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但你毕竟与我成婚三年，我们情谊仍在，如若你愿意以平妻之礼接琉璃进府，琉璃不是小气的人，必定不会……」

1

「晚娘，我与琉璃情投意合，我只愿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宋执明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看着他牵着女子的手，眼神茫然，我重生了？

宋执明犹未察觉。

「但你毕竟与我成婚三年，我们情谊仍在，如若你愿意以平妻之礼接琉璃进府，琉璃不是小气的人，必定不会……」

「不，我们和离。」我打断他的话，隐忍内心的恨意。

宋执明瞪大了眼睛，没有说完的话哽在咽喉。

那位叫琉璃的姑娘打量了我几眼，像在打量什么稀罕物。

「你们这些内宅女子手段阴毒，惯会用这些以退为进的手段。

「执明，我可学不来这些，她只知道争宠，以后指不定有什么阴招陷害。」

我缓步向前，直勾勾地看着宋执明。

「妾身与夫君聚少离多，未曾为夫君生下一子半女。

「府中虽有十八门妾室，个个爱慕夫君，但不及琉璃姑娘与夫君情深义重。

「妾身愿与夫君和离，成全夫君对琉璃姑娘爱重之心。」

说完我递上笔墨，请宋执明写下一封和离书。

提起笔来，宋执明却一脸菜色。他家败落，一向靠我家接济扶持。

府中一应开销，就连纳十八门妾室，都是用的我的嫁妆。

琉璃却在一旁窃喜，没想到我会如此轻易让出正妻之位。

我心中冷笑。

做宋执明的正室，可是要家破人亡的，这正妻之位你既然喜欢，那便拿去。

2

上一世，作为宋执明的正妻，我的家族成了他的踏脚石。

出嫁前，我是姜家娇宠的女儿，对婚事挑挑拣拣。

出嫁后，我成了全京城最贤惠的妻子，为丈夫纳了十八门妾室。

他的红颜知己，青梅竹马，府中爱慕他的丫鬟，卖身葬父的穷苦丫头，乃至惊鸿一瞥惊艳的青楼女子。

我与她们姐妹相称，从不争风吃醋。

吃穿用度都比照着我的例子。

世人皆称我为女子典范。

直到琉璃这个穿越女的到来。

我大度忍让，接纳琉璃为平妻。

没想到，她稀奇古怪的点子，成了我姜家的催命符。

姜家因为贩卖琉璃所做衣裙首饰，一时间炙手可热，却又在宋执明劝说下，从不站队。

富可敌国，却不受控制，终于被有心人陷害。

宋执明大义灭亲，靠查获我姜家，位极人臣。

而我像被人控制一般，最后原谅了宋执明的灭族之仇。

京中人称宋执明有情有义，连罪臣之女都能容下。

直到琉璃灌我喝下毒药：「你们这些内宅女子，不过男人的附属物，也配与我相争？」

死后才知道，我在的世界只是话本子。

主角是我的夫君宋执明。

我和众多妾室，都是宋执明成功路上的点缀。

琉璃是未来穿越而来，有许多惊世骇俗的想法，大到武器军备，小到女子首饰衣裙。

为宋执明揽尽天下财富。

而我是宋执明大度的原配，接纳他一个个红颜知己，成了京中妇人的「典范」。

作为正室，我的家族，注定是宋执明的第一块垫脚石。

时移世易，宋执明，没有我姜家垫背，你和琉璃，还能否在皇权压迫之下保全自身？

3

宋执明写好和离书，我们各自盖了指印，人手一份。

拿到和离书，我终于松了口气。

碧月早就拿出了嫁妆单子。

一箱又一箱的东西往外搬，十八个妾室泪眼婆娑。

目送着房里的首饰古董被我的下人搬走。

「夫人……妾身舍不得您……」

宋执明眼尖地看见下人们抬走他书房里的字画。

连忙开口阻拦：「你们这是做什么，本官的书房你们也敢妄动！」

下人们看看我，我示意他们继续搬。

见无人理他，他转而将矛头对准了我。

「晚娘，你怎么如此纵容你的下人！」

我和离书都到手了，也不屑于做表面功夫。

「宋大人，我嫁进来之前，宋府破砖烂瓦，家中连把完整的椅子都找不出来。

