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腊月二十八的傍晚,北风呼啸着卷着枯黄的落叶,小院的老槐树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儿子,是不是又缺保姆了?"我看着电话那头沉默的儿子,苦笑着问道。
那是腊月二十八的傍晚,北风呼啸着卷着枯黄的落叶,小院的老槐树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我正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冬衣,手冻得通红,指节僵硬得像是打了蜡。
忽然,挂在腰间的老人机响了,那是建国给我买的,说是方便联系,可这电话一年到头也没响几回。
是儿子周建国的电话,说要接我去城里过年,声音里带着少有的热情和急切。
"妈,今年咱们一家团圆过年吧,明天我就开车接您。"
三年了,整整三年没回过城里了,上次还是在他们结婚十周年的时候,匆匆去吃了顿饭就被打发回来了。
自从他们搬进新小区,请了保姆后,我这个老太婆就像被遗忘的旧家具,被晾在了老家的小院子里,偶尔打个电话问问,仅此而已。
我六十岁了,老纺织厂的退休工人一个,一双手上的老茧磨了一层又一层,指甲缝里的纤维印记怎么也洗不干净。
"怎么突然想起接我了?"我心里嘀咕着,却又不敢直接问出口。
一时之间,我不知该哭该笑,心想:是不是城里保姆辞工了?过年了,谁不想回家团圆呢?
可我又赶紧掐灭了这念头,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这么想对不住他。
"好好好,我这就收拾东西。"我手忙脚乱地应着,心里却像是揣了只兔子,扑腾个不停。
那晚上,我打开了尘封已久的木箱子,翻出压箱底的那件深蓝色呢子大衣,还是八十年代厂里发的福利,虽然款式老旧,但料子好,保养得当还能穿。
又找出给孙子乐乐准备的小玩意儿——一个木头小汽车,是村里王大爷给刻的,还有几个自己绣的小荷包,里面装着攒了半年的零钱。
一夜没睡好,眼睛一闭一睁就天亮了,脑子里都是七十年代在纺织厂的日子。
那时候为了多挣工分,我常常轮两班,手指被纱线勒出血也不敢停下。
记得有一次,建国发高烧,我请不了假,只好把他背到车间后面的小板凳上,一边干活一边照看。
工友们都说:"周秀英啊,你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就笑:"等建国长大了,有出息了,苦日子就到头了。"
就这么熬着,就这么盼着,就想着给建国攒下一份像样的未来。
第二天中午,儿子的车停在了村口。
他变胖了,西装革履,头发用发胶抹得一丝不苟,脸上的肉微微下垂,眼角有了细纹,哪还有当年那个穿着补丁裤子上学的小男孩影子?
"妈,上车吧,路上小心点。"他接过我手中的蓝白格子布包,轻轻皱了皱眉。
那布包是我用了十几年的,虽旧却干净,上面还绣着"平安"两个字。
他打开后备箱,犹豫了一下,似乎不愿意把这旧布包和他那些名牌行李放在一起。
我看在眼里,装作没注意,默默地把布包抱在了怀里。
一路上,我问他工作怎么样,他说忙,最近升了部门经理,年底事多。
我问他乐乐学习如何,他说还行,就是英语不太好,正准备找家补习班。
我问他王丽身体好吗,他只说挺好的,前段时间做了个美容。
车窗外,田野变成了高楼,乡间小路变成了宽阔马路,偶尔闪过几个农民工骑着电动车,脸上都是风尘仆仆的疲惫。
我感觉自己像是坐着时光机,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既熟悉又陌生。
"建国,记得你小时候,咱家连自行车都没有,你上学都是走着去的。"我试图找点共同话题。
"嗯,现在不一样了。"他简短地回应,又低头看了眼手表。
到家时,已是下午四点多,夕阳把高楼的影子拉得老长。
小区门口的保安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建国,恭敬地喊了声"周总"就放行了。
电梯里,镜子反射出我和儿子的影像,一个朴素的老太太,一个精英中年男子,站在一起,却像是来自两个世界。
儿媳妇王丽正在厨房忙活,听见开门声,她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着迎上来。
"妈,您可算来了,我这正忙得不可开交呢!"她穿着一身家居服,头发却精心盘起,手上戴着几个闪亮的戒指。
我心里一暖,心想也许是我多虑了。
孙子乐乐也从房间跑出来,抱住我的腿:"奶奶,你终于来啦!我的新游戏机你要不要玩?"
