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朱彝尊七十岁那年，打算携带所著经籍诗文到福建建阳麻沙村刊刻。梅子黄时，他在长孙的陪侍下，与查慎行同往闽南。行舟经过六和塔下，在富阳县东南的渔浦潭稍作逗留。这里是萧山最繁华的商贸集市，也是一个重要渡口。

朱彝尊七十岁那年，打算携带所著经籍诗文到福建建阳麻沙村刊刻。梅子黄时，他在长孙的陪侍下，与查慎行同往闽南。行舟经过六和塔下，在富阳县东南的渔浦潭稍作逗留。这里是萧山最繁华的商贸集市，也是一个重要渡口。

雨霁风起，江水暴涨，船夫唱起棹歌，升起风帆，直指富阳。一路之上，朱彝尊和查慎行作了两首联句。晩泊桐庐，急雨淋漉，两岸的山色变得更绿了，山上人家的炊烟像云一样覆盖在屋上。

舟经七里泷，江中急水回旋，哀湍合鸣，两岸乱峰插天，竹树如烟。朱彝尊在泷中吟诗说：“泷中行，不知远。雨初消，云乍卷。药苗长，蒲叶短。一夫牵船九折坂。缆逾急，舟逾缓。前峰合，后峰开。一曲转，一曲回。密树重重暗飞泉。处处来人家，三五居泷里。半是樵夫半渔子。叉白鱼，捕乌鬼，钓车钓轮满沙觜，黄白花开照泷水，未必他乡能有此。泷中吟，子歌不足我嗣音。”因为雨后流急，逆水难上，过鸬鹚滩时，船夫用竹篙费力将船撑过。

乘着月色，他们直抵兰溪城下。兰溪城东大云山属金华山余脉，因列于旧学宫之前，又名挂榜山。山的西面有东峰亭，始建于唐贞元十七年（801）。山麓有圣寿教寺及藏经院。朱彝尊先后五次泊船于东峰亭下的深潭，但都没有能够游览寺庙。这一次同样与圣寿教寺和藏经院失之交臂。这天清晨，云散成雨，他们从东峰亭西南解缆上路。从此地西行的路，查慎行从来没有走过。他在《雨发东峰亭》一诗中说：“昨日不料风，今朝不料雨。生涯昧所向，智不如商贾。”

从常山到玉山，朱彝尊等人没有走水路，走的是山路。常山小城像一个破旧的驿站，小路上镶嵌着弹丸般的石头。山行之人，十个中有九个是商贾。轿夫、挑夫在四月的温风吹拂中，汗如雨下。朱彝尊等也雇了轿夫，坐在轿子上，随商贾前行。查慎行看着轿夫赤裸的双脚、通红的肩膀，心想，他们抬着自己走百里山路，只挣得一百文钱，真可怜。转而又想，我自己还不是被饥饿所驱使，奔走于道路，哪有空闲悲怜别人呢？朱彝尊问一位客商，为什么不在湖口坐船，又安稳，装货又多，白天也可以睡大觉。客商回答说：“山行虽然苦，但也有乐趣，而且能避免关吏的勒索。”

走完山路，又上船走水路。他们坐的五尺宽的小船名叫“舠子”，船的两头有三条桨，行起来很轻便，坐在船中也还舒适。查慎行叹口气说：“渐老惜筋力，得安且同偷。”朱彝尊接口道：“来朝放溜去，胜坐青竹兜。”

在玉山沙溪铺，朱彝尊看到村民在棕绳上拴上几十个鱼钩，放到河中，第二天早晨收起来，每条钩上都有一条活蹦乱跳的银色小鱼。朱彝尊《沙溪铺记所见》诗云：“十丈棕绳夜截流，朝来渔子掌中收。不知方法何从得，三寸白鱼齐上钩。”

自焦石塘抵铅山河口，两岸石山狞劣，上无寸土，草木不生，查慎行作诗嘲笑石山。谁知百里之内，峦壑尽殊。他们从河口乘车前往铅山县，三十里间，溪回峰奇，山水清佳，曲径两边的老樟古桂不记其数，看上去似有千年以上的树龄。查慎行每每流连于树下，不禁懊悔自己在船上写了讥诮顽石的诗，于是，他又写了一首自嘲诗，以解先前的戏言。

