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火势越来越大,火光照映在黑衣人的脸上,映照出一张张冷酷无情又狰狞的面孔。
扔进了卧房中。
火势越来越大,火光照映在黑衣人的脸上,映照出一张张冷酷无情又狰狞的面孔。
楼西亭!婉贻公主!
我用牙齿嚼碎了每一个字眼,生生吞下腹,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11
回到幽静小院,以月如灯,我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加入药粉,将剔骨刀浸泡在药水中。
一炷香后,我将大黄牛按倒在地,不消几息,便肢解了它的四肢,将肢体浸泡在水桶中。
它的躯体也被我分成几块,趁着夜色搬到镇外的山上,丢到被我挖出的棺椁旁。
回到小院,我从水桶里捞出一条牛腿,开始细致打磨。
先是剔肉,再是刮骨,然后将削铁如泥的刀刃切入骨中,将骨头小心打开一条缝隙,将内中的骨髓完整剥离出来。
忙完了这些,已经月上中天。
我又开始专注地削骨。
到黎明破晓时,一条由牛骨打磨而成的人的下肢骨便做好了。
如此又忙活了两天,两条人的上肢骨,两条下肢骨,整齐地摆放在我的面前。
我重新换了一桶水,撒入新的药粉,将骨头浸泡其中。
一天后,我用白布裹着莹白的骨头走进了室内。
12
燕荀安静地躺在床上,待我走近时,他睁开了眼,哇一声哭出来:「娘——」
古老的家族,底蕴深厚,传承繁多。
其中有一味假死之药,便是族中传承了百年的机密。
在楼西亭非要带走燕荀时,我便给他吃下了一颗假死之药。
我没想过让这颗药丸发生作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在绝境中留一线生机。
没想到,竟真的挽回了燕荀的一条命。
「娘,荀儿以为再也见不到娘了。他们打荀儿,骂荀儿是小贱种,不让荀儿吃饭,还挖了荀儿的骨头,荀儿疼得快要死了!」
燕荀的四肢软塌塌地摊在床上,整个人像破碎的娃娃,再也没有了三个月前的活泼灵动。
我强忍下锥心之痛,爱怜地摸着他的头:「荀儿,相信娘,娘会让你重新站起来的。」
燕荀抽抽噎噎:「娘,荀儿真的还能站起来吗?」
我笃定地点了点头:「一定能。」
燕荀咧开嘴,想笑,却嚎哭出声。
「娘,爹为什么要如此待荀儿?荀儿好疼啊。荀儿一直喊爹来救荀儿,可爹就是不来。荀儿都看见了,他们挖我骨头的时候,爹就站在屏风外面看着。娘,爹是不是不喜欢荀儿?那荀儿也不要喜欢他了。」
燕荀哭得撕心裂肺。
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出卖,他的心不知得痛成什么样。
我的心也仿佛被一只大手用力撕扯着,痛彻心扉。
我想把他抱在怀里安慰,告诉他他还有娘,娘永远都不会放弃他。
可他现在的状况实在糟糕,他被裹着草席从京城运来镇上,没有骨头支撑的血肉在一路颠簸中早已模糊成一团,如今更是不能移动分毫。
我只能轻轻摩挲着他的头,给他擦拭汹涌而出的眼泪,一遍又一遍。
许久之后,燕荀哭出了所有的委屈和痛苦,才渐渐停止了啜泣。
「荀儿,娘要给你接骨,会有些疼,你再忍一忍可好?」
燕荀眼里又流出一汪泪,但他坚强地点了点头:「娘,荀儿能忍。」
我摸了摸他的头,欣慰地笑道:「娘就知道,荀儿是个坚韧的男子汉大丈夫。」
13
我给燕荀喂了一碗药,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沐浴更衣,又饱饱地吃了一顿饭,才开始给燕荀接骨。
剔骨刀划开粗糙缝合的皮肉,将血肉与经脉一点一点分离开来,再将骨头小心放入其中,将经脉血肉覆盖其上,再重新缝合伤口。
脚趾骨和手指骨最是费时费力。
足足用了三天的时间,才将所有骨头都植入体内。
当最后一处伤口缝好之后,我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上。
