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李成贵,今年七十有六,在县城第二中学教了三十八年的数学,退休前是教导主任。退了休,儿女们都希望我去城里享清福,可我却回了老家泥河村。
我叫李成贵,今年七十有六,在县城第二中学教了三十八年的数学,退休前是教导主任。退了休,儿女们都希望我去城里享清福,可我却回了老家泥河村。
村里的老屋是我爹留下的,三间正房,两间偏房,院子里有棵老杏树,每年开花时香得很。屋檐下挂着个鸟笼,里头的画眉早就死了,鸟笼也锈得厉害,但我舍不得扔。那是我们班上一个叫小军的孩子送的,他后来考上了北京的大学,现在据说是个什么总工程师。
回村第三天,我就发现不对劲。隔壁王婶家的小孙子,十岁出头,正是上学的年纪,却天天在村口的池塘边钓小鱼。我问他怎么不上学,他眨巴着眼睛说:“爷爷,学校太远了,要走一个多小时,我奶奶腿脚不好送不了,我爸妈在外打工。”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点了根烟,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月光洒在墙根下,照出一片斑驳。我想起了我的学生们,想起了自己站在讲台上的日子。那时候,我总觉得教书育人是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村委会,找到了村支书老赵。老赵比我小十岁,是我以前的学生。他正坐在办公桌前,一个旧暖瓶插着塑料菊花,桌上扣着个茶缸,里面泡着枸杞。旁边放着一个最新款的手机,跟那老式桌子形成了奇怪的对比。
“老师,您可是咱们村的骄傲啊!”老赵热情地给我倒了杯茶,茶缸底有层茶垢,上面浮着几粒枸杞。
“老赵啊,我想问问,咱村现在有几个学龄孩子?”我直截了当地问。
老赵挠了挠后脑勺:“十七八个吧,都是留守的。去镇上上学太远,有的干脆就不上了。”
“那村里有闲置的房子吗?我想办个小学堂。”
老赵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老师,您这是退休了闲不住啊?有倒是有,村东头的旧供销社,空着好几年了。”
就这样,我把自己的退休金掏了一大半,把那破旧的供销社收拾出来,买了桌椅黑板,还添置了一台二手电脑。
开班第一天,来了六个孩子,都是村里的留守儿童。他们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眼神怯生生的,像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头子。
“你们好,我叫李成贵,以前在县城教书。从今天起,咱们就在这里上课。”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蔼可亲。
小板凳咯吱作响,有个小女孩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后又悄悄看了看窗外,仿佛担心这一切会突然消失。
教室后面的墙上裂了条缝,下雨天会漏水,我就在下面放了个红色塑料盆。盆里总是积着雨水,有时候会有青蛙跳进去,引得孩子们哄堂大笑。
慢慢地,村里的孩子越来越多,邻村也有家长把孩子送来。我既当老师又当保姆,教他们语文数学,也教他们系鞋带、擤鼻涕。有时候,我会冒出莫名其妙的想法,比如带他们去山上认识野菜,或者教他们用树叶做哨子。
村里人都觉得我是好心,但我儿子知道后,却火冒三丈。
那天,他开着车从城里过来,一身笔挺的西装,手腕上戴着名牌表,一进门就看见我正在给一个孩子缝裤子。那孩子不好意思地缩在角落,裤子膝盖处破了个洞。
“爸,您这是干什么呢?”我儿子皱着眉头问。
“这不,小海的裤子破了。”我笨拙地打着结,针在老茧上扎了一下,渗出一点血珠。
“您都这岁数了,还在这儿受罪干嘛?我和姐姐商量好了,您跟我们轮流住,有保姆照顾,想吃什么有什么,多自在。”
我把线头咬断:“我在这挺好的,不用操心。”
儿子看了看屋子,目光在掉了漆的桌子和墙角的蜘蛛网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落在了我穿了补丁的裤子上:“您这样图什么啊?又不收钱,还把退休金都贴进去了。”
“我图个心安理得。”我说。
“心安理得?爸,您这是犯傻!这些孩子跟您又不沾亲带故,您凭什么要这样?”
