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随意瞥了眼满屏绿泡的微信界面,季南没再纠结,直接揣起手机,提步,准备上楼抓人。
“叮——”
清脆的电梯铃响,打破了教学楼大厅空气中汹涌流动的暗流。
随意瞥了眼满屏绿泡的微信界面,季南没再纠结,直接揣起手机,提步,准备上楼抓人。
结果刚抬脚,就被人绊住。
季南旋即歪头,朝面前看入神的两人笑了下。
“同学,让让?”
估计是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说话,徐音短暂愣了一秒,呆滞点了点头,正准备出声答应时,却被旁边的庄晓雅猛地往回拽了把。
她稍稍皱眉,回身看。
果真,冤家聚头。
只见温宁正耀武扬威地环胸堵在电梯门中央,眼含不屑地瞧着她们。
“喂。”温宁表情不太好看,语气听上去更像是窝了火:“都堵门口干嘛?赶紧让开啊,不会吗?”
“……”
听她这一派理直气壮,徐音可算切实见识到了“恶人先告状”的典型。倒打一耙的本事真就让她练得炉火纯青,挑事的语气更是隐隐约约。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庄晓雅立即应激,冲上前应战:“你!”
结果刚吐出一个字,便被旁边的人打断。
“会。”徐音弯眉,好脾气地挽着庄晓雅,又指了指杵着的季南,笑盈盈道:“不过呢,得分个先来后到。”
她先是就着这个姿势耸了耸肩膀,然后才慢慢悠悠道:“毕竟,是人家提要求在前。”
“那就只能委屈一下温大小姐,往里挪挪。”
“?”还没等温宁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徐音就直接拉了庄晓雅,毫不客气地往进挤。
温宁脚步接连后退,等反应过来时只能慌乱抬手,撑身靠在了最里侧门前的悬空铁杆上。
这才得以避免了一些狼狈发生。
憋了一肚子的火瞬间爆发,她怒极,顾不得再维持人设,抬眼就要撒泼。
不想又撞见了一个眉眼含笑的少年。
虽不比陈硕近乎妖异的完美五官,却也是胜在面容清秀。
何况这位看起来,貌似更平易近人一些。
刚在陈硕那儿吃了好几次瘪的温宁,当即改变主意,忍气吞声咽下了卡在喉咙边的脏话,竭力缓和好神色。
之后她难得通情达理,任凭两个新室友挡在自己身前,一起等待少年进门。
见状,季南挑了挑眉。
没再多说什么,便提步走过来,摁了个楼层。
……
与此同时,三楼辅导员办公室内。
季繁目光死死盯着手里那张被人画得乱七八糟的五线谱,头顶一团黑线。
而始作俑者悠哉惬意,正懒洋洋地倚靠在棕皮沙发背上,半眯着眼,大爷似地看向她。
“‘儿’字的转音不对。”
陈硕啧了一声,慢掀眼皮,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重唱。”
季繁苦兮兮地从A4纸里探了头出来,回视,拧成一团的眉头满含不耐烦。
眼神在空中交汇,陈硕饶有兴致地倾身,观摩起她的模样。
下一秒,他蓦地低笑了声。
“很好笑?”季繁的秀眉微蹙,私心觉得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
明明知道自己五音不全,还非得拉着她一起淌这次的浑水。
外人面前倒是装得挺人模狗样。
结果刚把其他人一支开。
坚持不过三秒,就暴露了以她为乐的本性。
他好像总是这样。
喜欢逗她。
偏她自己还不长记性,辨不得他话中真假。
只能在一次次期待后落空。
或许也正因如此,失望累积而爆发。
一年前的他们才会闹得近乎决裂。
联想到当时的场景,季繁自得知陈硕死皮赖脸报考了与她同所大学消息以来,内心中压抑积攒的那一分困惑、两分惆怅、三分迷茫与四分逃避。
立刻汇聚成了此时的十分委屈。
就像是。
偏风来时不逢春,他本无意惹惊鸿。
季繁的思绪有些许飘忽。
印象里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刚上高二的那个暑假。
彼时,她转来北辰附中不过一年。
可这短短十个月的时间里,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换了新生活环境的原因。季繁初入北辰附中,成绩便一落千丈。
尽管她没日没夜地投身题海当中,然而呈现出的效果,依旧不能如人意。
母亲怒其不争,扬言要她自生自灭。焦虑无处释放,连番的压力就如同海浪般,骤卷袭来。
那段时间,季繁几乎每晚都会做噩梦。她开始不自主地想念此前时光,依靠着零星回忆度日。
季繁始终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活得这般小心。像一件可有可无的垃|圾,忐忑不安地面临着随时可能被抛弃的命运。
思想陷入困境,她一度想以极端寻求安宁。
深夜时分,月色常凉得瘆人。
季繁卧室大开的窗边,种了一株海棠。
过了花开季节,似有若无的衰败落叶偶尔也会随冷风飘进来。
她无力地蹲在墙角,颤着手指敲打字句,给微信置顶联系人发了条消息。
十分钟后,屏幕亮起白光。
没有营养的广告弹窗刺得她眼睛生疼。
季繁烦闷吸了吸鼻子,随手把没有回信的手机扔至床边,慢慢环手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去。
一直等到天际泛白,【如果有机会,一定。】
他慷慨给予她生命希望。
于是,她便咬牙坚持了下去。
不久后,季繁认识了另一个女孩。
她骨子里拥有与生俱来的强大生命力,如具魔力般吸引着契合灵魂去靠近。
那是季繁第一次主动结交朋友。
她们用相互交换的情书,敲开了对方心门。
后来缘分阴差阳错。
二人的来路与归途倒置。
女孩转学去了C市。
C市临海,有个偏僻小镇,名为江川。那里的人们劳谷耕作,朴实淳良。
邻里老人和睦慈祥,庭间猫狗鸡鸭嬉戏成群。
季繁就是在那儿,认识的陈硕。
他们比邻而居,生活了整整十五年。
哦,不对。
当时的他,只有唯一的一个名字:陈石页。
而她,也并非现在的季繁。
“石页。”
季繁眼睫轻颤,放低声线控诉:“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她没说。
幼时建立起来的默契,她认定他会懂。
果然不出她所料,陈硕闻言,笑意更甚。
他虚握拳将手抵在唇边,溢出极浅的呼吸。一双桃花眼眼尾微翘,涟漪泛起,漆如点墨的眸中倒映出女孩垂首气恼时的鲜活样子。
“嗯,我就是故意的。”
他答得坦率极了,俨然一副无赖的架势。
季繁捏住纸边的手不自觉用力,她没忍住问。
“所以,这就是你的态度吗?”