这三天里,我全程心弦紧绷,不敢松懈分毫。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牛骨毕竟不是人骨。
虽然浸泡了家族祖传的药水,牛骨可以跟人的血肉很好地结合,但这种结合只是暂时的,并不能长久。
不消几年,人的血肉便会排斥外来之骨,不但会导致骨肉分离,还会由内而外发病,届时便是不治之症。
所以,我必须在一个月内取回燕荀原本的骨头,放回他的体内,才能确保他还能有长久的未来。
想到燕荀还要经历一次剥骨接骨之痛,我的心就像被油煎了一样绞痛。
对楼西亭和婉贻公主的恨更是到了啖其血肉都不能消弭的程度。
14
5 日后,我背着燕荀离开了小院,坐着一辆拉客的马车去了县城,又坐着镖局的马车去了京城。
到了京城后,距离一月之期还有十几天。
我没住客栈,而是赁了个小院,又去牙行买了一个仆妇和一个丫鬟,照顾燕荀,自己马不停蹄地直奔公主府。
15
公主府守卫森严,别说进府了,连靠近一点儿都会被护卫驱逐。
我无计可施。
兜兜转转,还是去了牙行,试图寻一个能去公主府干活的机会。
可是没有。
公主府的所有仆从都是官衙拨付的,从不在牙行购买。
就在我一筹莫展、想着是不是强闯公主府之际,街上的一行人闯入了我的视线。
牙行的对面是个戏楼,楼西亭正满脸笑意地抱着一个小公子从戏楼里出来,朝着一辆豪华的马车走过去。
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掀开车帘冲小公子招手,小公子立刻喜笑颜开:「娘,您来接我了?」
楼西亭紧走几步,走到马车旁,把小公子递给车上的贵妇。
贵妇伸手接过,将小公子抱进怀里,又笑意盈盈地看着楼西亭。
好一副郎有情妾有意,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美好画面!
我与楼西亭成亲六载,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笑容。他面对我时,永远都是一副带着嫌弃的冰冷面孔,只有在每月从我手里拿束脩银子时,脸色才会好看一些。
燕荀长到 5 岁,他也从未亲近过他,唯一一次抱燕荀却是将他抱上去京城的马车,抱着他去送死。
我掩下眼底滔天的恨意,扫了一眼马车周围带刀的护卫,转身离去。
16
是夜,我一身黑衣越过了公主府高耸的围墙。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能再采用徐徐图之的策略,只能强闯。
然而公主府太大了,一时间我不知道去哪儿才能找到小世子杨冬青。
踌躇之际,我看到了风尘仆仆从外头归来的叶舟。
他的手上还缠着白布:「驸马爷在书房吗?」
叶舟问同行的小厮。
小厮回道:「驸马爷在主院。」
叶舟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去禀告驸马爷,说我有重要的事向他汇报。」
小厮应了一声,往主院走去。
在内院入口处,又告知了守门的丫鬟,丫鬟快速往内院走去。
我跟在丫鬟身后,看着她进了一个院落,不多时,楼西亭和公主并肩从院里走出来。
我听见楼西亭对丫鬟说:「叫叶舟去书房等我。」
17
丫鬟应了一声,快步跑走。
楼西亭又对着公主说道:「叶舟此次去得有些久,怕是被那刁妇给缠上了。我去问问怎么回事,你就别去了,免得污了你的耳朵。」
公主道:「她一个市井之人,干得是下九流的活计,不过图个钱财,多给些银两也就是了。叶舟到底跟了你这么久,难免对粗鄙之人束手束脚,你也不要怪他。」
楼西亭牵起了公主的手:「也是你太心善,非得让叶舟把燕荀送回去。」
公主冲楼西亭笑了笑:「是我们欠了那孩子的,应该把他妥善安置的。要不是他,冬青也无法像现在这样欢快。」
「别这样说。」楼西亭打断了公主,「他一个粗鄙之妇生出的孩子,能住进公主府,还能让你认作义子,已经是他天大的福分了。把他的骨献给冬青也算是他对你的回报了。」
听着两人不知廉耻的一言一语,我气得浑身发抖。
在他们权贵的眼中,我们出身市井之人,就如此低贱吗?低贱到被人硬挖了骨头,还要对挖骨之人感恩戴德?还要感谢他们赐予的福分?
