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惊、险、奇、绝的吴桥杂技,行云流水、可攻可守的沧州武术,静如山水、动若游龙的太极,无不将坚韧、勇毅的精神在腾挪跃旋中彰显,又将朴素的生命智慧于拳脚起落间流转。
前语
杂技与竞技类非物质文化遗产,拥有非常独特的美。它们既是人类对肢体运用的扬长避短,又是在意志激励下的极致开发。
惊、险、奇、绝的吴桥杂技,行云流水、可攻可守的沧州武术,静如山水、动若游龙的太极,无不将坚韧、勇毅的精神在腾挪跃旋中彰显,又将朴素的生命智慧于拳脚起落间流转。
它们是艰难日子里过好小家的倚仗,也是动荡时光中保家卫国的手段。
这些厚植燕赵大地的非遗瑰宝,浸润着盐碱地的坚韧,流淌着大运河的豪迈,镶嵌着农耕文化的平和。它们将力与美熔铸为诗,让刚与柔对弈成画,最终在动静交织中,完成中国人独有的华夏精神表达。
今起《大河之北·河北非遗文化解读》推出“杂技·武术篇”,让我们循着这些传统技艺的来时路,品读它们今日的新发展。
文/河北日报记者 白云
非遗名片
吴桥杂技:
惊险奇绝的东方传奇
吴桥杂技,沧州市吴桥县地方传统杂技。它起源于秦汉时期,历经2000多年传承,形成了涵盖肢体技巧、驯兽、魔术等7大类400多项技艺的庞大体系,具有“惊、险、奇、绝”的艺术特点。
吴桥杂技的技艺体系包括表演、道具、管理及传承规则,具有独特的行业文化。民谣“上至九十九,下至才会走,吴桥耍杂技,人人有一手”,生动描绘了杂技在当地的深厚根基。
吴桥杂技不仅名冠国内,还走向了世界。1987年创办的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与蒙特卡洛国际马戏节、法国明日世界杂技节并称世界三大杂技节。
2006年,吴桥杂技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贫瘠之地
孕育东方奇葩
吴桥古墓出土的南北朝时期杂技壁画。(资料片)
舞台上,一杆中幡高高耸立。杂技演员们以肩为基,以臂为轴,将5米多长、数十斤重的中幡抛向空中。伴随着集体背花、抛中幡、立幡侧手翻等高难动作,幡杆似游龙穿云,演员若磐石定地。当幡尖稳稳立于眉心,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这台震撼人心的杂技演出,是由沧州杂技团、吴桥杂技艺术学校联合表演的《龙跃神州——中幡》。
自2022年11月在第十一届中国杂技金菊奖全国杂技比赛中获奖以来,《龙跃神州——中幡》以“惊、险、奇、绝”的特点,先后登上2023年央视春节联欢晚会和第十九届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的舞台。
这不过是吴桥杂技的惊鸿一瞥。常住人口仅21.8万人的吴桥县,被誉为“中国杂技之乡”。创办于1987年的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与蒙特卡洛国际马戏节、法国明日世界杂技节并称世界三大杂技节。
吴桥杂技是一曲流淌千年的艺术赞歌。它孕育自贫瘠土地上的艰辛,淬炼于一代代艺人的坚韧,最终在超越人类极限的追求中,绽放出惊世之美。
吴桥地处华北断陷黄骅坳陷区。历史上,这里土地易涝多盐碱,农耕收成微薄,当地县志中“人稠土瘠更难堪”的记载,道尽了百姓生存的艰难。
然而,正是这种贫瘠的自然环境,迫使吴桥人另辟蹊径。冬春农闲时,他们以杂技卖艺谋生,将日常工具(如锅碗、桌椅)与武术器械(刀枪棍棒)转化为表演道具,创造出“舞飞叉”“蹬大缸”“转碟”“三仙归洞”等经典节目,展现出无限创造力。
杂技,成了这片土地上最顽强的生存艺术。
吴桥杂技的历史可追溯至秦汉时期。当时,古冀州一带流行一种人们戴着有角的面具互相比武、斗力的游戏,民间称之为“蚩尤戏”,汉朝时改称“角抵戏”。这种既是表演又是竞技的游戏,被认为是中国古代杂技的雏形之一。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吴桥县小马厂村发现了北朝东魏时期望族封氏家族墓穴。在古墓内的壁画上,可以清晰地看见“蝎子爬”“倒立”“肚顶”等杂技表演形象,表明其技艺已趋于成熟。
至宋代,随着市民文化兴起,杂技从宫廷走向民间,“勾栏”“瓦舍”成为其重要舞台。明清时期,漕运的繁荣推动吴桥艺人沿大运河流动演出,杂技逐渐发展为具有地域特色的民俗艺术。
