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叔今年75岁,身子骨还算硬朗,就是腰弯得厉害,走路时总像在找地上的什么东西。村里人说那是四十年矿上的活压的,背都压弯了。
我一直觉得二叔是那种命不好的人。
村里人提起他都会叹口气,摇摇头,然后接一句”可惜了”。
二叔今年75岁,身子骨还算硬朗,就是腰弯得厉害,走路时总像在找地上的什么东西。村里人说那是四十年矿上的活压的,背都压弯了。
我小时候,二叔在村里算是有出息的。初中毕业就去了县城煤矿,有固定工资,还进了国企。那会儿村里人羡慕得很,逢年过节回来,二婶手上总会多几个银手镯,孩子们也穿得干净整齐。
可好景不长。
九十年代末,煤矿不景气,二叔被裁了。回村那天,我正在他家院子里和表弟玩泥巴,看见二叔拖着个蓝白格子的编织袋,里面装着他的家当——一顶黄色安全帽,几件发黑的工作服,还有一个铝饭盒。铝饭盒上有个小坑,据说是煤块砸的。
“回来啦?”村口老槐树下,几个闲汉叼着烟问。
二叔点点头,没说话,径直往家走。路过我们,他摸了摸我的头,手上全是汗,还有煤灰的味道。
那之后,二叔就没出过远门,在村里打零工,种点地。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更糟的是,表弟前几年出了车祸,腿落下残疾,二婶又有高血压、糖尿病,家里的担子全压在二叔身上。
去年夏天,我回老家,路过二叔家,看见院子里晒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还有一双补了又补的鞋。二叔正坐在门槛上剥蒜,见我来了,忙招呼我进屋喝水。
屋里热得很,电扇吱吱呀呀地转着,却像在搅热气。二叔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破旧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个视频网站的界面。
“二叔,你还会上网呢?”我有点意外。
“不会,不会。”二叔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隔壁李老师闺女上大学用剩下的,听说不值钱了,给我玩玩。我刚学着开机呢。”
茶几另一角放着一个小本子,密密麻麻写着各种”步骤”,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二叔自己记的笔记。
“想学电脑啊?”我问。
“嗯,”二叔搓了搓手,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听说现在网上能赚钱。我这把年纪了,也干不动重活了,家里又需要钱…”
他指了指隔壁房间,声音压低了些,“你表弟坐轮椅十年了,该换新的了。二婶的药也越来越贵…”
二叔的眼睛有些湿润,但他很快眨了眨,又恢复了那种憨厚的笑容。
“我这老胳膊老腿,能学会吗?”
我心里一酸,赶紧说:“能学会,肯定能学会!”
当时我也就是安慰他,没想到二叔当真了。
那天下午,我给二叔简单演示了电脑的基本操作,教他怎么打开浏览器,怎么看视频。他学得很认真,不时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我走的时候,他站在院子里,挥着手,说要好好学。
我回城后,偶尔和家里通电话,听说二叔真的在学电脑。村里人都笑话他,说老头子活到头了,学这个有啥用,还不如出去遛弯健健身。
就连我爸也说:“你二叔啊,犟脾气。让他去跳广场舞,锻炼身体多好,非要对着个破电脑,眼睛不好使了又得花钱配眼镜。”
我爸还告诉我,有次赶集,看见二叔在修手机的摊位前问东问西,后来花五十块钱买了个二手的自拍杆。村里人都笑话他是”网红老头”,说他这是老糊涂了。
第二次回老家是今年春节。一进村,就听说二叔家里添了宽带,还买了新电脑。我有些不敢相信,赶紧去看看。
二叔家的变化不大,但确实多了一台崭新的台式电脑,就放在堂屋的正中间,显眼得很。二叔见我来了,高兴地招呼我坐下,给我倒了杯水,水杯上还印着某短视频平台的logo。
“怎么样,学得咋样了?”我问。
二叔不说话,只是神秘地笑了笑,打开了电脑。我这才发现桌上还放着一个小型补光灯和一个话筒。
“二叔,你该不会…”
二叔点开一个视频软件,熟练地找到了自己的账号页面。我一看,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粉丝30多万!
“这都是你做的?”
二叔憨厚地笑了:“是啊,不容易呢。”
我滑动着屏幕,看着二叔的视频:有他在地里干农活的,有他做老家菜的,还有他讲述以前在煤矿工作的故事… 每个视频都很短,但点击量都不少,很多都有几十万的播放量。
“这个视频收入最高。”二叔指着一个视频说,那是他做红薯粉条的过程,从挖红薯到晾晒粉条,画面朴实无华,但看着特别解压。
“现在每个月能挣七八千块钱了,好的时候上万。”二叔说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去年给你表弟换了新轮椅,还给二婶买了新药,比以前的管用多了。”
“视频都是你自己拍的?”我好奇地问。
“刚开始是邻居李老师帮忙,后来我慢慢学会了。”二叔说着,拿出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你看,这样录…”
他的动作很熟练,一点都不像个七旬老人。
“没想到啊,二叔,你比我们年轻人还潮。”
二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哪里哪里,我就是觉得,人活着,总得往前看。我这把年纪了,要是连学都不敢学,那不就等于躺那等死了吗?”
