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记得那是2015年的春天,李婶子刚过完五十岁生日。那天我家院子里的丁香开得正好,李婶借口来串门,其实是想看看我家新换的防盗门。她站在院子里,突然盯着那丛丁香看了好久。
村子里谁也没想到李婶子会成为种花能手。
我记得那是2015年的春天,李婶子刚过完五十岁生日。那天我家院子里的丁香开得正好,李婶借口来串门,其实是想看看我家新换的防盗门。她站在院子里,突然盯着那丛丁香看了好久。
“咋了,李婶?”我问。
“没啥。”她摸了摸丁香的花瓣,一片紫色落在她的布鞋上,她也没管。
那时候的李婶子哪有心思看花。她家老李前年刚走,早年跟着运输队跑长途,一辈子省吃俭用,最后还是没熬过肺癌。李婶守着一个儿子,在县城医院当护工,一个月能挣两三千,但常年不着家。他们家院子比我家还大些,却杂草丛生,晒衣绳上只挂着李婶一个人的衣服,看着怪凄凉的。
那天之后,我偶尔会在集市上看见李婶。有次她在种子摊位前站了半天,摊主以为遇到了识货的主顾,热情地介绍起来:“老姐,这是观赏辣椒,结的果子又小又亮,跟珍珠似的。”
李婶摇摇头,拿起一包写着”矮牵牛”的种子袋子,看了看,又放下了。
“买一包试试呗,不贵,两块。”摊主说。
李婶没说话,拿出皱巴巴的两元钱,接过种子揣进兜里就走了。摊主还在后面喊:“老姐,不问问咋种啊?”
李婶头也不回,只摆摆手。
后来听说,李婶那一包种子种了三次都没冒芽。村里人笑话她:“种个花还能种死,你这手是沾了盐水吧?”
李婶不搭理他们,又去集市上买了一包,还找到摊主问该怎么种。摊主被她问烦了,随手划拉了几下,说:“就这么撒,浇水,等着,就行了。”
谁知李婶还真听进去了,回家就照着做。那年夏天,我去她家送自家摘的黄瓜,看见她家门口放着一个破水桶,里面插着几棵瘦小的花,紫色的花朵有指甲盖那么大,零零散散地开着。
“这就是你种的花啊,李婶?”我问。
李婶擦了把额头的汗,点点头:“成了几棵,比上次强。”
她说这话时,明显带着点得意。我想笑,又不好意思,只能称赞几句。其实那几株花瘦得可怜,远不如野地里长的牵牛花精神。
那个夏天过去后,我有几个月没见到李婶。听说她去县城照顾儿子媳妇生孩子了。等她回来时,已经是深秋,她竟然还从县城带回来两盆绿植。
“这是啥花?”我问。
“月季。”李婶子答得很肯定,但看那绿叶子上的小刺,分明是蔷薇。
我没纠正她,因为我看出李婶是真心喜欢上了养花。她家窗台上摆着几个塑料脸盆,都种上了不知名的花草。有的已经枯萎了,但她好像不在意,还在旁边放上了枯树枝,说是”造景”。
我爹看见了直摇头:“五十多的人了,没事找事,种这些有啥用,能当饭吃?”
李婶不为所动。那个冬天,她上县城看了一趟孙子,回来后窗台上又多了几盆仙人掌和多肉。我记得有次下雪,我抄近路从她家院墙外走过,看见李婶子裹着棉袄,在屋檐下挪动花盆,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第二年春天,李婶家的院子开始变样子了。她把角落里生了锈的旧自行车推出来,在车篮子里种满了小雏菊。院墙根下,一排废旧的搪瓷缸子整整齐齐地摆着,里面种着君子兰的叶子,听说是她从邻村一户人家的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最引人注目的是门口那个破水缸,她在缸里种了荷花,夏天时开出了小小的粉花,引得村里的孩子们总往她家跑。
这时候,村里人的态度开始变了。有人上她家串门,不光是闲聊,而是真心想看看她种的花。
“李婶,你这花是从哪学的呀?”村东头的王大姐问她。
李婶笑了笑,手上不停地松土:“就那么学呗,看看书,问问人。”
原来李婶子趁去县城看孙子的机会,经常去县图书馆借园艺书,一页一页地看,看不懂的就画下来,回来试着做。她还加了县城园艺店老板的微信,有不懂的就发照片去问。
最让我惊讶的是她的院子里多了一台旧手机,是她儿子换新的给她留下的。李婶子不会用智能手机,但为了学种花,硬是让儿子教会了她怎么上网搜园艺知识,怎么在视频平台上看种花教学。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眼神也不好,看那小屏幕累得很,但学会了就值。”李婶子抱怨着,却掩不住眼里的骄傲。
到了2018年,李婶家的院子已经是村里的一景了。她的花盆从几个发展到几十个,各种材质都有:破瓦盆、旧铁锅、废弃的暖水瓶、甚至用剪开的塑料大桶。有一次下大雨,她家檐下堆满了被抢救进来的花盆,门都快挤不开了。
这事被村里开面包车跑县城的老刘看到了,他随手拍了几张照片发到县城论坛里,没想到引来不少点赞。
“这老太太真有意思,这么多花,看得出是真爱。” “那个用破水缸种的荷花绝了,比公园里的还有感觉!” “谁说农村人没情调?这比城里那些花鸟市场买来就晒的强多了。”
老刘把这些评论截图给李婶看,李婶还不信:“瞎说,我这随便弄弄,哪有那么好。”
