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4年10月下旬,在上海复旦大学的校园里,今年最火爆纪录片电影、豆瓣9.3《里斯本丸沉没》的导演方励与复旦新闻和历史专业的两位教授来了一场对谈,我也有幸作为听众之一在现场聆听。对谈结束后,我就开始写这篇文章,准备在这部电影网络流媒体播出之际发布。(注:电影
2024年10月下旬,在上海复旦大学的校园里,今年最火爆纪录片电影、豆瓣9.3《里斯本丸沉没》的导演方励与复旦新闻和历史专业的两位教授来了一场对谈,我也有幸作为听众之一在现场聆听。对谈结束后,我就开始写这篇文章,准备在这部电影网络流媒体播出之际发布。(注:电影11月30日已上线各大平台)
关于这部涉及战争的影片,可以思考的角度有很多:联系过去映射时下正在发生的两场战争,以及我们头顶笼罩的所谓“三战”,呼吁人类和平;作为心理咨询师的角度,还可以谈谈电影呈现的战争创伤,大量PTSD的典型症状以及对本人和家属的伤害,这可以是另一种反战叙事。
但是,写着写着,我不是觉得有些“陈词滥调”,就是觉得有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作为普通人,我们的“反战”除了表态之外,意义又在哪里?我们当然知道,战争会给普通人的生活带来巨大伤害,除了直接的生命威胁外,世代遗传的心理伤害现在也不算是大众陌生的概念了。大众知道这些,当然也反感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但是,这又怎么样呢?
普通人面对这种历史的巨大转折时刻,其实是没有“投票权”的,只能被动等待自己的生活被一只巨大的手翻来覆去。
在对谈现场,复旦的两位老师也一致表示,面对人类的未来,自己是悲观的。
我相信,这大概也是时下很多人的真实感觉:这个世界开始越变越坏,某种程度上,我们也在“沉船”上。
所以,面对这样的情况,喊几句“反战”口号进而表达希望“世界不要变坏啊”,不仅没有什么作用,反而会徒增无能为力的茫然。我不准备让我的读者再多一些“悲观”。
思来想去,也是对这部《里斯本丸沉没》电影放在心中咀嚼月余之后,我渐渐发现,原来这部“反战”电影其实有许多“正能量”的地方。
借用茨威格的名作,我称之为“群星闪耀时”。这些时刻,或许比起悲观叙事,能给此刻的你我更多的力量,也回答这个悬在我们头顶的问题:
当世界正变坏,我该如何自处?
是跟着变坏,还是可以做个好人?
1战争的一个侧面,其实就是一艘又一艘船,被击沉的故事。里斯本丸,本来是二战时期沉没船中并不起眼的一艘。
里斯本丸的特殊性在于,因为历史的交汇点,成为了四个国家的人共同的历史牵绊:
首先,是英国人、日本人,然后美国人,再然后是中国人。
这是一艘日本船只,而运送的主要对象是日军在时为英国殖民地的香港俘虏的英国军人。
在途径中国舟山一带的时候,被美国军舰发现,被当做敌方船只,旋即被美国的鱼雷击中,最后在中国的海域沉没,造成了大量伤亡。
而围绕这艘船的“人类群星闪耀时”,也由此在这四个国家的人身上闪现。
2当我们提到“军人”,千万不要把他们想象只是一个职业,是抱着牺牲决心的“伟大人物”,恰恰相反,他们也是非常普通的人物,和今天在街头穿梭的年轻人并无二样。
当我们把历史回拨,会发现,在当年香港的街头,有与今时今日上海、纽约等大都市同样时髦的年轻男女,他们谈情说爱,在酒吧狂欢,在咖啡馆惬意,享受维多利亚港的静谧。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在不久之后,自己会入伍、参战。
更不知道,自己会沦为战俘,并且在海上遭遇非人待遇,并面临“生死一刻”。
这群普通人如何面对这种危急时刻?
当电影抽丝剥茧进行还原,我们才知道原来在船上发生过这样的事:
被分别关闭在一、二、三号船舱的英军战俘,只有最先透水的三号舱,有一架小型的手摇式水泵……
为了不让船下沉速度太快,他们轮流不停地抽水泵。
然而,因为体力耗尽、爬出船舱的梯子断裂等各种因素,这群人最终和船一起沉入大海……
船难发生之初,为了和留守的日军进行交涉,一位通晓日语的军人冒着风险站了出来,他试图和日军士兵进行对话,寻求一个救助所有人的机会。然后,他遭遇了子弹袭击……不久,便离开人世。
有人逃出来,就有人没有办法逃生,因为种种伤病等因素,有些人是不可能跑掉的。这时候,有一位已经逃出来的人,又折返回到船舱,赶在船只倾覆之前,他逐一看顾这些太过衰弱或受伤,已无法逃离的人们。
他给他们送上最后一口酒、点上一支烟,陪伴他们说了几句温暖的说话。3
船沉了,许多人落水,试图自救。然而,日本军人不想让这些人活下来,于是,他们疯狂在海上扫射。
然而,这时候,一艘艘中国沿海渔民的小舢板向这里划过来。
日本军人知道,这下事情瞒不住了,这才停止了扫射。
于是,在沿海渔民的拯救下,有许多落水的英国军人被救上了船,然后送到自己家中得到安置。
直到日军扫荡,把这些从海中救起的人统统拉走。
是什么让残暴的日军,停止了开枪?
