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话也不假。从城里那么好的单位辞职,放着每月七八千的工资不拿,偏要回来种果树。他爹王老汉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整整一个礼拜没和儿子说话,只是坐在门前的石墩上,手里攥着烟袋锅子,却迟迟不点火,看着远处儿子新租的那片坡地出神。
村里人都说小王是疯了。
这话也不假。从城里那么好的单位辞职,放着每月七八千的工资不拿,偏要回来种果树。他爹王老汉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整整一个礼拜没和儿子说话,只是坐在门前的石墩上,手里攥着烟袋锅子,却迟迟不点火,看着远处儿子新租的那片坡地出神。
“没出息的东西!”王老汉终于在第八天打破了沉默,“你大学念得屁用没有,四年白费钱!”
小王抿着嘴笑,没吱声。他个子不高,黑瘦黑瘦的,但笑起来牙齿白得刺眼。我家和王家只隔一道矮墙,听得真真切切。
那是2018年春天的事了。
小王原本在市里一家电子厂当工程师,单位挺正规,福利待遇在当地也算不错。只是他总觉得那日子不是自己想要的。一天到晚对着电脑,写不完的报告,开不完的会,眼看着自己的头发开始往后退,小王愈发坐不住了。
“老张,”有天他翻过墙头叫我,手里还提着两瓶散啤,“咱喝两口?”
其实我们也就差个六七岁,但村里人习惯叫我老张,因为村里姓张的太多,论排行我比较靠前。那天傍晚天还没黑透,我正在院子里收拾晒好的花生。
我媳妇早就习惯他不打招呼就来,见状从厨房端出一盘花生米,又顺手抄了两个小碟子。
“你又闹啥心思呢?”我问他。
小王咧嘴一笑,“想回来种果树。”
我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种果树?村里的果树种了几十年了,能挣几个钱你不知道?”
村里确实有种果树的,主要是柿子和板栗,可都是零零散散种在自家地头。规模大点的恐怕只有东头刘家的那片杏树。产出都是小打小闹,卖不了什么好价钱。收成好的时候挣点零花钱,收成差的时候大家都懒得去摘,烂在地里的也不少。
小王不急不慢地嗑着花生米,只说他有自己的想法,“不种老一套,我想试试新品种。”
我那会儿只觉得他是念书念傻了,在城里待腻了想家,过两天清醒了就好了。谁知道,这一念头竟然成真。
“头脑发热!”村里好些人都这么评价。
王老汉的怒气也是情有可原。他早年丧妻,一个人把小王拉扯大,咬牙攒钱送他念了大学,好不容易熬出个像样的日子,小王却非要回村”折腾”。
一开始,小王租了十亩坡地。那片地是村里有名的”穷山恶水”,以前种过玉米,每年都收成不好。连地主老刘头都说小王是扶贫给他,白送地他都不会要。后来听说小王一次性付了三年租金,老刘头才勉为其难地在合同上摁了手印。
“你到底想种什么果树啊?”起初我也问过他。
“软籽石榴、蓝莓、车厘子…”小王报了一长串名字,我听着直咋舌。这些玩意儿村里人连吃都没吃过几回,他倒好,一下子都要种上。
刚开始,村里不少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小王的地里转悠。我也去过几次,看他忙里忙外的样子,还真有些城里来的”农业专家”那股子劲儿。
小王的果园和别人不一样。他请了专业公司做了水土评估和规划设计,光这一项就花了好几万。地里安装了滴灌系统,还有防虫网罩着一片片幼苗。更稀奇的是,他在几处关键位置装了摄像头和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仪器。
“这是什么东西?”我指着一个插在地里的小棍子问他。
“土壤湿度检测仪,”小王一边查看手机上的数据一边说,“种果树跟种庄稼不一样,讲究精细化管理。”
我听了只觉得新鲜,却也半信半疑。
小王投入不小。光买树苗就用了十几万,这还不算各种设备、化肥、人工的费用。那段时间,他租了村里李大爷家的一间老屋住,省吃俭用,却在果园上从不含糊。
第一年,没有收成。这在村里人看来是正常的,果树嘛,哪有当年就结果的?问题是,活下来的树苗并不多。
“今年的雨水太多了,”小王解释道,语气里有些沮丧,“蓝莓的排水没做好,石榴的防冻措施也不到位。”
一个秋天过去,小王的果园看上去并不比荒地好多少。
王老汉没少在村里人面前抱怨,“念什么书不好,偏要学这个什么…”老人家念不出”园艺学”几个字,但嘴上倒是挺硬,“败家子,败家子啊!”
小王不争辩,只是默默地重新规划,调整种植品种和管理方案。大冬天的,他还在果园里忙活,有时顶着暴雨去查看排水情况,有时半夜起来给树苗盖防冻布。
“你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啊,”我有一天在地头遇见他,看他眼眶发青,人都瘦了一圈,忍不住劝道,“要不还是回城里吧?”