“……”初听闻她这话,陈硕已然无奈起身,纵容般认下了莫须有的罪名,“得,怪我没教好。”
他边说边迈步走来。
空荡的房间里,脚步声愈近,肆无忌惮地撩拨着季繁的心弦。
三秒后,她敏锐感觉到,他就堂而皇之地站定在自己身后。
陈硕伸出手,臂弯熟捻地从她肩侧绕过,作势要去夺她紧握的稿纸:“都哪几句不会?”
距离倏尔拉近。
清新的皂角香顷刻间席卷而至,铺天盖地般包裹住她。
期间,他冰润指腹还似有实无地轻擦过她鬓角皮肤,勾得她整颗心若轻若重。
“哑巴了?”陈硕笑着催促道:“你也别磨叽,抓紧点练习。现在离规定时间,还有不到两小时,再除去等会儿咱们得吃饭……”
“陈同学。”季繁冷不防开口,打断了少年的喋喋不休。
生疏至极的称谓,听得陈硕动作明显一顿。
他侧头,低眼睨她。
少年个子高,挡了大半扇窗。
时值夕阳日落,他整个人溺在光里,竟然比光还耀眼。
季繁略仰头望他。
时光如同在这一瞬压缩重叠。
……
前岁暑期,八月十五。
季繁踩着盛夏尾巴,重回江川外婆家。
吃过晚饭,她便按耐不住地冲出门,就着紫色日暮霞光,急匆匆赶赴约定。
从外婆家小跑到芦苇塘,不过十几分钟。
可惜过去的一路上,季繁心头欢喜,便没注意到天边火热日头正在不断往下沉。
蒹葭枝柔叶翠,荡起茫茫波澜摇曳。
她几乎只用一眼就看到了他。
少年右手举着手机贴近耳畔,面朝湖面,嗓音清润如酒,带有一如既往的冷凌。
“必须在A市训练吗?”
季繁的脚步停在原地。
西边天际金辉大灿,射下来的光影凝成细线,照在一片平静无澜的水面之上。
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季繁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而后又迅速低下了脑袋,故作忙碌。
她点亮手机,心不在焉地翻出了之前的对话,指尖有一搭没一搭触碰着玻璃,圈在“一定”处。
等待时光似乎格外漫长,但实际仅仅几秒。
季繁听见陈硕斩钉截铁地给出答复。
“不好意思,我拒绝。”
手机应声掉落,溅起蒌蒿丛的点点泥泞。碎光闪烁间,蝉鸣打破了违和静谧。
季繁耳边阵阵轰鸣,她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去。
恰巧对上陈硕晦暗不明的双眼。
……
“嗯?”熟悉的声线将季繁神思拉回到实质,“怎么叫了人又不说话?”
像是感到稀奇,陈硕弯唇,慢腾腾地直起身,与她扯开了一小段距离。
“陈同学?”他咬字重复她的话,笑骂:“季同学,你要不要这么变得没良心啊。”
“不过才一年零二十三天没见面,还真就把我给忘了呗。”
“……”季繁沉默片刻,诚实道:“没有。”
她递还歌单给他,摇了摇头,继续说:“但是也快了。”
陈硕没接,就那么静静瞧她。上下仔细打量一圈过后,少年渐渐敛起笑意。
“气还没消吗?”陈硕手插兜站着,脸上没了情绪:“这一回,我不是给了你要的坚定选择吗?”
季繁跟不上他的思路:“什么?”
陈硕抿唇不语,肉眼可见的烦躁爬至眉梢。
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的季繁恍然,半蒙半猜道:“你不会是想提那句‘名字好记’的说辞吧?”
“是事实啊。”她摆摆手,“咱俩好歹认识快十六年了吧?你要是连我的姓氏都记不准……”
那是否太过于离谱了些。
可话到嘴边她又突然觉得,这事如果真发生在陈硕身上,或许也说得通。
毕竟,他以前基本只唤自己乳名。
想通这点,季繁讪讪笑了几声,默默改口道:“也行哈。”
记不记得都行。
陈硕忽地轻飘飘睇她一眼。
“季敏,你到底在说什么?”
“……”纠结了会儿,她颔首点破意图:“抱歉,我不想参加汇演。”
话落,头顶立马传来一道灼热视线。
季繁视若无睹,自顾自转移开话题,淡淡纠正他的称呼:“而且,我早改名了。”
“方才有跟祝老师介绍过。我现在叫季繁,繁花似锦的繁。”
她笑起来,好似执意想和他划清界限:“当然,你也可以继续喊我。”
“——季同学。”
第5章 吃醋 “他们说你喜欢我,真的假的?”……
*
祝霜端着两个一次性纸杯从茶水间走出来的时候,正好和迎面而来的季南他们打了个照面。
见到她,几人齐声喊了句:“祝老师。”
祝霜停下来,点点头。
她先是瞧了眼跟在季南后头的温宁,很快收回视线,笑了笑道:“你们军训刚结束?”
庄晓雅第一个回应:“对。”
“祝老师,您喊我们过来干嘛呀?”
“噢,你们俩是温宁的室友吧。”祝霜了然,简单解释道:“正好,人都来齐了。等会儿一起进去,给你们介绍一个新室友。”
顿了下,她看向被人簇拥在中央的少年,直戳了当地问道:“你有事儿?”
季南作为新生年级的实习班长,先前就同她打过几次照面。闻言,他也没有再过多寒暄,只略微颔首答话,语气吊儿郎当。
“嗯,私事。”
上下打量他一番,祝霜了然:“来等人?”
对此,季南不置可否。
“诶,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季繁她……”
正说着,旁边的门一下子被人从里面拉开。
话题忽然被打断,门口几人目光统一停在了面前女孩的身上。
“喂——”
下一秒,陈硕极具辨识度的声音自半开屋门的里侧追出来,懒懒散散地,游移飘荡在走廊上空。
寂静中,回声入耳。
他的语调平静,辨不得情绪:“我听说你喜欢我,真的假的?”
季繁的脚步顿时重如千钧。
她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冷不防对上季南探究的眸子。
-
晚间六点过半,饭堂一楼。
季繁右手肘撑起下巴,左手拿了个瓷勺,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动着碗里的白粥。
“诶诶诶!干嘛呢,干嘛呢!”季南反手用筷尾敲了敲桌面,不悦道:“你能不能认真点儿?”
思绪被打乱,季繁手下动作即刻停住,莫名抬眼看他,还不忘先反驳道:“我哪里不认真。”
“……”季南懒得说她。
这人打从教学楼出来之后就跟被夺了舍一样,全程飘着走,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他本以为是她在担心旷训被记过的事情,于是连忙给她出谋划策,到处卖面子找人帮忙,寻问解决办法。
结果自己瞎忙活半天,走投无路求到辅导员那儿的时候,才意外得知,人家早就解决好了。
再加上联想到方才。
这家伙竟然当众胳膊肘外拐,宁愿拉上自己,也要去维护另一个外人,季南便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我说,”过了会儿,他实在没憋住问了出来:“你跟陈石页到底怎么认识的?”
