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文化周末:草长莺飞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3-14 04:10 3

摘要:“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是南北朝时期梁朝人丘迟在《与陈伯之书》中对江南春天的描述。时间和地点交代得很清楚,植物的气息和飞鸟的形象从书页上喷薄而出,是一幅带香气的、动感十足的国画,让人读后无法忘怀。时光荏苒,今人大多不知道南北朝时期的梁朝始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是南北朝时期梁朝人丘迟在《与陈伯之书》中对江南春天的描述。时间和地点交代得很清楚,植物的气息和飞鸟的形象从书页上喷薄而出,是一幅带香气的、动感十足的国画,让人读后无法忘怀。时光荏苒,今人大多不知道南北朝时期的梁朝始于何时、统辖多大地盘、都城在哪里,丘迟又是何方人士,然而描述江南春天的这几句话在汉语的长河中流传了一千五百余年。文学作品的生命比写出这些文字的作者寿命要长得多,这让我不由得感叹文学是如此奇妙。

插图:许馨仪

《与陈伯之书》并不是简单的温情文本,其实是残酷战争年代的一篇劝降书。丘迟是南朝的文学家,生于吴兴乌程(今浙江湖州境内),一生横跨南北朝时期宋、齐、梁三朝,成年后为官。他出任永嘉太守时,提倡农桑,重视教化。公元505年,临川王萧宏伐魏,丘迟为谘议参军。已经投降北魏的陈伯之本是梁朝武将,丘迟在劝降书中以精美的骈文书写江南风物,打动陈伯之的故国情思,使其最终率部归降。一千五百多年后的今天,我读到这篇以骈文写就的劝降书,仍能感受到其中的温暖和情感。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一段大分裂的时期,帝王将相,你方唱罢我登场,宫斗和战争频繁而又惨烈,黎民百姓难免遭殃。丘迟对大自然超越时空的俯瞰和描述流传至今,其内蕴明显超出了当初劝降的初衷和意义。今天,当我这个后辈耕田妇面对园中草时,不会再去想残酷的战争,只愿品味古人对春天的柔情。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南北朝已经远去,时间来到清朝,这是诗人高鼎的《村居》。高鼎是浙江仁和(今浙江杭州境内)人,有诗集《拙吾诗文稿》留世。散学的孩子们摆脱私塾的枯燥教化,投身自然春光,身心放松,愉悦之情跃然纸上。这首《村居》描画的江南春景,既有大自然春光勃兴的生动画面,也有少年欢快情绪的呈现。诗以“草长莺飞”开头,提示我们,到了清代,“草长莺飞”四个字已经从劝降书中脱颖而出,变成了一个成语。杭州与湖州相去不远,高鼎仍旧是在描画江南春色,但“暮春三月”已经变成“二月天”,说明具体时间是几月不重要。“草长莺飞”已经走出江南,可以形容任何地方的春光美景了。

每到春天,我在小园子里播种、栽苗,墙外的绿化树上麻雀叽叽喳喳,土地上的杂草、菜苗进入眼帘,这时总会想到丘迟描述江南春色的妙语。北方的春天比江南来得晚,山野、田地里的杂草蓬勃生长起来自然也要晚上一些时日。几千年农耕经验代代相传,春种、夏锄、秋获、冬藏是农人对季节简洁、准确的描述。在我们东北,清明前后,田地里的小草露芽、见青,五六月渐成气候,“七下八上”的雨季,田地里植物生长旺盛。与各种叶菜、秧苗一起疯长的,还有除不尽的各种杂草。我吃自己种的菜,当然要谢绝农药,所以,园子里的杂草除了在开春时给我带来了春天的气息,多数时候,它们是让我不得不弯腰、流汗的讨厌东西。

园子里的杂草,有一些种类应该是“原住民”。这里原是沈阳北部蒲河边的村庄和农田,据1917年出版的《沈阳县志》记载,我家小区所在地,大抵是尚小屯的村庄或者良田。城市不断外扩,从前的村庄和农田被沥青、钢筋、水泥覆盖,我家园子里的杂草大多属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那种。年复一年,起源比人类更久远的植物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绵延不绝。苣荬菜、车前草、牛筋草、灰菜、马齿苋、蒲公英、龙葵、小根蒜、打碗花、菟丝、泥胡菜、苦碟子、千屈菜、三叶草、二月兰等低矮植物随季节变化,上演着一岁一枯荣的剧本。

我搬来之前,这些草很可能就存在了。为了多种菜,我必须把这些草清除出去。我是勤快人,不停弯腰劳作,园子又不大,我相信自己能够对付这些杂草,但事实证明,草的顽强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从春天开始,我见到露头的小草就会动手,但一直到雨季,到秋天,到初雪降临甚至大雪覆盖,地里永远有草在。一年生的灰菜等杂草不知不觉间就播下了明年的种子,一些宿根杂草潜伏在冻土、白雪之下,等待着温暖季节的到来。待到第二年春天,我会发现,草层出不穷,总是比我亲自播撒种子的菜苗先长出来,要根除园子里的杂草简直是痴心妄想。

