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宫最喜欢看你努力挣扎又徒劳无功的样子,卑贱之人,命该如此。」
我这个人,从小没有好运道。
四岁那年因为和后娘的女儿抢饭吃,被卖给了人牙子。
十五岁我从最低贱的伶人爬到了皇帝*上。
自以为从此就有好日子过,可转头就被灌了红花扔到冷宫。
后来我拼尽一身狐媚手段夺得圣宠。
却被当作皇后的替罪羊,削去四肢乞行而死。
原来,我只是书中的恶毒女配,是善良女主的陪衬。
她出身高贵,人见人爱,我头破血流都争不到的东西她唾手可得。
她将我视作蝼蚁,任由自己的宫人凌辱践踏我。
「本宫最喜欢看你努力挣扎又徒劳无功的样子,卑贱之人,命该如此。」
觉醒之后,我毅然勾*了全书最大的反派。
狐媚子上位是没有原则的。
1、
被卖给人牙子的第一日,我就知道要讨好这个一口黄牙的老嬷嬷。
别的孩子不是哭闹,就是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掉眼泪。
我只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给嬷嬷揉腿。
老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直说我是个有造化的,定给我寻个好去处。
马车一路晃晃荡荡,
到了地方才知道,富贵人家犯了事儿,姑娘要被送到教坊司里头,族亲心疼,所以买个人送去充数。
老嬷嬷给我洗刷干净,放到第一排最显眼的地方站着。
那一日,旁人觉得是地狱火坑要想法子逃离的教坊司,却是我要争抢挤进去的好地方。
贵人从一众良莠不齐的孩子里挑中了唯一干净体面的我。
从此我有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孙潇潇,五更天就要被一根细竹条抽起来搬腿练功。
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苦,想了许多歪主意,
直到我亲眼看着一个烈性的小姑娘和嬷嬷叫板,被捆起来倒吊在小楼中间儿。
白白净净的姑娘被吊得脑袋充血,眼珠子鼓得像拳头那么大。
小姑娘叫琴芳,被吊足三天才死,她死后好几个月,我都能听到她半夜哎呦哎呦的叫唤。
2、
这座小楼叫楚馆,统共住了五十多个姑娘。
有的住上层,有的住底层。
有的屋子纵横十来步,能放牙床和妆台。
吃饭有荤有素,还有个垂髫的小丫头使唤。
也有的开了门就是铺盖卷,要猫着腰进门,睡觉的时候头顶墙,脚边儿就搁着尿壶。
一场群舞八个人,站中间儿的就一个。
伶人们睡觉都要把鞋袜枕在脑袋下边儿,少看一眼就能多一把稀碎的小瓷沫子。
我长了一副狐媚相,又极肯吃苦。
旁人练一日就累得倒头大睡,我三更半夜还要偷着爬起来去顶碗转圈。
十二岁那年,我住到了小楼的最顶层。
嬷嬷说我眼里有股狠劲儿,十五定能成大家。
她说当今皇帝喜欢舞伶,尤其喜欢狐媚细腰的,若我能得陛下青眼,还愁没有好日子?