“……”季繁下意识“啊”了声。
她眼神随意瞥向墙上的电子钟,舀了勺粥,小口地抿起来,含糊不清道:“就……刚认识的啊。”
“刚认识?”季南不信,“那他为什么扬言要你对他负责?”
入学三天,季南对自己这个早出晚归的新室友了解并不深。
只偶然,在昨晚临睡前听见隔壁桌的许嘉述谈论过一些相关琐事。
许嘉述当时喝大了,思绪晕晕沉沉,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儿,他耸拉着脑袋翁声说:“唉,你们不知道,我跟他当了三年的高中同桌,整整三年。”
“你们都不知道我活在怎样的阴影下。”
北辰大学学生寝室,是上床下桌。
一屋四人的安排。
季南坐在靠阳台门的位置,手中随意捏了罐啤酒,专注盯着手机界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倒是他对床的孟宇涵接嘴问道:“不是,哥们。你长这样还自卑吗?”
“有个屁用。”许嘉述万分惆怅,“反正我就没收到过情书。”
“喂?”季繁的声音从听筒传出。
见电话终于接通,季南忙打了个手势起身,推门走去阳台。因此,许嘉述后面的话他也没再听。
“可能有点小误会?”
看清屏幕上的数字,季繁后知后觉意识到时间紧迫,忙捧了碗大口喝起粥来。
吃过饭,她伸手抽了张纸巾揩嘴。边将桌上的垃圾收拾在一起,放到托盘上,边端着碗筷站直身子,坦然道:“他以为我喜欢他。”
“这个我知道。”季南抢过她手中的东西,跟着她走,“我是问,他凭什么这么以为啊?”
“……”
季繁态度很淡:“估计听岔了吧?”
“嗯?”季南把两人的碗筷连带托盘一起递给回收处的保洁阿姨,转身搭上她的肩:“仔细说说?”
季繁嫌弃推他:“你怎么变得这么八卦?”
“好奇而已?”季南无所谓地揽住她,继续往前走,丝毫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吃瓜是每一个成年人的正常天性!”
“再说了,凡是涉及我们家岁岁的事情。特别还是情感方面,我这个做哥哥的,高低都得先替你把把关不是?”
“你不是还有个表妹吗?”听见他这话,季繁好笑地斜了他一眼,揶揄道:“老盯着我一个人干嘛,想体验做哥哥的感觉,管姜宸去啊。”
“她就算了吧。”提起这个人,季南下意识皱了皱眉,“毕竟是你妈的宝贝疙瘩,我可不敢管她。”
默默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季繁挑眉,拖长音调怼他:“噢,我说呢。原来是管不了啊。”
话落,她佯作恼怒地抱胸,站定在食堂门口。
朝夕相处两年,季南自是知道季繁的这些小性子,尽管也明白她现下并非真正动气,但他还是不忍让她再误解难过。
时值早秋傍晚,外面已隐约带着些暗。
季南隔着朦胧的灰尘天色,垂眼看向站在他正对面的人。
她的打扮很素净,马尾凌乱地高扎在脑后,一身号不对版的迷彩军装松垮地挂在身上,显得整个人异常单薄。
季南不禁去想。是否,现下只要有一阵微风不巧经过,就能轻易将她连人带魂地全部吹散。
可这个假设,季南无从查证。
因为她似乎极擅伪装,从始至终都表现出一脸毫不在意的神情,简直滴水不漏。
她挺爱笑的。
就像现在这样。勾人的狐狸眼中盛满了远处接连亮起的碎光,清纯透彻,不沾染一点怨念。
高傲又坚强。
如同早就失去了所有期待。
不知道为什么,季南没来由地有些心疼。
他没再同她插科打诨,一反常态地郑重神色:“别瞎想,我和你妈可不一样。”
“我这人向来公平公正。而且万事只认道理二字,保准不偏不倚。”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索性顺从心意,大力揉搓了下她的发顶,慢悠悠说道:“就算,真要分出个厚此薄彼,那也该是先来后到。”
“反正,是我先认识的你。”季南笑着道。
气氛的走向不太正常,完全没料到自家不靠谱老哥还会有如此煽情一面的季繁慢慢放下了环在胸前的手。
空气凝固两秒后。
她缓缓垂睫,开始盯向地面出神。
说起来,这也是季繁近两年才开始养成的新习惯。每每她想流泪时,就会靠神游去分散注意力。
不论是委屈,亦或难过,只要专注去放空自我,糟糕的心情便会烟消云散。
接纳自己不被爱的现实,是季繁母亲教会她的第一课。
所以她必须学会自己哄自己。哄自己开心,哄自己快乐,哄自己别哭。
也许是季繁此时太过于沉浸,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来人的不断靠近。
直到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伴着寒风吹进耳膜,她才猛地惊醒回神。
“原来你也知道,要讲究先来后到啊。”
季繁迟半拍地回头。
就见陈硕已然来到了她的身侧。
食堂门口的灯又亮了几盏。
他视线轻飘飘扫过季南还搭在女孩肩上的手,然后缓慢向上,如有实质地划过她的脖颈脸颊,最终定在季繁稍显局促的眼睛那里。
过了好几秒。
陈硕喉结一滚,没什么温度地笑了声。
“厚此薄彼?”
显然,季繁不明白他的意思。
陈硕应该也没有打算让她表态,模棱两可地撂下这么一句话后,就把矛头主点对准了在场的另一个男生。
“抱歉啊,刚刚我有点没听清。”他微微抬起下巴,慵懒的眉眼里带了点戾气:“你说,是你先认识的她?”
季南右眼皮跳了下,脑子没转过弯儿,只当他是在简单询问,脱口而出道:“不然?”
陈硕眯起眼睛,薄唇开合,慢吐出四个字:“不自量力。”
季南:“……”
他正要说话,就听见对方再一次抢在前面甩了两个字过来:“放手。”
下一刻,没等季南动作。
陈硕便使了个巧劲儿,虚拽过季繁的手腕,拉她就走,简直一秒都不愿意再多待。
被祝霜强加了任务在身的季繁无奈,朝季南挥手再见:“那我先跟他去参加选拔赛了?”
“等会回来找你啊。”
陈硕脚步刹那间一滞。
是极快的瞬时反应,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接上。
季南茫然望向他们离开的背影,嘟囔道:“不是,这都什么情况?”