铅山还有一件奇事。城中有三棵古老的樟树，树干半是空腔。每年四月，有数十上百的白鹭成对飞来，在树上筑巢，孵化出雏鸟后才飞走。朱彝尊赋不禁感叹说：“昨憎山石钝，今爱山石灵。譬若汉宫女，去尹来者邢。譬若秦地水，汲渭汰者泾。”面对“古樟百围绿，幽桂十丈青”、“沄沄舄下水，浴鸟梳其翎”的美景，朱彝尊恨不得跨过石梁，深入山中。当车子在铅山郊外停息下来的时候，朱彝尊想：前面路上的风景一定更美，明天清晨要在星光下出发。

果然，第二天车出铅山城，越行绿意越浓，没有一个村子没有好树，山泉溪桥如同画中所见。度过紫溪岭，来到车盘驿，朱彝尊在旅馆墙壁上题诗说：“曲涧层层响，丛篁个个齐。前山行更好，不信鹧鸪啼。”

从信州进入建州的路途中，所见的篁竹要多于其他竹子。当地人造竹纸多用嫩篁竹作原料，而不用老竹。正如《闽产录异》所云：“延建邵汀皆做纸，凡篁竹、麻竹、绵竹，赤枧竹，其竹穰皆厚，择其幼稚者制上等，中等。麻头、桑皮、楮皮、薄藤、厚藤、葛皮、稻稿之柔韧者制下等。竹纸轻薄凝洁，麻藤桑栳之类皆粗糙。”朱彝尊和查慎行观看了造竹纸的过程，并用《观造竹纸五十韵》联句记载下来。

铅山和崇安（今武夷山市）交界之处高山连绵，峻岭耸峙，而分水岭就屹立在闽赣接壤之处。雄踞分水岭上的分水关是汉武帝平定闽越王余善叛乱时构筑的。来到“万壑松风卷戍楼”的分水关，只见关门仅有一道，关上三户人家有两户是戍卒。度过此关，就进入了福建崇安。

崇安县县斋内，曲桥当戸，青竹引泉。县令孔彝仲在水槛设下宴席，招待两位大诗人，以尽地主之谊。孔彝仲极力称赞武夷山风景之胜，朱彝尊于是向他提出借小艇去游武夷。

走出崇安南门，登上一艘小舫，顺流三十里，来到武夷山下。见溪边一峰横欹，一峰独耸。欹者是幔亭峰，耸者是大王峰。两山脚下就是供奉武夷君的冲祐宫。武夷君是谁？传说纷纭，莫衷一是。

朱彝尊《武夷冲祐宫》诗云：“武夷君异哉世所传，或云钱铿之二子，或云是魏王子骞。当时结侣高宴幔亭前，此挹衣袖彼拍肩。坎铃鼓，急管弦，宾云妙曲左右仙。一从彩云散，虹桥断绝上无缘。”

据说秦始皇二年八月中秋，武夷君等十三位仙人在幔亭峰摆酒设宴，款待武夷乡民。男男女女二千余人应邀而至，只见虹桥驾空，走在上面，身体轻便，一点儿也不感到疲倦。山顶有幔亭，绿窗玲珑隐映。幔亭北壁中间放置了一张宝床，是太极玉皇的座位；北壁西厦设一张宝床，为太姥魏夫人的座位；北壁东厦设一宝座，为武夷君的座位。作为上都铺了红云䄄、紫霞褥。武夷乡民初至幔亭之外，听到空中有击鼓声。

过了一会儿，听见司仪说：“命张安陵打引鼓，赵元奇拍副鼓，刘小禽坎铃鼓，曽少重拨鼗鼓，乔智满振嘈鼓，高子春持短鼓，管师鲍公希吹横笛，板师何凤儿拊节板。”于是，东幄奏《宾云左仙》之曲。接着，武夷君命弦师董娇娘弹坎篌，谢英妃抚长琴，吕荷香戞圆鼓，琴琶管师黄次姑操悲栗筚篥，秀淡鸣洞箫，朱小娥运居巢笙，金师罗妙容挥䤶铫铜钹。于是，西幄奏《宾云右仙之曲》。行酒进食，百味珍奇，皆非世俗所有。

曲终筵散，虹桥飞断，飞散的桥板，插在各峰石罅之间，日炙不黄，雨淋不黒，洪流不漂，风雨不坠。文人士大夫常以能得寸许残片而自炫，但“黄冠白足力难致，间出赝者相欺谩”。朱彝尊是好奇之人，对绝壁深藏的虹桥板颇怀企慕之心，但又觉得可望而不可即。他在《虹桥板歌》中说：“吾欲梯长林梢，恐堕鹳鹤巢。吾欲驾澄潭坳，恐拔千岁蛟。鼪鼯倒悬蝙蝠坠，惟有怪鸟独立时爬抓。”