那时候我坐在香喷喷的牙床上想。
老天爷生我一场,给我一副好相貌好身段,不就是叫我往上爬,再往上爬,爬到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床上去吗。
3、
那年皇家大宴,我穿着在嬷嬷那里作闹三天作来的霓裳羽衣,众星拱月地跳了一只舞。
那是我这辈子舞得最虔诚的一回。
我一脚踏在伶人手上的碗口,身姿曼妙,溯回流转,双手翻飞如高傲的鹤首,作悲鸣九皋之态。
帝王看得不肯错目,连连道赏。
当夜便有知趣儿的将我送到皇帝寝宫。
打头的小太监一路碎步给我讲侍寝的规矩,一条两条三条,我左耳朵过了,右耳朵去听这皇城里的烈烈风声。
左眼睛看他,右眼睛去瞟房檐儿下繁复的惊鸟铃。
正值壮年的帝王身量伟岸,面目也是俊朗的。
可是好疼啊,从没有人告诉我鱼水之欢竟像把人从中间劈开一样。
皇帝的动作不带一丝怜惜。
我闭着眼睛,满心都是熬过去吧,熬过去我便是主子娘娘了。
熬过去我便不再是贱籍的伶人。
可下一瞬,帝王干脆地抽开身去,剩我冰凉赤裸地缩在榻上。
他坐在床头,冰冷的眼不肯再分给我一点,只懒怠地挥了挥手。
「抬下去,赐药。」
我又像来时一般,叫一卷锦被裹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给我抬出去。
我心中不安,胸口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扭头去找方才的那个小太监。
「公公,下头是什么个章程,莫非是奴家伺候得不好?」
小太监上下白了我一眼,打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却再不答话了。
那天夜里,我被扔在冷宫的一处废弃宫殿里,四面透风,满是灰尘和秽物。
比我小楼那间还不如。
两个粗壮的嬷嬷将我按在地上,捏着我的鼻子给我灌了一碗药,
药汁又凉又苦,倒灌进我的眼睛鼻子里,叫我不能抑制地咳嗽起来。
「小贱蹄子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呢,也不看看自己浑身这二两骨头值几个钱。」
两人指着我笑了一阵,转身就锁门出去。
我浑身颤抖,肚子刀搅一般疼。
4、
我做了一场梦。
梦里我是个被嫌弃厌恶的丑角儿,只因和女主有几分相似,便被皇帝当做发泄的床替。
皇帝将不舍得在女主身上施展的,又心痒难耐的残暴手段都用在我身上。
几乎每一次侍寝,都是我的刑场。
他厌恶我卑微的身份和伶人身上媚俗的举止,却喜欢折磨我的身子。
「不愧是教坊司养出来的,确实比名门闺秀耐玩儿。」
他不准我怀上皇族的血脉,给我灌下一碗又一碗的红花,令我在月事前后都疼得几欲昏死。
老天爷叫我生在黑夜里,若我是个瞎子聋子,若我知道这世上所有人眼前都是没光的。
熬到死也就罢了。
可这宫中偏偏有一位出身世家,完美无暇的女主,王映容。
我听人说她善良慈悲,想告诉她我的痛苦与绝望,可一抬头,却只看到她冰冷高傲的眼睛和满脸的厌恶。
「孙贵人既用尽手段挣来宠爱,又何必装出一副可怜的做派。本宫这紫凝殿向来洁净,见不得脏东西。」
和她交好的嫔妃都看不起我,她们孤立我,欺辱我,用各种阴私手段惩治我。
「出身卑贱的狐媚子,和你同为宫妃都是我等的耻辱。」
「听说孙贵人在陛下的榻上,比民间花楼里的妓子还要放荡呢。」
「你瞧瞧她走起路来,别说规矩,哪个好人家的女儿将腰扭得这样开?」
我以为,是自己不通诗书,不会规矩,所以被看不起。
没有人教,我就自己学,我模仿着她们的仪态,一遍一遍地练。
可没有用。
王映容娇贵明艳,一身雍容。
天仙什么样她便什么样,王母慈心,玉露栽培,甫一入宫便是专房之宠。
我那些努力和练习被骂是心术不正,是勾引陛下的腌臜胚。
可她日日得宠,旁人也只说:
「那样的人,阖该如此。」
她温言软语几句话,便比我日日巴结耗费心思要有用百倍。
宫中人皆爱她、敬她,同她姐妹相称。
见我却都一副揶揄的样子,不屑和鄙夷都写在脸上。
这时候,王映容又会出来替我说话:
「罢了,孙贵人是个只看过戏曲杂录的,你们何必为难她。」
「出身不好原不是她的错,也派个人劝劝,叫她别那样费劲儿去学了。世家里培养了十几年的气度,照猫画虎的怎么能会。不如还是她现在这般,陛下也能看个新鲜。」
「画虎不成反类犬,像是个贻笑大方的。」
她看着我,可视线却从未落在我身上。
她不屑与我争,不屑同我做比,就连陛下宠幸我,她也不咸不淡,只觉得我是陛下随手玩的一个玩意儿。
在她的眼里,我仿佛不是人,而是只猫狗儿,是蝼蚁。
我恨她,恨得发狂失智。
我投靠皇后,做她的棋子,陷害、下毒、栽赃,把脑子里能想到的手段都用在王映容身上。
却落得个被削去四肢,曝尸荒野的结局。
而王映容仍旧高高在上地看着我。
「本是浮萍命,你错就错在,净想要一些自己够不着的东西。贪多贪好,永不知足。」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像极了,戏里的丑角儿。
无论如何挣扎,却只能博得看客一笑。
我睁开眼睛,如刚浮上岸的溺水者,大口大口地喘息。
梦里彻骨的疼痛真实地发作在我的骨头缝里。
我疼得咬破了舌尖蜷缩着抽搐。
我不服!
