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3年7月5日,拥有百万粉丝的河南网红罗大美(本名尚某锋)失踪,两个月后,他的遗体在距离南阳市60多公里外的一处红薯窖中被发现。据起诉书显示,余某生、沙某某及杨某共同策划了抢劫罗大美,在胁迫其转账200多万元后,余某生在一处闲置民房将其杀害,并将遗体推入红
极目新闻记者 李迎
2023年7月5日,拥有百万粉丝的河南网红罗大美(本名尚某锋)失踪,两个月后,他的遗体在距离南阳市60多公里外的一处红薯窖中被发现。据起诉书显示,余某生、沙某某及杨某共同策划了抢劫罗大美,在胁迫其转账200多万元后,余某生在一处闲置民房将其杀害,并将遗体推入红薯窖中。
不难从亲友口中拼凑出罗大美是怎样的人:他出身贫苦,热爱戏曲,成为网红的路上满是艰辛;他慷慨善良,给灾区捐款,也为陌生人解决燃眉之急。财富带来的光环背后,也有麻烦,总有人向他借钱,在他去世后,母亲和妹妹翻看他的账本发现,罗大美向外借款百万元,至今尚未归还。
在罗大美遇害地不足10公里处,是凶手余某生的家。余某生父亲务农,母亲患病不能自理,余某生无固定工作,不常回家。起诉书载明,余某生初中肄业,此前曾因抢劫罪两度入狱。
2月28日,罗大美遇害的一年半后,案件于南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开庭。庭上,三被告人均有翻供,案件将择期宣判。
蹊跷的失踪
2023年7月6日,罗大美消失了,任何人都找不到他。
7月6日下午,范梅的手机上突然出现儿子罗大美发来的消息,说他开车撞了人,要出去躲躲风头。里面还有一句语音,“妈,我要出去躲躲。”
范梅清清楚楚记得那是儿子的声音,儿子嘱咐她不要把事情说出去,不要和任何人说,等事情摆平后再联系,还特意叮嘱范梅不要打视频、语音和其他任何形式的电话。事发后,范梅回想,感觉到儿子的语音中有些哆嗦颤抖。
但那时的范梅心里焦急,她相信了这番说辞,担心儿子把别人撞得很严重,她不敢主动联系,只能抱着手机焦急地等待儿子先联系她。到当晚9时,罗大美都没有任何消息,范梅给儿子发送语音消息问:“你的车没有交全险吗?为什么要逃?”一个多小时后,“儿子”用文字发消息,说他明天会把车开到一个地方,让范梅找人来把车开走。
7月7日一早,范梅让丈夫尚雷和侄子从禹州赶至南阳,那是儿子发定位的地点。范梅心想,这下应该能见儿子一面,也许儿子把别人撞得太严重了,她打算和丈夫带礼物到医院看望被撞的人。总之,要先见到人。
到达南阳后,罗大美没有消息,直到一小时后,他突然发来两张车辆的图片,位置指向南阳市万达广场对面。范梅三人赶到时,车附近没人,钥匙挂在车上,范梅绕车一周仔细观察,看不到任何撞击剐蹭的痕迹。过了一会儿,“儿子”发来消息,确认车已开走后再次消失。
7月8日早上,“罗大美”最后一次给母亲发送消息,说自己撞的人“可能变成植物人”,他要出去躲一躲,任何人问起都说自己出去旅游了。最后,他叮嘱范梅,将车子的车牌换掉。
范梅在焦急地等待着,惴惴不安地为儿子守住秘密,“我不敢和街坊邻居说,也不敢联系他,心里有事,每天都睡不着。”偶尔,她给儿子发消息,问他为什么要逃,劝他早点回来,“不然罪加一等”。但没有任何回复。
没人能联系上罗大美,包括他在南阳的朋友李力和魏小宝。由于直播,罗大美和朋友们的作息不同,他总是白天睡觉、夜晚工作,但是“只要看见消息就会回复”。李力和魏小宝一遍遍给罗大美发消息、打电话、发语音,没有任何回复。
8月,李力找到了范梅,询问罗大美的下落,范梅忍不住了,说自己也联系不到他,然后将事情和盘托出。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范梅和丈夫决定报警,8月27日,他们分别在老家禹州和南阳报案。
几天后,范梅接到了南阳市南召县公安局的电话,说罗大美找到了。在前往公安局的路上,范梅心想,也许儿子真做错了什么事情,但只要人还在,“哪怕坐几年牢,我也有机会见到他。”但警察告诉范梅,罗大美已经遇害,嫌疑人共有三人。
起诉书显示,2023年7月5日,余某生通过另一名嫌疑人杨某,将罗大美约到南阳市区的出租房中。绑住罗大美后,余某生和同居女子沙某某一同将其藏在南召县一处亲戚闲置的民房中,并通过暴力手段逼迫罗大美转账200多万元。7月7日凌晨,在向罗大美索要二百余万元后,余某生与罗大美独处期间,将一塑料编织袋套在罗大美头部至胸部,将其杀害。后余某生将罗大美尸体运至南河店镇桑树坪村山上自家的红薯窖边,将尸体推入红薯窖进行掩埋。