又是什么让这群善良的渔民,冒着风险,下海救人?
当年的救援者已经垂垂老矣,堙没人世,活着的人,道出了原委:
有一位救助者的后代表示,当年自己的父亲出海救人才15岁。
而在2年前,他的父亲就因为出海,没有回来。
后人推测,他是抱着不希望有人像他一样失去亲人的想法,去救下那些落难的士兵。
在海边生活的渔民,很多都有过这样出海就没有回来的家人和朋友。
所以,他们不管你是哪个国家的人,甚至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在他们眼中,都是遭遇海难的人,既然能救,就要救下来。
片尾“参与里斯本丸沉没救援英军战俘的中国渔民”255人名单
4有一个细节电影并没有具体叙述,那就是,现场参与救援的人中,其实不仅仅是中国渔民,还有日军。
影片中出现的幸存者之一丹尼斯·莫利就是由日本士兵从大海中“捞起”的。
专家解释道,负责押运的是日本陆军,而现场参与救援的是日本海军,别看他们都属于日本,但是长期不对付。另外,日本海军当年是由英国军队训练,所以日本海军都有比较好的英语功底,也更加亲近英国人。
为了避免去讨论这种复杂的事情,导演方励表示,自己就不去做裁决了,反正这都不影响日本侵略者的身份。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或许也是一个值得书写的“闪耀时”:
当世界正在变坏,当有人以国家、民族、领导的“大义”要求去做你自己内心其实也不认可的事情,你可以怎么办?
是觉得这都是他们决定的事情,所以我只是不得不服从的工具人?
还是在我的手指缝可以漏出那个缝隙的时候,把枪口抬高一寸?
人性是复杂的,很多时候我们很难苛求个体的“服从”,因为他们可能也是被“洗脑”或者被威胁的受害者。今后,你我也很难说能避免这样的“服从”。但是,请千万记住,我们总有“把枪口抬高一寸”,把人从水中“捞起”的自主权。
5里斯本丸的船长经田茂,说起来,也是给日本军方打工的,军方让他做什么,他就要做什么,很多决定不出自于他。
战后,因为当时船上主要负责的军方代表早就在战争中死亡,于是追责便到了船长。
他接受了审判,并入狱服刑。
出狱之后,他从来没有和子女谈过自己是这艘船的船长。
他只是终日沉湎于酒精,一直不停抽烟。
没几年,便因为癌症去世。
击沉里斯本丸的,是美国优秀的炮击手、潜艇机械师加菲尔德。
作为交战一方,遇到敌人予以打击是他的工作,而击沉里斯本丸那天,恰好是他的生日,战友们甚至还给他画了一张贺卡。
击沉里斯本丸,是来自更高者的命令,但是发出这发炮弹的,终究是他的双手。
此后,他便不再做炮击手,并且早早从部队离职。
当他垂垂老矣,他特别参加了一个里斯本丸幸存者的聚会。在会上,他向这些幸存者做了道歉:
“如果我知道你们在那上面,我绝不会发射鱼雷!”
提到战争,不能不提到战争带来的创伤。
现在很多人都知道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从学术角度,是越战之后才逐渐被重视起来的,但是二战带来的精神创伤其影响范围和深度又岂是越战能等量齐观的?
单就里斯本丸来说,不仅是船上的这些英国军人,与之有牵扯的日本、美国诸人其实都有战争创伤。
过去,会把这些仅仅当做战争的副产品,很难看到其实有这些反应才是作为一个人的正常反应:
假如经历残酷战争,目睹嗜血场面,依然纹丝不动,一点内心都没有触动,这可不是什么临危不乱,而是可怕的反社会人格。只有战争犯和潜在的战争犯,才会对这些场面无动于衷!
而一个正常人,在战争中、战争后,就是会有PTSD!
