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说,臣少时认识一人,若有一天大仇得报,而她还未嫁人,请陛下为我们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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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宴清死后的第三年,我回了京。
皇帝召见了我。
代表万民感谢我拯救苍生。
末了,他问:
“你可认识宋宴清?”
我蓦然。
高位上的老皇帝白胡子花花,他活得可真久。
“臣女未曾有幸识得状元郎。”
“那许是朕记错了。朕钦点状元那天,曾问他有什么愿望。”
“他说,臣少时认识一人,若有一天大仇得报,而她还未嫁人,请陛下为我们赐婚。”
“那个姑娘跟你同名,也叫绾柔。”
眼泪,终是不争气地落下。
原来,我也曾到过他的心上。
1
我和宋宴清相识于同一个乞丐窝。
他护了我整整三年。
直到有一日,我再也找不到他。
后来,我才知,他被侯府收留。
成了尊贵的侯府少爷。
再后来,他连中三元。
惹得京城无数贵女为他倾心。
我偷偷挤在人群中。
看见他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
有个明艳的少女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追着他跑。
后来,我看见他下马,一路拔开人群,走到少女面前。
轻轻地拥着她,眼里温柔得溢出水来。
我认识宋宴清的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
裴洛白,这才是他的本名。
当时我还笑话他。
又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名字取得倒是端庄大气。
他回敬我:
“虞绾柔,听着也不像小门小户里出来的。”
我沉默不语。
他伸出手,揉了揉我乱糟糟的头发。
“你尽管去寻你阿爹,我保证不会饿死你。”
我紧紧攥着阿娘留给我的认父信物。
那是阿爹留给她的指环。
她一直视若珍宝,日日等着阿爹来接她进京。
可直到她离世也没等来她的心上人。
临终前,她形容枯槁。
唤我过去:
“柔姐儿,世道艰难,这地方是容不下我们娘俩了。你上京吧,拿着这个指环,去寻你阿爹。”
说完,她便断了气。
阿娘一生艰难,未婚生女,乡邻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可她为了护我,不得不出来挡了这狂风暴雨。
她逢人便说,我阿爹是京里的王爷,权势滔天,很快便会来接我们。
进京以后,身上的盘缠所剩无几。
幸亏遇到了裴洛白。
他带着我躲到一间小破庙,那是他的栖身之地。
没多久,我便找到了宁王府的的所在。
可我听坊间传闻,宁王冷酷暴戾。
我躲在角落偷偷看过那个中年男人,留着一茬胡子,锦衣玉袍,看着很是不好相与。
我低头看看自己,浑身脏兮兮的。
靴子上破了一个大洞,脚趾突兀地蹿了出来。
天差地别。
那一刻,我怕了。
我怕那高高在上的王爷早已忘了江南那个苦命的女子。
我怕他不想有我这样一个混在乞丐窝里的女儿。
我更怕,离开裴洛白。
我若走了,他怎么办?
2
可是,先走的是裴洛白。
我已经找了他三天,却不见踪影。
我跟着他在这个小破庙里住了三年。
他跟别的乞丐不同。
他酷爱读书,还会写文章。
破庙里的四面被他划得坑坑洼洼。
墙角里的书还在,那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而他却没有带走它们。
外面黑漆漆的,我不敢点灯。
偶尔听见几声怪叫。
在黑夜里无限放大。
我缩在角落,腿抖如筛糠。
恐惧和担心啃噬着我。
我担心他不要我。
更担心他出了意外。
我恍然想起几天前他跟我说:
“阿柔,或许传言有误,你的阿爹或许是个好人呢。”
“若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便去找你阿爹罢。”
“你一个女儿家,外边终归是危险的。”
“也,不要一个人呆在这个破庙里。”
他顿了一下,看着我,又说:
“阿柔,你是个姑娘,我们再这样住在一起,会坏了你的名声。”
“听我的,去找你阿爹吧,跟着我,是没有奔头的。”
“若有一日,我达成所愿,还有幸活命,我会去找你的。”
说到最后,他红了脸,转身出去了。
我想告诉他,我愿意跟着他。
等到来年开春,我就出去找活干。
林子里可以开辟土地。
撒上种子,秋天就可以丰收了。
我们可以有光明的未来。
穷和苦我都不怕。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
可没等我说出口。
他就抛下我离开了。
现在看来,他的离开早有预谋。
他说了,让我去找爹。
他另有大事要干。
是我自己听不懂。
我又想起前几日。
他坐在墙角偷偷抹眼泪。
每年的这个时日,他都格外难过。
他知道我的秘密。
我却觉得他身上藏着更大的秘密。
我问过他的身世,他总是沉默。
他常常被别的乞丐追打,为了争一口吃的,常常被打得皮开肉绽。
即便那样,他都咬着牙没有哭过。
每次受伤回来,我都用洗干净的布,轻轻为他擦掉伤口上的血迹。
他忍着疼,脸上是云淡风轻的笑容:
“阿柔你别伤心,我不疼。”
“真的,一点也不疼,就跟挠痒痒一样,男子大丈夫,保护你是应该的,我一点也不怕他们。”
我却哭了,他疼就哭出来多好啊。
前几日,他的脸上,又多了一条口子。
伤口处的血结了痂,触目惊心。
我又一次动摇,若我找回阿爹,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
他是不是也不会老被人打?