就他们的命是尊贵的人命,我们的命连草芥都不如吗?
楼西亭身为燕荀的亲生父亲,是怎么说出这种猪狗不如的话的?
我的手指紧紧握着剔骨刀,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两人碎尸万段。
可我现在还不能。
18
公主没有跟着楼西亭去书房,因为在她走到主院门口时,一个嬷嬷暗中给她打了个手势,她便随意找个理由送走了楼西亭,自己返回了主院。
我想了想,选择跟在公主的身后。
公主去了一侧的厢房,一个黑衣人正等在厢房的门口。
待公主走近了,黑衣人躬身行礼:「主子,那贱妇已经处理了。」
公主点了点头:「没出什么意外吧?」
黑衣人躬身:「没有意外。我亲手放的火,大火燃尽了我才离开的,后又亲眼看着衙役在废墟里挖出了烧焦的尸体。」
公主淡淡嗯了一声。
侍女手里的灯笼照在她的脸上。
她一脸淡然,没有丝毫杀气,仿佛被她下令烧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蝼蚁,这个蝼蚁牵动不了她半分的情绪。
黑衣人又说道:「那小贱种被那贱妇安葬在了山上,但没多久坟就被人挖了,尸首被野兽叼走了。属下亲自去看过,周围有不少血迹,应是尸首被野兽撕咬所致。」
公主诧异:「何人挖的坟?」
黑衣人回道:「那镇上人人都道那孩子是探花郎的儿子,那贱妇又经营着一家猪肉铺子,定是有人眼馋陪葬用品,才挖了坟。」
公主点了点头:「被野兽吃了也好。也免得他被挖骨一事被人拿出来做文章。你下去休息吧。」
黑衣人躬身行礼后,起身告退。
他的脸终于出现在灯光里,正是护卫统领姓杨的。
至此,我全然明白了,要对我赶尽杀绝之人竟是这位雍容华贵的公主。
她坚持让人送燕荀回镇上,并非她好心,而是要借机除掉我。
19
公主回了寝殿。
我没敢再靠近,而是跟上了给公主打手势的嬷嬷。
可只跟了一会儿我就不得不放弃了。
因为从一个院子里走出来大量的护卫,他们两人一组,迅速分散到公主府的各个角落,很快就将公主府护卫得密不透风。
我只能在他们填补好值守岗位之前狼狈地逃了出去。
我恍然明白,方才我能顺利进入公主府,是因为护卫换岗形成的短暂空缺。
若我跟着公主回了寝殿,恐怕这会儿已经被新的护卫发现了,彼时,我就插翅难逃了。
但幸运的是,我跟踪时听到嬷嬷说,两日后公主会带着世子去桃园赏花
20
所谓桃园,就是郊外一处栽满了桃树的小山,山上修建了房舍和大大小小的亭子,供游玩的人休憩之用。
公主不是简单的赏桃花,而是邀请了众多世家公子和世家女前来变相地相看。
小姐、公子、丫鬟、小厮、仆妇,人头攒动。
我很满意,人多了我才好浑水摸鱼。
我提前上了山,打晕了一个仆妇,换上她的衣服,错骨易成了她的容貌,混在众多仆妇中。
公主是在日上三竿时才到的。
我只扫了她一眼,就在人群中寻找杨冬青的身影。
杨冬青被一个嬷嬷抱在怀中,他的腿骨还没养好,现在还不能下地走路,只能指挥着嬷嬷东走西走。
这个嬷嬷不是别人,正是我在公主府里见过的那个给公主打手势的嬷嬷。
我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嬷嬷走累了,抱着杨冬青坐进了一处凉亭里。
我端着茶盘从凉亭外经过,嬷嬷叫住了我。
「把茶水端过来。」
我忙走过去,恭敬地将茶水点心摆放在茶几上,全程低垂着头。
「走吧。」
我冲她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不多时,我又端着新的茶盘经过凉亭,嬷嬷突然对我招手:「你过来。」
我快步走过去:「嬷嬷,可是要添茶?」
嬷嬷抱着杨冬青站起身:「你跟我来。」
我放下茶盘,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
嬷嬷越走越偏,最终走到了一处茅厕旁,她把杨冬青交给我:「你抱着世子在这儿等我。」