我不甘啊。
便是断手断脚掉进坑里,我也该用脑袋拱出去死在高处。
就是终究要被他们一脚一脚踏死,我也要抻长脖子,从他们脚下咬掉一块肉去。
凭什么我要知足,凭什么我要认命!
5、
冷宫的光照在我身上的时候,破旧的木门又被推开了。
那两个嬷嬷冷着脸走进来,撂下两盘寒酸的衣裳头饰。
「皇后娘娘慈悲,封了小主做最末等的,选侍。要不然,您怕是要在这冷宫里了此残生喽。」
我仍旧躺在都是尘土的地上,脸上是汤药渣子,身上是皇帝留下的不堪痕迹。
和梦中的,竟一般无二。
我眯着眼看过去,轻轻地说:
「那就,多谢皇后娘娘了。」
派给我的小宫女叫思颖,比我还小两岁,人不大激灵。
她看到我满身痕迹,吃惊地张大了嘴。
「我给小主找副汤药喝了吧?」
像我这样的品阶,是没有太医乐意给看的,病了伤了,便只能用宫人用的药对付一番。
我看着她,慢慢摇头。
「不用,过两天就好了。」
她欲言又止地应下,帮我洗脸更衣。
等终于收拾出个人样,思颖就要带着我去给皇后谢恩。
我们两双脚顺着宫道走了半个多时辰才来到恢弘无匹的凤仪宫。
我穿着小太监送来的半旧宫装,不知是哪个早死的选侍穿过的,上头还透着股霉味儿。
而殿上坐的,都是穿戴华贵,头脸精致的娘娘们。
我在门口看着,从上首端庄慈面的皇后娘娘,看到下首以欺凌我为乐的嫔妃们。
一股叫仇恨的火顺着心口烧上来,烧到我喉咙,烧到我的眼睛里。
烧到要喷出来爆发之际,我又不得不死命地将那团火咽下。
我挺直了腰背,迈过门槛,对着上首的皇后便叩拜下去。
「选侍孙潇潇给皇后娘娘请安,谢娘娘大恩垂怜。」
我磕下去两个头,皇后雍容的声音便从头上传下来。
「孙选侍未免也太实诚些,快起来。」
她这话音才落,便又一声刻薄地接上。
「下九流出来的东西,怎么连规矩都没学过就带上来啊?」
我后背绷直,额头还贴在地上。
我走路和行礼的姿态,明明是对的,明明同她们相比也是分毫不差的。
你看,她们嘲讽我,却和我的举止没什么关系。
她们只是,在以上位的姿态欺凌低贱者而已。
如今我的如此,梦中的我也是如此。
我日日五更起来练功,早课完了两条腿像面条一样软。
撕搬踢耗压,每一样都要日以继夜的苦熬。
为了练碗上舞,我连饭菜都不能多吃,几粒米要数着往嘴里送。
我不知摔过多少次,身上大小淤伤,青叠紫,紫续青。
