人——是他母亲。

＂妈！＂韩志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儿子...＂母亲的眼圈红了，＂你爸...你爸出事了，被打成右派，正在被审查。＂

原来，韩志强的父亲因为在课堂上引用了一些＂有问题＂的西方理论，被举报为＂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现在正面临批斗和下放农村的危险。

＂这...这怎么会？＂韩志强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母亲擦着眼泪，＂家里已经被贴了大字报，我实在待不下去了，想看看你...没想到你们住在这种地方。＂

小芬赶紧让婆婆进屋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关切地问：＂妈，您别急，慢慢说，家里现在啥情况？＂

看着儿媳妇朴实的关心，母亲的心软了下来，＂孩子，之前是我们不对，没给你们应有的尊重，现在家里遭了难，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小芬和韩志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妈，您就住这儿吧。＂

王铁生得知情况后，主动提出搬出去，把整间屋子让给他们一家。

就这样，一家三口挤在小小的屋子里，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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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芬，妈对不起你啊，一开始不该那样对你。＂有一天，母亲握着小芬的手，歉疚地说。

小芬摇摇头，＂妈，俺明白，您是为志强好。＂

几个月后，小芬生下了儿子，取名韩小东，意为东山再起。

孩子的到来给这个家带来了欢乐，也带来了更多的压力和责任。

韩志强加倍努力工作，晚上还自学技术，研究机械原理，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夜。

小芬则在照顾婆婆和孩子的同时，还接些零活做，贴补家用。

1980年，父亲的问题终于平反了，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学教授已经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人。

他找到了儿子的住处，看到一家人挤在狭小的屋子里，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爸...＂韩志强的声音哽咽了。

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儿子，然后又看向小芬和孙子，颤抖着伸出手想摸摸孙子的脸。

小东有点害怕这个陌生的老人，躲在妈妈身后。

小芬蹲下来，轻声对儿子说：＂小东，这是爷爷，爸爸的爸爸，快叫爷爷。＂

小东怯生生地探出头，＂爷...爷爷好。＂

老人家的眼泪再次涌出，他蹲下身子，一把抱住了孙子，＂好孩子，爷爷的好孩子。＂

一家人终于团聚，父亲主动提出让他们搬回家住，＂家里房子大，小东上学也方便。＂

韩志强看了看妻子，小芬点点头，＂听爸的。＂

就这样，全家人搬回了韩家的老房子，曾经的隔阂化为了亲情的纽带。

工厂里，韩志强因为一项技术创新获得了嘉奖，被提拔为了车间副主任。

小芬也在社区开了个手工培训班，教城里的妇女们做些精致的手工艺品，日子越过越红火。

但好景不长，1983年的一天，小芬突然晕倒在家中，被送进了医院。

＂是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即手术。＂医生的话像晴天霹雳。

韩志强六神无主，一边安慰小芬，一边跑前跑后地办手续。

手术很成功，但术后小芬一直高烧不退，医生说是伤口感染，情况很不乐观。

韩志强守在病床前，看着妻子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

＂志强，要是俺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得好好照顾咱爸妈和小东。＂小芬虚弱地说。

韩志强眼泪刷地流下来，＂胡说什么呢，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就在韩志强快要崩溃的时候，医院来了一位老中医，是父亲的老同学。

老中医给小芬把了脉，开了一副中药，然后对韩志强说：＂别担心，你媳妇福大命大，会没事的。＂

果然，几剂药下去，小芬的烧退了，伤口也开始愈合。

这一场大病，让全家人更加团结，也让韩志强更加珍惜与小芬的感情。

1984年的春天，哈尔滨的冰雪融化，城市焕发出新的生机。

一天晚上，韩志强和小芬坐在家门前的小院子里乘凉，小东在一旁写作业。

＂志强，你还记得咱们刚认识那会儿吗？＂小芬忽然问道。

韩志强点点头，＂那会儿你总是偷偷来听我讲课，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以为我没看见。＂

小芬笑了，＂谁让你讲得那么好听呢，俺那时候就想，这城里来的大学生，说话真好听，要是能天天听就好了。＂

韩志强握住妻子的手，＂现在如你所愿了，不但天天能听我说话，还得天天看我这张脸，烦不烦啊？＂

小芬嗔道：＂谁烦啦，俺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嫁给你，跟你回了城。＂

韩志强正想说什么，小东忽然抬起头：＂爸，妈，老师让我们写一篇《我的家》的作文，你们能不能给我讲讲你们年轻时候的事啊？＂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笑了。

＂好啊，爸爸给你讲讲当年在北大荒的故事，讲讲我是怎么认识你妈妈的...＂韩志强搂着儿子，目光却望向远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白雪皑皑的冬天。

院子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个家庭唱着温柔的歌谣。

父母在屋里听着儿子讲述往事，脸上满是慈祥的微笑。

远处的广播里传来一首熟悉的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小东跟着哼唱起来，童稚的声音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韩志强和小芬相视一笑，十指紧扣，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北大荒初相识的日子。

那时的道路漫长而艰难，但因为彼此相伴，即使在最黑暗的日子里，他们也能看到前方的光。

现在，这光芒已经照亮了他们的整个世界，温暖而明亮，如同北大荒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来源：禅悟闲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