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5年2月19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揭晓的2024年度"中国考古六大新发现"中，“甘肃临洮寺洼遗址马家窑文化聚落”成功入选。它犹如一轴徐徐展开的史前画卷，将马家窑文化5000年前黄河上游的社会形态重现人间，使后世的人们理解了甘肃为何会成为中华文明的发

#我的宝藏兴趣#2025年2月19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揭晓的2024年度"中国考古六大新发现"中，“甘肃临洮寺洼遗址马家窑文化聚落”成功入选。它犹如一轴徐徐展开的史前画卷，将马家窑文化5000年前黄河上游的社会形态重现人间，使后世的人们理解了甘肃为何会成为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这座深藏于洮河谷地的古老遗址，自1924年安特生首次叩响其门扉，历经百年探寻后，终以宏伟的格局、众多的陶器工坊、精湛的彩陶工艺、独特的丧葬文化，实证了黄河上游文明进程的璀璨篇章。

寺洼遗址位于甘肃省定西市临洮县衙下集镇衙下村，这是一处位于洮河支流广通河西岸黄土台地上的古老聚落遗址，面积200万平方米，因被深沟“鸦沟”分为东西两部分，又名庙坪鸦沟遗址。这里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因为出土大量的彩陶而闻名于世。

临洮寺洼遗址发掘现场

回溯1914年，瑞典地质学家安特生在北洋政府邀约下踏上中国土地，为寻找矿藏奔走各地。在河南、北京周口店采集矿石标本期间，他无意中发现了许多古人类活动遗迹的化石，使其对中国的史前文化产生浓厚兴趣，进而将研究重心转向考古学。

1921年至1924年的西部之行，安特生如同解打开了彩陶文明的宝库——河南仰韶村遗址的神秘鲵鱼纹尖底瓶让他惊叹华夏民族的智慧；甘肃临洮马家窑遗址的红橙黑三色涡旋纹彩陶迸发出的艺术灵光促使他一探究竟；临夏齐家坪遗址素灰陶与彩陶并存的状况则让他看到了关键技术的转型；而寺洼遗址出土的瓮棺葬马鞍口素陶罐与青铜镯，则预示着青铜时代的来临。然而受限于当时技术，加上西亚、中亚的考古活动早于中国，他误将齐家坪遗址为代表的齐家文化置于仰韶文化之前，并提出 "中华文明西来说"的错误观点，为中国考古史留下一段令人迷茫的插曲。

瑞典考古学家安特生在整理彩陶文物

当年安特生发掘过的寺洼遗址便是此次进入“六大考古新发现”的“临洮寺洼遗址马家窑文化聚落”。安特生对该遗址的8座墓葬进行了发掘，出土了包括制作较粗糙的素面马鞍口陶罐、锯齿纹彩陶罐、铜镯、石斧、羊角等500多件文物。而且大多数马鞍口陶罐都用于盛敛墓主人骨灰，陶罐口部用一块石板覆盖。这就是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在仰韶文化、大汶口文化都流行过的瓮棺葬。很明显，寺洼文化与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均有关联，而且根源可能在东方的仰韶文化。但是当时民不聊生、国家败落，并没有人对寺洼遗址与周边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周文化之间的关联作的持续研究和关注。

1945年，我国著名的考古学家夏鼐先生在参与甘肃临夏广河的宁定阳洼湾齐家文化墓葬发掘时，终于看到齐家文化地层叠压在马家窑文化地层之上，从而确立了 "仰韶 - 马家窑 - 齐家 - 寺洼"等文化的正确时序，用事实推翻了安特生的中华文明“西来说”的谬论。

考古学家夏鼎先生

新中国成立后，随着300多处遗址的发掘，不仅西北地区的文明序列渐趋清晰，而且马家窑彩陶文化向西传播的轨迹也越发清晰，学界称之为“彩陶之路”。考古成果证明马家窑文化是继承了仰韶文化的一种彩陶文化，存在年代在距今5000年至4000年前。马家窑文化发展到后期，先民们学会了制作红铜器，发展为齐家文化。而寺洼文化是一种继承了齐家文化、马家窑文化的青铜文化，距今在3000年。它们共同构建了中国黄河上游地区的史前文明序列。

