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去年冬天,头一场雪刚过,我回老家探亲。村口那家开了三十多年的小卖部,门口的灯箱早就坏了,晚上就靠屋里透出来的光亮。冬天五点多天就黑了,我推开小卖部的门,门轴发出熟悉的”吱呀”声,像是在向我打招呼。
去年冬天,头一场雪刚过,我回老家探亲。村口那家开了三十多年的小卖部,门口的灯箱早就坏了,晚上就靠屋里透出来的光亮。冬天五点多天就黑了,我推开小卖部的门,门轴发出熟悉的”吱呀”声,像是在向我打招呼。
“老李,来瓶白酒。”
坐在收银台后面的老李头发已经花白,还是那副老样子,穿着发白的蓝色棉袄,袖口有些磨损。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睛眯成一条缝,笑了:“城里人回来了。”
我点点头,老李起身去拿酒,动作比以前慢了许多。店里的货架还是那些老样子,摆放的方式也没变,只是货品少了些。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放在柜台上,正播着戏曲,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跟老李的嗓子一样,透着岁月的痕迹。
“最近身体咋样?”我接过白酒,顺便问了一句。
老李咳嗽几声,摆摆手:“老样子,冬天膝盖疼,不中不中,活着就行。”
店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注意到收银台上那本泛黄的账本还在,一角已经卷起,上面落了些灰尘。那是老李记账的本子,村里人都知道,欠钱买东西,老李都记在这本子上,从不张口催账。
“还记账呢?”我指了指那本子。
老李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账本:“记着呢,记着呢。”
我知道村里很多人都欠过老李的钱,有的是急用钱时买东西赊账,有的是手头紧张时借几十块钱应急。老李从来不催,也不主动提起,就这么记了二十多年。
柜台旁边的墙上挂着几张老照片,有些已经泛黄。照片里的老李年轻时站在刚开业的小卖部门口,身旁站着他妻子,两人面带笑容。那时候的小卖部是村里最红火的地方,也是信息交流的中心。
我拿出手机,想给老李转个钱,买酒的钱加上以前可能欠的零头。老李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拿着喝吧,来都来了。”
我坚持付了钱,顺便问:“账本上还有多少人欠钱呢?”
老李叹了口气:“记着呢,也没多少了。现在村里人少了,年轻人都出去了,留下的都是些老人。欠钱的有些已经不在了,有些可能都忘了。”
说着,他翻开那本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名字和金额,有些已经模糊不清。他的手指在纸上轻轻抚过,像是在抚摸记忆。
“最多的是谁欠的?”我好奇地问。
老李的手指停在一页上,沉默了一会儿:“王二狗,欠了一千八百多。”
在农村,二十年前的一千八百多可不是小数目。我有些吃惊:“这么多?他咋欠这么多?”
老李收起账本,把它放回抽屉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置某种珍贵的东西:“老账了,不提也罢。”
我没再追问,看得出老李不愿多谈。付完钱,我拿着酒准备离开。推门的时候,老李忽然说:“他娃考上大学那年,家里揭不开锅,来这借的。”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他。老李又咳嗽几声,继续说:“那时候上大学多不容易啊,学费加生活费,村里人一年到头也攒不下来那么多。他来借钱,我能不借吗?”
门外的冷风吹进来,老李起身把门关好。我站在原地,有些感慨。老李补充道:“后来听说他娃毕业去了深圳,也不知道现在咋样了。二狗一家也搬走了,十几年没消息了。”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推门离开。走到门口,看见小卖部旁边的老槐树下堆着几个酒瓶子,有些已经积了灰。记得小时候,夏天傍晚,村里人常坐在这槐树下喝酒聊天,那时的小卖部总是灯火通明。
过完年,我又回城里去了。平时忙于工作,很少有机会回老家。直到去年冬天,接到村里人电话,说老李住院了。
老李的小卖部开了一辈子,从未关过门。这次生病,是他第一次拉上了卷帘门。听说他是一个人在店里摔倒的,还是邻居发现不对劲,破门而入,才把人送到了镇医院。
等我赶到医院,病房里已经有几个村里人。老李躺在床上,脸色发白,看上去比上次见面又老了不少。我问医生情况,医生说是心脏问题,年纪大了,又一直操劳,需要好好休养。
老李看到我,勉强笑了笑:“来啦。”
我点点头,在床边坐下:“您好好养着,别惦记店里的事。”
老李摇摇头,声音虚弱:“店里还有账没结清,放心不下。”
躺在病床上的老李,居然还惦记着那本旧账本。我安慰他:“账都记着呢,您先把身体养好。”
老李虚弱地点点头,又闭上眼睛休息了。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仪器的”滴滴”声。窗外是阴天,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我在医院守了几天,老李的情况稳定了些。他坚持要出院,说店里不能一直关着。医生劝了几次也没用,只好开了药,让他回家静养,不要太劳累。
老李回到小卖部的第二天,村里人三三两两地来看他,带着自家种的菜,或是自家做的吃食。老李坐在收银台后面,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又找回了生活的重心。
“老刘家的,上次买的油钱还没给呢,记得拿来。”
“老张,你家娃开学的文具钱还差着十五块六毛钱,下回赶集带来。”
老李又翻开那本旧账本,继续着他的记账生涯。我在一旁看着,有些哭笑不得。但看到老李精神焕发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天下午,小卖部门口突然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看着挺气派。车上下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手里拎着个公文包。他站在小卖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我正好在小卖部帮老李整理货架,听到门响,回头看了一眼。
那人站在门口,目光扫视着小卖部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老李身上。老李抬头看他,眯起眼睛,似乎在努力辨认。
“老李叔,是我,王二狗的儿子,王浩。”
老李愣了一下,然后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颤巍巍地站起身:“浩娃?真是浩娃回来了?”