「宋府如今的风光，都是我姜家撑起的门面。

「莫说是字画，便是今日我要拆了宋府，你也说不得一个不字。」

我伸出手，缓缓抬起，一声令下。

「给我搬！」

下人们动作更快了，连房中的桌椅美人榻都不放过。

宋执明站在院子中，被人嘲笑。

他面目扭曲，恨恨地看着我。

「姜晚，今日你如此轻贱我，你所作所为，来日，我必当十倍奉还。

「莫欺少年穷！」

我翻了个白眼，说事实就是轻贱他。

那给宋家留这么好的屋子，岂不是抄家灭族大罪了？

「大人说的是，我姜家修葺的房子，留给您，实在太不尊敬。」

我吩咐年轻力壮的：「给我把房子的瓦都掀了，要雨天能漏水进来，和三年前一样啊。

「还有这地砖，能撬走的带走，撬不走的给我砸碎。

「院子里的花和树也带走，杂草就不必带走了。」

宋执明气得两眼一翻，直挺挺往后栽。

琉璃连忙挽着他的手臂：「姜晚，你不要欺人太甚。

「执明放心，有我在，必定让你东山再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我没空在这里看他们表演深情恩爱的戏码。

我走后，宋家只剩下人和空荡荡的屋子。

动静这么大，宋府外面早就挤满了围观的群众。

见我的人抬着大箱小箱出来，个个伸长了脖子看。

「宋夫人这是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啊，宋大人带了一个女子回来，说要与那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不，宋夫人成全他俩情谊，和离啦！」有来得早的百姓为他解惑。

「与宋夫人和离？宋夫人最是大度，给宋大人纳了十八个妾室，满朝大臣，谁家夫人能有如此心胸？」

「定是那女子恶语相加，否则宋夫人怎么会与宋大人和离？」

「早听闻宋府落败，全靠宋夫人的嫁妆养活。如今宋夫人一走，这偌大的宋府，怕是连下人的月钱都发不出。」

「这你有所不知了，宋家的下人皆是宋夫人带来的，如今，宋夫人走了，宋家哪里有什么下人。」

……

百姓的讨论传到宋府中，宋执明捂着胸口，这下真晕了过去。

4

我带着人和嫁妆浩浩荡荡回了姜府。

他们早已在门口等候。

再一次见到他们，泪水决堤，我捂着脸，泣不成声。

若不是我识人不清，上一世也不会害得我们姜家全族尸骨无存。

我家中行商，富甲天下。

然而士农工商，商人纵使家财万贯，也免不了被人瞧不起。

我铁了心要找个官家子弟，好护着我们家。

一般官家子弟看不上商户之女，更别提做正妻。

宋家祖上有从龙之功，蒙祖上庇荫，倒也得了个爵位世袭。

可惜宋家子孙资质平庸，多年来府上入不敷出。

到了宋执明这一代，连娶妻的银两都拿不出来。

于是宋家和我家一拍即合。

我爹娘给我置办了数十万两嫁妆，高高兴兴把我送进府中。

宋执明也高高兴兴，用着我的嫁妆挥霍无度。

一个个姬妾抬入府中，灭族之仇也能遗忘。

原来一切皆有缘由，我不过是笔下人。

一遇见他，就成了提线木偶，成了话本里的贤妻良母。

然而分明在认识宋执明之前，我掌管家中半数生意，也是杀伐果断。

我提起笔，回忆上一世经手的图纸和文书，笔下生花。

琉璃来自异世界，她设计的武器，才是我重生一次最宝贵的财富。

书房里的烛火彻夜通明，而我越来越兴奋，这些，以后便是宋家的催命符。

5

不过几日，京中我与宋执明和离的消息便传遍了。

一半人惋惜宋家就这么失去了一个钱袋子。

还有一半人同情姜家晚娘，纵使再大度，也落得和离的下场。

可见琉璃真是宋大人的真爱。

另一边，街头巷尾突然多了不少流言。

「原来姜家晚娘是无法生子，才装得贤良大度，给夫君纳妾。」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那十八个妾室都被姜氏下了药。」