崇安秀才潘在东案头有一块虹桥板，他锯下一尺半送给了朱彝尊和查慎行。关于这块版的来历，潘在东说是“曩者避兵接笋峰，一夕急雨飞寒空，雨狂更起攧鹞风。虹桥板自天半落，斜拖下压黄冠宫。尔时青童白叟悚息不出戸，亟持此板归山中。” 潘在东让巧匠用虹桥板作材料刻成佩印，说是可以“袖鞭使物驱妖奸” 。朱彝尊持板在手，见它既不是桐木、橿木，又不是梗、楠、杞、梓、枫、豫章等树木，心中沉吟道：“是物岂无用，何况获自仙居洵堪重。当时宣和好古秘殿无尔曹，吾今藏弆足以豪。试令刻作黄神越章印，山行蛇虎应潜逃。”

冲祐宫传说是始建自唐代天宝年间。走进宫门，只见高大的树木既雄壮又妍媚，树上藤蔓缠绕，宛如蛟龙。古殿的石罅中有老鼠穿梭，墙壁上留有蜗牛爬过的涎迹。武夷君像边有十二位神仙的栗主，上面的名字有的已经湮没。冲祐宫内有着曲折幽邃的长廊，长廊旁是交错相连的道士馆。道士们正忙于农务，这在查慎行这样的雅人看来，未免有的俗气。天气炎热，朱彝尊等很想喝些茶水浇浇胸中的枯渴。道士们拿出茶水，并连番表示歉意说：茶水味道淡薄，不足以供贵客品呷。

武夷最好的茶叶名为“头纲”，即惊蛰或清明前制成的首批贡茶，这时已度岭北上了。查慎行说：“头纲封裹度岭去，上品一呷沾无从。明朝试扣白云洞，洞口老僧逢不逢？”在武夷山，和尚比道士更会制茶，寺庙制出的茶叶比出自道院的要贵上一倍。晚上，留宿在虞道士山房中的朱彝尊等人，睡在绳床上，耳听满窗风雨之声，心里期盼着明日早晨能看到大晴天。

武夷之游的高潮是游九曲。那天，雨后初晴，三十六座奇峰尽收苍霾。他们从兰汤渡口乘上大竹筏。“篙工指点一曲涯，题名几处争磨崖。娉婷玉女峰最佳，野花簇髻松摇钗。”在第四曲的御茶园，朱彝尊和查慎行各自写了一篇《御茶园歌》。

元代的武夷山是贡岩茶的中心。御茶园设于元大德六年(1302年)，有拜发殿、神清堂、思敬堂、焙芳亭、宜寂亭、宴嘉亭、浮光亭、通仙亭、通仙井。朱彝尊《御茶园歌》云：“五亭参差一井洌，中央台殿结构牢，每当启蛰，百夫山下喊，枞金伐鼓声喧嘈”。那时每年“惊蛰”，崇安县令要亲临御茶园“喊山台”祭祀茶神。当县令念罢祭文，隶卒就鸣金击鼓，同时高喊：“茶发芽了，茶发芽了！”举行过祭神仪式，才能开山采茶。由于贡茶数量大，百姓负担极重，朱彝尊《御茶园歌》咏道：“君臣第取一时快，讵知山农摘此田不毛。先春一闻省帖下，樵丁荛竖纷逋逃。”

查慎行《御茶园歌》也说：“缄题岁额五千饼，鸡狗鼠尽山边村”，进而责问道：“朝廷玉食自不乏，何用置局灾黎元。”追原祸首，始作俑者是降元的宋将高兴。查慎行呼吁山灵请求天帝允许，按照青律笞打高兴的魂灵，并告诫后来之人“毋以口腹媚至尊”。最后，朱彝尊将装岩茶的箬笼上的绳子一一解开，坐在石头上，“冰芽雨甲恣品第，务与粟粒分锱毫”。

当五曲的接笋峰和六曲的仙掌峰刚映入眼帘时，像是联绵的峰峦。走近一瞧，两崖谺然开豁，一道瀑布悬于翠屏之前，飘来的水沫沾湿了行人的衣裳。他们拄杖登上山巅，转到山后，寻找瀑布的源头。结果发现瀑布的水来自一眼山泉，“始知山前雷轰礟激千丈瀑布水，即是山背涓涓泉”。