3
捱到天亮。
我继续出去找他。
他留给我的食物快吃光了。
我想告诉他,我愿意去找阿爹。
若阿爹肯认我,我请他收留我们两个。
可我走得脚都快断了。
也没有找到他。
眼看太阳就要下山。
饥饿和困意袭击着我。
我不想再回那个破庙。
没有裴洛白的破庙,像一个具大的黑洞。
张着血盆大口,好像随时要将我吞噬。
其实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可真是心狠,说走就走。
我挪着艰难的步子。
站在了宁王府的大门口。
手里攥着那个能断我命运的指环。
我用力敲响了那扇沉重的朱门。
门房探出头,呸了一嘴:
“滚开,小叫花子。”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告诉他们我的来意。
“前几日有个小叫花子在宋侯门前跪了三天,便成了侯爷的养子,要不你也跪三天试试?”
他们肆无忌惮的笑声,格外刺耳。
我心里一咯噔,他们说的那个人,是裴洛白么?
不是他又是谁?我苦笑。
他以前最喜欢去的地方,便是侯府门口,一呆就是半天。
我问过他,为何总守在哪里。
他避而不答,眼里却有暗流涌动,装满了少年心事。
我亮出了信物。
指环上面有阿父的小字。
门房仔细看了,慌地跪下。
便麻溜儿跑得没了踪影。
我在门前苦苦地等。
足足有一个时辰。
这高门大院,一重一重的院门,一进一进的庭院,一层一层地通报。
其实算快了。
我眼看着宁王领着一群男男女女浩浩荡荡奔向我。
他满怀期待,眼光却略过我,视线在我身后搜寻。
“可是虞娘来了?”
原来是在找我娘。
“她死了。”
他闻言呆怔了一瞬,似是不敢相信。
“我自江南来,我娘病死了,她让我拿着这枚指环来找你。”
阿娘常说,我的眉眼像极了阿爹。
只要他见了我,一眼便能看出我是他的女儿。
他似乎陷入了极大的悲痛与震惊。
再抬头,已是满眼泪水。
而后,紧紧地拥住了我。
他的模样那样忧伤,像是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人。
“不管你信不信,我回京半年便派人去找过你娘。”
“去了三次,皆是无功而返。”
我自是信的。
那个时候阿娘正大着肚子,被关在乡下庄子里不见天日。
直到我出生,才被放了出来。
他一个王爷,当众流泪。
算是至诚至性之人。
若是如此,阿娘便不算是被辜负。
早知如此,我早日认爹多好,坊间传闻害人不浅。
那样,或许,裴洛白就不会走了,跟我进王府,多好。
4
我飞上了枝头,成了凤凰。
宁王是真的没有忘了阿娘,府里没有正妻,只有两个侧室。
如今认回我,更是不顾宗亲反对,向皇帝请了旨。
我以嫡女的身份上了族谱。
易名:齐绾柔。
王府大摆宴席,我被推到了京城世家大族面前。
从此,我有阿爹了。
做乞丐的那几年,就像一场梦。
我终是一头扎进了这富贵堆里。
只是,身边再无裴洛白。
宴席上,我见到了另一个耀眼的女子。
那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众多世家儿女聚在一处。
我却一眼只看见了她。
那明艳张扬的美丽。
浑然天成的贵女气质。
小小年纪,便美得让人转不开眼。
她正被人逗得咯吱咯吱地笑着。
“我可告诉你们,不许笑话我六哥。”
“怀安哥哥,你也不许。”
她身边被叫作怀安哥哥的男子则是一脸宠溺。
“知道知道,反正就是谁也不能笑话你那个宝贝六哥。”