“老师就该这样。”我固执地说。
儿子摇摇头,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里面有两万块,您拿着用。我和姐姐每个月都会给您打钱,但您这样下去,我们真的很担心。”
我没接那卡,只是说:“你们有心了,钱我不缺,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儿子走的时候,眼圈红了。他在村口遇到了王婶,大概是抱怨了几句。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李老师的儿子说他犯傻了。
可我不这么想。我只是在做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教室里那台旧电脑经常死机,有次我气得拍了桌子,结果电脑奇迹般地又亮了。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我也忍不住笑了。笑完了,我又有点难过,因为这些孩子本该有更好的条件。
村里有个叫小红的女孩,特别聪明,数学题一点就通。但她家条件差,爷爷是个瘸腿的老人,靠着几亩薄田过活。有一次,她拿了一个破旧的笔记本给我看,里面密密麻麻地抄着各种知识点,字迹工整得让人心疼。
“小红,你想学什么?”我问她。
“我想当医生。”她认真地说,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从那以后,我特意从县城买了医学启蒙的书给她,还让城里的老同事帮忙找了些资料。每当看到她捧着书专注的样子,我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大家都习惯了村东头有个老教书匠,不收钱教孩子。我也习惯了每天清晨被公鸡叫醒,习惯了膝盖在阴雨天隐隐作痛,习惯了晚上借着台灯备课到深夜。
有时候,我会收到以前学生的问候。他们大多数已经成家立业,有的在外地打拼,有的回到家乡工作。每当这时,我就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仿佛看到了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
时间匆匆过去,转眼我回村已经五年了。这天,我正在院子里浇花,突然头晕得厉害,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儿子和女儿都守在旁边,眼睛红红的。
“医生说您是脑溢血,还好抢救及时。”女儿握着我的手,声音哽咽。
“村里的孩子怎么办?”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儿子叹了口气:“爸,您就别操心了,好好养病吧。”
我那时才知道,原来是教室里的小海发现我倒在院子里,赶紧跑去喊了人,又给我儿子打了电话。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就这么去了。
出院后,我的身体大不如前,左腿有些不听使唤,需要拄拐杖走路。儿女们坚持要我去城里住,但我还是回了村。只是那个小学堂,我实在是没办法再继续了。
回到村里的第一天,我拄着拐杖去了那间教室。桌椅板凳还摆在原位,黑板上还留着我最后写的一道数学题。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户照进来,灰尘在光线中飞舞。
我突然感到一阵失落,仿佛被抽走了生命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门开了,村里的孩子们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束野花。后面跟着村长和几个家长。
“李老师,我们来看您了。”小海腼腆地说。
小红走上前,把野花递给我:“老师,我们会等您回来继续教我们。”
我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
后来,村里请了个年轻老师来代课,是县城中学刚毕业的大学生。我虽然不能站着讲课了,但还是经常去教室坐坐,给孩子们辅导功课。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小红过来了,手里捏着一封信。
“老师,我考上了北京医科大学!”她激动地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颤抖着接过录取通知书,上面赫然印着她的名字。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回报。
“老师,这都是您的功劳。如果不是您,我可能早就辍学了。”小红跪下来,抱住了我的腿。
“起来,起来。”我连忙扶她,“这是你自己争气。”
村里人听说了这事,纷纷来道贺。连当初说我犯傻的王婶也红着脸来了,还带了两个鸡蛋。
“李老师,我当初不该那么说。您真是积了大德了。”
我摆摆手:“教书育人,本分而已。”
小红上大学那天,全村人都去送她。她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对着大家鞠了一躬。那一刻,阳光正好,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后来的日子,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儿女们轮流来照顾我,但我总觉得自己成了他们的负担。我固执地留在村里,只是搬到了村委会旁边的一间平房,方便照应。
小学堂还在办着,来了好几个年轻老师,教室也重新装修了。听说是县里拨了款,还给装了电脑和投影仪。每当看着村里的孩子们背着书包上学,我就觉得心里踏实。
时光飞逝,一晃就是十年过去了。我已经坐在轮椅上好几年,出门都得有人推。
这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被推到院子里晒太阳。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是李老师家吗?我们找李成贵老师!”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站在我面前,我努力地眯起眼睛,想看清楚他是谁。
“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小红啊!”
小红?那个考上北京医科大学的小红?
她身后站着十几个人,都是我曾经教过的学生。小海成了工程师,阿强当了老师,小翠在政府部门工作…他们都有模有样的,哪里还是当年那些村里的孩子?
“老师,我们来接您去北京看病。那边有最好的医院和专家,说不定您的腿能好起来。”小红激动地说。
我不解地看着他们:“这…这怎么行?”
小海上前一步:“老师,我们都商量好了。您当年不收钱教我们,现在轮到我们报答您了。”
“对啊,老师,我们都有出息了,就是想让您也过上好日子。”阿强附和道。
我看着这些孩子,突然泪如雨下。他们都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路,可在我眼里,他们永远是那些在破旧教室里认真听课的孩子。
就这样,村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十几个西装革履、衣着光鲜的年轻人,抬着一个瘦弱的老人上了一辆豪华商务车。
车开出村子时,我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小学堂。阳光下,它看起来那么温暖,那么亲切。晨风吹过,老杏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仿佛在向我告别。
此刻,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桃李满天下”。我虽然没有惊天动地的成就,但我播下的种子,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在去北京的路上,小红告诉我,他们还在村里捐资建了一座图书馆,就叫”成贵图书馆”。
“老师,您知道吗?我现在是北京第三医院的医生了,专门治疗脑血管疾病的。我一定会让您重新站起来走路。”她坚定地说。
我笑了,含着泪点点头。
我知道,即使我这把老骨头治不好了,但我的学生们会把我的精神一直传承下去。这,就是一个老教师最大的幸福。
车窗外,阳光明媚,麦田金黄,远处的村庄渐渐消失在视野里。而我,这个被儿女们说”犯傻”的老教师,此刻的心情却无比踏实。
因为我知道,我的一生,没有白活。
来源:魔法师戴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