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倒也不全是。只不过他从小就跟着我们村的老中医学认草药，整天钻山沟里找那些叫不上名字的草根树皮，铁锹朝地里一插就累得直喘气。他爹常年瘫在床上，连头都抬不起来，娘是个干瘦的女人，眼里永远带着雾气，好像随时会哭出来一样。

村里人都说大山是个懒汉。

倒也不全是。只不过他从小就跟着我们村的老中医学认草药，整天钻山沟里找那些叫不上名字的草根树皮，铁锹朝地里一插就累得直喘气。他爹常年瘫在床上，连头都抬不起来，娘是个干瘦的女人，眼里永远带着雾气，好像随时会哭出来一样。

“哎呦，三叔，你说我这家算不算活该倒霉？”大山他爹不叫大山爹，我们都叫他老瘸子。那条腿是在煤窑干活时坏的，赔了一万多，他愣是没舍得去大医院，说啥也不肯打骨钉，硬是把钱交给大山读了个中专。来来回回折腾，最后落下个半身不遂。

“这孩子吧，说不笨，认识的草药比我还多。说勤快吧，翻地干活比耗子还怕。这日子哪有个头啊？”

我给老瘸子卷了根烟，他抽得贪婪，烟灰掉在被子上，抖也懒得抖。院子里的榆树叶子落了一地，纸一样薄，风一吹就打着旋儿飞上天。

大山那个时候快35岁了，还没个媳妇。村里的姑娘早就嫁完了，剩下几个光棍，各有各的难处。有的脾气犟，有的家里穷，有的是因为太老实，被人家姑娘嫌弃没出息。大山不一样，他既不凶也不傻，就是不肯干农活，家里连个像样的土坯房都没有，住着祖上传下来的老瓦房，外墙斑驳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那年秋天，大山去县城卖他的草药，认识了个打工的姑娘，叫林小芳，据说是安徽那边来的。长得不算漂亮，但眼睛亮堂，说起话来脆生生的，让人听着舒服。

“姑娘，这是黄芪，补气的。你看着瘦，平时手脚冰凉不？”大山盯着人家姑娘的眼睛，脸都不红。

林小芳在服装厂做缝纫工，手指头上全是针扎的小洞。大山教她用一种草药煎水泡手，说是消炎止痛的。没成想，第二天林小芳真来找他了，说那个草药管用，想再买点。

“不卖。”大山摇头。

“啊？为啥？”林小芳愣了。

“我教你认，你自己采。比买便宜。”

就这样，林小芳跟着大山认草药，大山跟着林小芳认字。一来二去，不到三个月，林小芳就跟着大山回了我们村。

村里人都惊了。大山他娘更是高兴得直哭，拉着我媳妇的手说：“老天开眼了，老天开眼了啊！”

婚礼办得简单，连个像样的酒席都没摆。大山拿出前些年攒的钱，买了套二手家具，又用草药跟镇上诊所的医生换了台旧电视机。林小芳倒是不嫌弃，收拾得窗明几净，晚上还点了香薰蜡烛，味道飘得老远，我娘都闻到了，直夸”城里媳妇就是不一样”。

可好景不长。林小芳来了之后，大山更不愿意下地干活了。以前好歹还能翻个菜园子，现在倒好，整天拉着林小芳往山里钻，回来就把那些奇奇怪怪的草根摊在院子里晒。

“大山，地里的玉米咋办啊？都快秋收了。”村支书路过他家，看见院子里的玉米杆都晒黄了，没人管。

“让它长呗，到时候请人收割。”大山手里摆弄着刚采的草药，头也不抬。

“雇人割多贵啊！万一雨水来了，可就白种了。”支书着急。

大山只是笑：“不怕，钱会有的。”

林小芳不知道村里规矩，一开始还跟着大山疯。后来看不下去了，就自己下地干活。可她一个城里姑娘，哪懂农活？割个玉米都不利索，一天下来才割了小半亩，手上全是血泡。

我媳妇看不过去，过去帮忙，回来就跟我说：“三叔，咱村这光棍真不是东西，让个城里姑娘干这活，她那手细嫩着呢，全打出血了还在坚持。”