大地湾人头形器口彩陶瓶

马家窑文化在1000多年的发展过程中，不断创新形成四个文化类型，并向西传播至中亚地区，成就了彩陶之路。其轨迹如下：

早期阶段称为“石岭下类型”。5300多年前，甘肃天水的先民们继承大地湾彩陶的制作技艺，运用泥条盘筑法，制作出了圆点纹、三角纹、涡纹、变形鸟纹、鲵鱼纹等纹饰丰富多彩的红黑二色彩陶。武山县的石岭下遗址最具代表性，出土的鸟纹彩陶壶表明烧制温度在 950 - 1000℃之间。这一时期的马家窑彩陶文化沿渭河向东传播到了陕西西部，向西传播至甘肃西南部的洮河、大夏河流域。

石岭下类型的鸟纹彩陶瓶

第二阶段称为马家窑类型。大约在5000年前，马家窑彩陶制作技艺达到巅峰期，采用轮修技术制胚，生产的陶器器型多样，胎质薄而均匀，质地坚硬。在纹饰方面，线条更加流畅、活泼，大量运用涡旋纹、水波纹、同心圆纹等纹饰，构图繁密而富有韵律，仿佛奔腾不息的黄河水，体现了当时高超的制陶技术和艺术创造力。此时的彩陶文化沿黄河、洮河进入青海东北部和河西走廊，覆盖了河湟地区。

马家窑类型的同心圆圈纹彩陶盆

到了距今约4800 - 4300年的半山类型阶段，马家窑彩陶在艺术创作方面精益求精，彩陶在色彩上更加丰富，除了红黑二色，还增加了白色等辅助色彩，形成鲜明的对比。纹饰以四大圈纹、漩涡纹、锯齿纹等为主，图案规整、对称，具有强烈的装饰性。彩陶造型更加饱满，器型多为鼓腹的壶、罐等，给人一种稳重、大气的感觉。此时半山类型彩陶的分布范围进一步向西扩大，已深入河西走廊西端，抵达敦煌、新疆东部，甚至远播至中亚。在新疆巴里坤石人子沟遗址出土了与半山类型相似的红陶漩涡纹双耳罐；在费尔干那盆地出土了黑彩漩涡纹陶片；在哈萨克斯坦七河流域出土了锯齿纹彩陶罐。虽然这些陶器的火候不及马家窑彩陶，但纹饰方面一定有传承。

彩陶之路传播路线及重要遗址

距今约4300 - 4000年的马厂类型是马家窑文化的晚期阶段。处于马家窑文化核心区的河湟地区、洮河流域，已经在制作红铜器物，进入铜石并用的齐家文化阶段，1975年在齐家坪遗址上出土了铜镜、铜釜等文物。马厂类型彩陶纹饰风格趋于简化、抽象，出现了蛙纹、神人纹等独特纹饰，线条粗犷、豪放。虽仍以红黑二色为主，但黑色比例相对增加。马厂彩陶器型更加多样化，除了常见的壶、罐，还出现了人像陶壶等特殊器型，反映了当时人们的审美观念和宗教信仰。此时半山-马厂类型的彩陶文化在向中亚传播的同时，还通过横断山脉向西南传播，影响了四川、云南中北部及西藏的卡若文化，并通过克什米尔地区间接渗透至印度河流域，克什米尔曾出土过红陶蛙纹壶。

青海柳湾墓地出土的马厂类型人像彩陶壶

大约在商代晚期（公元前1400年），甘肃东部的羌氐等西戎族群在继承马家窑文化和齐家文化的基础上，简化陶器烧制工艺，转向更实用的粗陶生产，发展出了独具特色的寺洼文化。此时西戎先民也学会了制作青铜器，在寺洼遗址曾出土过青铜矛、青铜剑、青铜箭镞等武器。马鞍口陶罐就是寺洼文化典型的夹砂陶器。寺洼文化的分布核心区主要集中在古羌人聚居的甘肃洮河中上游、陇南汉水上游、白龙江流域，以及陇东泾河、渭河上游与子午岭西麓。