他看了看隔壁房间,压低声音:“你表弟前几天还让我教他剪辑呢,他说想试试,也做点视频。”
我心里一热,没想到这个变化会影响到表弟。
“对了,”二叔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存折,“你看,这是我专门开的一个卡,存了两万多了。准备明年给你表弟做个手术,医生说可能会好一点。”
我看着二叔脸上的笑容,心里既感动又有些心酸。这个曾经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老人,现在又站直了身子。
“二叔,你现在挺有名的,知道吧?”我问。
“有名?”二叔笑得像个孩子,“哪有,就是瞎拍着玩儿。”
可我知道,他的”玩儿”里藏着多少艰辛。那个小本子已经换成了厚厚一沓,里面记满了各种操作步骤、创意点子,甚至还有粉丝互动的话术。
“刚开始一个月只有几十个人看,后来慢慢多了起来。”二叔回忆道,“有个自称’小助理’的姑娘,主动来帮我规划内容,教我怎么和粉丝互动。”
“她收钱吗?”我有点担心二叔被骗。
“不收。她说她奶奶也喜欢看我的视频,感觉像看到了自己的爷爷。”二叔笑着说,“现在每周给我打一次电话,教我新功能。”
村里人对二叔的看法也变了。以前是”可怜”,现在是”厉害”。二叔说,镇上的干部还来家里拍过宣传片,说他是”数字乡村的新农民”。
不过二叔最骄傲的,还是他能养活这个家。
“前几天二婶检查,医生说病情稳定了,可以少吃点药了。”二叔搓着手说,“你表弟也开朗多了,整天嚷嚷着要学做视频。”
我看着二叔布满老茧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想起他曾经拿着铁锹、扛着煤块的样子。这双手现在能熟练地操作电脑,剪辑视频,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吃晚饭时,我注意到桌上多了几样菜,有荤有素,比以前丰盛多了。二婶的脸色也红润了不少,不再是那种病恹恹的样子。表弟坐在新轮椅上,显得精神了许多,一直缠着二叔讲如何剪辑视频。
饭后,二叔拉着我去看他的”直播间”——就是堂屋的一角,放了张小桌子,上面摆着补光灯和手机支架。桌子旁边挂着一面红布,那是他的”背景墙”。
“今晚七点直播,做凉粉,”二叔说,“要不你也露个脸?”
我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镜头感不好。”
二叔笑了:“我刚开始也不敢,后来慢慢就习惯了。人啊,不能怕尝试。”
七点整,二叔准时开播。我躲在镜头拍不到的角落里看着。只见二叔对着镜头打招呼,熟练地介绍今天要做的凉粉。评论区飘过密密麻麻的留言,大多是”爷爷好”“爷爷身体好吗”之类的问候。
二叔一边做凉粉,一边回应着粉丝的问题,偶尔还开几句玩笑。那神态,哪里像个七旬老人,分明是个经验丰富的主播。
我悄悄拿出手机,搜索二叔的账号,发现粉丝已经涨到了35万。评论区里,有人说二叔的视频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爷爷,有人说看了二叔的视频心情变好了,还有人说二叔教的做法让他在城市里也能吃到家乡的味道…
直播结束后,二叔收到了不少打赏,他高兴地和我说:“今晚赚了三百多,够买一周的菜了。”
看着二叔满足的笑容,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幸福——不是大富大贵,而是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家人,撑起一片天。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时,发现二叔已经在院子里忙活了。他戴着草帽,弯着腰,在菜园子里摘黄瓜。看到我,他直起腰,笑着说:“今天拍摄’农家早餐’,这是食材。”
阳光洒在他皱纹纵横的脸上,那些刻在脸上的沧桑痕迹,此刻看起来竟像是勋章。
我帮二叔提着菜篮子回屋,路过村口的小卖部,几个老人正在门口乘凉。
“诶,老刘家的!”他们朝二叔招手,“今天又做啥视频啊?”
二叔笑着回应:“做个农家早餐,你们要不要来露个脸?”
“行啊行啊!”几个老人笑着答应,其中一个还说,“我孙子在城里上学,天天看你的视频,说想家了。”
回城前,二叔特意给我看了他的新创意——“代祝福”业务。城里的年轻人可以付费请他给留在农村的老人送去问候和礼物,他负责全程拍摄记录,做成视频发给那些无法回家的游子。
“这个主意是你表弟想的,”二叔说,“他说很多年轻人工作忙,没时间回家看望老人,但又很牵挂。”
离开时,二叔一直送到村口。他站在那里,背影不再像我记忆中那样佝偻。他挥着手,在阳光下,像个刚刚起航的水手。
回城后,我经常刷二叔的视频。看着评论区里那些暖心的留言,我总会想起二叔说过的话:“人活着,总得往前看。”
是啊,无论年龄大小,无论处境如何,只要不放弃,生活总会给你惊喜。
上周,我收到二叔寄来的包裹,是一袋自制的红薯粉条和一罐自酿的酱。包裹里还有一张纸条:
“听说你们城里下雪了,煮碗粉条暖和暖和。对了,你表弟的手术做完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可能很快就能拄拐走路了。二婶的血压也稳定了。这都是你教我用电脑的功劳啊!”
我看着纸条,突然有点鼻酸。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我打开手机,点进二叔的最新视频——他正教大家如何腌制冬天的咸菜,屏幕一角,能看到表弟靠着拐杖站在一旁帮忙。
三千里外的农村,一个74岁的老人,靠着一台电脑和一部手机,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还撑起了一个家。
而此刻,在全国各地,不知有多少人正捧着手机,看着二叔的视频,感受着那份朴实的温暖。
每当我工作疲惫,打开二叔的视频,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里就会涌起一股力量。
人生哪有什么”太晚”?只要你愿意迈出那一步,生活总会给你惊喜。
就像二叔在视频结尾常说的那句话:“今天的活干完了,明天继续。”
来源:小柒萌物Sh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