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夏天特别热，树上的知了叫得人心烦。我在自家门口乘凉，看见刘嫂子眼睛红肿地从巷子那头走过来，手里提着个破塑料袋，里面估计装的是给儿子买的营养品。

那年夏天特别热，树上的知了叫得人心烦。我在自家门口乘凉，看见刘嫂子眼睛红肿地从巷子那头走过来，手里提着个破塑料袋，里面估计装的是给儿子买的营养品。

“李哥，小宇还是不肯吃饭，我真是没办法了。”刘嫂子在我家门口站定，声音哑得像是被水泡过的鞋垫。

刘嫂子的儿子刘小宇高考差了十分上不了二本，这在我们小镇上不算什么大事，可偏偏刘嫂子平时总爱说自家儿子如何聪明，高中班主任如何看重，将来考个好大学有出息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下可好，她连街都不好意思出了。

“多大点事，不就是考不上大学嘛，又不是天塌了。”我嘴上这么劝，心里却明白，这对刘家来说确实是天塌了。刘嫂子丈夫去年在建筑工地出了事，留下一笔不算多的赔偿金，他们家就指望小宇考上大学，将来有个体面工作，全家才能过上安稳日子。

刘嫂子眨了眨眼睛，没掉眼泪，只是盯着自己沾了泥的凉鞋说：“小宇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我怕他…”

我叹口气，跟她说我过会儿去看看。刘嫂子点点头，又朝巷子那头走去，塑料袋在风里发出干瘪的声音，像是在哭。

路上我买了两瓶冰镇汽水，那种五块钱一瓶的，配料表印得特别小，我怀疑里面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在这种天气里，它确实解渴。刘家住在一栋破旧的二层小楼里，楼下是个废弃的小卖部，门口挂着个褪色的七喜广告牌，已经生了锈。

刘嫂子不在家，估计又出去求人了。我敲了敲小宇的房门，里面传来一声虚弱的”谁啊”。

“我，李叔。”

门开了。小宇站在我面前，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睛里布满血丝。房间里有股奇怪的味道，像是干了的汗水和霉味混在一起。墙上贴着几张奥特曼海报，那是他小时候的最爱，现在看着有点可笑。书桌上摞着高三复习资料，旁边是他的高考准考证，被压在一盒没拆封的维生素片下面。

“你妈说你不吃饭，是想饿死自己啊？”我把汽水递给他，他犹豫了一下，接过来但没打开。

“李叔，我让我妈失望了。”他低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在他床边坐下，发现床单皱巴巴的，有几处还沾着墨水，大概是熬夜复习时不小心弄的。小宇的书桌前还挂着个小黑板，上面写着”天道酬勤”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黑板的一角掉了块，用胶带粘着。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当年高考也落榜了。”我拧开自己那瓶汽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小宇抬头看我，眼睛里有一丝疑惑。在他的认知里，我一直是个开五金店的老板，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家里宽敞的三层小楼，老婆孩子热炕头。他大概从没想过我也有失败的时候。

“真的，而且比你还惨，差了三十多分。当时我爸拿着成绩单，眼泪都下来了。”

我没告诉他的是，那天晚上我爸喝了半斤白酒，拿着扫帚追着我打了三条街，嘴里骂骂咧咧说养了我这么大白费功夫。邻居王大妈开门倒垃圾，看见这场面也只是叹气，把垃圾袋扔进桶里，没说什么就关上了门。

“后来呢？”小宇问，终于拧开了汽水瓶盖。

“后来啊…”我靠在他那张掉漆的椅子上，“后来我就去了职业技术学校，学了两年电气焊。”

小宇的眼神暗了下来，大概是在想自己的未来会不会也是如此。

“但那不是重点。”我突然压低声音，像是要说什么大秘密，“我要告诉你的是另一件事，我这辈子做对的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是隔壁王婶在晾衣服，铁架子都快锈断了还在用。小宇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我看到他的喉结动了动，咽了口唾沫。

“你看过《阿甘正传》吗？”我问。

“看过，学校组织看的。”

“记不记得片中有句台词：L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 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nna get.”