“我六哥长得可好看了,等我治好他脸上的伤,再带他给你们看。”
女孩儿一脸骄傲。
“你不嫌他脏吗,他可是个叫花子。”
女孩儿顿时气鼓鼓的。
看着刚出声的女孩儿一字一顿:
“我再说一遍,谁要是再提这事,便不再是我宋宴姝的朋友。”
叫花子,宋宴姝,我瞬间明了。
原来她便是宋府的那颗明珠。
璀璨夺目,荣宠至极。
她口中的六哥,应该就是裴洛白吧。
如今看来,他遇上了好人家。
有人这样维护他,我该高兴。
我静静立在远处。
看着那一处的繁华,热闹。
还有女孩儿天真明媚的笑脸。
那时,我还不知。
我们之间的纠葛,能有那样深。
5
阿爹为我请了教习嬷嬷。
琴棋书画,女红绣花。
我学得极是卖力。
嬷嬷夸我天分极高。
可她不知。
我的阿娘曾也出身江南望族。
弹得一手好琴,写得一手好字。
她精心培养的女儿怎么会差。
短短三年,便无人再提我那不堪的过去。
如今的我,也是宁王府的一朵娇花。
被阿爹宠在心尖上的嫡小姐。
更是名满京城的才女。
我一直寻摸着机会,想要再见见裴洛白。
可王府里没有当家主母。
很少受到权贵之家的邀请。
再加上阿爹避嫌,不好跟朝臣交往过密。
这几年,我再没有见过他。
阿爹是当今皇帝的子侄。
为避嫌,担的是荣耀,谋的是闲差。
而宋府不同。
那是实打实的军侯之家。
宋府长女更是贵为太子妃。
这满京城,独一无二地存在。
阿爹更是远远避着。
近日,阿爹有些异常。
我知道,他想为我议亲。
我的年岁已然不小。
永平侯府的嫡子最近登了两次门。
是个极优秀的世家男儿。
可我,心里住着一个人。
只能对着阿爹,揣着明白装湖涂。
“柔儿,你可有心上人?”
“这京城,上门提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
“阿爹自然想多留你两年,可女大当嫁。”
“这亲事不能拖了,至少也得先定亲。”
我自是知道,我如今才名远播。
身后又有宁王府这座靠山。
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阿爹,再缓两年吧。“
“我想多陪爹爹两年。”
阿爹有些无奈,却也岔了话题:
“宋府六郎宋宴清中了解元,设了鹿鸣宴,柔儿可想跟爹一起赴宴?”
听到这个名字,心漏跳了一拍。
是的,他早已改名宋宴清。
如今是侯府志得意满的六郎。
这些年,我如此努力走到人前。
是不是也在盼着这一天?
6
我终于再次见到裴洛白。
时隔三年,少年的个子又蹿高了一大截。
干净白晳的俊脸,侯府把他养得极好。
若不是那熟悉的眉眼,我亦认不出他。
他从容淡定,站在侯爷身后。
边上是宋宴姝,婷婷玉立。
她挽着他的手,安静地立在他的身侧。
不时又捂着嘴,轻轻地笑。
又或是附在宋宴清耳边,低语几句。
惹得宋宴清忍俊不禁。
只得轻戳她的额头,眼里尽是宠溺。
我心里有些发酸。
眼里也有些发涩。
生生忍住。
他们兄妹感情可真是极好。
彼时的裴洛白。
此时的宋宴清。
其实都没有变。
他一向这般耀眼。
就算那会儿只是一个小乞丐。
我也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他。
不自觉向他靠拢。
有些人天生就有这样的魔力。
比如站在他边上那个叫宋宴姝的女孩儿。
她也是这样的人。
我远远地站着,静静地看着。
直到阿爹走过来,牵过我的手。
“柔儿,走,带你见见今天的主角。”
我脚底却有些发虚,他可还记得我?