我应了一声,接过世子。
在嬷嬷的身影消失在茅厕内时,我抱着杨冬青转身就走。
嬷嬷如厕本就是我算计好的,我在给她的茶水里下了药。
杨冬青见我越走越远,开口问道:「这是去哪儿?」
我怕他坏事,掏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他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我顺着小径快速下山。
眼看着山脚在望,脑后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
我本能地低头躲闪,头躲过了,被马蹄踩过的肩胛骨却传来一阵剧痛。
杨冬青脱手而出,摔进了草丛里。
我回头一看,竟是嬷嬷追了上来。
嬷嬷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劈头盖脸朝我打来。
我大惊。这嬷嬷竟也是个会武的。我大意了。
早知道我就给她下毒药了。
我快速闪避,嬷嬷欺身到杨冬青跟前,见杨冬青无事,又转头看我:「哪来的贱婢,竟敢掳走公主府世子,不要命了吧。」
说完,挥棍朝我打来。
我掏出剔骨刀,举刀抵挡。
刀比棍利,棍比刀长,嬷嬷武功比我高。
我一刀削断了她的棍子,头上也挨了一记重击,打得我头晕脑胀,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我无法,只能贴身近战,让她的棍子无用武之地。
几番拳脚下来,最终靠着锋利的剔骨刀断了嬷嬷一臂,最后抹了她的脖子。
可我也伤得不轻。
嬷嬷倒地的时候,我也摔倒在地。
好一会儿,我才缓过劲来,立刻爬起身。
把自己的衣服跟嬷嬷的衣服对调,又错骨易容成嬷嬷的样子,毁了嬷嬷的脸,这才踉跄着抱着杨冬青离开。
21
回到我赁的小院,我跟仆妇和丫鬟打了个招呼,即刻带着燕荀和杨冬青出了城,寻了乡下一处无人居住的破败院子藏了进去。
接下来的几日,我足不出户,给燕荀和杨冬青换骨。
终于在五日后,将两人的四肢骨全部换了过来。
摸着燕荀因为失血而苍白的小脸,从在镇上见到四肢无骨的燕荀起便一直紧绷着的心弦这一刻才终于放松下来,哽咽再也压抑不住,顺着喉咙呜呜咽咽宣泄而出。
若我不是骨祭族的传人,若父亲没有在我少时逼着我学武,若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妇人、没有习得家传的各种技艺。
我都救不回燕荀的一条命,也找不回燕荀被人窃取的四肢骨,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燕荀死在草席卷里。
泪水模糊了视线,连日来的疲累涌上心头,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再次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一天。
燕荀和杨冬青都已经醒了过来。
杨冬青又哭又闹,把我认成了嬷嬷,让我赶快带着他回公主府找他的娘。
我用剔骨刀在他面前肢解了一只活鸡,吓得他噤若寒蝉。
以防万一,我毒哑了他。
我倒也没有刻意苛待杨冬青,给燕荀吃什么,也给他吃什么。
他虽是换骨的受益者,但换骨的事不是他一个 5 岁的孩子能决定的。
所以我不会把对公主和楼西亭的恨意发泄到他身上。
我也没想过要对他斩草除根,横竖他体内装入的牛骨要不了三年就会取了他的命。
22
五日后,我带着燕荀和杨冬青回了京城。
此时的京城已全城戒严,只许入城不许出城,城门上贴着杨冬青的重金悬赏画像。
我推着破旧的板车从画像下经过,车上并排躺着被我喂了哑药,又易容成双胞胎的燕荀和杨冬青。
我以入京寻大夫给孩子治病为由,顺利进了城。