最严重的一次,我崴了脚,差点被送到秦楼里接客。
十年苦练,我以为自己终于能成为人上人,却终究要跪在这里,以最末最卑微的姿态屈膝受辱。
这就是书中说的,所谓命格。
我死死地咬住牙,指甲几乎要剜进肉里,才不叫眼泪就此流出来。
「可笑,陛下昨儿晚上刚幸了她,今日一早就去了咱们纯妃娘娘宫里。」
「也不知是哪个多嘴长舌的告诉她,非要穿那身舞衣搔首弄姿勾引陛下呢!」
皇后略有威严地咳了一声:
「好了,她也算有功。纯妃和陛下闹了半月的别扭,如今圣心回转,是纯妃的福气,也是孙选侍的福气。」
6、
不知是一炷香还是一个时辰,一场针对我的凌迟终于结束。
皇后怡然地看着她们骂我,甚至我来之前,就是她挑唆出如此局面。
她等着看我被踩入谷底,然后再以施恩者的姿态拯救我于水火。
到时候,她要我做什么,我便会感恩戴德,肝脑涂地的去做。
出了凤仪宫时,思颖才扶住我。
「小主那日穿得霓裳羽衣,纯妃娘娘有一件更华丽夺目的,舞起来流光溢彩,如仙子下凡呢。」
我转过头,又一次打量思颖,这个好似随口的一句话,就引我去猜忌纯妃的人。
「是吗,听说我就是因为有几分像纯妃娘娘,才被陛下选中的。」
她吃惊地点点头:
「正是如此,小主听谁说的?」
梦里,在这处宫道,听你说的呀。
我回过头,将视线投在极远的一处地方。
他在禁卫巡逻的角楼上立着,双刀在腰,青松一般。
萧扶鹤,这书里最强悍的反派。
氏族出身,少年天才,一生多次辗转朝堂边关。
文能提笔安新政,武能一骑扫六合。
却在皇权诡计中逐渐黑化,成为女主手里的一把刀。
既注定要做刀,怎么不做我的刀?
7、
萧扶鹤现下执掌天枢营和禁卫军,皇帝喜欢他的赤子之心,常常倚重他去做一些不方便百官做的私活儿。
而他审问囚犯的内牢就在冷宫后的密林。
决心勾引萧扶鹤那日,我穿着单衣在秋日的林子里跳了一整天的舞。
书上只说他会从这处出来,却没有说什么时辰,
我手执一根带着青芽的树枝,迎风落,逆风起。
这是剑舞,本该配一曲霜天晓角,我在穿女将甲胄,红绸束发,长靴翻踏。
可今天都没有,我舞得哀,舞得惨,
舞得绝地没生路,舞得愤怒无边际。
舞到落日了,却只传来冷宫里两声更惨的疯笑。
我颓丧地坐在石苔上,将树枝一把掰折了扔出去。
双眼发红,直甩出两滴泪来。
红辉照目里,那萧扶鹤正穿着一身黑袍歪头看我。
老天爷,我的命非要这么苦吗?