这也是确认自己是个正常人的过程,确认自己会有内疚、羞耻、悔恨的过程。
经田茂和加菲尔德的反应,不仅是各自PTSD的表现,也是他们人性闪光的时刻。有这种反应,才不会主动为战争鼓与呼。
一个人的死亡,也是许多人痛苦的开始。
《里斯本丸沉没》采访了大量死难者的家属。
一位是船上一位军人的小弟。哥哥罹难的时候,他才只有5岁,还什么都不懂。哥哥在去世之前,在战俘营寄回家了一封信,这封信也是他唯一写给5岁小弟的一封信,考虑到5岁稚嫩幼儿的阅读理解力,这封信很简短,就几行字,大致意思是要小弟好好照顾好他们的母亲。
同样有一个弟弟的方励,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情难自抑,痛哭了起来。
他很明白,这封信并不是寻常家信问候,而是一种托付: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回不来了,所以把家庭的责任托付给小弟了。
而小弟这辈子都把这封信妥善保存,时刻放在自己身边,直到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
另一位是一个失去父亲的老妇人。
在里斯本丸沉没的那年,她还是一个小婴儿,父亲当年送给她的一个礼物,是一个典型有着异域风情的娃娃,她保存至今。
历经岁月,老妇人面对镜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她才平复心情,表达了内心最深处的悲伤:
我那么小就没有爸爸了,这辈子没有获得父亲的关爱,是我最大的伤痛。
当然,最为中国人共情的,恐怕还是厦门姑娘“梁素琴”,里斯本丸上沉没的人有她的英国丈夫。而他们的爱情,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是逃离家庭后的“私奔”。如果没有战争,他们会在这一年的圣诞节回英国举行婚礼。
战后,当英国当局辗转找到她,告诉她丈夫的死讯,要给她发抚恤金,她婉拒表示,这笔钱丈夫在英国的家人更需要,旋即“失踪”,未曾提出任何诉求。
梁后来再婚,但从未和家人透露过这件事,直到电影播出,人们被这段爱情和她的善良感动,找寻到她的后人,才知道她的中文名叫梁秀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快30年了。
7谈《里斯本丸沉没》,首先不能离开导演方励。不仅是没有他,就不会有这部作品,而是假如没有他浓烈的个人色彩,这部作品的叙事是不够完整的。
很多没看过电影的人,因为前期宣传大概都知道,方励为了这部作品倾家荡产,卖房子等资产自筹拍摄经费。
在这个大部分电影是为了赚钱拉投资、拉补助的当下,一个人纯粹处于自己的执念的“all in”,而且由于纪录片的特性,注定是“蚀本”买卖,这种“疯狂”感到了很多人。
他在对谈现场也“交代”了:这部电影,从有关部门那里获得的资金支持少得可怜,远远不及好友韩寒对影片支持的300万。但是即便300万,就一部电影的成本来说,还是杯水车薪的,绝大部分是他自己自掏腰包。
那么,接下去我们该问:
为了要做这种事?里斯本丸,说到底是二战时期众多沉没船中的一艘,如果为了票房,完全有更有故事和价值的线索可以挖掘,船上也没有任何与他个人有关联的人。他只不过是因为帮助韩寒拍摄电影的过程中,偶尔听到了这么一艘船的故事而已。
这个问题,英国媒体问过,现场的年轻人也关心。
而方励给出的回应是:
因为船上的年轻人大多数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让我想到自己的孩子。
他们那么年轻就失去了生命,然后被遗忘,在大海沉没那么多年,他们的家人会很想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去世之前经历过什么。
这是一个出乎我意料的答案。面对镜头和人群,他当然可以讲的主旨更宏大,把自己做的事情说的更“高尚”,但是都没有。
此刻的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普通“老父亲”,盼着孩子安全归来,在餐桌前,其乐融融,有说有笑,同样,也希望别的邻居家,也能够齐齐整整。
就是出于一个普通人的基本共情。
但是,这又何尝不比那些“高尚”答案更能触动人心呢?
方励在对话现场也揭露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是寻找马航M370。
比起载着英国人的里斯本丸,马航更靠近中国人的集体悲伤,当然比起沉船,马航的下落更难找寻。
那么,又是什么让已经70多岁的方励还有寻找的念想呢?当然,不是为了赚钱,也没有那么多“宏大”,而是:
“马航上有一位我多年的老友,所以我特别能理解失去亲友的痛。”方励解释道。
茨威格在《人类群星闪耀时》中写道,这些时刻,它们像群星般璀璨而不渝地照耀着暂时的黑夜。
如果冬日必然要到来,那么,盼望你我可以仰靠这些闪耀的群星,在黑夜里寻找属于自己的方向。
最终,也能成为照耀他人的那颗星。
简介:听过许多人的故事,也有了自己的故事。座右铭:惜时惜人。咨询小时数:4500小时,人际整合取向,研究方向:职场心理、婚恋两性、身心疾病、朋辈心理辅导。近期关注:历史人文、社会心理学、哲学思想史。
来源:一杯咖啡心理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