我摸摸他的头:"奶奶不会玩那些,你自己玩吧。"
王丽给我安排了客房,不大但很体面,窗帘是浅粉色的,床单崭新整洁。
我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摆放好,小心翼翼地挂好那件呢子大衣,生怕弄皱了。
我心想:或许是我多心了,孩子们还是惦记着我的,只是平时工作忙,没空来看我罢了。
晚饭后,王丽拉着我坐在沙发上聊天。
她一边削苹果一边说:"妈,实在不好意思,家里保姆张姨过年回老家了,说是小孙女满月,必须回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几天家务活儿全靠我一个人,又要应酬又要照顾乐乐,累死了。"
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您来了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我手里的茶杯微微一颤,热水溅在手背上,却感觉不到烫。
"应该的,应该的。"我笑着点头,把那点失落咽回肚子里。
我想起十几年前,建国大学毕业,我坐了整整两天的硬座去看他,带着自家种的茄子和辣椒。
他当时站在宿舍楼下,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妈,您下次来能不能提前说一声?我这忙着找工作呢。"
那时我就该明白的,可我选择了理解他,就像现在一样。
第二天一早,我习惯性地五点半起床。
城里的天还是黑的,只有远处的高楼亮着几盏灯,像是黑夜里的星星。
我轻手轻脚地进了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各种食材,有些我甚至叫不上名字。
我洗菜、切菜、煮粥,动作麻利又安静。
在纺织厂的那些年,我练就了一双能在黑暗中穿针引线的手,厨房活自然不在话下。
等他们起床时,一桌热腾腾的早餐已经摆好了——小米粥、咸鸭蛋、炒青菜还有刚出锅的煎饼果子。
"哎呀,妈,您太勤快了!"王丽惊讶地说,但我看得出她眼里的满意。
建国匆匆扒了两口饭就出门了,说是公司年底太忙,有几个项目要收尾。
王丽也收拾好包准备出门,临走前交代:"妈,冰箱里有肉有菜,您看着做中午饭吧,我和朋友约好了逛街,可能要晚点回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乐乐上午去补习班,中午十二点放学,到时候您看着点。"
我点点头,目送她踩着高跟鞋出门,听着电梯"叮"的一声响,家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站在窗前,看着小区里的人来人往,高楼之间的距离就像我和儿子之间的距离,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我踩在那片光斑上,感受着微弱的温暖。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角色。
邻居李阿姨是个热心肠,六十五岁左右,退休教师,见过几次面。
正午时分,我在阳台晾衣服,她站在隔壁阳台,隔着走廊打招呼:"新来的?小王家的保姆不是前两天才走吗?"
"我是建国他妈。"我笑着解释。
李阿姨一愣,然后满脸歉意:"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眼神不好,认错了。"
她尴尬地搓了搓手:"前两天还看见张姨在这晾衣服,这变得也太快了。"
临走时,她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复杂。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站在阳光下,羞耻感涌上心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我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照顾孙子,仿佛回到了建国小时候。
只不过那时是在厂里的筒子楼,煤油灯下补衣服;现在是在高档小区的电梯房,在松下洗衣机前分拣衣物。
不一样的是,那时候累得再狠,心里也是甜的,因为知道是为了孩子;现在呢,身子不累,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有一天,我在收拾乐乐的房间时,发现了一张他和班里同学的合影。
小小的乐乐站在后排,笑得灿烂,和他爸爸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坐在床边,看着照片发呆,想起建国上小学时,我舍不得花钱照相,直到他小学毕业,才在照相馆拍了人生第一张照片。
多少年过去了,我们的生活翻天覆地地变了,可人心呢?