「要不怎么宋大人妻妾成群，却三年无子呢。」

连姜家的生意都受了影响。

姜家上下都急坏了，急于为我洗脱污名。

却不料流言愈演愈烈。

我宽慰双亲：「以流言伤人者，必将为流言所伤。

「爹娘耐心等着便是。」

琉璃大张旗鼓，找了几个大夫为府中姬妾诊治。

这下仿佛给我定了罪。

「原来姜氏如此恶毒。」

「宋大人还保全她的颜面，要我说，这种毒妇，休了打死都不为过。」

「听说姜氏仗着家中仆人是自己陪嫁，走之前还大闹宋府，当时那叫一片狼藉。」

「两相对比，琉璃姑娘便是仙女下凡一般。」

宋执明和琉璃颠倒黑白，为自己博了个好名声。

在所有人都夸赞琉璃，声名鼎沸之时，宋执明向琉璃提亲。

这桩婚事成了京中美谈。

和离时对他们的不利言论已经全数散去。

成亲当日，宋执明大约是掏了家底，面上还是风风光光。

但到底琉璃是孤女，嫁妆也是宋执明掏钱准备。

以我对宋家账面的了解，这阵仗，宋执明少说要卖掉大半铺子和庄子。

琉璃风风光光进门，和十八个妾室斗法。

今日说：「人人平等，府中姨娘不再分配丫鬟，事必亲力亲为。」

大姨娘和二姨娘都是宋执明青梅竹马的官家小姐。

虽是庶女，但在家中也是配有四个丫鬟四个嬷嬷照料着。

如今要让她们纤纤玉指洗手做汤羹，她俩带头和琉璃吵了起来。

「你说人人平等，怎么不把自己的丫鬟遣走？偏生连我的陪嫁丫头都赶了出去。」

琉璃气急败坏：「我是正室，你们是妾，怎么相提并论？」

妾室们你一言我一语，琉璃争辩不过，耍起了夫人威风。

强行责罚，个个打得面目红肿。

宋执明回来吓了一跳，好好的美人脸全肿得和萝卜一样。

看看哪个都是心痛万分。

琉璃却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不过妾室，全部发卖了。

「若家中有这些碍眼的人，我可没心思画什么图样想什么奇招。」

宋执明虽然心疼这些妾室，但此时，琉璃的作用更大，他只能依着琉璃，把妾室全部发卖了。

我的人盯着宋府，知道宋执明发卖了妾室们。

本想帮衬着些。

却发现，那些妾室们走了不同的路，最后，却通通往一个方向去了。

「小姐，您猜猜她们去了哪里？」碧月手舞足蹈，兴奋道。

我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酸胀的手腕。

「宋执明安排的？」

碧月连连点头：「正是，宋执明在郊外买了宅子，表面看着平平无奇，里面却备好了丫鬟婆子和女医。

「等姨娘们一到，把这些个哄得服服帖帖。」

我微笑：「那就盯紧了，若是琉璃知道了，想必会很欢喜吧。」

6

宋执明为琉璃遣散后院姬妾，声称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京城无不艳羡。

不少妇人皆以琉璃为典范，对丈夫耳提面命。

家中的妾室通房个个夹紧了尾巴做人。

生怕自家主君也和正室演起恩爱情深的戏码。

宋执明得了好名声，那些大人可是苦不堪言。

琉璃趁机让宋执明送上自己设计的衣裙和香膏。

夫人们爱不释手。

那些衣裙，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穿上舞动，仿佛月神倾落人间，看得人都呆了。

而那香膏，涂抹于脸上，可令肌肤白嫩无瑕，凑近了闻，似有若无的幽香勾人心魄。

造够了势，吊足了胃口。

不日，京中各大商铺挂上琉璃的名号。

「小姐，我猜琉璃必定挂个高高的价格，好凸显她的设计尊贵，不如我们做低价。」

我看着手中的图纸，冥思苦想如何解决炮筒温度过高的问题。

嘴上却说着：「她不会，她设计的衣裳和香膏如今被捧得高高的，她再用低廉的价格，便能收获大量人心。」

碧月不解：「那些贵夫人，必然不愿与平民同穿一种布料，这样岂不是让贵人们不喜？」

「贵人们的衣裙，自然是另外定制，布料，设计全部更精心，价格，自然也是贵了五倍不止。

「但真正赚钱的，还是这些看似便宜的衣裙。」

我抬头耐心回答。

「我明白了小姐，便宜的衣服，人人都买得起，利润自然就上去了。

「贵人们的衣裙，只是一个活招牌！

「不过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好像琉璃的想法你都一清二楚。」

我手中笔一顿，墨汁滴到纸上晕染开来。

我知道这些，当然是因为我曾经经历过。

上一世，琉璃给贵夫人送礼，贵人们穿着琉璃为她们量身定制的衣裙，在宴会上大放光彩。

琉璃说，贵人们穿的，叫高定。

后来，琉璃借机推出平价款，用料款式都不如贵人们的精致。

好在定价低廉，普通民众都买得起。

贵人们穿的，就是活招牌。

姜家的商铺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我自诩有经商之才，可也佩服琉璃的奇思妙想。

这一世，果不其然，琉璃故技重施。

只是风水轮流转，这一世得利的便是京中各大商铺。

商铺背后的主子也各有心思。

凡是琉璃出的设计，一上架就被一扫而空。