“知道，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他的英语还不错。

“但我要告诉你，这句话只对了一半。”我神秘地笑了笑，“你确实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但你可以选择哪一颗先吃。”

小宇皱着眉头，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我学完电气焊后啊，就去当了焊工。工资不高，但我注意到一个事情——那些开发区的小工厂，经常需要各种定制化的小工具、夹具，而这些东西不值得大厂生产，往往得靠工人自己想办法解决。”

我看到小宇的眼睛里有了一点光亮。

“我就自己攒了点钱，买了台二手的车床，开始接单做这种小物件。当时那个小作坊连个像样的门面都没有，就在我舅舅家的车库里。”

门外传来刘嫂子回来的声音，她在院子里和邻居说话，听语气应该是没找到帮忙的人。

“后来你就发财了？”小宇迫不及待地问。

我笑了笑：“如果那么简单，镇上的人不都成首富了？不是的，我失败过很多次。最惨的时候，我拿光了老婆的嫁妆还了债，她都收拾铺盖要回娘家了。”

小宇低头喝了口汽水，眉头又皱了起来。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故事听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个普通人的普通挣扎。

“但有一点很重要，”我继续说，“我发现自己对机械加工有种特别的感觉，就像有人天生会画画，有人天生会唱歌一样，我似乎能’看见’金属应该怎么切削、怎么成型。小时候我拆自行车、修收音机就特别在行，只是没人告诉我这也是一种天赋。”

小宇的眼睛亮了起来，似乎在重新评估自己的人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超能力’，小宇。高考只是检验了一种能力，但人生需要的能力太多了。”

“那我的’超能力’是什么？”他认真地问。

这时候，小宇的书包从书桌边滑落下来，里面掉出几张画纸。我拣起来一看，是些漫画作品，画得相当不错，构图、线条都很有专业水准。

“这是你画的？”我惊讶地问。

小宇有些不好意思：“课间无聊时画的，没什么用。”

“没什么用？我看到的可不是这样。”我翻看这些画作，越看越觉得惊讶，“你知道现在原创漫画多吃香吗？更不用说各种新媒体平台对优质内容的需求有多大。”

刘嫂子推门进来，看到小宇正喝着汽水，松了口气。她朝我投来感激的目光，然后看到我手里的画。

“又画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好好复习，明年再考一次。”她语气里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无奈。

“嫂子，这画可一点都不是没用的东西。”我严肃地说，把画递给她看，“这是天赋，是比高考成绩重要一百倍的东西。”

刘嫂子茫然地看着这些画，眼神里全是不解。她这辈子的认知里，只有考大学这一条出路。

“你相信我吗？”我问小宇。

小宇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就听我的。你这三天没吃饭，先好好吃一顿。然后明天跟我去趟市里，我带你去见个人。”

第二天一大早，我带着小宇坐长途车去了市里。路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小宇一直沉默，偶尔看看窗外飞速后退的树木。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T恤，显得特别瘦弱。

“你带了画作吗？”我问。

他点点头，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他的十几幅画。

“你平时都画些什么题材？”

“科幻、奇幻类的多一些。”他说着，眼睛亮了一点，“我特别喜欢《海贼王》和《进击的巨人》那种宏大世界观的作品。”

我点点头，虽然我对这些不太了解。

“小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脑子里有很多故事，但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后来发现画画是最直接的方式。”小宇难得主动聊起自己的兴趣，声音逐渐有了活力。

到了市里，我带他去了一个创意园区。那里原本是个废弃的工厂，后来改造成了文创空间，里面聚集了不少设计师、插画师和小型创意公司。

“李哥！”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朝我招手。这是王磊，我多年前做五金生意时认识的一个客户，现在是一家动漫公司的创始人。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朋友。”我拍拍小宇的肩膀，示意他把画拿出来。

王磊翻看小宇的画作，眉头先是皱起，然后渐渐舒展，最后露出惊讶的表情。

“构图和人物塑造都很有想法，线条也干净利落…这是没经过专业训练画出来的？”

小宇点点头，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有原创故事吗？”王磊继续问。

“有几个构思…”小宇小声说。

我看着他们聊天，慢慢退到一边。园区里人来人往，有穿着时尚的年轻人，也有像我这样的中年人。角落里有个咖啡摊，我走过去买了杯美式，苦得让我直皱眉，不知道这些年轻人怎么会喜欢这种味道。

半小时后，王磊招呼我过去：“李哥，这孩子真有天赋。我想让他来公司实习，边学边做。”

小宇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但随即又暗了下来：“可是我妈希望我复读…”

“复读的事先放一放，”我说，“今年暑假你先来这边实习两个月，如果不合适再说。”

回去的路上，小宇问我：“李叔，你为什么帮我？”

车窗外，一片片油菜花田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我想了想说：“因为我当年也希望有人告诉我，人生除了那条’唯一正确’的路，还有很多可能性。”

三年过去了。小宇没有复读，而是在王磊的公司做了实习生，后来成了正式员工。他不仅画画，还开始自己创作故事。第二年，他的漫画作品在网上连载，慢慢积累了一批粉丝。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