我理了理衣裙。
深呼了一口气。
跟在阿爹身后走了过去。
他一眼便看见了我,眼中并无波澜。
仿若多年旧友,稀疏又平常地一场相见。
双方见完礼,阿爹便被侯爷派人请走。
他脸色如常,我却依然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欣喜。
他是想见到我的吧。
“阿柔,这是家妹宴姝。”
我自然知道,有些人,见过一次便再难忘记。
宋宴姝冲我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六哥,你先陪这位姐姐聊天,一会儿送她来内堂。怀安哥哥快到了,我得去迎迎他,省得他又得唠叨我。”
说罢,便一溜烟儿跑了。
早听闻,宋家小女儿出生不久便议了亲。
谢老将军家嫡子,谢小将军谢怀安。
也是一门勋贵之家。
宋宴清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阿姝,你慢点。”
满眼的宠溺,没有丝毫的伪装。
果真是人见人爱的小姑娘,难怪我见了一回,便再忘不掉那张笑脸。
“阿柔,恭喜你,寻回至亲,得偿所愿。”
我心里一阵酸涩。
“也恭喜你,登高望远,一举夺魁。”
他领着我往内堂走。
“这些年,他们对你好么?”
我终归是没忍住。
他似是一怔。
“极好。”
“对不住,当年不告而别,前路不明,实在不敢作任何许诺。”
“不,是我不对,明明找到爹了,却还赖着你。”
我有些置气。
他轻轻地笑了。
他笑起来真好看。
7
他送我到内堂,便回身离开。
宋宴姝率先看到了我。
拉着谢怀安到了我跟前。
“怀安哥哥,这是宁王家的阿柔姐姐。”
“阿柔姐姐,我六哥呢?”
她左顾右盼,瞄着我的身后。
“他送我过来,便出去了。”
“那不行,我得去找他。怀安哥哥,你留在这里,替我给阿柔姐姐引荐。”
说完又跑开了。
真是天真又烂漫,酒脱又自由。
不愧是侯府娇养出来的。
谢怀安耸耸肩,颇是无奈,带我过去入座。
“没办法,在这府里,她的六哥大过天,即使是我,也不能争宠,谁也比不过她的六哥。”
众人听完,乐得哈哈大笑。
我坐在一众世家儿女面前,百无聊奈。
远远看见宋宴姝拉着宋宴清过来了。
宋宴清亲昵地捏了捏女孩儿的脸蛋。
女孩儿冲他做了个鬼脸。
真真的兄妹情深。
“六哥,你就看看嘛,这可是阿母交待给我的任务。”
“六哥,我的好六哥,你就过去坐一小会儿嘛。这么多漂亮姐姐,你看中哪个告诉我,阿母说她给你做主。”
宋宴姝毫不避讳。
软糯撒娇的声音传了过来。
在场的女儿家听到无不脸红,低头。
宋宴清看着身边的女孩儿欲言又止。
神色复杂难辨。
又看了看我,满是无奈。
却终归是入了席,坐在了离我最近的位置。
宋宴姝看了我一眼,狡黠地冲我笑了笑。
跑去了谢怀安身边坐下。
谢怀安无奈地笑笑,站起身,迎了过去。
原来如此。
不止是我,宋宴清也该议亲了。
背靠侯府,虽是养子,却也是上了族谱的正经儿郎。
如今解元功名在身,又是这般清月霁月,如珠如玉般的男子。
这满京城的女儿家谁人不倾心?
难怪阿爹今天带我出来。
我摇了摇头,笑笑。
只怕这些世家儿女们要失望了。
果不其然,宋宴清坐下不到一刻钟,便借口有事,匆匆离开。
直到离开侯府,我再未见过他。
心里有点欠欠的,都没说上几句话呢。
8
日子一日日过去。
直到传来宋宴清中了省元的消息。
连中二元,何等的少年英才。
听闻他连拒了好几家上门提亲的世家大族。
阿爹也蠢蠢欲动,被我劝下了。
我知他的志向,绝不止于此。
终于,我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听闻了他中了状元的消息。
连中三元。
阿爹再也坐不住了。
张罗着要去抢状元。
“我可是王爷,谁敢跟我抢女婿?”
