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水季节的柳河村总是湿漉漉的。老王家的院子里，塑料大棚的顶棚上积着一层水，时不时地往下滴，砸在脚边的水洼里。那水洼映着天上飘着的云，一朵一朵，也不知道是要下雨还是要放晴。

雨水季节的柳河村总是湿漉漉的。老王家的院子里，塑料大棚的顶棚上积着一层水，时不时地往下滴，砸在脚边的水洼里。那水洼映着天上飘着的云，一朵一朵，也不知道是要下雨还是要放晴。

老王穿着那件褪了色的绿色棉袄，袖口有些磨损，右边口袋缝了一块不太一样的布料。他蹲在地上，正检查着一筐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红薯。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种红薯，可老王家的红薯总是卖得特别好。

“爸，你又去地里了？”王小军提着一个纸袋站在院门口，皱着眉头看着满身泥巴的老王。纸袋上印着”鑫源大药房”的字样，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角。

“嗯，今天这批手快了，有个客户要二十斤，明天就得发货。”老王头也不抬，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拿起手边的秤。那秤是老式的，漆都掉了，但称起来还挺准。

小军走过去，把药袋放在一旁的塑料凳上。那凳子原本是蓝色的，现在只剩下边角还能看出一点颜色。院子角落里，一只花猫正盯着他们，见小军看过去，立马窜进了杂物堆后面。

“我说爸，你都六十五了，退休金也不少，干嘛还这么拼？你看看你这身上，全是泥。”小军拿出里面的药盒，“高血压药又买来了，记得按时吃。”

老王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田里的沟垄。“我这不是忙嘛，城里人就喜欢咱们这乡下的东西，说是’原生态’。你妈昨天腰疼，今天好些了，在屋里歇着呢。”

屋檐下挂着几串红辣椒，还有一串大蒜，都是去年的。老王家的厨房窗户开着，能闻到一股饭菜香。

“那也不能老这么忙活啊，”小军拿起凳子上的一个红薯掂了掂，“这么大年纪了，该享清福了。你看咱们家，我工资也不少，你那退休金也够花，没必要这么辛苦。”

老王把称好的红薯装进一个塑料袋，把袋口系紧，上面用记号笔写了个数字。他放下笔，揉了揉腰，直起身子。“你不懂，我这不是为了钱。”

院子的墙角堆着几个纸箱，上面印着各种快递公司的标志。老王家的院子不大，但很干净，只是墙皮有些脱落，露出里面黄土的颜色。

“行了，先吃饭吧，你妈做了你爱吃的酸菜鱼。”老王把手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水流不大，哗啦哗啦地响。

饭桌上，老王的老伴王婶端上来一盘酸菜鱼，碗边沾着一点汤汁。桌上的餐布有些旧了，边上还绣着”五福临门”的字样，那是老王退休那年，单位发的年货。

“听说李家老二前天又来找你了？”王婶问，一边给小军夹菜。她的手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因为天气凉。

老王嗯了一声，扒了一口饭。“他家那块地适合种黄金梨，我跟他说了，种出来我包销路。”

“爸，你又在忙这个？”小军放下筷子，“你一个人能帮几家啊？再说了，你那个网店不也是刚开始吗？”

老王不说话，只是笑。他拿起手机，翻出一个页面给小军看。那是一个网店的后台，上面显示的销售额已经过万。

小军愣住了，仔细看了看那个数字。“这…这都卖了这么多了？”

“去年我发了个视频，没想到还挺火。”老王说得轻描淡写，“后来就有人来问能不能买咱们村的农产品，就这么开始的。”

王婶在一旁插嘴：“你爸那视频，人家说是什么，哦，对，‘返璞归真’。城里人就爱看咱们乡下种地的样子。”

小军一脸不可思议。他爸，一个退休工人，竟然在网上卖农产品，还卖得不错？

“不信你看这个。”老王又翻出手机相册，找出一段视频。视频里，老王穿着那件绿棉袄，站在地里，手里拿着一个刚挖出来的红薯，上面还沾着泥土。他笑着对着镜头说：“看，这就是柳河村的红薯，种在山坡上，肉质特别紧，甜得很呢！”

视频下面的评论有很多：“老爷子太可爱了”“这才是真正的农家产品”“支持！已下单”…

老王看着小军惊讶的样子，满足地笑了。“我这不光是卖自家的，我还帮村里其他人卖。李家种的梨，张家的土鸡蛋，赵家的花生…”