想了想,他从口袋里掏了手机出来,指尖迅速往下滑,翻出许久未聊天的联系人。二话不说,直接就拨了个电话过去。
……
另一边。
两人一路沉默地往大礼堂走。
一前一后。
其实陈硕刚路过食堂转角,就不动声色地松了手,重新插回兜里。这会子,只顾抿着唇闷声走。
季繁愣愣跟在他身后面。
可能是怕时间赶不及,陈硕步子跨得很大。再加上他本就个高腿长,几步就将季繁甩得老远。
过了一分钟左右,陈硕停住。
季繁趁着这个空档,赶紧追了上来:“你怎么不动,是不是到了?”
闻言,陈硕侧眸,用余光不经意往身旁带了一眼,凉凉说了句:“没到。”
“?”季繁往周围看了看。僻静的林荫小道,确实没见着什么人,又听得他语音中的烦躁,她不由猜测:“……你是不是也不认路?”
说完,她认命般拿出手机,极其熟练地点进一个蓝色纸飞机图标的APP,打开导航。
陈硕的关注点奇怪,他咬字重复了一遍她话里的用词:“也?”
季繁低头,忙着捣鼓地图,没搭腔。
她举起手机,原地转了几圈。
“我们好像……”
“错了。”
暗夜秋风里,仿佛有某种情绪在不断外泄,枯黄树叶沙沙倾诉。
两道声音默契地响起在同一时刻。
季繁不明所以地抬头。
“你知道我们走错路了?”
陈硕没回答,反而异常执拗般地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许嘉述他们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说着,他忽地上前一步,强势拉近了双方彼此之间本就不算远的距离。
风声汹涌,熟悉至极的气息扑面而来,皂角的香中透着雨后青草的味道,淡雅清新。
季繁心脏不受控地加速跳动。
良久,她听见自己用很小的声音给了他答案。
“我现在没有再喜欢谁。”
第6章 决裂 “我没打算和你当朋友。”
*
陈硕最终还是没去参加那场汇演预赛。
托他的福,季繁到家的时候,才不过八点。
张扬的引擎声音冲破迷雾。车轮碾过地面,飞速打了个急转弯擦过墙边直角后,缓慢停在了江原别墅区的路口。
季繁愣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
“那我先回去了?”想了想,她又试探性地开口,“你刚拿驾照,一个人回去能行吗?”
闻言,坐在驾驶位上的陈硕偏头看过来,一句话没说。
车内气氛依旧死寂。
今夜天色略微有些亮。云层播散,远方天际处隐约可见五彩的霞光。
季繁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极度梦幻。
他们不过分开两年而已,此刻却恍如隔世,原来时间也会有所偏心,少年仍然俊美无俦。
就着淡凉似霜的月光,季繁总算能够仔细地看一看他。
也许是觉得碍事,陈硕一上车就单手脱掉了外套,上身只留一件纯黑色的短袖T衫。他的皮肤很白,眼睛却黑得透彻,眉骨硬朗,藏匿在额前散落的碎发当中,半露半遮。
他好像变了,又似乎没变。长密的睫毛附着下小片的阴影,季繁发现,自己还是一如即往地看不透他。
陈硕随着她这个动作低眼,若有所思。食指下意识轻扣在车前的转盘上,毫无规律。
又过了两秒,陈硕出声。
“你是觉得我车技不行,害怕我等会儿回去被撞了,都找不到一个人来叫救护车?”他笑起来,刻意拖长调子提醒她:“曾经是不是你说,让我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不见不念不相怨。”
“怎么还会担心我呢。”陈硕边说,边停下动作,眼神盯向她的发顶,“嗯?”
季繁的眸光微闪,所幸现下还垂着脑袋,忙不迭地收起调整好心态,抬头道:“哪有,只不过随口一问而已,你别想太多。”
“噢,我明白了。”陈硕扯了下唇角,仿佛极为好心地给她递去台阶,“你对朋友都是如此。”
压下心中涌起的酸涩,季繁没心思细听他的话,只慌乱点了点头算作回应。然后侧身去解安全带的铁扣。
“所以,刚才那个男生也只是你朋友咯?”
她怔住,没反应过来:“什么?”
“就刚才在学校的饭堂门口,教育你不要厚此薄彼的那位。”陈硕虽然面上挂着笑,语气却凉,“虽然不知道你对朋友的定义,但就算先来后到,也该是我靠前一点吧?”
季繁莫名其妙:“可他不是朋友。”
好看的桃花眼蓦地眯起,陈硕手下用力攥紧了方向盘。
“而且——”她松手,灰白色的安全布带蹭过指腹,“我也没打算和你当朋友。”
季繁拉了拉把手,准备下车。
“你注意安全,车稍微开慢点,毕竟……”
车笛猛地鸣响,车门门锁应声而起,眼前光影瞬暗。黑团覆下,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拽住了她,随后反手将她压向门边。
季繁后面的话堵在了唇边。
视线划过他腕间磨损毛糙的红绳,铺天盖地的柠檬皂角香环绕在她的鼻腔。
头脑不自觉发晕,她用力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恼怒情绪顿时上头。
“放开。”
季繁冷下脸,复述道:“你我都记得说好的约定,不是吗?一别两宽才是如今最好的结局。”
陈硕气笑了:“谁他妈跟你说定了。”
“你别逼我动手扇你。”对上他晦涩不明的双眼,她愈加烦躁,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将态度挑明。
“陈硕。”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艺名。
“既然当时已经做出决定,那就别后悔。”季繁说这话时声音很轻,语气却是出奇的坚定。
视线当中渐起水雾,她明显感觉到腕间的手忽地卸力。原本抵在车窗上的手没了支撑,毫无知觉地顺滑而下。
停顿几秒,她越过朦胧看向他的眼睛,极其平静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日子一天天过,我们都应该学会往前走。”
-
季繁忘记了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回的家。
她今天出门比较着急,屋里的窗帘还没来得及拉开,整间房子都乌漆嘛黑。
脱下来的军训服外套被随手挂在衣架,她懒得开灯,干脆趿拉个拖鞋,循着记忆摸黑来到客厅,躺倒在沙发上。
黑暗里,她偏头,目光隔着厚重布料,没有焦距地落在了那条鎏金玄黑窗帘处。
屋内装修是季繁自己事无巨细盯着办下来的,双层加纱网的设计,果然如店家所说那般,没有放过任何可能溜进来的光。
于是,月亮也被她挡在了窗外。
裤兜传来连续几阵震动,嗡嗡声响在静谧无音的空间中无限放大。
季繁回神,伸手过去掏出手机摁亮。
强烈的白光刺起。
她眯睫适应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面容识别解开了屏保。
微信红点消息积累了许多,随着软件打开一股脑儿地涌出来。
季繁大体瞥了眼,新生群的消息尤其多。她没管,率先点进置顶联系人的界面。
外婆发来一条语音。
季繁指尖轻动,把手机贴在耳边。
慈爱又略带沧桑的沙哑嗓音顺着电流从话筒中飘荡出来,连带周围的空气都带了点温度。
“岁岁呀,侬做嗲锅?”