正合我意,我故意打趣他:
“他若不喜欢我呢?”
“他敢!”
“放眼京城,谁能跟我的柔儿相比。你阿爹我要权有权,要钱有钱。我为了避嫌不肯做官,可不代表我的女婿不可以。陛下是个讲理的人,这个面子他铁定给我。”
我心里乐得直笑,嘴里却说着:
“可我还没想好呢。”
阿爹白了我一眼:
“再装我可不去了。”
我闻言,拽着他的手,撒起娇来:
“那阿爹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啊。”
阿爹前脚出门,后脚我便出了门。
状元游街的盛大场面,我不能错过。
围观的人挤满了十里长街。
宋宴清骑着高头大马,自宫门缓缓而出。
围观的人们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惊才绝绝状元郎。
还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当朝,数也数不出来几个。
人群中,我看见很多熟悉的身影。
户部尚书家的女儿来了。
太傅家的女儿也来了。
昌平侯府的女儿也来了。
虽然她们都带了面纱。
可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们。
看来,阿爹今天的竞争对手挺多。
最最显眼的那个,当属宋宴姝。
她在前面跑,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
跑一路歇一路。
婆子搬着脚凳追得气喘吁吁。
我不自觉得往她的方向靠过去。
人潮汹涌。
若她受伤,宋宴清会心疼的吧。
“六哥,六哥,这里,这里。”
她跳上凳子,努力挥着手。
宋宴清依旧没有看见她。
细密的汗沁湿她额前的碎发。
她指挥着婆子搬着凳子继续追。
丝毫不气馁。
边跑边不忘对边上的人说:
“那个状元郎是我六哥。”
语气里是说不出的骄傲。
10
我跟在她后面,跟着人流涌动。
婆子硬生生开辟出一条路来。
边走边嚷:
“让一让,这是状元郎的妹妹。“
到后来,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看女孩儿喊得卖力,声音却依旧被人潮吞没。
身边几个女孩儿,一起助力:
“六哥,六哥。”
高头大马上的宋宴清。
这才远远看了过来。
当即停步下了马。
满脸焦急。
拨开层层人群。
赶了过来,径直走到了宋宴姝面前。
把她护在身前,拥在怀里。
为她擦掉额前的细汗。
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宠溺又埋怨:
“阿姝快快回家,六哥晚点就回去找你。”
又冲身边围着的人群笑道:
“承蒙各位厚爱,这是家妹宴姝,大家照应着点。”
我离他不过几步之遥。
果然,他终于注意到了我。
神色有些不自然。
却还是不着痕迹地松开了宋宴姝的手。
宋宴姝却不管。
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他的身上。
“六哥六哥”叫个不停。
很快。
宋宴姝也发现了我。
“阿柔姐姐,你也来啦 。”
我冲她点了点头。
顺势摸了摸她的头。
“听你六哥的话,快些回家吧,不要让他担心。”
她在婆子的簇拥下,走远。
而我该回去看看阿爹的战果。
我心中有些忐忑却又充满欺待。
一进门,却见阿爹满脸怒气。
“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冷着脸拒绝了我。”
“说什么不急着娶亲,分明都是借口。”
说罢,他看了看我的脸色。
我强自镇定。
却也想不出,他拒绝我的理由。
莫不是有什么苦衷?
跟他的秘密有关?
我爽朗一笑:
“阿爹不用伤心,这天下的好男儿多得是,又不是非他不可。”
阿爹点了点头:
“他不只拒绝了我,苏尚书那老儿也碰了一鼻子灰。最后是陛下发了话,数落我们当着满朝大臣争女婿,惹人笑话,这才作了罢。”
11
宋府的炮仗响彻京城。
流水席大宴三天。
京都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皆上门庆贺。
阿爹也不例外。
我自是要去。
我要亲口问问他,为何拒了婚事。
身为今日的主角,却迟迟未见到他的身影。
毫不起眼的暗处。
我瞧见他,脸上并无喜色。。
这一次,他的身边没有人。
满腹的心事,满脸的愁云惨淡。
我不解。
走到他的身边,站定。
良久,他才发现。
“阿柔。”
“对不起,我不能娶你。”
我苦笑,金榜题名都拂不去的哀愁。
拒了我,好像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你可是有苦衷?”