“怪不得村里人最近见了你都笑呵呵的。”小军终于明白了。

饭后，老王拿出一个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各家各户的产品和销量。有些字迹已经模糊，可能是被水打湿过。本子的角落里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直播时间：周三晚七点”。

“你还直播？”小军看着那张便利贴，难以置信。

“是啊，每周三晚上，我就坐在院子里，给大家介绍咱们村的特产。”老王说着，指了指院子角落的一个三脚架，“那是村里老李家孙子帮我弄的，说是’直播设备’。”

老王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个视频电话。他接起来，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年轻人的脸。

“王叔，我们这批猕猴桃熟了，您看看什么时候能来收？”

“明天我过去看看，你先别急着摘，再晒两天太阳更甜。”老王跟他聊了几句，然后挂断电话。

“这是镇上果园的小张，去年在我这买了苗子。”老王解释道，“他家那片地以前种的玉米，收益不好，我建议他改种水果。”

小军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晚上，小军睡在自己的老房间。房间还是老样子，墙上贴着他高中时的奖状，已经发黄了。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是他大学毕业时和父母的合影。

他翻来覆翻去睡不着，干脆起床去倒杯水。经过父母房间时，他听见父母在小声交谈。

“…明天要去镇上跑一趟，跟供销社谈合作的事。”是老王的声音。

“你悠着点，别太累了。”王婶说，“要不让小军陪你去？”

“不用，让他休息。城里工作忙，难得回来几天。”

“你说咱们村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变化，这两年倒是有起色了。李家老二家盖了新房，张家丫头考上了大学…”

“都是大家自己努力。我就是牵个线，其实也没做什么。”

小军站在门外，心里有些酸涩。他悄悄回到自己房间，拿出手机，搜索”柳河村 农产品”。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搜索结果里——穿着绿棉袄的老王，笑眯眯地站在田间地头，身后是金黄的麦田。页面显示”柳河村特产：纯天然无公害农产品”，下面有五颗星的好评。

点进去，小军看到老王的网店页面。店铺介绍里写着：“我是退休工人老王，现在回到家乡柳河村，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最质朴的，希望把家乡的好东西带给大家。”

页面里有很多产品：红薯、土鸡蛋、野蜂蜜、土豆…每个产品下面都有详细的介绍，还有种植或饲养过程的照片。

小军点开评论区，看到很多买家的留言：“老王家的红薯真的很甜，一家人都爱吃”“包装很用心，还附了一张手写的感谢信”“支持农村致富，老爷子加油”…

他又翻到一个视频，是老王在田间地头录的。视频里，老王指着远处的青山说：“看，我们村就在这山脚下，这里的水是山上流下来的，空气特别好，种出来的东西能不好吃吗？”

视频的最后，老王笑着说：“欢迎大家来柳河村做客，保证让你们吃好喝好！”

那一刻，小军突然理解了父亲的坚持。

第二天一早，小军主动跟老王说要一起去镇上。老王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骑着电动车沿着乡间小路前行。路两旁是绿油油的麦田，间或点缀着几棵老槐树。老王骑得不快，小军坐在后座，看着父亲微微驼背的身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爸，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小军问。

老王没有立刻回答。电动车轮胎压过路上的小石子，发出沙沙的声音。一只野兔从路边的草丛里窜出来，又很快消失在田野里。

“你还记得你爷爷吗？”老王突然问。

小军愣了一下。爷爷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你爷爷一辈子都是种地的，从来没出过村。”老王继续说，“那时候咱们村可穷了，家家户户都吃不饱。你爷爷常说，要是能把地里的东西卖个好价钱就好了。”

电动车拐过一个弯，远处的镇子已经能看到了。

“我年轻时不想种地，觉得太苦，就去城里打工，后来进了工厂。你爷爷也支持我，说年轻人就该出去闯一闯。”老王的声音有些哽咽，“可等我有能力带他出去看看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小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我退休后，看着村里还是老样子，年轻人都外出了，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土地荒着，房子空着…”老王停顿了一下，“我就想，能不能做点什么。”

他们已经进入镇子了，街道两旁是各种小店铺，有卖日用品的，有修车的，还有几家小餐馆。

“机缘巧合吧，我拍了几个视频发到网上，没想到有人愿意买我们村的农产品。一开始就是卖卖自家种的，后来邻居看见了，也想让我帮忙卖卖他们家的。”

他们在一栋两层小楼前停下，门口挂着”柳河村农产品合作社”的牌子。

“你看，这是咱们村集体的地方了。”老王指着那个牌子，脸上满是自豪，“现在全村都参与进来了，各家种自己擅长的，统一收购，统一销售。”