季繁吸了吸鼻子,坐直身子。
声音还在继续,后半段老人干脆换了普通话来说。大抵是刚学不久,出口明显感觉还不太熟练,半土半洋的腔调,听得她心中酸涩愈浓。
“秋天风寒的喱,要穿好衣服暖暖和和,咱们身子骨弱,可千万别感冒,晓得不?”
嘱咐完,外婆沉默了将近三秒,又道:“听隔壁老陈说,石页今年也上了你那所大学?”
“这小子真是有出息,他可是咱们家这边五年来唯一一个凭读书改命的。”说到这儿,对面似有若无地叹息了声,“不怪他心思深,16岁便开始养家,父母还……”
六十秒结束,话题戛然而止。
季繁缓缓将手机挪到眼前。
她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下一秒手机又响,随之带起的酥麻震动感自手心向上蔓延,她才堪堪扯回思绪。
语音自动播放。
外婆显然没有注意到录播时长的情况,已然换了另一件事儿:“我最近捣鼓手机时,不小心删掉了许多人,现在怎么都找不回来。你记得帮我转达给季南那臭小子,让他重新加我一下。”
季繁手指摁住录音键回复:“嗯,外婆。我今天刚……”
一开口,她的声线竟不自觉哽咽,导致尾调也发了颤。
季繁微微皱眉,根据范围拖拽到“取消”键。
她深呼吸好几下,又尝试了一次。
还是不行。
她吸了吸鼻子,放弃挣扎般地开始敲字。
外婆自幼没上过学,她只能先言简意赅,把所有问题全都笼统概括成一个通用字:【好】。
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几乎是立刻,外婆的消息就传了过来,不出意外仍然是语音格式。
估计是觉得她在忙,只说:“好就行,外婆不打扰岁岁喱。”
无字可回。
季繁打不出第二个“好”字。
眼泪毫无征兆地往下落,砸到冰冷的屏幕上,溅起微弱水花,模糊了一切亮光。
目之所及的菱形光圈越来越大,势不可挡地想要让万物虚化。
时间不断退后,执着地想要让是非重演。
窗外狂风骤雨忽至,帘起水迸。
季繁下意识转头,怀揣侥幸的期待,试图去寻找记忆中的那抹月光。
这样宁静的夜,这般暴烈的雨,这么糟糕的情。在她曾经不过二十载的生命岁月中,一共经历过两次。
六岁和十六岁,她都在被抛弃。
而十八岁,她再也不想体验期待落空的打击。抛置最高点后下坠,跌得最痛。
她不敢重来一遭,因为害怕,也因为懦弱。
暗恋这种事情,孤注一掷,不见天光。这辈子,冲动一次就足够了。
瞬时感觉的喜欢,在万千人存在的快餐时代中分秒不歇地上演。爱情不停贬值,纯粹沦为信徒们的奢望。
勇者无畏,以婚姻做注,围城内外,用利益为饵。动情者一路笙歌,动心者一败涂地。
季繁看透了父母婚姻的一地鸡毛。她向来活得很通透,从不相信违背自我本性的感情。
对她而言,爱太虚幻了。
何况陈硕本身也没有多喜欢自己。
不然又怎么会拒绝公司的邀约,明明在之前答应过她的。
是他自愿说的,有机会,一定。可为什么后来有机会,却不一定了呢?
原来月亮也会迷路啊,季繁失神地想。
事业与她,陈硕选前者,人之常情。
她不怪他。
-
隔天早晨九点,季繁从沙发上惊坐起来。
手背初搭上昏昏沉沉的脑袋,烫意即刻从额头渗入皮肤,融进骨头里,痛得她冷汗直流,整个人都躬起打颤。
季繁费劲地撑着身子,摸索到沙发梆,拿过手机。一打开,果然就见微信界面又出现了满屏的未读红点。
她顾不得处理消息,忙趁清醒手指胡乱摁压一通,打算点个药品外卖。昨日是她临时起意搬过来住,家用药这些必需品还没有备齐。
江原区属于A市郊区,位置实在偏僻,季繁大体扫了眼,距离最近的配送也得近两个小时。
她觉得自己快要烧迷糊了。
恰巧微信弹窗跳出来。季繁换了个软件,查看消息。
季南:【人在哪?我去找你。】
见状,季繁没再过多犹豫,直接编辑消息:【在江原,路过药店打电话给我。】
期间她头越发晕重,眼睛实在睁不开,手下一滑,竟也不知触到了哪儿,消息框直接清空。她无奈,又依照拼音简写重打了一遍。
左边头像上方明晃晃多出一段小字,可惜季繁没太在意。
她稀里糊涂将消息发送出去。末了,还没忘双击头像,拍了拍他。
……
同一时间,与她相隔几十公里的地方。
晨起阳光大好,大学新生军训照常进行,然而,各独立方阵的训练安排却并不统一。
特别仪仗队,简直涵盖吃苦享乐的双极端。
平时零零总总的时长加起来,疲惫感绝对能碾压其他任何一个队列。
可令人嫉妒的是,他们却基本不用站在艳阳下暴晒。
而且升降旗的时辰固定,比其他同学略早。剩余时间,很大一部分都是由队员自己去安排。
季南今早踩点踏进操场时,门口的值日生正好拿了花名册走出来。
几人凑在一起聊天。
无意中听到季繁的名字,季南脚步一顿。
他皱着眉头,给当事人发了条微信,之后便掉头离开。
几秒后,大一新生群。
全部成员都同步接收到两条最新消息。
Allergic:【在家呀,老公要低调等会管我。】
“Allergic拍了拍Allergen,并说‘想你了’。”
第7章 距离 “我绝对不可能喜欢他。”……
*
九点二十五分。
季繁身上发了汗,浑身黏腻腻地蜷缩躺在沙发上,又突闻耳边震动频响,意识才得以稍微恢复。
她撑着酸痛的胳膊摸起手机,也没看是谁,便凭借惯性将电话贴在耳边接了起来。
冰凉屏幕刚一触上还隐约发热的脸颊,季繁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而后拖着浓重鼻音开口。
“喂?你到哪儿了……”
“呵。”对方似乎轻嗤了声。
然而季繁此时脑袋迷糊,并没有听清,只自顾自地继续问:“你在药店吗?”