除夕这天,我早早起来准备年夜饭。
蒸鱼、炖肉、炒菜,一样样都是建国爱吃的,就连红烧肉的做法都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还包了饺子,皮薄馅大,就像当年在厂里食堂学的那样,一捏就是三十年的功夫。
"今年可以好好团圆了。"我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哼起了小时候唱给建国的童谣。
"妈,今晚我们可能回来晚点。"快到中午时,王丽突然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些许不自然。
"公司有个重要客户,建国必须去陪,我也得跟着,您先和乐乐吃吧。"
"哦,好。"我应着,手里的菜刀却重重地落在了案板上,把旁边的葱花震得跳了起来。
我低头看着满桌的菜,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乐乐放学回来,看见满桌菜,眼睛亮了:"哇,奶奶,这么多好吃的!"
晚上,我和乐乐两个人坐在餐桌前,电视里春晚的欢笑声衬得屋子更加冷清。
外面的烟花"啪啪"地响,窗玻璃映着彩色的光,照在乐乐稚嫩的脸上。
"奶奶,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回来?"乐乐小大人似的问,眼里带着困惑。
"他们工作忙呗,等会儿就回来了。"我摸摸他的头,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记得建国六岁那年,我也是一个人陪他过年。
那时候他问我:"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我的爸爸去哪了?"
我搂着他说:"你爸爸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等他挣了钱就回来看你。"
其实,那时他爸早就去世了,死在了一次矿难里,我不忍心告诉他真相。
如今,历史似乎在重演,只是角色对调了。
收拾完餐桌,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织着毛衣,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忽然,我听见门外走廊里传来王丽的声音,听起来她是在打电话。
"今年真是省了不少,不用请保姆,光过年这几天就省了两千块呢!"她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
"是啊,老人家有用处的时候还是挺好的,你妈不是也想来吗?正好趁过年把家务都安排上。"
我手里的毛线团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得老远,像是我的心一样,碎了一地。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过是个免费的保姆罢了,连邻居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夜未眠,耳边回荡着王丽的笑声,眼前浮现的是建国小时候的脸。
明明是一个人,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大年初一的早晨,我还是按时起床做早餐。
建国和王丽回来得很晚,此刻还在睡梦中,只有客厅里的红灯笼和窗户上的"福"字提醒着这是新年。
乐乐倒是早早起来了,坐在餐桌前等我的饺子,眼睛亮亮的。
"奶奶,你的饺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他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嘴角沾着肉馅。
我看着他那张和小时候的建国一模一样的脸,眼眶一热。
人这一辈子啊,到头来,图的是什么呢?
当初在纺织厂干到手上全是茧子,就为了让孩子过上好日子。
如今孩子是过上好日子了,可我呢?好像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老旧家具,甚至不如那个收两千块钱的保姆值钱。
当天下午,趁着大家都出门的空档,我悄悄收拾行李,准备提前回老家去。
虽说是"家",其实只是村头的一间老屋,夏天漏雨冬天漏风,但至少,那里没有人把我当保姆。
在整理东西时,我发现了乐乐的寒假作业本,随手翻了翻,看到一篇题为《我最敬佩的人》的作文。
"我最敬佩的人是我的奶奶。她年轻的时候在纺织厂工作,手上都是茧子。爸爸说,奶奶以前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很不容易。虽然奶奶没什么文化,但她教会了爸爸做人的道理。我希望奶奶能常来我们家住,这样我就能每天吃到她包的饺子了。"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一滴泪珠滴在作业本上,晕开了墨迹。
这个小小的孩子,居然比他爸爸更懂得感恩。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乐乐站在门口,怯生生地问:"奶奶,你在哭吗?"
我连忙擦干眼泪,笑着摇头:"没有,奶奶眼睛进沙子了。"
乐乐不信,走过来抱住我:"奶奶,你能教我包饺子吗?我想学你的手艺,这样等我长大了,可以给你包饺子吃。"
我心头一颤,这孩子,怎么这么懂事?