“我当时就接受不了,瘫软在地。”范梅回忆起这个瞬间泪流不止,“好像在拿刀子割我的心。”
坎坷成名路
罗大美的成名之路并非坦途。
1993年,他出生在河南禹州一个村庄里,本名姓尚。一家有四口人,父母务农,妹妹尚雨比他小7岁。
贫穷曾是这个家庭挥不去的阴影,范梅记得,她曾四处向亲戚朋友借钱,最困难的时候,十元二十元也要出去借,而在尚雨的记忆里,童年的影像是和哥哥轮番去山上放牛。罗大美自小懂事,父母下地干农活时,他会在家中做好饭,等到午后再去山上放牛。
罗大美从小展现出对戏曲的兴趣,五六岁时,他常一个人披着床单,模仿着戏中的人物蹦来跳去。他一直想学唱戏,但家中经济拮据,无力负担他学戏曲的费用。初三没毕业,罗大美先辍学到禹州一家织布厂打工,后来攒了点钱,去了南阳文化艺术学校学习曲剧。
朋友李力和罗大美相识于微时,那时罗大美刚念戏曲学校,还在各地跑商演。李力记得,罗大美总是拖着个一人高的大箱子,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地跑场子演出,每场演出费在300元到500元之间。毕业后,罗大美租住在一个二三十平方米的小平房,“就一张床、一张桌子,门口一个灶,厕所都是公用的。”
罗大美的直播事业始于2017年。他先是做微商,后来直播行业兴起,他赶上这股热潮,开始做起反串网红,并展现出了出色的经商头脑。
2018年5月,罗大美和一个化妆品厂商签约,他投资56万元作为拿货的成本,如果能全部卖掉,厂商会返利6万元,如果能卖100万的业绩,还有额外奖励。为了凑够56万元,罗大美第一次主动开口,希望父母能借给他10万元。父亲有些犹豫,觉得风险大,最后是母亲决定拿这笔钱给他,“我想着他从小到大没朝家里开口过,这是第一次。”一个多月的时间,罗大美就将10万元转回了父亲的账户上,那一年还没结束,罗大美就成功卖出了100万的货。
年末,由于他业绩突出,厂商奖励他出国旅行,罗大美带着母亲范梅一起去了斯里兰卡,那是范梅第一次坐飞机出国旅行。“不用掏钱就跟着他坐高铁、飞机,在斯里兰卡玩了十几天,我心里可骄傲、可自豪了。要不是我儿子,我咋可能去国外旅游?”
2019年后,罗大美的粉丝进一步增长,在抖音平台达到了一百多万,直播带货的销量也随之增长,一年能卖到三四千万元的业绩。赚钱后,罗大美分别在禹州和南阳买了房子,为了改善父母的生活质量,他还花了8万元翻修老家。
“家里缺啥少啥,他都直接买快递回来,还给我买吃的、衣服,家里有需要花钱的地方,他二话不说直接把事情办了。”那是范梅最开心、最骄傲的日子,儿子的事业蒸蒸日上,女儿也顺利读了大学,命运给这个曾经挣扎在贫困中的家庭一个友好的馈赠,“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范梅想。
借出百万元未收回
不难从罗大美亲友口中拼凑出这个年轻网红的形象。
在朋友付峰的印象中,罗大美热爱戏曲,专业能力好。两人相识时,罗大美才十五六岁,还在织布厂打工。因为热爱唱戏,那时的罗大美常去郑州的梨园春剧院,因为没法进去,常在剧院外面等候,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常去听戏的付峰。付峰看出这个年轻人对戏曲的热爱,便推荐罗大美到戏曲学校学习。
付峰有一个戏班子,刚从戏剧学校毕业的罗大美常跟着他跑演出,“赚个吃饭钱”。在付峰眼里,罗大美天赋异禀,“眉眼、唱腔、动作……他演啥像啥。”后来,罗大美开始直播,变成了南阳知名的网红。他遇害前三个月,付峰还和他约定来戏班演出,罗大美回复他:“最近很忙,等有空时一定去。”
成名之路满是心酸,同为反串网红的魏小宝深知这一点,“年轻人不怕辛苦,但是在网络上遭受的恶意太大了。”他和罗大美常收到不堪入目的私信,有人骂他们“变态”“丢人”,而罗大美性格开朗,在两人中总是充当安慰者的角色。“我们在一起,看到这些不怀好意的评论,两个人开开玩笑就过去了。”魏小宝提起往昔泣不成声,“现在他走了,我以后也不想干这行了。”
在范梅看来,儿子善良慷慨,经常给不认识的人捐款。2021年2月,有人在抖音私信罗大美,称自己遇到了困难急需用钱,罗大美给他转账5000元,而这个人甚至没有关注他的账号;2021年7月,河南多地遭遇洪灾,罗大美捐款捐物,还亲自购买物资跟车送到灾区;2023年5月,他给一名患有患有尿毒症的男孩捐款1万元。
