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个冬天特别冷，我家那片山区罕见地下了场大雪，厚得能埋过小腿。晚上七点多，天已经全黑了，电视正播着《西游记》重播，我儿子小虎坐在破沙发上，手里抓着从集市上买的旺旺雪饼，嘎嘣嘎嘣地响。

那个冬天特别冷，我家那片山区罕见地下了场大雪，厚得能埋过小腿。晚上七点多，天已经全黑了，电视正播着《西游记》重播，我儿子小虎坐在破沙发上，手里抓着从集市上买的旺旺雪饼，嘎嘣嘎嘣地响。

忽然有人敲门，起初我以为是风吹的树枝碰到窗户。敲门声又响了，这回重了些。

“谁啊？”我喊了一声，没人回答。

老伴从灶台那边嘟囔：“这大晚上的，谁会来啊？”她手里还攥着一把韭菜，案板上有半个切了一半的萝卜。

我披上棉袄去开门。门外站着个老人，头发和眉毛上全是雪，像顶了两层白色的帽子。他大概七十多岁，脸冻得通红，穿着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棉衣，肩上背着个土布口袋。

“对不住，”老人说话声音有点抖，“能借宿一晚上不？我是梨树沟的，今儿赶集回去晚了，这不，山上的路让雪堵了。”

我知道梨树沟，在山那边，得翻两座山头。那边穷，听说全村没几户通电。我正要开口，老伴已经从里屋探出头：“快进来吧，这外头冷死了。”

老人进门时，裤腿带进来好多雪，在地上化成一小片水洼。他不好意思地用袖子去擦，反倒把水越抹越开。

“没事，”我说，“屋里暖，一会就干了。”

老伴给倒了碗热水，老人捧在手里，搓了半天才喝一口。他盘腿坐在我家灶台边的小板凳上，看着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

“我叫王有财，”老人说，“梨树沟北边那户。”

老伴边切菜边接话：“哎哟，那是挺远的，这天黑了走山路多危险啊。”

我给老人找了双破布鞋，让他把湿鞋子脱了烤火。他一开始不肯，说怪麻烦的，后来拗不过我们，才换上。他那双自己的鞋放在火炉边，皮都开裂了，还用细线缝了好几道。

吃饭的时候，老人一直说吃不下，但碗里的饭还是被他扒拉得干干净净。那天晚上就四个菜——白菜炖豆腐、炒土豆丝、腌萝卜，还有老伴临时加的韭菜炒鸡蛋。

老人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很久，像是要把味道记住。

“您这白菜炖得真香，”他说，“我们那没这手艺。”

老伴笑：“有啥手艺，就放了点葱和老抽。”

老人点点头，像是记下了什么重要的事。

吃完饭，我给他在堂屋铺了床。那张床本来是小虎睡的，但那晚让小虎去和我们睡。床不大，老人躺上去后，脚好像伸不直，但他说挺好的，比他家那炕都暖和。

夜里下雪的声音很轻，像有人在外面轻轻撒盐。我半夜起来小便，看见老人没睡，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发呆。见我出来，他赶紧躺下，装作睡着的样子。

早上雪停了，老人说要赶紧走。我媳妇给他热了碗稀饭，他就着咸菜吃得干干净净。吃完饭，他从布袋里掏出个小布包，塞给正要上学的小虎。

“娃娃，这个给你。”

小虎不敢接，看着我和他妈。

老人又补了一句：“不值钱，就是山里的一点东西，当个玩意儿。”

老伴推了小虎一把：“人家老人家一片心意，拿着吧。”

小虎这才接过来，随手塞进书包，连谢谢都忘了说。孩子嘛，不懂事。

老人临走时，我非要送他一段。雪地上，我俩走得很慢，他总是滑一下。走到村口那棵大槐树下，他坚持不让我再送了。

“你家娃娃有福气，”他忽然说，“眼神亮堂。”

我笑笑：“农村娃，能念几年书就不错了。”

老人摇头：“不是书的事。”

他没再多说，背着他的布袋，慢慢走远了，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延伸到山路上，最后消失在转弯处。

回家后，我才想起小虎拿到的东西还没看是啥。等他放学回来，我问他：“那老爷爷给你啥了？”

小虎掏出那个布包，里面包着一块石头，灰不溜秋的，还有几道褐色的纹路，看着就像路边随便捡的。

老伴凑过来看：“就这？”她撇撇嘴，“我还以为是啥呢。”

小虎摆弄了会儿，觉得没意思，就把石头丢在了窗台上。那块石头就这么搁在那儿，积了灰也没人管，连擦桌子的时候都会被随手挪开然后放回去。

春天过去了，夏天到了一半，转眼到了七月。镇上的李老师突然来家里找我。李老师是教地质的，在县城重点高中任教，跟我是老乡，年轻时一块读过书。他进门就兴奋地问：“听说你家有块奇怪的石头？”

我一头雾水：“啥石头？”

“就是冬天一个老人给的！村里刘大爷跟我提的，说是挺特别的一块石头。”

我这才想起来那事，让小虎把石头找出来。那块石头早被堆在一堆杂物下面，找了半天才找着。

李老师一看那石头，眼睛都直了：“这…这是…天哪！”他拿出口袋里的放大镜，对着石头看了又看：“这不是普通的石头啊！”

“那是啥？”我和老伴都凑过来。

“这很可能是块原石，里面有宝石！这种纹路，这种重量…我得带回去好好看看。”

老伴犹豫：“这是人家老人家给孩子的，能随便拿走吗？”