再次回到我赁的小院,仆妇和丫鬟已经离开了。
我休整了一天,第二日推着板车,带着两个孩子出了门。
这次,我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走到进出公主府必经的那条街时,我提前丢了板车,找了一个饭馆的墙角,蹲了下去。
此刻的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目光呆滞,怀里紧紧抱着易容成杨冬青的燕荀。
而我的样貌,正是那个嬷嬷的。
真正的杨冬青被我易容成了燕荀的样子,此刻就躺在我的脚边。
蹲了没一会儿,店里的伙计出来驱赶我。
我站起身,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嘴里嘶吼着:「滚,离我远点,不许伤害小主子……」
伙计爬起来,大声叫骂:「哪儿来的疯婆子,赶紧滚,这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是要饭的地方。」
伙计的叫骂声引来了店里更多的伙计和围观的人群,他们将我团团围在中间。
我像个保护幼崽的母兽一样疯狂,谁敢靠近我,我就踢他、打他,嘴里全是嘶吼声。
终于再没有人敢靠近我了,伙计们只能站在我够不着的地方叫骂。
「走开,走开,都围在这儿干什么呢?」
人群外传来叫骂声。
围观的人群立刻散开,露出了一群高头大马的护卫和被护卫护在中间的马车。
当车帘掀开,婉贻公主和楼西亭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时,我知道我等的人来了。
23
我们三个被带回了公主府。
公主想抱走「世子」,我疯疯癫癫地躲避,后来公主叫出了我的名字:「杜嬷嬷,杜金花,我是婉贻啊。」
我这才像似认出了她,老泪纵横:「公主,世子,世子……贱妇,世子……」
话没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公主请来了御医,御医说「世子」气血两亏,但总的来说问题不大,只需好生静养便可。
但「世子」受了严重的惊吓,得了失语症,需得慢慢治疗才能恢复。
御医顺便也给我诊治了。
他说我的伤势很严重,头部受到重击,肩胛骨受到重击,身上更是大大小小伤口无数,是以才会疯疯癫癫,说话颠三倒四的。
御医走后,公主让我去休息,我却坚持守着「世子」不肯离开。
公主无法,只能让我和「世子」待在一处。
第二日,公主和楼西亭过来探望「世子」,见我怔怔地坐在床边,便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秉承着疯癫的状态,颠三倒四地说出「世子」被人掳走,我去抢了回来,随后我拿出一块玉佩,说是从贼人手里抢来的。
楼西亭见到玉佩,一脸震惊:「这是,这是我送给常湘月的定亲信物。」
公主看向楼西亭,面色不虞:「你是说,是常湘月掳走了冬青?」
楼西亭恼怒:「一定是那贱妇。难怪燕荀会出现在京城!婉贻你放心,我这就去把她找出来,杀了她给冬青报仇!」
我双眼无神地呢喃:「死了,死了。」
公主问我:「你已经杀了常湘月?」
我继续呢喃:「死了,死了。」
楼西亭皱眉:「我还是去查一查吧。我没想到这贱妇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若她还活着,一定是个祸害。」
公主点头:「燕荀那孩子……也要查一查。」
我知道她想查的是燕荀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又活了。
燕荀的四肢明明没有骨头了,为什么现在又有了,还有常湘月一个普通的民妇,是怎么掳走世子的,这些都是谜团,都需要查清楚。
楼西亭跟公主对视片刻,转身走了出去。
24