还有买不到的花重金预定琉璃姑娘的下一批设计。

只我们姜氏的铺子，门庭冷落，一副无力支撑下去的样子。

前有流言，指我善妒，后有琉璃巧思，打压姜氏商行。

商铺日日入不敷出，有不少人向掌柜打探店铺是否出售。

那些打听的人，都是上一世商行扩张后新招的掌柜。

原来，一早便是琉璃安排的。

我吩咐掌柜的，所有商铺挂上停业的招牌，将姜氏商行大半店铺签了高价协议出让。

琉璃和宋执明志得意满，迫不及待打压姜家。

我退让，她果然上当，以比市价高出三成的价格，收购了姜家的店铺。

定金是五成。

这已经是琉璃手中能拿出的所有银钱。

但她还不知道，她用来做衣服的发光染料，遇见花粉，就会导致人皮肤敏感。

尤其女子和幼童，发病率极高。

而我早在和离后，就让姜家药铺收购了治疗的药材。

她如今手中没有现银，真出了事更无法挽回。

我拿着收购协议，只等琉璃入瓮。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惊喜等着琉璃。

她忙于各种生意，脚不沾地。

宋执明便找了机会和美娇娘卿卿我我。

盯着郊外宅子的人告诉我，宋执明每日去衙门点个卯，便急不可耐赶去郊外。

宅院里日日歌舞升平，好不快活。

宋执明喝得醉醺醺，远远都能闻到一股脂粉气。

我眼前一亮：「宋大人如此操劳，也该让宋夫人知道。」

7

十八姨娘卿池是宋执明遇到琉璃之前最宠爱的姑娘。

她原是青楼的花魁，卖艺不卖身，弹得一手好琴。

王公贵族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连侯府世子都对她青睐有加，愿意为她赎身。

可偏偏，她就看中了宋执明。

只因在她被卖到青楼时，宋执明曾替她说了话。

后来琉璃当家，她也是和琉璃争得最厉害的。

我悄悄传话：「卿池，你就甘心在京郊宅子中，一辈子见不得光？

「从前刚入府时，宋执明也对你说过，你是他最后一个。」

卿池不甘心。

她撒娇卖乖，终于让宋执明同意她出去逛一逛。

但是她的目标，是今天长公主的浴兰宴。

每到这个时节，京中家家户户采购兰花，以兰花入水，汤泉沐浴。

长公主一向爱才，不拘小节。

来往宴会者，以才名为主，家世背景反而次要。

卿池的琴艺，天下无双，是以她主动提出要为长公主的浴兰宴献曲时，长公主欣然答应。

赴宴诸位女客孩童，大半都穿着琉璃定制的布料衣裙。

我低垂着眼眸，内心却似打鼓，

上一世，便是在浴兰节，在用了兰花泡的热汤净手后，纷纷出现了红疹。

我于无人处落座，宋执明和琉璃进门就看见了我。

「姜晚，你居然也有脸来？」

琉璃近来声名远播，众人也愿意捧着她。

「长公主府的浴兰宴，你这毒妇敢来闹事，也不怕被人扭了送去官府？」

「难道，是姜家支撑不下去，你来长公主这里找门路？」

「我听闻姜家的铺子关了大半，只剩几家药铺了呢。」

夫人们掩嘴偷笑，交头接耳。

琉璃和宋执明站在最前面，雄赳赳气昂昂。

「姜晚，你当日出言不逊，可曾记得，我说过，莫欺少年穷！

「幸亏是你有眼无珠，才有我宋某人的今日。」

我抑制不住笑意。

「你宋家从前靠姜家风光无限，如今靠琉璃赚钱养家。

「宋大人，您的牙口可还好？」

一旁人听了偷笑。

宋执明「你」了半天说不出话。

琉璃紧接着说道：「姜家，现在已经是个空壳了吧？

「做生意，你不如我。

「论财论权，你都是手下败将。

「如今我为官人妇，你是下贱民。

「你可还记得，当日，你是怎么羞辱我和夫君？

「今日，必要你全数还回来！」

琉璃说得慷慨激昂。

我面不改色，看着她自我感动。

「你口中的下贱民，是长公主亲笔写下的请帖宴请的。」

我掏出红色烫金印花请帖，上面盖着长公主的私印。

各位妇人连忙掏出了自己请帖对比。

她们的请帖只是普通红纸，印鉴也是公主府印。

众人变了神情。

「不可能，你不过下贱平民，也配让长公主亲自邀请？」

她一把抢走请柬，连看也不看就丢在地上，啐了一口，狠狠地踩了几脚。

我叹气，弯下身子准备捡起。

琉璃继续奚落：「伪造请柬，长公主宽容，我们可容不得你这样的人污了长公主的眼！」

说罢，她招呼丫鬟想把我拖出去。

「是谁在这里吵闹？」

几个身着宫装的嬷嬷领头，大家下意识退让，留出一条道。

长公主一身兰花图案的衣裙和首饰装扮。

日光之下，有微微细闪，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衣袖飞舞，如星河璀璨。

琉璃眼中欣喜：「长公主，姜晚这毒妇，敢伪造请帖，我们这就把她赶出去。」

她亲自上前，粗暴地拉扯着我的手臂。

几个嬷嬷立时反剪了她的双手。

她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走到我面前，亲自弯下腰向我伸出手。

「姜姑娘是本宫的贵客，何人敢慢待她？」

8

扫视了一周，众人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长公主轻抚袖子上的花纹：「姜姑娘巧手，这样的布料，京中绝无仅有。」