“当日你说,若你得偿所愿,会去找我。”
“我一直在等,直到今日,你拒了阿爹。”
“裴洛白,你欠我一个解释。”
或许,他太久没有听人这样叫过他。
有一瞬的恍神。
“阿柔,我并非良人。“
“以后,你便会知,我是什么样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你这样。”
我不想听这些。
“裴洛白,我知你有秘密不能诉诸于人,可你总该信我。”
“阿柔,只当我对不住你。忘了我,寻个好儿郎嫁了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留我一人。
无人的角落。
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我,看不到一丝光亮。
真是可笑,他让我等我便等,他让我嫁我便嫁。
他以为自己是谁。
还问我究意值不值得。
我苦等多年,心中自有一杆秤。
他曾饿着肚子,却把仅有的食物让给我。
他曾为了护我,被老乞丐打得头破血流。
他曾那样温柔地对我说:“阿柔,遇见你真好。”
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黑暗的时光。
我们一起在泥泞中挣扎过。
与野狗争过食。
与无数乞儿打过架。
我们都如此不堪过。
这样的我们,相知相惜,最是相配。
我曾以为,这样的他,即便冷淡又疏离。
那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值得我厚着脸皮一次又一次地问他,愿不愿意娶我。
可多年以后,他却让我忘了他,嫁了吧。
12
我跟阿爹开玩笑:
“阿爹,我一辈子不嫁人,陪着你,可好?”
“说什么傻话,我一定会给柔儿找一个如意郎君,欢欢喜喜出嫁。”
年复一年。
阿爹给我说了一门又一门亲事。
我却没有点头。
我在日复一日的蹉磨中心灰意冷。
我不时听闻有关宋宴清的消息。
他的官越做越大。
可他为何,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甚至连议亲都不肯。
阿爹看我无心婚事,百般焦灼。
却也无可奈何。
他总觉得欠我,给了我最大的自由。
罢了。
就当是执念吧。
年少不要遇到太惊艳的人,一见误终生。
爱而不得,是这世间最难攻克的魔念。
那个惊才绝绝的少年郎。
我能做到的只是把他束之高阁。
却做不到闭着眼睛嫁人。
也或许,我还在等一个结果。
我今年已经17岁。
阿爹急得跳脚:
“柔儿,再不议亲,这京城里的好儿郎就都被抢走了。”
我置若罔闻。
良久,又听阿爹重复了一句:
“忘了他吧,看看别人,天下好郎君多得是。”
是啊,天下好男儿那么多。
为何再不出一个宋宴清。
这京都城,日日袭卷着关于他的传言。
他是京都城最耀眼夺目的少年郎。
短短三年。
他一路高升。
誉满朝堂的潮林院大学士。
人人敬畏的大理寺少卿。
皇帝跟前的红人。
上任以来,查了很多大案要案。
听阿爹说,他最近正在查一宗十年前的贪污冤案。
这个案子跟太子有关。
查起来甚是艰难。
我常听阿爹念叨。
太子一党太过猖狂。
结党营私,把持朝政。
皇帝年迈,群臣敢怒不敢言。
只有宋宴清,往这刀尖上撞。
不死不休,大有鱼死肉破之意。
我隐隐觉得。
很多事情,就快水落石出了。
太子妃是宋府嫡长女。
宋宴清如今却在跟太子作对。
他在宋家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皇帝给早已给他赐了宅院。
如今,他连宋府都不怎么回了。