六月中下旬,雨水渐渐多起来,杂草疯长。有些草种头一年就有,比如龙葵、牛筋草、蒲公英、苣荬菜、苦碟子,也有的是后来陆陆续续出现的,比如小根蒜、车前草。我好奇这些新出现的草种来自哪里,总不会是无缘无故长出来的吧?后来我分析,这些非原生的草种,一来自粪肥,二来自外来土壤,三来自风吹。我从农民手中购买牛羊粪,未被消化的草种与粪肥一起埋进土壤,随着气温升高,加之雨水浸润,草种在地里发芽、生长,给我带来了额外的劳动量。为省心省力,西红柿、茄子、辣椒的菜苗我是从集市上买回来的,育苗盆里的土壤不会是净土,那些贴近秧苗长出来的草大概率就是在苗土中潜伏的种子。春风强劲,风沙裹挟草种,落地生根,成为我年复一年的心事。无论这些草种来自哪里,我都要努力劳动,稍微懒惰几天,草就可能喧宾夺主,把幼小的菜苗给欺负了。

清除杂草累得腰酸背痛的时候,我曾想,所谓“杂草”,其实是人以自我为中心,给植物下的粗暴定义。且不说园子里的某些草可供人类食用或药用,比如蒲公英、车前草、龙葵、小根蒜、马齿苋,即便对于人类来说没有任何食用价值、药用价值,草就没有存在的理由吗?那些草如果长在草原,长在山地,可能既是大自然的自在风景,也是诸多动物的食物来源。所谓“杂”,只是长在人类开拓出来的种植园里,碍了种田人的事而已。

这样的胡思乱想让我在除草时多了些怜悯和温情,在一些不碍事的边角,偶尔也会“网开一面”。我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不想再种菜,或者想种菜而力不从心了,园子里也许会杂草丛生,像我见过的一些荒废的老宅。那又如何呢?人来过,草也来过,人活过,草也活过,千年万年,生生不息,都是造物主的手笔。

我在园子里除草时,偶尔也会抬头仰望天空。很遗憾,这里没有江南的“莺飞”,只是偶有燕子从高处飞过,在园子上空叽叽喳喳的是麻雀。麻雀太普通了,但它们正是我的“莺飞”,一年四季都在园子上空徘徊。麻雀杂食,吃虫子,吃草籽,或许还偷吃过园子里成熟的草莓、葡萄粒——我没亲眼看到,不敢冤枉无辜。冬天最冷的时候,大雪覆盖地面,麻雀觅食不易,我会把家里的陈米等吃食撒到园子里,期望自己的举动有助于麻雀度过冬天。冬天的东北天寒地冻,外面行人稀少,麻雀不离不弃,陪我度过苍凉、寂寞、寒冷的日子,我不应该给予关爱吗?

园子里除了麻雀,还有蜻蜓、菜蝶、蜜蜂等飞虫徘徊。夏天,蜻蜓蹁跹舞蹈。在种菜人眼里,它们虽然舞姿漂亮,却没什么实际用处,所谓“中看不中用”。我家园子里经常出现一种白色蝶子,不知道它们是不是蝴蝶的一种,我叫它们“菜蝶”。菜蝶不像看起来那么纯洁,它们专门在叶菜的幼苗上飞来飞去,不知什么时候,它们已经排出蝶卵。那些蝶卵靠吃青菜的嫩叶长大,很快,嫩叶就被咬得破烂不堪,甚至只剩下可怜的菜梗。我有时间和耐心时,会手工挑出菜叶上面的蝶卵。不打药的结果是青菜产量受限,好处是吃的时候心里踏实。园子里最让我开心的飞行物当属蜜蜂。角瓜、辣椒、茄子、豆角、黄瓜、西红柿、苦瓜、南瓜、葫芦、丝瓜、蛇豆开花的时候,蜜蜂们在花间飞来飞去,这些勤快的媒人帮瓜果完成了传宗接代的大任。当我看到蜜蜂在花间停留,我会非常小心,不打扰它们工作,我知道它们采蜜是为自己劳作,也是在帮助我完成种植大业。

长满青菜和杂草的园子生机勃勃,然而有生命的地方就必定会有纷争。空间有限,草与菜之间、草与草之间也会抢地盘。为吸收水分和养分,草努力向下扎根;为得到阳光,草拼命向高处生长。有的草在竞争中强势胜出,比如牛筋草,根扎得深,它不仅向上生长,还会蜿蜒匍匐,努力扩大自己的范围;有的草竞争力差一些,于是从我的园子里渐渐消失,比如开紫红花穗的千屈菜。物竞天择,哪种草长得好或者不好,不是我能左右的。我看草青草枯,看麻雀、蜻蜓、菜蝶、蜜蜂蹁跹飞舞,就像看我自己走过的路。人是自然之子,喜欢的人、事努力追求过就好,顺天意,看造化,不难为自己,不亦乐乎。

《光明日报》(2025年03月14日 15版)

来源:光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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