此言一出，大家把注意力转到了长公主的衣服上。

「果然，这可是琉璃的新作？」

另一个人连忙反驳：「刚才长公主都夸赞了姜姑娘，自然是姜晚做的衣裳。

「前阵子，姜家的铺子都停业了，怎么还能做出这样的布料？

「我看倒是比琉璃做的还要精致许多。」

琉璃听到大家的讨论，脸上青一片红一片。

谁优谁劣本无可分辨，但今日我得了长公主一句赞赏，京中贵妇自然以此为风向标。

琉璃气鼓鼓，却不敢辩驳。

这些贵夫人愿意捧着她时，她高高在上。

不愿意结交，她便只是没有背景没有助力的人。

大家一溜烟地围坐在我周围，问起我有没有重开姜氏商铺的打算。

我微笑应对，余光看见琉璃恨恨地盯着我。

宴会开始，侍女们端着盛有兰花的热水。

大家按习俗净手后，欣赏宴会表演。

琴声婉转，悠悠响起。

众人如痴如醉，宋执明却突然变了脸色。

他眼神游移，扫视四方。

在看见屏风后的蓝色裙角，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

一曲终，他陡然起身，拉着琉璃向长公主致歉告退。

琉璃十分不解。

屏风背后的人缓缓起身，出现在人前。

「献丑了，望夫人们莫怪。」

「是你！卿池！」琉璃瞪大了眼。

「夫君，夫人。」卿池屈膝行了礼，倔强的眼神盯着宋执明不放。

在场诸位皆是一脸好奇。

前些天宋执明为了琉璃遣散了十八个妾室。

如今妾室找上门，且看宋执明如何应对。

琉璃示威地挽着宋执明的手，不屑道：「卿池，当日放你离府，可是白纸黑字按了手印的。这里没有你的夫君，见了男人就赶着贴上去，果然是青楼出身。」

这话说得粗鄙，不少人掩面蹙眉。

琉璃丝毫没有察觉，炫耀起来：「夫君已经答应我，此生绝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卿池在看到我鼓励的眼神时，面色坚定，缓步向前，盈盈一拜。

「夫君当日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无以为报，只愿陪伴在夫君左右，做个丫鬟也无怨无悔。

