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黄河入鲁第一湾的芦苇荡里,飘来一串梆子戏的清音。七旬的老艄公王长顺正往竹篙上系红绸,忽听得岸边有人唤他“摆渡伯”。转身望去,几个背着画板的年轻人站在石矶上,衣襟沾着麦草香,说是从百亩荷塘生态园寻来的写生客。
文|诸纪红
黄河入鲁第一湾的芦苇荡里,飘来一串梆子戏的清音。七旬的老艄公王长顺正往竹篙上系红绸,忽听得岸边有人唤他“摆渡伯”。转身望去,几个背着画板的年轻人站在石矶上,衣襟沾着麦草香,说是从百亩荷塘生态园寻来的写生客。
船尾犁开金鳞般的波光,老艄公的皱纹里漾着笑意。他指着对岸新砌的青砖步道说:“二十年前这里还是烂泥滩,野鸭子都站不住脚。”那些年洪水卷着红泥漫过庄稼地,如今高处的观测台上立着水文监测仪,芦苇荡外围的缓坡处藏着生物多样性观测点,湿地修复站的蓝顶板房前,一群博士正弯腰记录着菖蒲的长势。说话间惊起三两只白鹭,掠过岸边的光伏板阵列,消失在万亩生态林深处。
船头转过古渡口的拴马桩,年轻人支起画架捕捉光影。老艄公却从舱底摸出个油布包,层层揭开是半截雕花木桨。“这是俺爷爷那辈使的船桨,洪水冲走半截,剩下这半截做了俺家门槛。”他的手指摩挲着虫蛀的纹路,铜钱大的船号在包浆里泛着青光,“前年县博物馆的专家来普查黄河古船,瞅见这上边刻着道光年间的船号,说是能补全渡口年谱,连哄带劝请它进了玻璃展柜。”
斜阳给河面镀了层金箔,远处传来收割机的轰鸣。老艄公眯眼望着西岸起伏的麦浪:“那八百亩智慧农田,早先是盐碱地,种啥啥不成。农科所的娃娃们折腾了五六年,铺暗管排盐,用黄河泥沙改良土质。”他的竹篙点开水面倒影,搅碎了正在施工的玻璃温室轮廓,“开春时试种的耐盐糯稻抽了穗,秋收后要送酒坊酿黄河糯米黄酒咧。”
暮色渐浓时,船泊在新建的生态码头。老艄公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老虎,针脚歪斜却透着拙朴。“这是俺孙女在非遗工坊学的,说是要卖到城里文创集市。”他粗糙的指尖抚过虎头杏黄缎,“小丫头片子现在出息了,白天下田搞直播卖苹果,晚上跟着老艺人学剪纸。”
河风裹着艾草香拂过民宿区的青瓦白墙,檐下灯笼的竹骨用的是护堤林修剪的紫穗槐枝,灯光透过桑皮纸晕染开来,照着菜畦里的蚯蚓肥堆。写生客们收拾颜料时,发现老艄公蹲在船头修补渔网,月光把他佝偻的身影投在生态文化墙上,那面用黄河澄泥烧制的浮雕砖拼出《黄河全图》,暗处的太阳能灯带沿着河道轮廓闪烁,恰似星斗落入人间。
“从前只道黄河凶,如今方知黄河慈。”老艄公望着生态监测站的蓝色荧光,忽然哼起新编的夯歌。河心沙洲的观测塔闪着信号灯,像枚银针缝合着古老河道与现代文明的裂痕。对岸传来无人机巡河的嗡嗡声,惊醒了芦苇丛中栖息的震旦鸦雀,这头顶绒冠的珍稀鸟雀,去年刚被列入湿地保护名录。
夜深时,老艄公独坐船头,摸出智能手机翻看孙女的直播回放。屏幕里万亩油菜花海涌动金浪,背景是复建的明代河防要塞,城墙上架着激光投影设备,正演绎着“黄河改道”的全息影像。他眯眼辨认着那些穿梭在花田里的身影,有戴草帽的老把式,也有穿汉服的网红姑娘。
河面浮起薄雾,裹着远处乡村振兴学院的读书声。老艄公收起祖传的罗盘,那铜绿斑驳的刻度线上,依稀映出光伏板矩阵的倒影。他忽然想起博物馆里那半截古桨,此刻应该躺在恒温展柜中,与无人测量船的模型并肩而立。
东方既白时,河岸传来播种机的晨曲。老艄公望见巡河无人机掠过栽满苜蓿的护堤林,惊起群群环颈雉。他弯腰掬一捧河水,指缝间漏下的不再是挟沙带土的混沌,而是映着数字水文站倒影的清冽。
黄河在这里拐了个温柔的弯,把千年沧桑酿成乡村振兴的琼浆。老艄公的船缆系在智能浮筒上,那根浸透祖辈血汗的麻绳,如今缠着光纤电缆轻轻摇晃。河心沙洲的候鸟监测站传来提示音,该去投放智能鱼巢了——这是新型生态护岸工程,既保水土又养鱼虾。
老艄公看见对岸光伏矩阵泛起粼粼波光,恍若河伯抖开金甲。他摸出智能手机,拍下这古老河道与未来文明相拥的瞬间,照片背景里,复建的清代镇河铁牛与5G基站并肩守望,恰似时光长河中的两盏航标灯。
来源:齐鲁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