成名后,财富和光环不断涌向这个年轻人。他换了价值百万元的豪车,也购置了名牌包、贵重首饰、价值几万元的戏服和头饰,这些都被罗大美晒在了朋友圈中。有人诟病他爱“炫富”,但在李力眼中,罗大美的财富都是自己辛苦打拼来的,“他只是爱分享”。
财富的另一面,是躲不掉的麻烦。罗大美成名后,总有人向他借钱。尽管他在微信名称后面标明了“借钱拉黑”,但他去世后,母亲和妹妹整理他的账本发现,罗大美向外借款百万元,而这些借款大多在罗大美去世后没了着落,“他去世后,我们打电话给他曾经借钱过的人,要么否认借钱,要么不接电话。”范梅说。
而妹妹尚雨微妙地察觉出,哥哥走红后,身边各种各样的“朋友”变多了。他总是很忙,手机消息一天到晚响个不停,假期时,她会到哥哥在南阳的家中小住,和哥哥的朋友一起吃饭时,也总能见到一些陌生的面孔。
绑架杀害罗大美的三名嫌疑人,尚雨没见过,罗大美身边的朋友们也不认识,没人知道余某生三人是如何认识罗大美,又通过怎样的说辞约他出去见面。
监控视频拍到了三名嫌疑人的部分画面。2023年7月5日晚,罗大美从南阳楚汉风华大剧院结束演出后开车离开,再后来,他的车出现在公路上,嫌疑人杨某坐在了车的副驾驶。第二日,嫌疑人余某生和沙某某驾驶罗大美的车,将车停在了南阳,而罗大美已不知所踪。
法庭上的较量
罗大美遇害的地方,位于距离南阳市区60多公里的南召县南河店镇桑树坪村。从市区出发,越过大片干涸的水稻田,沿着尘土飞扬的乡道向北行驶,大概一小时便可达到桑树坪村。
村里人烟稀少,几所民房散落在路边,据村中老人说,村子常住人口少,大多数人已搬至镇上。罗大美遇害的民房位于乡道边,背靠土坡,周边没有其他建筑。这是一个二层建筑,深红色的院门紧锁,墙上的春联早已脱落。院内共有四间房,其中最大的一间就是凶手余某生行凶之处,时隔两年,现场衰败不堪,房间内堆满杂物,罗大美遇害的草席上布满灰尘。
而在距离罗大美遇害地不足10公里处的安置房社区,是凶手余某生的家。2月27日,极目新闻记者来到该社区看到,余家院门锁着,余某生的父母不在家中。据邻居介绍,余某生父母有两个儿子,余某生排行老大,弟弟也在外打工,兄弟二人无正式固定的工作。
余某生父母务农,早年住在村中,以种地为生,大概七八年前搬进安置房中。余家经济条件不好,母亲因患脑血栓卧病在床,常年坐轮椅,平时需要插管辅助进食。在邻居眼中,两位老人性格老实,“人很好,也挺可怜。”
对于余某生,邻居印象并不深刻,他不常回家,搬来七八年的时间,他只见过余某生三次,甚至不知道他的大名。据起诉书显示,余某生曾于2001年、2011年两次犯抢劫罪入狱。其在和罗大美交往中得知他是一名网红,比较有钱,遂产生对罗大美实施抢劫、勒索钱财的想法,并与其同住女友沙某某、杨某多次商议此事。
罗大美遇害的民房,是余某生亲戚的闲置住所。距民房几百米处,就是余某生的老宅,附近有一土坡,知情人士称土坡上就是余某生杀害罗大美后藏尸的红薯窖,如今已被挖掘机推平。
2月28日,罗大美被绑架遇害案在南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庭上,三名被告人均有翻供。余某生否认了和被告人沙某某的关系,也否认了此前供述的勒颈、对罗大美尸体进行割刺等细节。此外,余某生辩称,罗大美向其转账200万的行为出于“自愿”,不是抢劫,而是自愿赠与。“他说他不想要,我哥哥一再要求给他,他才勉为其难接受。”尚雨说。
沙某某辩称,其策划、胁迫抢劫罗大美等行为是因为其受到余某生的胁迫,而另一被告人杨某也推翻此前供述,称其不知道余某生通过他约罗大美出来是为了“抢劫”。
庭审中,检方建议,余某生判处死刑,沙某某和杨某因共同参与犯罪,建议判处10年以上有期徒刑至无期徒刑,最高可至死刑。案件将择期宣判。
罗大美去世后,好友魏小宝帮助卖掉了他剩下的商品库存,将钱款转给了他的父母。罗大美的工作室已关闭,戏服也被运回了老家保存。视频平台上,依然有粉丝翻看他过往的作品,在评论区怀念他。视频中,他穿着常服,步履轻盈,身段婀娜,在新装修好的直播间和表弟演绎豫剧《三哭殿》:“你怎知伤人命,法网难逃,平日里娘常把儿训教,谁知你性不改,又把祸招来。”
来源:极目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