「夫君，你可记得几日前曾说，等夫人想开了，您就迎众姐妹回府。

「姐妹们不愿夫君和夫人为难，愿意以丫鬟的身份伴您左右。」

卿池说得情真意切，宋执明满脸感动。

「罢了，你们回来伺候便是。」他一口应下。

琉璃惊声尖叫：「宋执明！你答应过我！绝不会纳妾！」

「宋夫人也不必紧张，刚才卿池姑娘说了，只做个丫鬟，也不会让宋大人对您食言。」

我一开口，便有人应和。

「是啊，不过丫鬟罢了，她们也是可怜。」

突然，有人尖叫一声。

「我的手！」

循声望去，尚书家叶小姐，突然抓着自己的手，手背一片红肿，密密麻麻长了许多疙瘩。

每个人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

「啊我的手也是，你也有！」

前世发生过的过敏事件，此刻又一次爆发。

长公主请来了太医，很快就发现了病因。

「这布料加了一种特殊石料研磨成的粉，与兰花花粉一起，便会使人红肿长疹。

「这病并不难治，只需青林草，捣烂成汁，每日敷于手背。」

长公主连忙发问：「什么青林草？太医院可有此种药材？」

太医捋了捋胡子：「青林草是西南常见药材，只是京中少见，若是快马加鞭，少说也要一月有余。」

他看了看：「到时免不了留下疤痕。」

一听说会留疤，夫人们丧失了理智，冲着琉璃和宋执明去了。

「都怪你的衣服！害我们伤了手！」

「赔？你拿什么赔？若是留了疤，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

琉璃头发都被扯下来几束，宋执明也被抓伤了脸。

琉璃承诺必定高价找到药材，并送上赔礼，夫人们才放过她。

回家找大夫缓解病情。

宋执明看琉璃的眼神悄然变了。

我知道，这是放弃一个人的眼神。

从前姜家灭族，他也是用这般眼神看着我。

9

是夜，长公主留我叙话。

我姜府这几个月收购的青林草已经尽数运往库房。

长公主看着这些药材，释然一笑：「原来你是有备而来。

「送给本宫这么大一个人情，你有所求？」

我连忙跪下：「不敢欺瞒，我有一物，要呈献长公主殿下。」

她掌管官书局。

我手里的图册，只有到了长公主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保我姜家一族。

在浴兰节前，我就以送衣服的名义上门，陈明浴兰节有大事发生。

长公主本就不满一个孤女，名声隐隐压过了她。

明知衣服与兰花花粉冲撞，也要琉璃入局。

我也承诺了会将治病药材悉数送往长公主府，以长公主名义送去各家府上。

众位夫人必定感激涕零。

事情如我预料般发展，她也终于对我有一丝信任。

长公主翻阅图册，眉头越皱越紧。

「姜晚，这是你画的？」

我磕了个头：「正是。」

长公主第一次正视我。

「好！好！好！姜晚，你有此等才能，从前却甘于人后。

「你思量得不错，这些东西，到任何人手里，都会毁了你们姜氏一族，唯有本宫，可让你实现你心中所想。」

她郑重扶我起身，向我行礼。

「姜晚，本宫要多谢你，愿意冒险前来。

「这册子的东西，足以让我王国一统天下！」

她饱含热泪，脸上满是憧憬。

册子上，都是琉璃上一世画出来，且由我和姜家工匠一一实现的武器，杀伤力极强。

当时我和工匠们做了无数试验，多次改造，才让这些武器发挥最大的作用。

后来，王国确实靠这些武器，屡战屡胜。

多位皇子拉拢，姜家在宋执明的授意下，保持中立，宋执明却早已投靠三皇子。

掌权人从宋执明处掌握了武器设计图纸。

姜家的存在，便是可能倒向对方的定时炸弹。

于是皇子三联合宋执明，以莫须有的罪名，屠我姜氏一族。

武器的设计，便掌握在宋执明手里，协助皇子登基，自己成了辅政大臣。

长公主得到图纸，连夜入宫求见皇上。

而我终于松了口气，此生，我姜家一世荣华无虞。

10

第二日，那些收购姜氏商铺的掌柜们纷纷违约，退还了一半定金。

药铺突然多了许多人高价买走了青林草。

如今，琉璃已经黔驴技穷。

在知道琉璃的布料出了那样大的纰漏，合作商铺连夜将所有东西销毁。

并要琉璃赔偿损失。

听说是琉璃和他们签了对赌协议，如果一年内没有赚到钱，或者布料出了问题，需要两倍赔付。

琉璃从我这里收回去的定金，在买了药材，赔了银钱后，便所剩无几。

宋府也不复往日风光，天天有同僚家派仆人来要个说法。

重金订购琉璃设计的商户上门追债。

琉璃在府里动辄打骂下人，府里众人怨声载道。

再对比妾室们温言软语，愈发觉得琉璃面目可憎。

宋执明会求到我跟前确实令我意外。

大约是知道姜家并未如琉璃所说岌岌可危，反而欣欣向荣。

他又觍着脸来讨好我。

「晚娘，经此一事，我已知错。晚娘你最是大度，原谅我一时受小人蒙蔽。」

他用力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神情万分懊悔。

「晚娘，我都是被琉璃给骗了，原先我只答应让她入府做妾，她却说，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会大度到为夫君纳这么多妾室，让我说为她与你和离，就能知道你的心意。

「原来她就是打着破坏我们夫妻和睦的目的。」

宋执明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

我拿起绣帕，捂了捂鼻子。

「宋大人，看中十八个姐妹的是你，不纳进门就日日不回家，带着琉璃来我跟前，为了她与我和离，你现在来找我，难道，是要我回去做你的十九姨娘吗？」

我放下身段，让他误以为我对他仍有情意。

他眼前一亮：「自然不会，晚娘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原配正室，旁人当然不能与你相比。

「那毒妇，敢陷害你，你放心，我一定处理干净。」

说完，他眼中散发着危险的光芒。

他当着我的面写下一封休书。

斥责琉璃德行有亏，陷害原配给妾室下红花，更好大喜功，闯下大祸。

还派了人大张旗鼓，揭露琉璃做过的恶事，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京中百姓不知情者皆称赞他深明大义。