李老师急了：“你们知道这可能值多少钱吗？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里面可能有高品质的宝石胚胎！我帮你们联系专业人士鉴定，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我思量了一下，让李老师把石头带走了。他走时还叮嘱我们别到处说，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半个月后，李老师带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回来了。那人姓张，自称是省城一家珠宝公司的。他看了石头，二话不说就掏出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有五十万，现在就可以过户给你们，石头我们公司收了。”

我和老伴都傻了。五十万？我们辛苦一辈子也攒不下这么多钱啊。

小虎却说：“不卖！这是那个老爷爷给我的！”

张总看着小虎，突然笑了：“小朋友，你知道用这些钱能买多少玩具吗？”

小虎摇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有点生气，但又不忍心骂孩子。毕竟在农村，五十万可不是小数目。

李老师看出我的为难，把我拉到一边：“老哥，这真不是普通石头。张总出这价已经算厚道了，你考虑考虑吧。”

犹豫了一夜，我决定尊重小虎的意见，不卖那石头。张总临走时，留下了一张名片：“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

两个月后，县城来了一拨人，带着各种仪器，在我们这一带的山上转悠。听说是在勘探什么矿产。没过多久，我们村就有传言，说梨树沟那边发现了宝石矿，政府要收购那片地了。

我心里一动，寻思着去梨树沟找那个老人问问情况。翻过两座山，到了梨树沟，村里人告诉我，王有财老人住在最北边的土坯房里。

我找到那户人家，却发现院子里停着两辆黑色的越野车，屋里传来说话声。一个年轻人从屋里出来，西装革履，手里拿着文件夹。见我站在门口，他礼貌地点点头就走了。

我敲了敲门，老人亲自来开的门。他还是那身打扮，但精神好多了。见到我，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是你啊，快进来。”

屋里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炕上坐着个中年人，穿着朴素但能看出料子不一般。老人给我们倒了水，介绍说那是他儿子，在省城做生意的。

“爸，这是谁啊？”他儿子问。

老人笑着说：“冬天那场大雪，是这家人收留我过的夜，家里娃娃还给了个布袋。”

他儿子站起来，郑重地跟我握手：“谢谢你们照顾我父亲。”

我不好意思地摆手：“应该的应该的，乡里乡亲的。”

闲聊中，我才知道，原来老人家的儿子早年出去闯荡，做了小生意，后来越做越大。老人一直住在山里不肯搬，这次是因为宝石矿的事，政府要征地，他儿子才赶回来处理。

“那您知道宝石的事？”我试探着问。

老人点点头：“这山里有宝贝，我们祖祖辈辈都知道。就是没想到，现在值钱了。”

我想起那块石头：“您冬天给我家小虎的那块石头…”

老人笑了：“那是我在山里捡的，看着挺特别，就给孩子当个玩意儿。”

他儿子在一旁补充：“我爸年轻时跟着一个地质队干过，对石头有点研究。梨树沟这片其实早有传言说有宝石，只是一直没人当回事。”

临走时，老人送我到门口，递给我一张纸条：“这是我儿子的电话，以后有事可以联系他。你家娃娃要是想读书，尽管说话，学费的事好商量。”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事的巧合。也许根本就不是巧合，或许老人早就知道那石头的价值，故意给了小虎。但我又一想，如果他真知道，为什么不自己留着或给他儿子呢？

回到家，我跟老伴说了这事。她听完，拍了拍我肩膀：“有些事，可能咱们一辈子也想不明白。但我觉得，那老人家是个好人。”

后来，我们家那块石头被省地质博物馆买走了，价钱比张总出的还要高一倍。小虎最终同意卖了，因为博物馆承诺会永久展出这块石头，并在说明牌上写上他的名字。

钱到手后，我们盖了新房子，还给小虎报了县城最好的高中。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个冬天的夜晚，想起那个浑身是雪的老人，想起他临走时说的话：“你家娃娃有福气。”

现在想来，也许他早就知道些什么，又或者，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个迷信的老人随口一说。生活就是这样，有些谜底永远不会揭晓，就像梨树沟的那座山，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藏着让人意想不到的宝藏。

半年后，我们去梨树沟看望老人，发现原本破旧的村子焕然一新。老人家门口停着几辆豪车，院子也修整得漂漂亮亮。老人的儿子成了当地的富豪，但老人依旧穿着那身旧衣服，在院子里种着他的白菜和萝卜。

见到我们，他笑了笑，像是早就知道我们会来：“今天吃饭没？”

我点头：“吃过了。”

他却已经转身进了厨房：“不中，再吃点。我让儿媳妇学了你家那个白菜豆腐汤，你尝尝正不正宗。”

灶台上的火苗跳动着，老人熟练地切着白菜。窗外，一阵风吹过，卷起一片树叶，飘向远方的山坳。

天空很蓝，村口的大树下，孩子们在追逐打闹。生活继续着，就像那冬天的雪，来得突然，走得悄无声息，却在人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那石头，其实就是普通石头，”老人突然说，手里的刀停了一下，又继续切菜，“是人给它赋予了价值。”

我一愣，不知该如何接话。

老人咧嘴笑了：“外面那些车啊，都是我儿子的朋友来玩，借停几天。咱老百姓哪来那么多豪车？”

灶台上的锅冒出热气，模糊了他的笑容。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有些故事，可能永远没有真相，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我们生命中美好的一部分。

就像那个飘雪的夜晚，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和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命运，在偏远的山村里，奇妙地交织在了一起。

来源：小柒萌物Sh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