供销社的人已经在等他们了，是个中年女人，看到老王就热情地迎上来：“王大哥，今天带儿子来啦？”

老王笑着介绍：“这是我儿子，小军。”

会议室里，老王拿出一份计划书，上面详细列出了柳河村各家各户的产品种类、产量和销售渠道。小军在一旁看着，心里默默惊叹。

回程的路上，他们路过村口的一块空地，那里正在建设什么。

“这是要盖什么？”小军好奇地问。

“休闲农庄。”老王说，“以后城里人来咱们村，不仅能买农产品，还能体验乡村生活。钓鱼、采摘、吃农家饭…”

小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爸，我想帮你。”

老王愣住了，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在城里工作吗？”

“我可以远程帮你处理网上的事情，设计网站，管理订单，这些我都会。”小军说，“我还有朋友是做市场营销的，可以帮忙推广。”

老王的眼睛湿润了，但他很快转过头去，假装看远处的风景。

当天晚上，老王主持了他的直播。院子里，架好了手机，老王坐在一张小木凳上，面前摆着各种农产品。

“大家好，我是柳河村的老王…”老王的声音有些颤抖，小军站在一旁，给他递了一杯水。

直播间里的人越来越多，评论刷得飞快：“老王今天精神不错啊”“这个红薯看着就很甜”“能不能介绍一下那个土鸡蛋”…

小军惊讶地发现，父亲在镜头前是那么自然，那么从容。他像是在和老朋友聊天，介绍每一种产品的种植过程，讲述每一个背后的故事。

“这个蜂蜜啊，是张大爷家的。张大爷今年七十八了，养蜂四十多年。他家的蜜蜂都是在野花丛中采的蜜，特别香…”

老王说着，突然招招手：“来，小军，过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小军有些局促地走到镜头前：“大家好，我是老王的儿子…”

直播间里立刻热闹起来：“哇，是小王啊”“年轻人挺帅的”“老王儿子也来帮忙了啊”…

那一刻，小军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直播结束后，老王关掉手机，长舒一口气。“今天卖得不错，有五十多单。”

院子里，月光洒下来，把老王的影子拉得很长。小军突然注意到，父亲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身子也比印象中瘦了些。

“爸，你之前说不是为了钱，那是为了什么？”小军忍不住问。

老王抬头看着月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可能是不甘心吧。”

“不甘心什么？”

“不甘心看着家乡一天天衰落。”老王的声音低沉，“我们这一代人，离开家乡，到城里打拼，就是为了让下一代过得更好。但家乡呢？我不想它被遗忘。”

小军感觉喉咙有些发紧。

“你知道吗，去年李家老二的儿子考上大学了，就是靠他家梨园的收入。张家老三原本在城里打工，现在回来专门管理他家的鸡场。村里年轻人也慢慢回来了…”老王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光芒。

小军突然理解了父亲的坚持和努力。那不仅仅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整个家乡。

第二天，小军早早起床，发现老王已经在院子里忙活了。他正在清点一批即将发出的订单，每个包裹上都贴着手写的标签。

“爸，我来帮你。”小军走过去，拿起一个标签贴在包裹上。

老王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但眼睛里的欣慰无需言语。

他们一起工作着，院子里只有包装袋沙沙的声音。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老王的脸上，那些皱纹似乎也变得柔和了。

远处，村里的大喇叭响起来：“今日柳河村农产品合作社统一收购土豆、红薯和鸡蛋，请各家各户按时送到村委会…”

老王停下手中的活，抬头望着远处的村庄。那里，炊烟袅袅，鸡鸣犬吠，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小军知道，这一切，都有父亲的功劳。

“爸，我想问你个问题。”小军突然说。

“嗯？”

“你当初为什么选择退休后回来种地，而不是去城里享清福？”

老王想了想，微笑着说：“因为土地养育了我，我也想回馈给它一些什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你看，这里的空气多好，水多甜，种出来的东西多香啊。”

小军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是啊，家乡的空气确实特别好。

“对了，爸，我想了个主意。”小军兴奋地说，“我们可以做一个柳河村的品牌，注册商标，开发更多产品线，甚至可以办农产品展销会…”

老王听着儿子滔滔不绝的计划，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他知道，柳河村的未来会更好。

天空湛蓝，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村口的那块田地里，金黄的麦浪随风摇曳，像是在向世界招手。

在这片古老而又焕发新生的土地上，一个普通的退休老人，用他的坚持和努力，点亮了整个村庄的希望。

而这，不过是中国乡村振兴大潮中的一朵小小浪花。

来源：深林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