就如前世他亲自检举揭发姜家的「罪行」一般。

琉璃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被休的人。

和宋执明大打出手，挠花了他的脸，扯着头发不松手。

琉璃看到身旁站着的我：「宋执明，你就是为了她要休我，呵，你以为这样她就会原谅你？

「我告诉你，只有我才能帮你！我如今这副模样，都是姜晚设的局！」

琉璃面露凶光，朝我扑了过来。

宋执明立刻挡在我面前，一脚把她踹倒在地。

琉璃的身下流出殷红的血迹，红得触目惊心。

宋执明那一脚，琉璃小产了。

她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宋执明目光淡然，吩咐人把琉璃扔出了宋府，任她自生自灭。

11

等我回到姜家，等待我的是圣上的旨意。

他已经从长公主那里得到了我的图纸。

这种朝廷机密，他不能明着封赏，便让我们姜家做了皇商，除了原来的生意，还为皇室采购。

以官员身份管理民间经商家族。

我爹娘乐得合不拢嘴，我也激动万分。

从此之后，我们姜家便不用躲躲藏藏，害怕露富。

一天之内，不少从前相熟的女眷都上门道喜。

闲聊到从前往事。

她们也有心和我修复关系。

「听说那日琉璃被丢出府后，被一辆马车接走了。」

「听说宋府门口好大一摊血，孩子指定是保不住了，真可怜见的。」

王夫人叹了口气，满脸同情。

旁边朱夫人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说道：「姜姑娘在这儿呢，你说什么胡话。」

我摇摇头，示意无妨，可以继续说。

「还是姜姑娘更得宋大人的心，听闻宋大人日日来姜府，盼着和你重归于好。

「要我说，男人知错便好，总不能太下了人家面子。」

我并不接话，反而问起王夫人：「琉璃姑娘被哪家接走了，王夫人可有消息？」

王夫人摇头：「马车上并无标记，车厢有黑色暗纹，应当是京中哪个富贵人家。」

我勾起唇角，轻笑一声，那可真是太好了。

黑色暗纹，是皇家专用。

与琉璃搭上关系的，只有京中许多商铺背后的主子，三皇子。

上一世，他和宋执明、琉璃三人是杀害姜家满门的幕后黑手。

这一世，他还是和琉璃牵上了线。

12

宋执明日日来姜府，追忆往昔。

可惜我看见他，只想一刀子了结他。

又怕这样死太便宜了他。

我求了长公主，住进她府里。

又找人暗中把设计图初稿放在宋执明的书房。

果然，宋执明不再骚扰我。

大约是发现了那些图纸，张张署名琉璃。

这些设计稿，是上一世琉璃画的设计图，而非我呈上的改良版图纸。

我在长公主府逍遥自在，她看不得我日日游手好闲，把我抓去和她一起监工。

在我不在的日子里，京城出了大事。

琉璃投靠三皇子，再挤牙膏般挤了几张图纸，三皇子便跟得了宝贝似的找工匠做出来。

宋执明也在发现图纸后，找了工匠。

谁知两人都找了同一个工匠。

等三皇子到了工坊，工匠却皱眉看着这张图纸。

「客官，刚才一位客人已经拿了图纸来了，您二位是一道的？」

不怪这工匠，琉璃的设计惊世骇俗，工匠从未见过。

如今看到两份一样的图纸，自然以为是同一个主子。

三皇子大惊失色，抢过工匠的另一份图纸，和琉璃画得一分不差。

他恼羞成怒。

还以为琉璃是什么天降奇才，居然敢拿这东西糊弄他。

他一把揪住工匠的领口，气冲冲地问工匠：「另一个人是谁？」

「是，是宋大人！」工匠连忙把人供了出来。

三皇子立马怀疑琉璃是否曾经把图纸留给了宋执明。

他离开后，命人把这工坊给砸了。

有个正在打铁的学徒被三皇子的家奴推到了火红的烙石上。

惨叫声响彻京城。

这些匠人也是有脾气的，带着受伤学徒的冤情，状告三皇子。

为了压下这件事，三皇子又命刺客暗杀。

不巧，遇上匆匆赶回京城的长公主和我。

当场缉拿了那些刺客。

长公主当晚便带着苦主进宫，告御状。

那些刺客也不过是三皇子豢养的家奴，并非死士，三言两语就把主子卖了个干净。

皇上震怒，竟然因为一份相同的图纸，又是砸店，又是杀人灭口。

三皇子和宋执明被连夜带进宫，在两人府上皆搜出了图纸。

皇上和长公主一看，大惊失色。

这些图纸都是我献上的图册中一部分，难道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再一细看，倒是有些不同。