吴桥杂技的“惊险”绝非哗众取宠,而是苦难淬炼的艺术。
今年50岁的吴桥杂技艺人王立刚年幼时曾跟随父亲王保合走南闯北,那些风餐露宿的场景,至今仍印在他的脑海中。而有“鬼手”之称的王保合,为练习“缩骨功”,从小就要在练习中主动让关节脱臼,忍受通过关节错位让骨头叠排紧密的痛苦,从而造就超凡绝技。
探索“倒立书法”,于金生融高超的杂技技巧于书法创作中,宣纸上的墨迹浸透着数十年倒立练习的血汗;在《龙跃神州——中幡》中充当“底座”角色的李一凡,仅用头接住数十斤重的中幡这个动作,就练了整整4年;女子杂技演员周爱用瘦弱的身躯蹬起几百斤的大缸背后,是一双双被磨破鞋底的蹬技训练鞋……和着汗水和泪水的坚韧,让吴桥杂技在代际传承中不断发展,最终形成了涵盖肢体技巧、驯兽、魔术等7大类400多项技艺的庞大体系。
这些既是技艺的磨砺,更是对命运的抗争。他们超越了人体极限,将苦难转化为震撼人心的美学和艺术。也正是这种坚韧,让吴桥杂技实现了一次又一次的超越和突破。“惊、险、奇、绝”的审美范式,让它在世界杂技版图中迸发出耀眼光芒。
生于苦难,成于坚韧,美于超越。吴桥杂技艺人还远渡重洋,把中国杂技带向全球。他们的精湛技艺让世界为之惊叹。如今,吴桥杂技早已超越谋生技艺的范畴,谱写了一曲献给坚韧生命的赞歌,成为中国文化的一张亮丽名片。
在这里,每一滴汗水都是对苦难的嘲弄,每一次腾跃都是对宿命的超越,而传奇,永远在下一个翻腾中续写。
悠悠运河
催生江湖传奇
清末,吴桥杂技艺人在北京天桥表演《吞剑》节目。(资料片)
“小小铜锣圆悠悠,学套把戏江湖走,南京收了南京去,北京收了北京游,南北二京都不收,条河两岸度春秋!”3月2日,沧州吴桥杂技大世界江湖文化城,杂技演员吴泽霖双手一拱,颇具江湖气地唱出了这首流传百年的锣歌。
锣歌响起,演员登场。曾经的吴桥杂技艺人们就是唱着锣歌走南闯北,行走江湖。
吴桥杂技大世界以西几百米,大运河蜿蜒如带。一艘木船缓缓驶过,船工哼着苍凉的夯歌,仿佛与历史回声重叠——这里,便是吴桥杂技走出吴桥、走向世界的起点。
“锣歌中所唱的‘条河’是大运河的民间叫法。而吴桥杂技的发展、兴盛和大运河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吴桥县文物保护管理所原所长杨双印介绍。
大运河,自隋代起便是南北交通动脉。明清时期,漕运兴盛,沿河码头村镇林立,杂技艺人随商船南下北上,形成了“走码头”的卖艺传统。
杂技是视觉艺术,是以人为载体流动的艺术商品。它以经济发达和人口密集地区为主要活动区域,而运河流经区域则为杂技演出提供了土壤。
“大运河两岸做生意、做买卖的人比较多,都是流动的人。我们就顺着运河演,运河两岸就是我们的市场和舞台。”年逾八旬的王保合至今记得儿时和父亲沿运河卖艺的情景。
运河,赋予了吴桥杂技艺人“闯”江湖的脉络,也为这门技艺注入了“闯荡”的魂魄。在杨双印看来,若不是运河带来的交通便利以及运河流域城镇的经济、文化发展,吴桥杂技这种民间技艺几乎不可能达到后来的成就。
随着漕运繁盛,运河流域的大城市形成了多个近代著名的市井文化聚集区,如北京天桥、天津“三不管”、南京夫子庙等。这些地方都有吴桥杂技艺人的身影,江湖上“没有吴桥不成班”的说法由此不胫而走。
运河的波涛,载着艺人们的命运起伏,也冲刷出杂技行当的江湖文化:杂技艺人们供奉吕洞宾为自己的行业神,创造了行业“春典”(即行话),衍生出了表演中的“说口”等口头文艺。
“粒子”指“魔术行”,“风子”指“马匹”,“硬哄子”指“锣”。杨双印说:“‘春典’是杂技艺人们彼此联系的一种特殊词。旧社会时,杂技艺人生活在最底层,常常受到官府、地主的迫害。艺人们为了保护自己,就形成了一套行话。他们用‘春典’交流,既能保护自己,也能对技艺保密。”
对当时的吴桥杂技艺人来说,“春典”既是他们在乱世中的护身符,更是江湖身份的图腾。杂技行有着“宁给一锭金,不给一句春”的说法,这不仅是艺人们行走江湖时保护自己的行话,也是他们的生存智慧。
大运河,不仅是杂技传播的通道,也是技艺创新的平台。
在南下北上的过程中,杂技艺人不断学习、吸收各地民间文化精华,并将其加入杂技表演中,让吴桥杂技有了兼容并蓄的独特风格。
