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边塞诗的“书剑精神”——《追随唐人走天涯》略谈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3-13 05:15 2

摘要:学者吴淑玲《追随唐人走天涯:驿路唐诗边域书写研究》一书,日前由中华书局出版。这是一部探寻唐代边域书写内容、方式与审美之特征的专著。学者陈尚君认为,这本书参阅大量史学论著,又对全部今存唐诗之交涉内容作了充分排比与解读,是这一研究领域“有拓荒意义的力作”。学者詹福

作者:吴淑玲(河北大学文学院教授)

学者吴淑玲《追随唐人走天涯:驿路唐诗边域书写研究》一书,日前由中华书局出版。这是一部探寻唐代边域书写内容、方式与审美之特征的专著。学者陈尚君认为,这本书参阅大量史学论著,又对全部今存唐诗之交涉内容作了充分排比与解读,是这一研究领域“有拓荒意义的力作”。学者詹福瑞认为,作者将目光拓展至安西、安北、安东、安南四个方向,不仅关涉军政内容,还广涉自然山川、风俗民情等,与以往唐边塞诗研究相比有了较大拓展。本版今日约请吴淑玲撰文,介绍其著作,并为读者解析唐边塞诗书写的精神之一——“书剑精神”。

《追随唐人走天涯:驿路唐诗边域书写研究》 吴淑玲 著 中华书局

在唐代,从中原走向边域的诗人很多。其中有从军、入幕、出使的文人,如骆宾王、苏味道、王维、高适、岑参等,还有一批贬谪、边游的文人,如杜审言、宋之问、沈佺期、王之涣、李白等。他们用生花妙笔记录了人生和心路历程,为后人留下了生动的诗歌。

《追随唐人走天涯:驿路唐诗边域书写研究》一书,便是以驿路诗歌为突破点,研究唐代驿路诗歌在边域书写内容、方式、审美等方面的特征,并在此基础上,梳理其意义和价值。书中将唐代边域书写的审美特征总结为“风物描写的磅礴雄浑之美”“书剑精神的阳刚劲健之美”“生命感受的悲壮苍凉之美”“逐臣内心的哀婉感伤之美”四种类型。

何为“书剑精神”?古代士人素来尊崇两物:书与剑。书,是博学、进取精神的代表。剑,被誉为“百兵之君”,有事功、尊贵、勇毅等多重意涵。除了读书获取功名,“按剑从沙漠,歌谣满帝京”,也是唐代士人的理想。书剑精神的实质,是积极进取、刚强勇毅,敢于承担责任。期待人生文武双成,反映在诗坛,则体现在“书”与“剑”并重。唐诗的边域书写也不例外,其“书剑精神”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思报国

唐代诗人积极入世、建功立业的热情很高。在走向边域建功立业的路途上,唐人写下了或鼓励自己或鼓励友人的诗歌。

以诗励志的,有骆宾王的“投笔怀班业,临戎想霍勋”(《宿温城望军营》),以班超、霍去病为师,表达希望建一番伟业的决心。高适的 “总戎扫大漠,一战擒单于”(《塞上》),目标则更为具体,此外,他也表达了“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塞下曲》)的愿望。岑参既高歌“小来思报国,不是爱封侯”(《送人赴安西》)的忠义,也并不忌讳“功名祗向马上取”(《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的追求。在他们这里,报国和追求个人功业并不矛盾。在他们的诗歌里,充溢着保家卫国的热情,也昂扬着建功立业的愿望。

以诗励友的诗歌也很多,如陈子昂写下“勿使燕然上,惟留汉将功”(《送魏大从军》)赠魏大,鼓励他建立堪比窦宪勒名燕然山的功业;孟浩然虽慨叹陈七“君负鸿鹄志,蹉跎书剑年”,更鼓励他“一闻边烽动,万里忽争先”(《送陈七赴西军》);王维鼓励刘司直“当令外国惧,不敢觅和亲”(《送刘司直赴安西》)。这些诗句满怀豪情,在鼓励他人勇往直前的同时,也隐含着诗作者对戍边的态度,展现出唐代文人豪迈奔放的独特气质。

王维《雪山行旅图》(局部) 宋人仿作 故宫博物院藏

克困苦

遥远的边域,没有中原腹地的繁华,没有承欢膝下,有的只是爬冰卧雪、风餐露宿、金戈铁马甚至生死鏖战,其中的艰难困苦,常人难以想象。走向边域的唐人写下诗歌,鼓励人们勇敢面对,淬炼出忠勇、侠义的人格。

在岑参《武威送刘单判官赴安西行营便呈高开府》一诗中,刘单放弃了文章事业,“中岁学兵符”,参佐幕府,明知安西“赤亭多飘风”“地上多髑髅”,还是以慷慨激昂的姿态西行,锻炼出“其锋利如霜”的本领。韦应物《赠孙征赴云中》里的孙征,是一位“百战曾夸陇上儿”的勇士,面对“寒风动地气苍芒”的严酷环境,勇毅前行,“敲石军中传夜火,斧冰河畔汲朝浆”,将剑锋直指阴山之外。李希仲《蓟北行二首》明知打仗就是“辛苦羽林儿,从戎榆关道”,还是豪迈地表示“当须徇忠义,身死报国恩”。这种摒弃了风花雪月,代之以疾风大雪的生活,在唐代驿路边域诗歌里俯拾即是。在诗人笔下,艰难困苦并没有导致远行者情绪低沉,反而让他们义无反顾地投入“战马雪中宿,探人冰上行”(张籍《征西将》)的生活中,视艰难困苦为人生中的砥砺。