六曲溪北天游峰顶有宋代道士刘碧云、张希微建的天游观，观后的聚景亭为明万历年间藩参王民顺所造,嗣后侍郎程文德将这座亭子更名为万峰亭,取此处可览万峰景致之意。朱彝尊站在万峰亭里，放眼望去，群峰罗列其下，若秉圭笏。其《天游观万峰亭》诗将武夷群峰的形态描摹得特别生动：“大山相排连，小山补其阙。群峰罕异向，危亭乃孤揭。适当地敞闲，不在势突兀。虚明彻户牖，豁达扫烟㶿。荡空激飙轮，照夜涌日軏。有时雾着巾，忽焉云触袜。凭栏恣眺听，灵境信超越。俨同乔岳尊，远迩尽朝谒。纷纷扬旌旜，穆穆秉圭笏。又疑三海图，神物互出没。足或跷䕫魑，背或负蛩蟨。前平讶象耕，后陷类狐搰。隐屏翕而张，接笋断不蹶。”

观中石房里的一位老道士，煮了野菜来款待客人。朱彝尊面对这位鹤骨清癯的老人，归隐之心油然而生，心想要是准备好食粮，不妨在这里留住上一百个月。

在九曲溪中段的隐屏峰下，朱彝尊等拜谒了徽国公祠，他们在《坐竹入九曲》联句中追怀在此构筑武夷精舍的朱熹说：“岂若大隐屏之崖，祠宇百世人模楷。大书照耀银泥牌，学达性天圣德谐。”朱熹的《四书章句》就是在武夷精舍完成的。在朱熹故里建阳，朱彝尊也赋诗说：“徽公旧是建阳居，竹树清疏画不如。讲席至今留未改，人情大抵好相于。得观云谷山头水，恣读麻沙里下书。此意残年仍莫遂，扁舟欲去转踌躇。”

朱熹在建阳创建了三所书院。第一所在建阳马伏天湖之北，名寒泉精舍。第二所在崇太里云谷山庐峰之巅，名晦庵草堂。朱熹还曾撰写《云谷记》赞美此间山水。第三所在麻阳溪畔的考亭，初名竹林精舍，扩建后更名为沧州精舍。麻沙是建阳以刻书著名的乡镇。当时有麻沙版“书成天下走”的说法，可以说是宋代全国产量最大的图书刻印中心。

朱彝尊在诗中将朱熹与麻沙版书连在一起顶礼膜拜。查慎行《和竹垞建阳》则主要咏唐末侍御史黄子棱：“考亭本是黄家墓，侍御桥边宅久空。陈迹已消名姓外，好诗犹展画图中。后来结构原因此，佳处溪山遂属公。欲买麻沙村畔屋，余年拼作蠧书虫。”黄子棱自洛阳寓居建阳东观山，筑了“望考亭”以望其父之墓，从此此地称为考亭。朱熹的父亲朱松喜爱建阳山水，但没有来得及卜居其间就去世了。朱熹建了“考亭”以承父志，正是取法黄子棱。后人专以考亭属朱熹，黄子棱的名声被湮没了。黄子棱也是位诗人，“人过小桥频指点，全家都在画圃间”就是他的佳句。

闽江上游的黯淡滩，水势汹涌，宋代林外曾在滩傍驿站的墙壁上题字说：“千古传名黯淡滩，十船过此九船翻。”船夫劝朱彝尊一行冒雨过黯淡滩。查慎行听说黯淡滩的大名，“未到先愁出险难”。虽说上滩难于上绝壁，但下滩之时，查慎行觉得像是一片树叶落在奔湍之中，星流电转之间，眼睛还没来得及眨，小船已像一道白光飞过了滩。

在十里櫂歌声中，朱彝尊等来到延平。当地人迎船叫卖着瓜、豆。朱彝尊遗憾地想起建宁南乡桥边有人卖当地产的泽泻，但他经过时没有来得及购买。其《延平晩宿》诗云：“两两浮桥趁浦斜，居人分占臼鸥沙。瓜瓤豆荚迎船卖，只欠南乡泽泻花。”

船行至延平水口，六百里的险滩多已过尽，就像长江上的航船走出三峡到了夷陵。由于岸阔滩平，船夫们也放松下来，“为贪放溜风头坐，不觉蜻蜓上桨牙。”

到了竹崎关，渐觉山平水远，福州城已经在望。查慎行听着佛桑花根的狗叫，龙眼枝头的鸟鸣，心情很愉快。而朱彝尊经过这个福建境内主要的课税大关时，写了一首不无讥讽味道的诗：“溪鱼树底输税，关吏津头算缗。纵有僧楼药院，日长吟眺何人。”

进入福州之时，适逢荔枝初熟。端午节前二天，查慎行初食荔枝后，寄诗给在兰州的二弟查嗣瑮说：“荔子初红到福州，绛囊欲擘已涎流。阿频来往如相避，笑掷闽南一度游。”“阿频”是查嗣瑮的小名，他曾在康熙三十三年（1694）二月到福州，四月还家，没有能尝到荔枝。实际上，荔枝初熟，浆汁尚酸，价钱也不高。朱彝尊在《噉福州荔》一诗中安慰自己说：“噉荔如噉蔗，佳境须渐入。”