在运河的滋养下,沧州武风盛行,素有“镖不喊沧”之说,杂技中的硬气功、刀山索桥等惊险项目,就融合了武术的元素。运河带来的南北商贾,又让吴桥艺人吸收了戏剧的程式、曲艺的叙事,甚至西洋马戏的奇巧。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精通六国语言的吴桥杂技明星史德俊在巴黎用“蹬技”征服欧洲观众;号称“东方卓别林”的赵凤岐融合东西方杂技表演精髓,先后赴30多个国家和地区表演滑稽戏法,打破文化隔阂。这种跨越国界的魅力,正是根植于早年大运河赋予吴桥杂技的流动和创新基因。
今天,每当夜幕降临,吴桥杂技大世界的江湖大剧院亮起灯火。台上,年轻演员正以“绸吊”演绎运河船夫的千年悲欢;台下,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举起手机,将这场视觉盛宴同步至社交网络。
在这世界上,没有哪一种艺术形式像杂技那样直观而顽强地追求着人类体力与智力的突破与超越。从盐碱地上的求生之技,到沿大运河走向世界舞台的艺术瑰宝,吴桥杂技以其惊、险、奇、绝的表演技艺,展现生命奇观,传递华夏智慧,彰显民族精神,更谱写了一曲人类挑战自我、追逐梦想的精神赞歌!(河北日报记者 王思达 戴绍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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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黄镇庙会到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
2024年8月,杂技演员在吴桥杂技大世界江湖大剧院表演《车技》。庞永新摄
吴桥素有“中国杂技之乡”“世界杂技艺术摇篮”美誉,而历史上持续数百年的黄镇九月杂技庙会(以下简称“黄镇庙会”)则堪称这片土地营造的传奇文化盛宴。
黄镇(今黄家镇),一座位于山东省宁津县与河北省吴桥县交界处的古镇。自明代崇祯年间起,以每年农历九月初五为始,历经月余的黄镇庙会成为全国杂技艺人心中的圣地。其规模之盛、历时之长、专业性之强,堪称中国杂技史上独一无二的盛会,正如今天的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一般,发挥着技艺交流与文化交融的作用。
黄镇庙会的诞生,深深扎根于吴桥杂技艺术的千年脉络。唐宋时期,吴桥杂技从田间娱乐演变为谋生手段,艺人流动演出需要场所,黄镇凭借地处杂技之乡的核心位置、水陆交通便利的优势,逐渐成为行业枢纽。据考证,庙会最初可能源于“社祭”传统,随着佛教兴盛与庙宇修建,宗教活动与杂技表演自然融合,最终在明代末年形成专业庙会的完整形态。
黄镇庙会定期在农历九月,恰逢秋收结束、农闲将至,半农半艺的乡民纷纷踏上卖艺征程。庙会会期长达一个月,全国艺人云集——北至黑龙江,南抵两广,甚至南洋艺人亦慕名而来。他们或“撂地”边演边行,或携虎熊蛇蟒等珍奇动物,最终汇聚黄镇。
庙会不仅是杂技道具交易市场,更是技艺比拼的擂台与人才流动的枢纽。班主在此招募演员,艺人切磋“顶功”“跟头”,孩童拜师学艺,行话“春典”在交易中悄然流传。
鼎盛时期的黄镇庙会堪称“千台戏”的大舞台。除了专业杂技,木偶戏、拉洋片、戏剧曲艺纷纷登场。“大儡子戏”搭起精致戏楼,生旦净丑在布幔后活灵活现;“扁担戏”艺人独挑戏箱,支起舞台即兴献艺;数丈刀山与驯兽表演令观者屏息。而道具交易更打破行业壁垒:南八寨“撂地”艺人专精魔术驯兽,北八寨“抹竿”高手擅演顶碗马术,不同流派在此碰撞融合。正如现代博览会的跨界思维,黄镇庙会以开放姿态构建起多元艺术生态,推动吴桥杂技形成鲜明地域风格。
然而,这场延续数百年的文化盛宴终究难敌时代洪流。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日寇铁蹄踏碎庙会繁华。至1940年,承载无数传奇的黄镇庙会彻底消失,只留下“不赶九月会,不算生意人”的行业谚语,诉说着昔日的辉煌。
如今,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搭建起新的世界级舞台,而黄镇庙会作为曾经的杂技交流平台,其“艺汇天下、技传四海”的精神内核,依然在新时代焕发着生机。
当我们在现代剧场惊叹于高空绸吊的飘逸或飞轮表演的惊险时,不应忘记,这些技艺的基因密码,早已在黄镇的秋日盛会中悄然书写。
文/河北日报记者 王思达
来源:河北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