皇帝要用他这把刀,他便只能勇往直前。
13
直到我听闻宋侯一家下狱的消息。
我才恍然,当年,他为什么选择了宋家。
原来,竟是有血海深仇。
甚至不惜,改了名,认杀父仇人作了父。
为的是寻得良机,拿到证据。
只是这桩案子太过沉重。
最终的矛头,皆指向了当今太子。
勾结朝臣,霍乱朝纲。
私养兵马,豢养死士。
甚至连前方将士的军需粮草,他都动了手脚,中饱私囊。
哪一件,都是谋逆的铁证。
皇帝震怒。
京城巨变。
一众大臣被抄了家,下了狱。
太子被废,收了监。
太子妃宋家嫡长女被赐了白陵。
而宋侯爷,只因错杀一人。
为了帮太子掩盖贪污丑事,杀了一个军需官。
那个人是宋宴清的父亲。
而那个在侯府门口跪了三日的小乞儿。
十年磨一剑。
终是掀翻了这侯府。
也震动了整个京都。
最终大仇得报。
宋府满门下了狱,等候发落。
只是,除了宋宴姝。
她依然是他的妹妹。
没有受任何牵连。
即便隔着血海深仇。
他也拼尽全力保下了她。
我才得知。
当年,是她求着侯爷让他进了府。
是她让他入了族谱。
也是她,让他入了学堂,考取功名。
那个明艳亮丽的少女,是这诺大侯府里照亮他唯一的光。
难怪,他对宋宴姝,如此不同。
宋宴姝之于他。
就像宋宴清之于我。
我们都是追光人。
却又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别人的光。
14
侯府上下几百口最终判了流放。
我知,这已是他手下留情。
以他的手段,做到的远不止于此。
可却依然逃不过天下人悠悠之口。
太子谋逆案并未诏告天下。
他想要的真相,并未大白。
甚至,他依然只能是宋宴清。
他成了百姓口中的忘恩负义之徒。
群臣对他更是又敬又怕。
可那又如何。
皇帝给了他更大的权力,风头更甚往昔。
今日,是宋宴清的生辰。
他一改往日的低调。
大办生辰宴。
大雪包裹了整个天地。
去往侯府的路异常艰难。
阿爹非要我同去。
又是三年未见。
却是物是人非。
一下马车,便看见了门口的宋宴清。
他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容颜清隽,气质裴然。
只是,那眼底,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
想必这仇,报得,很是纠结吧。
毕竟,侯府养了他那么多年。
这里也是宋宴姝的家。
他甚至保全了这里的一草一木。
为了他最疼爱的妹妹。
他迎了阿爹进门。
我没有跟过去。
宴客厅坐无虚席。
这宋府跟往昔一样热闹。
恍然间,我看见了宋宴姝。
她打扮得甚是隆重。
却有些不合时宜。
想必,不是她的本意。
昔日围着她的那群人早已不见。
此刻的她,身边空无一人。
视线交汇,我走到了她的跟前。
“阿柔姐姐,今日也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她神色悲慽,容颜消瘦。
我不知她为何这般问。
“我不知如何安慰你,只能说事情发展到今日,绝非谁一人之错。”
“我知道,太子哥哥做的错事太多了。”
良久,她又问:
“你喜欢的人,是六哥?”
我笑笑,没有否认。
“是的,曾经很喜欢,一直等着他上门娶我呢,可是他拒绝了婚事。”
“我从江南入京城那年,流落到乞丐窝,是他救了我。”
“没有他,刚入京城,我就死了。”
“他护了我三年,就像后来他护着你一样。”
15
她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般。
笑出了眼泪,又摇了摇头。
“姐姐可知他为何护我?”