我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朝他走,连带脸上的泪痕都不曾擦去。
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身影交错,我的影子叠在他的影子上。
一个宽阔,一个纤薄。
也是交错的那刹那,我扶住他的胳膊软软倒下去,白皙的脖子靠在他肩头,露出眼底的一片红来。
「哎呀。」
我惊呼一声,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我知晓自己的美丽,日日对着镜子练习过什么模样最惹人怜爱,就连眼尾一闪而过的惊惶也演得恰到好处。
若萧扶鹤有半分色心,都把持不住。
可他没有。
萧扶鹤眼底一片清明舒朗,扎得我演出来的娇媚即刻消散。
像是个看客,好整以暇地观赏我的丑态。
我退后一步,愤恨地看他。
「怎么还杵着不走,没看够吗?」
8、
萧扶鹤有些委屈。
是真的委屈,他只是坐在冷宫的墙沿儿上看她跳了半日的舞而已。
只是见她要摔倒了伸手扶一下而已。
这小姑娘虽跳得是舞,但眼神坚毅不屈,动作果断利落。
一招一式都极其精准干练,甚至有两下还舞出了剑鸣。
萧扶鹤看得有些惜才,觉着若下头是个男子,的的确确是个学剑的好苗子。
旁的不说,光是一招不差地练了一下午,便已强过许多汉子。
可再看她时,小姑娘却又委屈生气起来,撅了树枝子撒气。
萧扶鹤本是想过来劝慰一二,
她有这样强的恒心与耐力,何愁有什么事儿办不成,也不见得非要抹眼泪才行。
可他刚落地,小姑娘就看了过来,踉踉跄跄地朝他走。
萧扶鹤常年在军营里,少和女眷们打交道,这样一近乎,倒教他不敢说话。
实话实说,有一说一。
她倒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身子僵得如铁棒,一动都不敢动,更是没有唐突人家一丝一毫。
可萧扶鹤看着她两眼含泪愤恨地瞪着自己时,心里没来由一紧。
「姑娘......」
他没有说什么,小姑娘瞪着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萧扶鹤伸出手去,连人家的一片衣角也没有碰到。
9、
我只有两次机会。
萧扶鹤家中都是武将,那件事没发生之前,他常出入宫中给帝王办事。
是世家贵族里培养的谦谦君子,少年良将,心善仁慈的大好人。
可那件事之后,他便是冷面煞神,生人勿进。
靠着书里的细枝末节,我穿上思颖的衣服,拿捏了一个熟知宫中地形的小太监,用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由头问来了宫中两处人烟罕至的地方。
又将自己浑身最值钱的东西换了两丸太监对食用的催情药。
临走的时候,我看着那小太监上下打量我腰身的浑浊双眼。
冰凉凉地笑了。
这一回,我还是在冷宫的密林外头等他。
中午,正是秋老虎最毒的时候,我半倚在一颗荫蔽的大柳树旁。
嬷嬷从前讲过,倚门卖笑,是正经人家嗤之以鼻的行径。
可偏偏倚着靠着,更能展现女子身姿曼妙,风情绰约。
萧扶鹤大步朝我走来,脸上甚至带了层浅浅的笑。
「不知姑娘在何处当值,上回是我唐突了,愿请罪。」
我微微侧头,抬手将随风的几缕碎发掖到耳后。
「上回是我不好,不分缘由骂了公子。」
「我便当你是冷宫里的护卫,连等了好几日,可算等着了。」
说完,我羞怯地垂下眼,伸手将食盒递出去。
「膳食局分下来的绿豆汤,我没舍得喝,当给你赔不是了。」
我分明看着萧扶鹤愣了愣,眼中有一抹复杂的神色。
于是我又尴尬地收回手。
「我看公子气度不凡,想来是喝不惯这些的。」
他又有些着急。
「自然不是,我在军营中打仗,混着沙泥的雨水也喝得。」
我两眼一弯,高兴地将绿豆汤拿出来,双手捧过去。
「那快喝,消消热。」
萧扶鹤不疑有他,一手接过瓷碗,仰头便饮尽了。