话落,窗外悄然溜进一抹凉风。
她不自觉吸了吸鼻子,嘟囔:“你应该知道要买什么了吧,昨晚……”
“嘟——”
电话一瞬间被掐断。
季繁被刺耳的音响惊醒,混乱思绪顿时回了大半。她一脸莫名地扯开点手机,却在正准备回拨过去时猛地止住动作。
来电记录最新栏显示只有一串无规则的数字号码,不是季南。
意识到这点,季繁指尖微动,往下翻了翻。
总算找到IP标志:【C市,江川。】
季繁眼睫颤了颤。
估计……是打错了吧。
季繁慢腾腾地坐直身子,再低眼时,恰巧看见了语音通话的邀请界面。
她抿唇,毫不犹豫地摁下挂断。
没两秒又响。
这次终于是轮到季南。
季繁先缓解好心情瞥了眼备注,确定是他以后才没再磨蹭,快速接通微信。
然后开门见山地陈述事实:“我病了。”
“……”沉默几秒,季南略恼的声音顺着电流传出来:“失心疯?”
季繁:“?”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这话应该我问你。”
季繁不明所以,闷声咳嗽了几下:“懒得跟你吵架。”
“不是,姑奶奶,你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联想到昨晚陈硕的话,季繁感觉心里像被人狠狠砸了一拳,感冒带起的胀痛感顷刻涌上。
她深呼吸几口,还是没能压抑住眼角鼻腔泛起的酸意,细声抽噎道:“可能是着凉了,你等会儿过来的时候,记得帮我带点感冒药。”
季南注意力被转移,语气明显是压着火:“昨晚回去吹风了?”
“嗯。”
“活该。”
“?”
“我让你住宿舍,偏不听。这下报应来了吧。”
季南语气听上去很幽怨:“无缘无故旷训三天,今天再请一整天的病假。我看你这军训是彻底不用参加了。连带着后天汇演,估计也得泡汤。”
“亏你昨天还兴致勃勃地去报名。”
说到这儿,他忽地顿了下,话题一转,问道:“所以,你到底怎么回去的?”
“我不是跟你发消息说过了吗?”季繁话出口便感觉嗓子一阵发痒。她视线转了一圈儿,赤脚踩住拖鞋,往前探了点身子,单手去够茶几上端放的水杯,“自己打车回来的。”
只不过那个新手司机没要她钱。
“陈硕呢?”
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季繁怔了怔,旋即很快又恢复正常。她轻抿了口茶,道:“那是谁?”
“最近很火的一位歌手。”季南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听说也在北辰,而且和我们俩还是同一届。”
“我不认识。”她说。
“噢,那看来是他们乱讲。”
“嗯?”
“你不知道,今早大家都在传陈石页就是陈硕,我就说不可能有人这么傻.逼.,本名和艺名弄这么像,跟闹着玩似的。”
“……”
趁她不说话的空档,季南反应了几秒,想起正事来:“诶,我问你。”
季繁喝了口水。
“你和陈石页谈了?”
“咳咳咳——”
凉水沿着喉咙呛进气管,季繁缓了又缓,还是没能压住胸腔里乱撞的心跳。
显然,她有些惊慌失措。
不清楚季南究竟知道了多少,季繁不敢擅自回应。她讪讪笑了两声,顺着他的意思继续八卦。
“啊是吗?有这回事儿?”
“……”
两人正说着,家里的门铃响了声。季繁把水杯磕在桌上,右手还维持着举手机的态势,趿拉了双拖鞋,走过去开门。
江原区的别墅房布局很大,门铃是从屋外连通进来的。室内的房门之外,是一片开垦出来的小花园,需要走过辟出的单道长廊,方能绕过。
季繁慢腾腾地行往正门,半晌内未听见对面言语,她心下逐渐了然,平复住呼吸以后,谎话张口便来。
“哦,你是说昨天那个男生啊,就见过一面。”季繁躬身,低眼找了会儿钥匙孔。
拨开铁锁的划片,她推门:“再说,估计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我绝对不可能喜欢他。”
话音落下的一霎间,锁响门开,熟悉的皂香伴着冷风呼啸贯入。
季繁蓦然抬头。
对上来人如布冰霜的面容。
-
家里房子装修那会儿,季繁鬼使神差地,非得求着自家老爸在客厅摆一台落地钟。
古老的机器,下坠的锤摆都渍了锈。此刻,摆陀一摇一晃地律动,任凭时间荒唐流逝。
屋内的空气静默至极。
季繁蹙眉,视线凝在身上披着的黑白夹克外套上,颇为不自在地动了动。
“干嘛呢。”
陈硕捧了杯冲泡好的感冒灵颗粒回来,不轻不重地往桌子一放,玻璃碰撞,发出轻微叮响。
季繁仰头望他。
陈硕视线未挪,直起身,所幸就着这个姿势,环起双臂抱胸,懒散往后一倚,靠站在了钟表侧边的墙上。
侧窗还没来得及关上,风总是有意无意地撩拨起纱帘,空气中隐约闻有暗香浮躁。
他额上刘海被吹动,露出精致的眉骨。眉下多半寸,桃花目含情,眸色黑亮而纯粹,与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般无二。
少年眼睛生得极为好看。
薄皮内双,眼尾微微上翘,睫毛浓密,带着自然的弧度。笑时深邃,不笑时蛊惑,横竖都是蓄满了春漾。
难怪初中时,许嘉述他们总是笑骂。
陈石页这家伙,估计看狗都深情。
此时,季繁坐着,他站着。
两人之间视线交汇,她不可避免,径直撞进他的眼,心因此变得无比慌乱,手指不自觉蜷起。
“……没干嘛。”
听见这话,陈硕象征性勾了下唇角,睨她一眼,并未再有言语。
明明他的目光很淡,却能如有实质地穿透皮囊,令她无处遁形,渐垂了脑袋。
之后又是一阵静默无言。
良久,可能是风吹得狠厉,亦或是额间退烧贴起了作用,季繁总算察觉到热感消散,头脑也跟着清醒,她再次鼓起勇气抬眼,与他相对。
为防止自己色迷心窍,她悄悄攥拳,用指尖掐了下掌肉,出言询问:“你……盯着我看什么?”
后半句话,她越说越小声。
嗓音飘若蚊讷,随风化融进摆钟的阵阵敲击声中,了无踪迹。
“岁岁。”
陈硕冷不丁地叫她。
他在喊她的乳名。
像很久以前无数次那样,却又似乎在某处不经意的细节上多了点不同。这一回,他唤得低沉暗哑,嗓子如若沙砾滚碾而过。
季繁暂时想不起来。
她只能凭借现下的听感猜测,他当前的心情应该不妙。
他在等什么。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季繁习惯性张口,正要回应,脑子里突然闪过昨夜她信誓旦旦扬言要相忘江湖的几桢零散画面。
于是,一句“我在”就这么卡在了喉咙,不上不下,她生硬地吞了吞口水。
一秒、两秒,光阴点滴淌过。
“……算了。”最终还是陈硕妥协。
他迅速调整好情绪,恢复了贯往吊儿郎当的姿态,唇角扯开起身。
顶着她目不转睛的注视,陈硕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倾身把杯子往前推至她的眼皮底下,复又屈指敲了几声桌面:“把药喝了。”
季繁不动,缓缓摇了摇头:“不合适。”
闻言,陈硕直勾勾地看着她,脸上神色难辨喜怒:“哪儿不合适?”