寺洼遗址曾经出土的青铜剑

周人、秦人崛起后，陇东寺洼文化最终融入周文化，进入中原文明体系。西部的寺洼文化则随着古羌人向青藏高原腹地的迁徙，与齐家文化的另一个分支卡约文化，成为藏羌文化的一部分。处于洮河中游的寺洼遗址从头至尾见证了西北地区马家窑文明兴衰的全部过程，包括马家窑文化时期、齐家文化时期，以及齐家文化晚期出现的辛店文化和最后形成的寺洼文化时期。

寺洼文化典型陶器，马鞍口双耳罐

以往，大多数人对马家窑文化的关注点都在彩陶，很少有人了解这个文明的社会形态。为了全面研究黄河上游的史前文明，早在2009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机构就在西北地区展开“中华文明探源工程”，从2018年至2024年，社科院考古研究所联合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寺洼遗址进行7次大规模的发掘。2024年的考古发掘便清理出一座5000年前马家窑文化半山类型的大型聚落和寺洼文化墓地，发掘面积4000多平方米。发现了类似城池的三重围壕结构，手工业生产区、道路系统等基础设施，揭露了一座即将走向城邦文明的聚落。

寺洼遗址马家窑文化聚落

三重围壕结构类似后世的“城池”，将先民们的房屋和生产作坊包围在聚落中央。在以往的仰韶文化遗址发掘中，也不乏在聚落外围设置壕沟的情况，如河南三门峡仰韶村遗址就发现了4条不同时期的壕沟，但那些壕沟大多数为圆弧形。而这座马家窑文化聚落的壕沟却呈现方形，转角呈垂直状。三条壕沟平行排列，间距8-9米，围成一个东西长约600米，南北宽约450米，面积约30万平方米的长方形“城池”。中外圈壕沟深度约3-4米，兼具军事防御和疏导洪水的功能；内圈壕沟深1.3-2.5米。

寺洼遗址三重围壕示意图

寺洼遗址2024发掘的部分陶器

内壕沟里侧发现了呈“围沟”状和片状分布的多座灰坑、陶窑、储泥坑、及石器加工场所，出土了大量彩陶、石钻、制陶工具、陶器石器半成品，显示该区域为手工业生产区。其中陶器包括马家窑类型的水波纹、漩涡纹陶罐和半山类型的菱形网格纹、四大圈纹等纹饰的陶罐。三重围壕西北部发现30多座半地穴式房址。房址中有用于储藏食物的窖窑，部分房址内屈身墓葬。这与古人事死如事生的观念有关，亲人去世后将他埋葬在生前居住的房屋中，即是对逝者的尊重，也表达了朴素的家庭观念。

三重围壕西北房址、灰坑、窖窑等分布示意图

房址内的墓葬

“围壕”外侧的西部、南部发现两条疑似的夯筑的“道路”和大面积“人工堆土”的广场，以及灰坑等其他丰富的人类活动遗存。根据碳十四测年数据分析，三重围壕始建年代为距今约5000年（马家窑类型时期），被考古学家认为是中国古代城池形制的早期雏形，展现了5000年前洮河流域聚落的高度规划能力。

寺洼遗址墓葬出土的半山类型彩陶

七、文明密码：从原始社会到多元一体的实证

寺洼遗址从公元前3300马家窑文化进入鼎盛期，历经半山类型、齐家文化时期，一直延续到公元前700年青铜时代晚期的辛店文化时期，历经2600多年，充分见证了黄河上游地区从原始社会晚期进入城邦文明前夜的复杂社会发展历程。它的发掘填补了黄河上游文明起源的空白，实证中华文明多元一体发展模式。而马家窑彩陶技术的传播也带动了冶金、畜牧业在欧亚大陆的传播，为全球早期文明的建立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来源：小方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