"好啊,奶奶教你。"我把行李放下,拉着乐乐的手走向厨房。
就这样,我留了下来。
年初三那天,建国难得在家休息。
午饭后,他提议带我出去散步。
在小区的林荫道上,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树影斑驳,老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长椅上晒太阳,有说有笑。
"妈,这几天辛苦您了。"建国突然说,目光却没有看我,而是盯着前方的道路。
我没吭声,只是看着远处玩耍的孩子们,他们穿着崭新的衣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妈,我听见您跟乐乐说,过完年就回老家。"建国停下脚步,终于看向我,"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
我深吸一口气,七十年代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
那时纺织厂刚发了工资,我抱着小小的建国,站在百货商店前,看着橱窗里的新衣服,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买了一块糖给他,自己的新衣服又拖到了下个月。
"建国,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怎么把你养大的吗?"我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记得。"建国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您一个人带着我,还要上两班,经常累得直不起腰。您的手指被纱线割破了,还坚持工作。您省吃俭用,把最好的都给了我。"
"那你知道我现在在你家是什么感受吗?"我声音有些发抖,"我不是来当保姆的,我是你妈啊。"
建国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眶泛红,半晌才说:"妈,我错了。这些年工作太忙,压力太大,忽略了您的感受。"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这是他小时候犯错时的习惯动作:"我以为给您钱就够了,没想到您需要的不是这个。"
"我不求你多孝顺,只求你尊重我这个当妈的。"我眼睛直视前方,看着小区里高高的围墙,"我再老,也是周秀英,不是家里的免费劳动力。"
建国红了眼圈:"妈,对不起。我以后一定多回老家看您,也想在城里给您添置个住处,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摇摇头:"不是住处的事儿,是心里怎么想的问题。你爸当年去世,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不也是念着血脉情分?现在我老了,就不值钱了?"
建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妈,您说得对。我忘了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忘了是谁把我养大。"
他握住我的手:"给我个机会,让我重新做您的儿子。"
从那天起,家里的气氛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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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五,他们一家带我去了城市公园,还在全家人面前向我道歉。
看着他们真诚的样子,我的心结慢慢解开了。
李阿姨在小区门口遇见我,笑着说:"周大姐,看您这几天气色好多了。"
我点点头:"儿女都孝顺,我有什么不好的?"
李阿姨了然地笑了:"人啊,都不容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我们老人家也要理解。但也不能太委屈自己,是不是?"
我想起当年在纺织厂,我也是这样,一针一线,耐心织出了一件件衣服,有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扯断了线,前功尽弃。
亲情也是这样,需要用心经营,才能织出温暖的图景。
临走那天,全家送我到车站。
建国拎着我的布包,这次不再嫌弃它的旧了;王丽给我塞了一堆补品,叮嘱我按时吃;乐乐依依不舍地抱着我,眼睛红红的。
"奶奶,你什么时候再来?"乐乐问。
我摸着他的头说:"快了,等开春了,奶奶再来教你包饺子。"
"妈,您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电话。"建国嘱咐道,神情认真,"我下个月休假,一定回去看您,把房子修一修。"
王丽也点头:"是啊,妈,您一个人在农村,我们都不放心。要不,就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吧?"
我笑着摇摇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们忙你们的,我安安心心在老家过我的日子就好。不过,常来看看我,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比什么都强。"
站在返乡的大巴上,我忽然想起了多年前,我送建国去城里上大学时的场景。
那时他也是这样回头望着我,满脸不舍,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岁月啊,就像一个圆,兜兜转转,最终让我们明白:所谓亲情,不过是彼此的牵挂与尊重罢了。
老农村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结满了果子又落光了果子,年复一年;纺织厂的大烟囱,冒过滚滚浓烟又沉寂下来,成了工业遗址;厂区的筒子楼拆了,换成了高楼大厦。
唯有那份母子之情,穿越了时光,历经坎坷,最终回到了原点——相互尊重,彼此牵挂。
"儿子,下次再打电话,可别只是因为缺保姆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嘴角却挂着宽慰的笑容。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