边说着,他边探手过来,作势要碰她的额头。
季繁不露痕迹地自然侧身避开。
“我们的身份不合适。”她说。
不料陈硕手下一转,径直捻起她黏腻在鬓边的发丝,顺了顺,帮她捋至耳后。他并不接话,自觉扮演起听众的角色。
冰与热相碰,季繁咬了下唇,换了个角度继续劝说:“你现在好歹也算是个大明星,要是再像以前那样传了绯闻出去,怕是影响不太好。”
陈硕“嗯”了声,紧接着收回手。
过程中,也不知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指腹轻蹭过她的耳垂,然后停了几秒,才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红了。”
对此,当事人反应很大。
“陈硕!”季繁万分恼怒地抬眸瞪向始作俑者,忍无可忍道:“你昨夜答应我要保持距离,忘了?”
她实在是没想明白,自己那时已经把话摊开明说,他怎么还能堂而皇之地去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仅谈现在,却对往事闭口不提,仿若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更想不通为什么,他会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破例,反复出尔反尔,不甘心同她彻底了断。
在季繁印象中,她所认识的陈石页,从来都不是这种死缠烂打的性格。
无论事或人,他向来目空一切。
对此,季繁深有体会。
而就在几个小时前,当她第三次态度坚定又直球地表达出“他们两个人之间,非必要最好互不打扰”的诉求后。
他也终究是起了点不耐烦的怒气,即刻便应允了下来。
当时夜色浓暗,少年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季繁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见他漫不经心地同她拉开了点距离,直接撂话道:“成啊,我没问题。”
“季同学,都说事不过三,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不勉强。左右无非是失去一个普通朋友而已,我还是能接受。”他说,“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想清楚了再决定。毕竟这世界上可没地方卖后悔药。”
季繁拉车门的动作停滞一秒。她默了默,嘴巴开开合合,最终只憋出来一个字:“好。”
说完,她匆忙迈步下车,没再回头。
十点整,钟摆敲击声庄严洪亮,自墙面传递于空寂,幽然飘荡,惊碎一地宁静。
脸上烫意愈显,季繁忙敛神坐直了些,将肘抵在膝盖上,以双手遮面。
见状,陈硕扫她一眼,随后略微俯身,凑到她耳边,咬着字音问:“你就这么害怕和我传绯闻?”
季繁不答,似乎懒得再同他揪着一个问题掰扯多说。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么?
她不想,跟怕不怕无关。
“那——”
陈硕刻意拖长了调子,忽然轻笑一声:“你乱叫什么老公?”
季繁脸腾地一下红了个彻底。
她猝然抬头,眼底满含困惑与不可置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低烧的灼热感觉卷土重来,季繁甚至还能清晰感触到他喷洒在自己脖颈间的滚烫呼吸。
她整个脑子都快要炸掉了!
第8章 乌龙 “他是你什么人?”
*
在以往不多的十八年人生里,季繁一直认为,当众表白的行为会很社死。
在她心底,爱情是只属于两个人的事情。
每个人的成长环境不同,造就的性格也会千差万别。所以,在表达爱的这件事情上面。
有的人如墙边野草生命顽强,习惯选择沉默付出,情深绵长。有的人似山间猛虎,喜欢耗尽热情给予,昙花乍现。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情侣相处本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甚至往往,眼见并非真。
是好是坏,只该双方心知肚明。
彼此舒服才算最佳状态。
声势浩大的告白,常多夹杂了一些自私自利的成分在内,失了纯粹不说,反倒戴上了枷锁。
爱者既在情浓时甘心以宣誓之名义将对方高高捧起,那么日子归于平淡后,就不可避免会遭受被爱者因落差而常感不安的反噬。
没有人会爱另一个完全的人,这是季繁深信不疑的道理。爱时理由总冠冕堂皇,无论面前人是贫是富,是丑是美,感觉上头的一瞬间,轻而易举就能因瑜掩瑕。
可时间久了呢?爱也是会疲惫的啊。
也许当下官宣的那一刻,在外人眼中,他们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奉承与夸赞纷涌而至,瞬时心跳加速的感觉令人沉溺幻境。
然而,迷雾之下却是赤裸露骨的现实。爱上没什么好炫耀的,一直爱下去,才值得骄傲。
季繁听惯了太多故事虎头蛇尾潦草收场,本能地,她对大庭广众之下示爱的行为有点抵制。
她并不觉得,自己安稳平静的生活会需要其他观众的围观捧场。
因此,当她看清楚陈硕随手摁亮的手机屏幕时,整个人都傻了。
震惊程度不异于五雷轰顶。
她茫然地张开嘴巴,颤着指尖往下翻了翻聊天记录,半悬的心彻底死透。
试问世界上还能有更抓马的事情存在吗?!
一个刚进大学的人竟然在近千人的群里,接着之前的聊天消息,水灵灵地朝上面一位男同学喊出“老公”调情。
简直伤风败俗至极!
更离谱的是,她还疑似“脚踏两条船”。一不小心拍了拍另个男生的微信头像,明目张胆地暴露出情侣一样的ID昵称,以及暧昧勾引的相关对话。
人怎么能有种成这样!