当地的老朋友都知道朱彝尊好这一口，特地从距福州有两天行程的枫亭买来荔枝。朱彝尊门下之士、福建提学道汪薇就是其中的一位。朱彝尊《汪学使薇饷枫亭荔》一诗云：“香荔夸奇绝，枫亭古驿中。色虽殊挂绿，品已压轻红。一种生偏侧，千房味不同。重烦故人意，分减及衰翁。”在一次考试结束后，汪薇特地率诸生来拜谒朱彝尊，为先生敬酒。

汪楫此时正任福建布政使。自从朱彝尊与汪楫在嘉兴滮湖分别，至今已五年余，此时相逢一笑，彼此潇洒如初。汪楫还拿出自己的写真像请朱彝尊、查慎行鉴赏题诗。布政使官署的庭院中也长有荔枝，小暑后，他摘下一些荔枝送给了朱彝尊和查慎行。查慎行作诗表示感谢之余，请汪楫再送些长乐和枫亭的荔枝过来。他在诗中说：“长乐全胜画，邮亭尚忆枫。近应来郡县，远不比泸戎。旅槖终难致，顷筐倘更蒙。此游专为口，贪得笑何穷。”长乐所产名为“胜画”的荔枝肉厚味甘，可与枫亭荔枝相匹美，都是晩熟的名种。《广群芳谱》说：“荔支以兴化之枫亭驿为最，长乐次之”。几天后的早晨，汪楫果然又送来枫亭荔枝，满足了查慎行的无厌之请。

六月初六日，朱彝尊、查慎行和浙江石门人吴震方专程到位于福州西郊的西禅寺吃荔枝。西禅寺又名长庆寺，以盛产荔枝遐迩闻名，每逢荔红季节，福州文人名士，多携侣邀友前来相聚，品尝佳果。历代名人如蔡襄、李纲、曹学佺等都在此留下过足迹。寺中原有荔枝树五百株，朱彝尊等人去时只剩下百余株。庙里的和尚说：“今年荔子最熟，似为远客设供。”和尚为他们打开荔枝园的园门，在树下支起几案，将荔枝堆满盘中，让朱彝尊等人恣意品尝。朱彝尊按蔡襄《荔枝谱》所说的三十二品，品评荔枝的高下。其时口腹之乐的酣畅淋漓他恒久不忘，但言语无法表达。

除了饱餐荔枝外，朱彝尊、查慎行还品尝了不少其他闽中特产，如江瑶柱、西施舌、香螺、蝤蛑、鲎鱼、花蛤、黄螺、珠蚶等江鲜海鲜。查慎行是初次入闽，他对当地美味的热情比朱彝尊更为浓厚。他在《食江瑶柱》诗中说：“半生梦想江瑶柱，客或夸示长朵颐。南游无一事，直为口腹宁非痴。”

七月，一场小雨带来秋天的凉意，朱彝尊一行乘船从螺江离开福州，踏上归程，林草臣、张民瞻追送于洪山桥。七月十五中元节，民间又称鬼节，朱彝尊等夜泊埂程。隔岸传来寺庙的钟声，满川风浪中明灭不定的河灯仿佛是朵朵盛开的水莲花。至建宁登舟时，朱彝尊失足堕水，继而患上了疟疾。随后，朱彝尊与查慎行度仙霞岭，由峡口入衢州，过清湖镇、云尖渡、龙游、严陵、富阳、兰亭，至语溪（今浙江桐乡县）两人分手。当时，朱彝尊还抱病在身。

这次福建之旅，朱彝尊与查慎行一路作诗，将浙闽风土人情一一展现于笔底。后来，朱彝尊将这些诗收入《曝书亭集》第十八卷，而查慎行《敬业堂诗集》第二十四卷《宾云集》、第二十五卷《炎天冰雪集》、第二十六卷《垂橐集》都是福建纪游诗。

八月初，朱彝尊抵达家中，病仍犹痊愈。朱昆田甚为忧虑，不久也生病了。是年冬，朱彝尊胞弟彝玠去世。次年十月二十一日，朱昆田病逝。昆田初生时，家里人在盆中盛了热汤，替他洗澡，见他背上有胎纹，以为是长寿之兆。谁知他竟是短命之人。朱彝尊痛楚得就像遭了鞭刑。

来源：风花雪月元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