小王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个软趴趴的华子烟盒,里面装的却是几颗皱巴巴的种子。他小心翼翼地捏出一颗给我看,“这是从日本带回来的新品种,抗病性强,而且甜度高。”
“你就是……”我想说他执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第一年结束,小王的亏损超过20万。
这是个了不得的数字,在我们村里,一个家庭一年的收入能有5万就算不错了。村里的闲话更多了,说小王是书读傻了,不懂农村的现实。
王老汉终于忍不住,在一个雨夜里拄着拐杖去了果园。当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小王还在给刚移栽的树苗围上防护网。
“你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老人家颤抖着声音问。
我没亲眼看见当时的场景,只是后来听村里李大爷说的。李大爷那晚失眠,正好看见王老汉拄着拐杖出门,便跟了过去。
据说小王没回答父亲的问题,只是默默地继续手里的活计。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也分不清是不是还有眼泪。
“认个错,跟我回家,”王老汉的声音软了下来,“城里那厂子的老刘说了,你回去他还留岗位给你。”
小王摇了摇头,“再给我点时间。”
又是一年过去。令人意外的是,小王的果园里开始有了变化。他调整了种植结构,减少了蓝莓的种植面积,增加了抗性更强的红心猕猴桃和早熟樱桃。同时,他开始尝试嫁接技术,为一些树苗换上更适合当地气候的品种。
更重要的是,他开始通过网络直播向人们介绍他的果园。起初只有零星几个观众,多是同学和朋友。但随着他分享种植技术和日常管理经验,粉丝逐渐多了起来。
我不太懂网络那一套,但有天路过他的果园,看见他拿着手机对着一棵小树叽里呱啦地说,手机屏幕上不断滚动着评论和小红花。
“这是干嘛呢?”我好奇地问。
“带货,”小王笑着解释,“城里人喜欢看种植过程,愿意为有故事的农产品付更多钱。”
我半信半疑,但看着他眼中的光彩,也不忍心泼冷水。
第二年秋天,小王的果园迎来了第一批像样的收获。虽然产量不高,但品质出奇地好。他的车厘子个大皮薄,含糖量比市场上普通的要高出许多。早熟樱桃更是赶在市场稀缺期上市,价格能卖到普通樱桃的三倍。
通过网络预售,小王的第一批水果几乎是供不应求。我亲眼看见他指挥着几个快递小哥在果园里进进出出,把一箱箱精心包装的水果发往全国各地。
“这是卖给谁啊?这么金贵。”我拿起一个包装盒,看着上面精美的设计和防震的泡沫固定层,有些不可思议。
“都是网上的回头客,”小王得意地说,“去年看我直播的粉丝,早就预约好了。”
王老汉这时候已经不再抱怨了,虽然嘴上还是会偶尔嘟囔几句”瞎折腾”,但眼睛里的骄傲藏不住。有时村里人问起小王的果园,老人家就会挺直了腰板,“我儿子有本事,你们不懂!”
第三年,小王的果园彻底变了样。他扩大了规模,租下了邻近的二十亩地。同时,他还建起了一座小型加工房,开始研发果酱、果干等深加工产品。
这一年,村里的变化也悄然发生。东边张大爷家的孙子从城里回来了,说是要跟小王学种植技术;西边李家的闺女大学毕业后没去找工作,也回村开始琢磨着种植什么特色水果。
最有意思的是王老汉。老人家现在天天往果园跑,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园区讲解员”。每当有参观的客人来,他就挺胸抬头地在前面带路,滔滔不绝地介绍各种果树的特性和管理技巧,俨然一副专家模样。
“这个叫’阳光玫瑰’,日本品种,糖度能达到18度以上…”老人家还学会了用糖度计测量水果的甜度,那模样比年轻人还认真。
有天晚上,我和小王坐在他果园的休息亭里喝茶。那亭子是今年新搭的,三面透风,顶上铺着厚厚的茅草,遮阳避雨都挺好。
“老张,你说我这几年折腾值不值?”小王突然问我。
我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果园,笑了笑,“值啊,怎么不值?”
“刚开始那会儿,连我自己都怀疑。”小王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尤其是第一年亏那么多,爹整天板着脸…”
他没往下说,但我都明白。
休息亭旁边堆着几个木箱子,里面装的是明天要发货的红心猕猴桃。箱子上贴着小王设计的品牌标志,看着挺洋气。这些猕猴桃能卖到每斤30多块,是普通猕猴桃价格的好几倍。
“我劝你回城那会儿,你怎么想的?”我问他。
小王笑了笑,“说实话,我也动摇过。但每次站在果园里,看着那些树苗,就舍不得走了。它们像我的孩子一样,我得对它们负责到底。”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其实我回来不只是为了果树。城里那日子虽然稳定,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每天早出晚归,挤地铁,看报表,一年下来记不住几件有意思的事。”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