季繁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发出的那句话,像是要硬生生看出个洞来。
她这句话发的比较早,估摸着应该正是新生洗漱出门的时间。
群里一开始安安静静,只有零散几个同学互道早安。
音乐系陈石页的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冒泡出来的:【请问,有人知道外语系季繁在哪个方阵训练吗?】
大概两分钟左右。
底下有外语系的同学回复:【啊,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前三天都没来军训的那个人啊?应该还没返校吧?】
群里的昵称是自定义,为统一管理,绝大多数人默认设定了“学系加姓名”的头衔。但也不乏有些特立独行的,偏偏季南就是其中之一。
于是,作曲的阿南见状,立马跳出来反驳回应:【她昨天就返校了。】
有人跟评:【我觉得楼上问的应该就是她,刚去看了眼名单,这个名字在这一届外语系新生里面没有重名。貌似是在军体拳方阵,@外语三班徐音,我记得你就在那个方阵,你现在到操场了不?到了的话,帮忙看看呗。】
徐音应得很速度:【没见着。】
作曲的阿南:【!】
又过了一会儿,潜了半天水的陈硕突然出来道谢,随后干脆利落地学着上面同学的做法,直接在群里拍了下当事人问:【你人呢?】
“Patient拍了拍Allergic的小脑袋,天上的星星亮了亮。”
下一秒,季繁消息出现得很及时。
只见白屏黑字,九点零九的群聊栏内,左右两个绿白气泡框共占了同一时刻的断层消息。
外语系季繁:【在家呀,老公要低调等会管我。】
底下还附带一行乍眼的灰色小字:“Allergic拍了拍Allergen,并说‘想你了’。”
不出意外,群里静默了一分钟。
随后便炸开了锅。
还是季南先打得头阵。
09:11
作曲的阿南:【?】
只有一个单问号,就足以引发所有吃瓜网友的好奇心。
药学专业五班周世新:【不是哥们,这什么情况?震惊脸.jpg】
音乐系许嘉述:【同问加一,我的两个哥哥诶,你们关系有点太混乱了吧?】
音乐系许嘉述:【弱弱说个题外话,@外语系季繁,你和我一个朋友的名字好像啊……】
温宁(军训开幕领誓人):【我真没看出来啊,你们玩得还挺花。】
……
季繁粗略地划过百条消息,终于意识到,针对当前的局势,自己已经无力回天。
话题偏移始料未及,大家讨论无非集中在两个CP阵营,但无论哪一种,都难以掩改她“吃着碗里瞧锅里”的做法。
一个“老公”,一个拍一拍“想你了”。
要说都是手滑,恐怕连鬼都不会信。
可偏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又是他们所一昧寻找的事实。
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自己。谁让她烧迷糊以后重点不分,只顾凝神去找头像,压根没想过别的事儿。
这才导致她不小心切换了界面,阴差阳错接了陈硕的问话。
又图方便,只打拼音首字母,忘记了检查输入法,结果闹出乌龙的情况。
“……”
面前的手机由于长时间没有人触碰,自动熄了屏。季繁蹙起眉稍,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
陈硕本来正颇为闲适地垂眼打量她,结果一见她这副表情,额角立即抽了下。
唇边弧度僵在脸庞,他慢慢敛起笑意,微微皱了皱眉,问:“生气了?”
季繁叹息一声。
“人云亦云,没什么好生气的。”
陈硕看她一眼,说:“我知道你的‘拍一拍’是手滑。如果你不想让‘三角恋’谣言继续传播的话,我可以……”
“没事。”季繁柔声打断他,抬头笑了下:“目前这样也挺好的。而且我大体看了一遍,没有人骂你们俩。”
陈硕面色猛地一沉,收手插回兜里。
“听你的意思,你和那个人认识?”
季繁怔了怔,点头:“认识。”
“呵。”陈硕的语调听上去十分不爽:“那人是男的女的?”
“男的啊。”季繁说,“昨天你不是见过吗?”
可能是看出了他眼中的疑问,想了想,她提醒补充道:“就在饭堂门口,还记得吗?”
“哦。”陈硕眸里彻底没了多余的情绪,“原来是他啊。”
他蓦地扯开嘴角,嗤了声:“我说呢。”
季繁望向他。
“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那么维护。”陈硕声音很淡:“你们认识很久吗?”
“他是我的……”解释的话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结果说到一半,季繁突然住了口。
她凭什么要跟他谈这些。
季繁发现,自己的思路再一次在不知觉中被他带偏,已然忘记了方才同他争论的重点。
她莫名感到一阵懊恼和无力。
两人默然不语半晌,依旧是陈硕先没能耐住性子:“嗯,继续说啊。”
思绪辗转千回,飘忽不定,季繁缓缓耷拉下眼皮:“不想说了。”
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跟他讲话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顾自闯入,她当时还真没打算邀请他进门。
白日里的秋光大燥,季繁出门时没注意,身上只穿了件昨夜换上的棉布睡衣。
单薄的布料松垮套着,炸毛的发丝被冷风吹得更加散乱,眼圈红肿不堪。这就是她看见陈硕时的形象。
对比他的干净清爽,身影渡光。不用猜,她都明白自己那会儿有多么……狼狈。
尴尬开始肆意弥漫,露汽裹挟皂香,气氛霎那间变得微妙起来。
陈硕的表情算不上好,但瞧着,也称不上糟糕,神色无波无澜。
少年个子很高,从季繁的角度仰看,挡了大半的太阳。
纯黑夹克领口高竖,金风潇潇,有片艳红枫叶落于肩头。
陈硕顺着她的目光侧头瞥了眼,随后单手插兜,慢条斯理探指,将其捻去。
季繁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挂了个透明袋子。
红绿相应,陈硕懒洋洋地挪眼。
他似是在刻意等她表示,并未言语,只闲闲地朝她挑了下眉。
季繁耳边传来季南接连不断的问话,她有些烦躁,索性直接摁下挂断。
或许是她错觉,连风也吹得急起来。
她默默环臂揽住自己,轻声道:“这个点,你还过来做什么?”
没多久,她恍然,试探性询问他:“该不会是祝老师让你接我去学校吧?”
陈硕忽然低下眼睑,啧了声:“拿着。”
季繁愣滞一秒,讷讷抬手接过他递来的袋子提手,撑开看了眼后,规律跳动的心脏仿若被人大力揉弄一下,顷刻方寸大乱。
她吸了吸鼻子,没忍住说:“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药啊?”
话落,季繁眼前一黑。
说不清道不明的皂香气铺天盖地将她团团包裹起来。她呆在原地,一时忘了动作。
呼吸急促间,多亏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帮她扯开了点眼前遮挡。
陈硕离她很近,他正半躬着身,低头为她整理披在双肩的夹克外套,眉眼专注。
“你……”
“我什么?”末了,陈硕给她提上衣领,顺带勾走了她手上拎的药袋。他站直身睇她,语气随意:“只此一次,以后别胡闹。”
季繁想他这话说得奇怪,神情难以言喻。
然后她就听见他说:“这盒药,就当作是我卖给你的。”
季繁:“?”
她很蒙圈,私琢陈硕这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连一包感冒药都要跟她算钱。
不过她很快想通。毕竟他们两人刚摊牌,约定好以陌生人身份相处。
没有交情,就算捎带,付款天经地义。何况人家都没要配送费。
季繁默了默,正准备掏手机出来给他转账,却见这人径直跨步绕开她,走了进去。
就在同她擦肩而过之际,他的脚步停顿住。
“别那么惆怅。放心,不会让你吃亏。”少年侧眸轻笑,明明身处偌大的室外空间,却偏要故意压低了音量:“你也知道我这人呢,向来很好说话。”
“虽然药品这玩意儿买一送一听着奇怪。不过你既生了病,大抵不会更糟。如此,你觉得怎么样?”
秋季清晨的日头强烈,面前没了“遮阳板”,光照进季繁眼睛,刺得她遽然转头。
缓了缓,直待瞳内光圈消尽。她复又睁眼,猝不及防跌进另一个无底漩涡。
四目对视,花园里的细碎尘埃随风而散,朦胧缭绕,笼在他们周围。
陈硕慢慢俯身,偏头凑近她耳畔。
“后悔药,送你了。”
来源:爱读书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