“他是个疯子,可怜又可恨。”
“我劝姐姐,忘了他吧。”
“阿姝,上一辈的恩怨,我不予置评。可你知道,他终是手下留了情。”
她只是摇头,脸上尽是痛楚。
我没有再说下去。
宋宴清过来了。
径直走到了她的身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步履匆匆,略过我,奔到了宋宴姝面前。
脸上尽是担心。
紧紧地护着。
心像是被雷击了一下,
我像是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档口掀了这惊天巨案。
原来,下个月宋宴姝便要大婚。
他没有时间等了。
如若只是单纯想保护宋宴姝,让她尽快嫁入谢家与侯府切割才是明智。
可他压根没有让她出嫁的打算。
只是生生地留住了她。
多年困惑我的疑团终于解开。
或许,这也是他的苦衷。
我从头到尾,为他设想了无数理由。
到头来,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傻子。
真是好笑。
我今日,不该来。
可有人,比我更不该来。
那个人,是费尽艰辛回到京城的谢怀安。
他还念着婚约,想要带宋宴姝走。
跟我一样,也是个傻子。
四个人的修罗场。
却只有两个主角。
最后,我听见她说:
“怀安哥哥,你走吧,我不爱你了。”
谢怀安走没走,我不知道。
我却是真的该走了。
我要的答案,他终于给了我。
宋宴姝之于他,不是妹妹,是爱人。
他宁愿背着这满身的骂名,一辈子冠着仇人的姓氏。
也要护那个人周全。
或许一开始,他是真的把宋宴姝当妹妹。
可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太长了。
长到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此消彼长的岁月里,他的心早已装满了另一个人。
我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却最终记不起梦中的少年是何模样。
16
我说服了阿爹。
我是真的已经没了嫁人的念头。
这人生,并不是非嫁人不可。
既然嫁不了他,也再难对别人倾心。
那便爱天下人吧。
我一改往日低调,广交世家儿女。
筹钱筹物。
设粥棚,建医馆。
走遍了大江南北。
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也成了百姓口中的活菩萨。
一年后,我回到京城。
听闻宋宴清受伤中毒昏迷不醒的消息。
伤他的人是谢怀安。
宋宴姝不只是宋宴清的心尖尖上的人。
更是谢怀安不可触碰的逆鳞。
这场你死我活的较量,终是收了场。
谢怀安被抓,下了天牢,皇帝下令要杀了他。
我心已无波澜,就当是还了他三年相护之恩。
易了容,带了结识的西域奇医进了他的府邸。
又见宋宴姝。
她容颜消瘦,却依旧是惊人的美。
眼睛红肿,却不知道她是为谁哭。
抑或她自己也不知道。
宋宴清的毒终是解了,慢悠悠醒转。
我听见宋宴姝出了声:
“六哥,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过要跟他走。”
“所以,你能去救一下谢怀安么,他要死了。”
他怔了一下,半撑着坐了起来。
伤口牵拉着伤口,他痛得嘶了一声,声音几不可闻。
他闭上了眼,半晌,从干枯的嘴里吐出一个字:
“好。”
最终他不顾太医阻拦拖着虚弱的身子入了宫。
去找皇帝去为谢怀安求情。
那个差点要了他命的谢怀安。
原来,爱一个人是可以没有底线的。
他果真,爱极了她。
我看着两名近侍小心翼翼搀着他上了马车。
我跟着出了门,悄悄跟上。
只是,他却没有救回谢怀安。
皇帝的杀心,他也劝不回。
他拖着虚弱的身体到了刑场,谢怀安的头已经落了地。
他哭了。
我知道,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谢怀安死。
哪怕是为了宋宴姝。
17
再回京,已是三年后。
京城里的说书先生讲着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
“京都城有位京才绝绝的状元郎,年少孤苦无依,遇见了心善的侯府小姐收留,二人一见倾心,可老天不公,命运弄人,二人竟是有着血海深仇。后来侯府覆灭,他强留那位小姐在他在身边,可怎么留得住,那位小姐的亲人都离去了,万念俱灰,竟也跟着去了,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你可知接下来如何?状元郎没多久竟也跟着去了,跟那位侯府小姐葬到了一处,他说,活着不能相守,那便死同裘……”
坊间传闻,真真假假。
只是,他们却是真的都死了。
死了也好,死的是宋宴清。
他终于把他自己的命,赔给了宋宴姝。
而裴洛白,却永远活在了我的心上。
皇帝召见了我。
代表万民感谢我拯救苍生。
其实,我只是在拯救我自己。
“你可认识宋宴清?”
我蓦然。
高位上的老皇帝白胡子花花。
他活得可真是长。
“臣女未曾有幸识得状元郎。”
“那许是朕记错了。朕钦点状元那天,问他有什么愿望。”
“他说,臣少时认识一人,若有一天我大仇得报,而她还未嫁人,请陛下为我们赐婚。”
“那个姑娘跟你同名,也叫绾柔。”
眼泪终是不争气地落下。
原来,梦最开始的地方。
那里有我。
只是后来,走着走着,便岔了。
究意是什么时候呢?
或许是他中了状元,那个姑娘提着凳子追着他跑。
也或许是,那个姑娘勾着他的脖子眼里满是热烈,一口一个叫着六哥。
也或许是无数个漫长的点点滴滴的岁月,她早已长在他的心上。
只是,不重要了。
这京城,我再也不想回来了。
【完
来源:牛奶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