我去找大山说理，他正给老瘸子捣药。

“三叔，你是懂草药的，这个你看，我这次找到的，说不定能治我爹的腿呢。”

我叹了口气：“大山啊，你成家了，得顾家。地里活不干，你拿啥养活媳妇？”

大山眼神亮得奇怪：“三叔，你等着看吧。没准儿用不了几年，我家要变样了。”

这话谁信啊？但林小芳信。她跟着大山学认草药，把每一种都画在小本子上，还写上用处。一年下来，她竟然认得比大山还多。晚上两口子坐在油灯下研究那些草，头碰着头，倒也恩爱。

第二年，林小芳怀孕了。大山终于有点着急，开始下地干活，但是笨手笨脚的，种出来的菜歪歪扭扭，还不如林小芳种的好。村里人笑话他，说他连个婆娘都不如。

“大山，你看看你，三十多岁的人了，地里活还不如个女人。”二婶挑着担子路过，不忘挖苦他一句。

大山不生气，憨笑着说：“二婶，我认草药行，种地不行，认了。”

那年冬天，一个怪事发生了。镇上来了台大巴车，车上下来一群穿着时髦的城里人，径直去了大山家。村里人都好奇，躲在墙角偷看。

只见大山拿出一摞手画的草药图，跟那些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那些人还现场观察了他晒的草药，连连点头，拿出相机拍个不停。末了，领头的人掏出一叠钱，是真的钱，还给大山签了个合同。

大山抱着钱回家，林小芳挺着个大肚子在院子里迎接他，两人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啥情况这是？”村里人议论纷纷。

原来，大山跟一家制药公司合作了，专门给人家提供野生草药。那些城里人看中了我们村后山的那片原始森林，说这里物种丰富，药材纯净，价值高。大山这些年来不务正业，跑去认草药，居然成了他最大的财富。

签了合同后，大山第一件事就是把老瓦房拆了，盖了三间砖房。林小芳生了个大胖小子，大山高兴得差点把娃扔了，逢人就说：“看，我儿子，随他妈，聪明着呢！”

日子还算过得去，但也没见大山真发家致富，最多就是不缺吃穿。村里人也渐渐接受了大山这种”不务正业”的活法，说不定真能出个名堂。

转机在第三年出现。那时候我镇上搞旅游开发，有人发现我们村后面的山景色不错，空气好。一个搞旅游的老板来考察，无意中听说了大山的事。

“这小子认识那么多草药？还会做中药？”那老板眼睛一亮。

我点头：“他懂的草药，村里没人比得上。”

那老板二话不说，直奔大山家，两人谈了一下午。

没过多久，大山家院子开始大兴土木。林小芳忙前忙后，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客流量”“体验式”“生态游”。

我跟我媳妇好奇，就去问了。

“三叔，我们准备开农家乐！”林小芳兴奋地说，“城里人现在都喜欢来农村看看，喝山泉水，吃农家饭，体验一下农村生活。大山懂草药，可以做草药浴，草药枕头，草药茶，到时候肯定生意好！”

我和我媳妇面面相觑。这年头，城里人花钱来体验农村苦日子？还有这等好事？

但事实证明，林小芳说的没错。他们家的”山野草堂”农家乐开业那天，来了十几个城里人，都是那个旅游老板带来的。客人们住在新盖的小木屋里，吃林小芳做的土菜，喝大山熬的草药茶，听大山讲草药的故事，还跟着上山采草药。

最让我惊讶的是，这些城里人竟然很喜欢干农活！大山专门留了一小块地，让客人们体验插秧、锄草、割麦子。那些平时在办公室里坐着的人，穿着大山准备的粗布衣服，戴着斗笠，在田里干得满头大汗，还笑得特别开心。

“这是啥情况？”二婶也看懵了，“他们交钱来干活？”

林小芳笑着解释：“现在城里人工作压力大，想体验一下农村生活，放松心情。”

大山家的生意越来越好，客人经常排队预约。后来他又开发了草药SPA，请镇上的木匠做了几个大木桶，客人泡在草药水里，据说能治百病。不管真假，反正城里人趋之若鹜，一个周末就能赚几千块。