接下来的一个月,外面闹得沸反盈天,我和「世子」在宅院里养伤养得风平浪静。
这一日,春意融融,我抱着许久没出屋的「世子」去花园透气。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护卫蹲在荷花池的边上忙活着什么。
待走近了才看清,那护卫正是杨统领,他手里抓着一个人的头发,将那人按在荷花池里。
那是一个孩童,挥舞着小胳膊使劲拍打水面。
在那孩童逐渐没了动静时,杨统领扯着头发把人拎出水面。
我这才看清,这孩童正是被我易容成燕荀的杨冬青。
那天,我们被带进府后,我便没再关注「燕荀」的动向。
横竖他亲爹楼西亭在府里,这府还是他义母婉贻公主的府邸,他们总不会「苛待」他。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们把他「招待」得很好。
我让「世子」去赏身后的花丛,自己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杨统领的动作。
杨统领在「燕荀」恢复了些许精神后,又将他按进水里,如此反反复复,直到「燕荀」彻底不挣扎了,才将人拎上来,扔在岸边。
杨统领这时才发现我站在旁边,他站起身,愤愤地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燕荀」。
「这杀千刀的小贱种,要不是他和他娘,世子怎么会受这么大的罪。」
我眼神迷茫地转向他。
杨统领叹了口气,又踢了一脚:「他们还把杜嬷嬷你害成这样,真该死啊!」
这时,公主和楼西亭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青儿,青儿,你来看花了吗?」公主见「世子」在赏花,立刻走上前来,从我手中抱走了人。
「世子」冲公主笑了笑,小手揽上她的脖子,冲远处指了指。
「要看那边的花?好,娘这就带你过去。」
我慢慢跟上公主的脚步。
身后传来楼西亭的声音:「怎么回事?」
杨统领回道:「燕荀少爷如厕在床上,弄得屋里臭气熏天,丫鬟婆子央我给燕荀少爷洗一洗。」
我看不见楼西亭的表情,却能听见他冷漠至极的声音:「那就让他睡到柴房里去。」
我紧紧攥着拳头,努力压制着心底翻涌的恨意。
燕荀说他在公主府的三个月,他们打他,骂他,不给他饭吃,如今看来,真实的情况恐怕比燕荀说得还严重。
一个被亲生父亲厌弃的孩子,一个被亲生父亲拿来献祭的孩子,我不敢想象那三个月他都经历了什么。
楼西亭!死一万次都死不足惜!
25
楼西亭追上来,从公主手里抱过「世子」。
他温声细语地给「世子」介绍花园里的花,每种花有什么典故,哪个文人墨客用它作过诗,讲得头头是道。
公主则在一旁细心关注「世子」的状况,一会儿给他擦额头的汗,一会儿给他拂去落在身上的花瓣。
而荷花池边,杨统领已经走了,留下「燕荀」像个尸体一样躺在那里,无人问津。
这画面可真是讽刺啊!
若他们知道他们如珠似宝抱在怀里宠爱的是个假世子,而那个躺在地上马上就要死了的才是真世子,不知会作何感想。
「世子」大病初愈,不能久待,没一会儿我就走过去把人抱过来走出了花园。
这时一个婆子匆匆赶来,冲我行了一礼后,又匆匆走进了花园。
我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她动作粗鲁地抱起地上的「燕荀」,又急匆匆走了出来。
她从我身边经过时,嘴里骂骂咧咧,只在冲我行礼时停了一下,走过去后「杂种」「小贱种」的骂声又响起。
我抱紧怀里的燕荀,感受着他小小的身体,温暖的体温,心里滔天的恨意才得以短暂地平息。
26
三日后,我听到婆子碎嘴,说乡下来的小贱种死了。
大病未愈,浸在冰冷的湖水里,再关柴房,就算好好的大人都禁不起这么折腾,何况是个孩子。
我心无波澜,把上好的滋补汤药喂进「世子」的嘴里。
「世子」面色红润,两次挖骨、植骨流失的精血慢慢补了回来。