我凑到长公主耳边：「这是妾身手稿，后又完善，便没在意手稿去了何处，许是和离时留在了宋府。」

堂下两人看见圣上和长公主的脸色不对，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纷纷开口辩解。

「儿臣是一心为了父皇啊，这些小玩意儿，本想着做出来再给父皇。儿臣绝无旁的心思！」

他重重地磕头，脑袋流血也没停下。

宋执明也跟着：「臣在家中找到这些图纸，全部署名琉璃，担心这是什么祸国殃民的东西，这才找了工匠。」

三皇子睁大了眼：「对，儿臣的图纸也是琉璃给的，一定是琉璃想要害儿臣！」

我站在不显眼的地方默不作声，今天，无论他们如何辩解，都难逃一劫。

皇上已经见过这些武器的威力，更加确定这些绝不能落在旁人手里。

这两个人，私下藏了图纸没有呈上来，还找了工匠，这便是对皇权的挑战。

他眉头紧锁，宋执明好处理，但三皇子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长公主适时接话：「老三说是遭人陷害，不如就去府上查查，看那个琉璃怎么陷害了乖侄子。」

皇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答应了。

如果只是这些图纸，他可以勉强饶了这个有点野心的孩子。

搜府的人很快就去了。

三皇子满头汗水，一脸颓败之色。

我知道三皇子豢养私兵，想必证据就在府中。

这可是切实的谋反证据！

宋执明被人带了下去，皇上并不理会他的辩解，在他看来，臣子看了这些图纸，还不知道有没有临摹，记在脑子里。

风险这么大，不如杀了，一了百了。

搜查三皇子府的将领回宫，皇上接过厚厚的账册，挥手让长公主和我离开了。

出宫后，我拜托长公主，让我去天牢看着宋执明死。

宋执明在牢里迟迟不肯喝下毒酒。

他叫嚷着要求见皇上，自己是冤枉的。

看见我犹如看到了救世主。

「晚娘，你和长公主交好，你求求长公主，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他痛哭流涕，跪在我面前求我。

我告诉执行的公公，不必在意我，我不过想亲眼看着他死。

宋执明想挣扎，却被人捏住了脸颊，把药灌了下去。

他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公公, 可否让我同他说几句？」

我塞了点银票过去, 公公眉开眼笑。

「自然, 姜姑娘请便。」

空荡的牢房只剩我和他两个人。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宋执明，这毒真是便宜了你，你就该被千刀万剐, 生不如死！」

我抽出藏在袖口的匕首, 一刀一刀，刺在他的血肉之中。

他痛苦尖叫。

「我姜家满门, 三十五口，我刺你三十五刀。宋执明，这是你欠我们姜氏的！」

我的脸上溅满了滚烫的血液。

最后, 宋执明一句话都说不出, 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丢下匕首，面无表情离开。

前世就在这里，宋执明带我来见了姜氏族人最后一面，随后他们一个个暴毙在我眼前。

大仇得报。

我回到姜府闭门不出。

后来，三皇子谋反被贬为庶民终身囚禁的旨意下来，没过几日, 三皇子重病去世。

我终于踏出姜府大门。

不是什么重病，而是中毒。

汞中毒。

这还是我从琉璃那里学到的。

三皇子常年吃着鹿茸丸, 取鹿茸和各种补气的天材地宝制成。

只是这几个月的鹿茸里, 加了一点点汞。

日积月累，哪怕没有谋反这件事，三皇子也活不过一个月了。

皇上无法下手, 那便由我自己报仇。

再次听到琉璃的消息，是在街头。

她疯了, 叫嚷着自己是天命之女，要和这个世界的男主双宿双飞。

还说自己的丈夫宋执明是新帝的左膀右臂，自己是一品诰命。

别人都以为她太爱宋执明，疯疯癫癫。

只有我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不过, 是上一世的她。

我在乞丐堆里找到了她。

她捧着几张纸，碎碎念，这是她的宝贝。

「琉璃。」我轻声喊她。

「姜晚！你不是死了吗！你应该死了！你喝了这么多水银，你活不下去的！」

她瑟缩着身子，紧紧捂着自己。

「琉璃, 死的不是我，是三皇子和宋执明。

「你知道姜家死了多少人吗?三十五人，我一刀刀还给宋明了。「还有三皇子, 他是中了你说的水银的毒, 死了。

「琉璃, 你记得你是怎么害我的吗？

「你说，你会怎么死呢？」

我蹲在她面前, 缓缓说道。

「啊！啊！不要！我不要死！」

她撞开我跑到街上。

我拍了拍裙角。

没过几日, 一个流浪妇人当街发疯，一边痴笑一边说自己是诰命夫人。

被宫里来的人抓了回去。

三皇子和宋执明的事都与琉璃有关，她活不了了。

我点燃几根香，祭拜上一世的自己。

心中默念。

姜晚, 你不再是笔下人，姜家，也不再是笔下亡魂。

盛世清明。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