尽管边域的风不再轻柔、草不再微弱、雪不再轻盈,但正是这种凛冽,成为人才施展本领的沙场。诗人们将严酷的自然作为边域生活的底色,尽情歌颂。典型作品如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等,“奇姿杰出,而风骨浑劲”。除了岑参之外,很多驿路诗也笔力劲健,如“雪中凌天山,冰上渡交河”(陶翰《燕歌行》)、“雁行缘古塞,马鬣起长风”(皇甫冉《送王相公之幽州》)、“塞草连天暮,边风动地愁”(张继《奉送王相公赴幽州》)等。

达无畏

走向边域的唐人,深知边域环境艰苦、生命脆弱,但他们胸中有书剑精神,就不会悲戚,而是在诗歌中写下生命的豪迈与洒脱。

沙场征战,常常是“战士军前半死生”(高适《燕歌行》)。战争如此危险和残酷,生命既脆弱又渺小,但戍边是将士不可推卸的责任。面对生死无常,边关将士没有逃避,也不肯示弱,而是清醒又洒脱:“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王翰《凉州词》)“醉卧沙场”并非“醉”,而是面对死亡时的洒脱,也是向死而生、豁达无畏的境界。边域书写中,这类诗句还有很多,如王建笔下的故人,遇到敌情就“走马登寒垄,驱羊入废城”,战罢便“羌笳三两曲,人醉海西营”(《塞上逢故人》);贯休诗中的征人,明知“相逢惟死斗,岂易得生还”,但依然“纵宴参胡乐,收兵过雪山”(《古出塞曲》)。这些诗句豪情歌唱操刀舞剑,大笔勾勒喝酒吃肉,刻画出边关将士的粗犷豪放、率意洒脱,也反映出他们珍惜当下、快意人生的态度。

骆宾王《军中登城楼》 【明】 林之盛 书

边疆苦战,常不能生还,但唐人依然能毫不犹豫地走向边疆。其中,除了府兵制度的要求外,也有唐人对人生价值的抉择。他们是大唐男儿,“男儿本自重横行”(高适《燕歌行》),就应该有一种闯荡精神;他们深刻理解走向边庭可能会牺牲,便高唱“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王维《少年行》)。在他们看来,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没有价值,所以他们才能意气风发、毫无畏惧,在保家卫国时笑对牺牲,在超越生死的路途上传达出对生命价值的追求。

怀幽叹

仗剑赴边关的唐人,虽然能不顾性命,但也有人之常情。他们也会思恋家乡,也有君恩之盼。当这些常人之思被漠视、被忽略时,他们也难免会有牢骚和幽叹。

戍边将士将青春岁月甚至生命交付给风沙与战火,理应获得尊重与关切,但唐代戍边士卒却容易被忽视。王之涣那句著名的“春风不度玉门关”,笔者以为,隐含着帝王之恩泽也“不度玉门关”之意,而“羌笛何须怨杨柳”,是因为清醒地认识到“怨”亦无用。这样的诗句,在驿路唐诗的边域书写中也不难寻,如“古戍烟尘满,边庭人事空”(骆宾王《边夜有怀》)、“莫言塞北无春到,总有春来何处知”(李益《度破讷沙二首》)、“目断望君门,君门苦寥廓”等(于濆《边游录戍卒言》),无不揭示着统治者对征人的冷漠。“归来若得长条赠,不惮风霜与苦辛”(卢肇《杨柳枝》),其实,只要满足这微小的期望,他们就会无怨无悔地奔赴边关,只是,他们的愿望常年被抛荒置野。积累了无数的盼望与失望,诗中有抱怨,也是可以理解、值得同情的。

杜甫曾写过,“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月夜忆舍弟》)。故乡,是中国人深入骨髓的血脉印痕,而走向边域,往往是久戍不归、死生未卜。因此,驿路边域诗歌往往也萦绕着思乡恋家的柔情。“旅思徒漂梗,归期未及瓜。宁知心断绝,夜夜泣胡笳”,在《晚度天山有怀京邑》一诗中,骆宾王这样表达其归乡的热望;“万里发辽阳,处处问家乡”,王建《远征归》里已在归乡途中的士卒,思乡竟如此热切;李益在夜上受降城时,听闻笛声,写下“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的诗句(《夜上受降城闻笛》)。在思乡的情绪里,唐人的生命价值如此矛盾,他们要勇担责任,但更渴盼亲情的慰藉,他们想建功立业,却又感慨身埋黄土,这是血肉之躯面对残酷战争的真实心声。

要之,唐人忘不了书,更忘不了剑,以至于他们赞美人的成功时常以书剑为喻,如“平生闻高义,书剑百夫雄”(陈子昂《送别出塞》),“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杜甫《重经昭陵》),“荒陂古堞欲千年,名振图书剑在泉”(窦巩《经窦车骑故城》)。他们伤感人的失落,也以书剑作比,如“皇皇三十载,书剑两无成”(孟浩然《自洛之越》),“糟浆闻渐足,书剑讶无成”(元稹《答姨兄胡灵之见寄五十韵》),“久别羁孤成潦倒,回看书剑更苍黄”(罗邺《冬夕江上言事五首》)。在以书剑作比人生的文化氛围里,唐诗边域书写也仗剑高歌、豪情壮志,将书剑精神发挥到了极致。面对苍茫的路途、狞厉的自然、陌生的环境,唐人始终充溢着功业理想,无畏无惧,向死而生。在生命随时会失去的悲哀里、在远离乡土和亲人的孤独中、在被遗忘甚至被抛弃的处境中,仍然坚强地走向杀敌的方向,让后世读者如我,感受到了跨越时空的悲壮之美。

《光明日报》(2025年03月13日 11版)

来源:光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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