但是他的失语症还没有好。
公主和楼西亭来探望「世子」的次数逐渐减少。
我知道,在这种皇室门楣里,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是注定要被放弃的。
虽然我乐见其成,巴不得他们永远都别关注「世子」,但我不打算让他们好过。
所以,在公主和楼西亭时隔几日再次来探望「世子」时,我让「世子」亲手端着甜品敬给公主。
再磕磕绊绊地喊了一声娘,公主立刻笑开了花,把甜品一饮而尽。
「世子」又给楼西亭端了一碗,虽然没称呼楼西亭,但一个甜甜的笑脸足够让楼西亭心花怒放,一口将汤品喝光了。
两人开开心心地走了。
殊不知这两碗甜汤会让他们再也不会有子嗣了。
27
半年后,公主要带着「世子」去寺庙还愿。
早在世子在桃园被掳走后,公主便在佛前许愿,只要找回世子,就翻新庙宇,给大佛镀上金身。
公主和楼西亭在佛前长跪,又感谢佛祖又顺便求子时,我带着「世子」在山上随意转了转。
这座山不算太高,但山情险峻。供马车行走的道路只修到了半山腰,余下的路都是建在山崖上的阶梯。
方才走上来时,公主由两个婆子搀扶着才勉强走到了山上。
也不知道公主是不是为了彰显她的诚意才选了这座惊险的寺庙。
转了没一会儿,有护卫过来通报,那厢已经许愿完成,要回去了。
我抱着「世子」走在人群中间,慢腾腾下了山。
公主一坐上马车就倚靠在了车厢上,楼西亭赶紧坐过去给公主按摩腿脚。
我抱着「世子」安静地坐在一边,「世子」掀开一侧的帘子兴奋地向外张望,我把手伸出车外,指尖寒光闪烁,顷刻间又恢复如初,将「世子」探出车外的头轻轻推了回来。
突然,马儿嘶鸣,车厢晃动,紧接着是公主的惊叫和楼西亭搂着公主东倒西歪。
我一手紧紧抱着「世子」,一手抓着扶手,努力稳住身形。
可马车越跑越快,把一群惊慌失措的护卫远远甩在身后。
公主在仓皇失措中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我,她冲我大喊:「杜嬷嬷,保护好世子。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以你之命,护住世子。」
我把视线转向她,眼神有一瞬间的清明,随即又变回了茫然,但我似乎听懂了公主的嘱托。
下一秒,我一脚踹开车门,抱着「世子」飞身跳下了马车。
我滚落在草丛里,在滚下悬崖前险险停了下来。
再抬头张望时,只见马车在险峻的山路上狂奔而去,在护卫不要命地追逐下,马失前蹄,马车滚滚,跌落悬崖。
28
三日后,禁军才在悬崖底下找到了摔得面目全非的公主和驸马。
两人连死都是紧紧抱在一起。
皇帝震怒,下令杖杀了那天跟去的所有护卫,杨统领首当其冲。
只有我不但没被罚,反倒因为护主有功,被重重奖赏。
「世子」再遭惊吓,失语症「复发」,人也变得呆呆愣愣的。
诺大的公主府从赫赫扬扬到人丁凋落,只在旦夕。
没有宗室族亲愿意收养一个不顶用的「世子」,「世子」便成了落败的公主府里唯一的小主子。
29
十年后,十五岁的「世子」长成了丰神俊朗的挺拔少年。
他的失语症早已康复。
他亲去皇帝面前求皇帝允许他游历天下。
皇帝疼爱这个幼年失母的外孙,便允了。
谁知,才半年,「世子」落江失踪的消息便传回了京城。
引得皇帝老泪纵横。
不过时世易迁,很快所有人就都遗忘了这个本来就存在感极低的世子。
30
江南小县。
我卖完了最后一块肉,正揉着久站后有些酸涩的腰,一个少年便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娘,我今天又破了一桩案。县令说可以收我做个衙役。」
我的视线从少年腰间的剔骨刀上转回他的脸上,笑道:「好啊,娘今晚给你炖红烧肉吃。」
完
来源:万能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