最夸张的是去年夏天，一个电视台来我们村拍纪录片，专门介绍大山的农家乐和他的草药知识。节目播出后，全国各地的游客都来了，大山家的农家乐一房难求。

林小芳管钱，大山管草药和客人体验，两口子配合得天衣无缝。大山还专门请了村里几个没活干的大妈当帮工，每月给两千块工资，比出去打工还多。

老瘸子没能看到儿子的成功，在农家乐开业第二年走了。临走前，他拉着大山的手说：“我就知道，我儿子不是懒，是有出息。”

大山哭了，但没耽误多久，三天后就又忙开了。

现在大山家盖了三层小楼，前面是客房和餐厅，后面是他们自己住的地方。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药草，开花的时候香气扑鼻。大山买了辆小面包车，专门接送客人。林小芳管理着十几个员工，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但脸上总是带着笑。

大山儿子今年上小学三年级了，写作业的时候总喜欢画各种草药。林小芳说，儿子以后要送去城里读中学、高中，大学最好学中医或者旅游管理。

有一天，我和大山坐在他家院子里喝茶，看着一群城里来的小孩在玩泥巴，笑得直打滚。

“三叔，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吗？”大山突然问我。

“记得啊，你小时候最喜欢跟着老中医去山上，早上天没亮就走了，晚上天黑才回来，满身都是草木的味道。”

大山点点头：“那时候村里人都笑话我不务正业，说我是懒汉，连地都不会种。”

我有些惭愧：“是啊，谁能想到你现在…”

大山打断我：“其实我不是不会种地，是不喜欢。我喜欢山里的草药，闻着那些草药的味道，我心里就踏实。每一种草药都有它的用处，知道吗？就像每个人，总有自己擅长的事情。”

我沉默了。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的”懒汉”，如今已经是身家上百万的老板，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天晚上回家，我跟我媳妇说：“你说咱们村的光棍，是不是都该学学大山？”

我媳妇切了一声：“学什么？又不是人人都能遇上林小芳那样的媳妇。”

也是。大山能有今天，一半是他自己的坚持，一半是林小芳的支持和智慧。人家姑娘虽然是城里来的，但比村里那些姑娘强多了，不嫌贫不嫌苦，还有头脑，懂得把大山的草药知识变成钱。

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不愿意种地了，纷纷跑去大山那儿学草药，学做农家乐。大山也不藏私，有问必答，还时不时请村里人吃饭，说是”回报乡亲们的照顾”。

村支书开玩笑说：“大山啊，你这是要带领全村致富啊！”

大山憨笑：“谈不上，我就是想让大家看看，不种地也能过好日子。”

去年，镇上评选”十佳青年”，大山名列第三。领奖的时候，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还沾着草药的味道。林小芳在台下气得直跺脚，回家肯定又要唠叨他了。

但这就是大山，一个曾经的”懒汉”，如今的成功人士，骨子里还是那个爱钻山沟找草药的大男孩。

前些日子，我去大山家吃饭，看见他家的大厅里摆着一张老照片，是他爹年轻时在煤窑的照片。照片旁边是一张草药图，用玻璃框着，应该是大山早期画的那些。

“这是林小芳非要挂的，说不能忘本。”大山不好意思地说。

我点点头：“是啊，不能忘本。”

现在村里人再也不说大山是懒汉了，都叫他”草药王”。他家的农家乐生意越来越好，去年又扩建了几间客房，还在山上建了观景台。

有时候想想，真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当年村里的光棍，如今成了远近闻名的成功人士？谁又能想到，他找了个城里媳妇，不但没被拖累，反而因为她的眼光和智慧，越过越好？

大山常说：“人这一辈子，得找到自己喜欢的事，然后坚持下去。”

我想，这话没错。只是大多数人，要么找不到自己喜欢的事，要么找到了却没勇气坚持，更别说有个支持你的伴侣了。

大山，是个幸运的人。

风起了，院子里的草药香气更浓了。我深吸一口气，满满的都是生活的味道。

来源：自由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