西装男人快步走到柜台前,伸出手握住老李的手:“是我,老李叔,是我回来了。”
老李激动得手都在颤抖:“真是你啊,都长这么大了,出息了,出息了!”
我默默退到一边,看着这场重逢。老李让王浩坐下,自己颤抖着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可乐,那是他留给小孩子的,现在拿给王浩。王浩接过来,但没有打开,只是握在手里。
“老李叔,我爸妈都好,他们在深圳定居了。我这次是专门回来看看老家,也是专门来看您的。”
老李不停地点头,眼睛湿润了:“好,好,你爸妈都好就好。”
王浩放下可乐,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折子:“老李叔,我爸让我把这个给您。”
老李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张存折。他看了半天,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王浩解释道:“这是一万八千块钱,是我爸二十年前借您的一千八百块钱的十倍。他说,要不是您当年的帮助,就没有我今天的大学毕业,也没有我们家后来的好日子。”
老李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连存折都拿不稳,掉在了地上。王浩连忙弯腰捡起来,又塞回老李手里。
“不用,不用还这么多。当年也就是一千八百多,哪用得着还这么多。”老李推辞着。
王浩坚持道:“老李叔,这不仅仅是还钱,这是我爸的一份心意。他常跟我说,当年村里只有您一个人肯借钱给他,让我能去上大学。这二十年,我爸一直记着这份恩情。”
老李摇摇头,眼泪顺着皱纹流下来:“你爸是个好人,当年谁家有困难我都帮衬着点,哪能叫恩情呢。”
王浩也红了眼眶:“老李叔,您这小卖部二十年没变,但您帮助过的人,他们的生活都变了。我爸让我告诉您,他这辈子最感激的就是您了。”
老李抹了抹眼泪,声音哽咽:“你爸现在做什么工作啊?”
“我爸在深圳开了个小工厂,做五金件的,规模不大,但日子过得不错。他说,他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当年走得急,连欠您的钱都没还上。这些年一直想回来,但是生意忙,抽不开身。这次非要我回来,把钱还给您,还要我好好谢谢您。”
老李听着,眼泪流得更凶了,拿出口袋里的褪色手帕擦了擦眼泪,又咳嗽几声。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也不禁有些动容。小卖部的门开开关关,有村民进来买东西,看到这情景,也都驻足观望,但没人打扰他们。
王浩从包里又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老李叔,这是我爸妈托我给您带的补品,说是听村里人说您最近身体不好。”
老李摆摆手:“不用,不用这么客气。”
王浩把礼盒放在柜台上,又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老李叔,这是我全家福,这是我妻子,这是我儿子,今年五岁了。”
老李接过照片,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好,都挺好的。浩娃,你出息了,真出息了。”
照片上的王浩一家站在一栋别墅前,笑容灿烂。老李看了又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在收银台的抽屉里,那里有他珍藏多年的老物件。
王浩在小卖部坐了一下午,跟老李聊着这二十年来的变化。老李像是遇到了多年未见的亲人,话也多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光彩。
傍晚,王浩说要回镇上的宾馆住,明天再来看老李。老李不舍地送他到小卖部门口。
就在王浩准备上车的时候,老李突然拉住他的手:“浩娃,等一下。”
老李转身回到小卖部,从抽屉里拿出那本旧账本,翻到标记的那一页,用颤抖的手在王二狗的名字旁边,郑重地划了一道,表示账已经还清了。
然后,他走回门口,把账本递给王浩看:“浩娃,你看,账还清了,你爸妈以后回来,可以大大方方地走进这小卖部了。”
来源:自由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