但她心里是喜欢的,从那以后,她的院子收拾得更勤了。我有一天路过,看见她正在用刷子洗花盆,旁边放着一个纸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各种花的种子,每一小包都用铅笔写了名字。看见我,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闲着也是闲着。”
我注意到她家里挂着2013年的日历,上面画着牡丹花,已经泛黄了,但她舍不得扔。墙角堆着一摞园艺杂志,都是从县城旧书摊上买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破旧的相框,是她和老李的合影,相框边上插着一朵干花。
“这花是啥时候的了?”我问。
“去年的。”李婶随口答道,“老李在世的时候,我哪有这闲心思弄这些。现在人走了,日子总得过,不能老想着难过的事。”
她这么一说,我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对种花这么上心。
2019年夏天,李婶院子里的花开得最盛。不知怎么的,县城里有个摄影爱好者路过我们村,看见了李婶家的院子,二话不说拍了一组照片,发到了网上。这一下子,李婶子和她的”花园”火了。
那阵子,几乎每个周末都有县城里的人开车来我们村,就为了看李婶家的院子。有的人还带着专业相机,说是要拍一组”乡村文艺复兴”的照片。李婶起初有点不适应,看见有人来就躲进屋里。后来人多了,她也就习惯了,还会给来的人讲她是怎么种这些花的。
“这个吊兰是我从一片叶子上长出来的,神奇吧?” “那个君子兰是从烂叶子上救回来的,我给它喂了蛋壳水,你看现在多精神。” “这盆月季不好养,我前年冬天差点给冻死了,用塑料袋罩了一冬天,今年开得比去年还好。”
李婶说起花来,像换了个人似的,眼睛亮亮的,手舞足蹈的,完全不像村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寡妇。
县城里有个园艺店的老板来看过后,主动提出要送李婶一些好品种的花苗和肥料。李婶没推辞,但她坚持要付钱:“我不要白拿人家的东西,这辈子没这习惯。”
店老板拗不过她,只好象征性地收了点钱。后来这个老板成了李婶的”花友”,经常来我们村和李婶讨论种花的事,还给她带来一些新出的园艺书籍。
我有次问李婶:“你这么喜欢花,为啥不早点开始种呢?”
李婶放下手中的喷壶,想了想:“年轻时忙着过日子,哪有时间想这个。老李在世的时候,他不爱这些东西,说是没用的,我也就没弄。现在人走了,屋子冷清,种点花草,看着心里暖和。”
她顿了顿,又说:“再说了,人啊,活这一辈子,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我这把年纪,也不图啥了,就图个开心。”
2020年春天,一件让全村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县里的文化馆联系村委会,说是要把李婶家的院子列为”乡村文化景点”,每个月给李婶发200块钱的补贴,作为维护费用。同时,县电视台还来拍了一期节目,专门介绍李婶和她的花园。
那天,全村的人都涌到李婶家门口,看着电视台的人架设器材,给李婶打灯、化妆。李婶穿着她最好的一件深蓝色的褂子,头发也特意去村口的理发店整理过,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主持人问她:“李阿姨,您为什么五十岁才开始种花呢?”
李婶想了想,说:“年轻的时候,总想着要做大事,要出人头地。可到了我这岁数才明白,人这辈子,做自己喜欢的事,才是最大的事。”
这句话后来被县电视台剪辑成了节目的宣传语。
节目播出后,李婶更红了。县旅游局的人来找她,说是要把她家的院子编入县城周边游的路线里,问她愿不愿意接待游客,可以收点小费。
李婶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答应了。她说:“来看看也好,热闹热闹。但我不收钱,谁要给钱我就不让进门。”
旅游局的人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不过他们还是在村口立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李婶花园”,下面是简单的介绍和参观时间。
2021年夏天,李婶家门口每天都停着好几辆车,有私家车,也有旅游大巴。她家那扇木门,一年被推开的次数比过去十年还多。
就在这时,李婶的儿子从县城回来了。他本来在医院做护工,后来通过认识的病人家属,去了一家园艺公司上班,学了不少专业知识。这次回来,是想帮李婶把院子改造得更好。
“妈,咱把院子整体规划一下,分区种植,这样更有层次感。”儿子说。
李婶却摇摇头:“不用那么麻烦,我这样挺好。本来就是自己玩的,弄得太规整反而没意思了。”
来源:一颗柠檬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