太监身上缺斤少两,却仍有欲望,若想得些滋味,便吃一丸虎狼之药,勉力能试。
我为了保险,给萧扶鹤吃了两丸。
10、
地为床天作帐。
沙场里练出来的精壮身子险些将我折腾得死过去。
我却不像第一次那般予取予求,我咬紧牙小意委婉,逢迎讨好,十八般技艺,吹撵揉搓,只差没叫他翻了白眼上天。
直至他瘫软在地上,我才抱着衣裳哭出声。
萧扶鹤已然寻回理智,他先是茫然地看着我,随后猛地冲过来掐住我的脖子。
一身煞气尽显,全然要将我吃了的样子。
「你给我下了药?」
我喘不上来气儿,伸出手去拍打他的胳膊,一身暧昧的痕迹复又漏了出来。
萧扶鹤像被烫到一般,又快速收了手。
我手脚并用地穿衣服,眼泪不要钱一般往下掉。
「我怎么知道你为何忽然发狂,又将错处推到我身上来。」
「左右我身份卑贱,任谁都能踩一脚,公子若不快,把我杀了扔在这也没人理会。」
萧扶鹤被我这顿抢白唬得摸不清头脑,他也手忙脚乱地将衣服往身上套。
「我也盼着姑娘不要做这种不知廉耻的事儿,皇宫大内,你一个宫女如此行径,可是死罪!」
「谁说我是宫女?」
我已将衣裳都穿齐整,双手扶在地上倾身探过去。
「我是陛下刚宠幸的选侍孙潇潇。」
11、
「不光是我死罪,咱俩都是。」
看看我这个恶毒的人将翩翩少年逼成了什么模样。
我眼见着萧扶鹤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神色,他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
就趁这个乱,我一下子扑过去在他身上摸索出个荷包和玉佩来。
「这两样东西我留下做个信物,公子可不能不认账。」
萧扶鹤被我气得脸发白,他盯着我,咬牙切齿地说:
「你可还有廉耻心?」
这话将我问住了,我想了一会:
「饿死不食嗟来之食,这话定是你们这群贵人写出来作筏子的典故。」
「人若实在是要饿死了,莫说听嗟一声,便是更难听的也会巴巴去吃。不但吃,还能跪地磕头,讨好作揖地吃。」
「廉耻心,向来不是给我们这种人长的。」
「公子,我这种人,自私自利,誓要将能够得着的好东西都收拢在自己怀里。」
我看着他脸上青白相接,却仍没有杀意的眼。
我想等他父兄死在疆场,母亲撞棺而亡,族人如蚂蟥一般蜂拥上来掠夺他家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就会知道,我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样的人,正是他最厌恶的那些蚂蟥,那些即便盘在自己亲人尸骨上,还要衔下一口的人。
等那个时候,他就会来找我,找我做他放在帝王枕边的耳朵。
他会扶我往上。
我目送着萧扶鹤远去,一边将他的荷包打开了数钱,一边抹干从眼眶子里掉出来的眼泪。
廉耻心啊。
想要我就能有吗?
12、
那个给我药的小太监已经被打死了,
话本上写,他投错了门路,惹上纯妃手下的大太监。
如今纯妃和陛下和好,她手下的人也复起,将那小太监做成鸡杀了警猴子了。
罪名便是女宫女对食,秽乱后宫。
我去了他告诉我的地方,将萧扶鹤的荷包和玉佩都埋了,只剩银子揣在身上。
有钱之后我的日子好过了很多,终于能领两件颜色娇嫩的新衣裳。
擦脸的香膏,一罐劣质的大叶茶,甚至思颖的脸色都好看了许多。
我住的地方不是正经宫殿,而是待选秀女住的通房,因为现在闲置着,便把我打发到这来。
除了屋子憋屈点,院子却很开阔。
我晨起练完一套基本功,还能翻两个跟头。
话本子上的我,因为嘲讽讥诮,使劲儿地学她们那些贵人做派,养得珠圆玉润,把底子都荒废了。
可现在的我知道,和那些世家贵女比这些,实在有些愚蠢了。
狐媚又如何,下九流又怎么样。
这是我比她们强的地方。
这是皇帝唯一喜欢我的地方。
我安安静静地等着,等到两个月后宫里都传遍了萧老将军延误军机,致使五千精锐惨死在前线。
他的长子萧扶虎率兵援救,身中三刀两箭,背着父帅冲出包围。
力竭而死。
如今萧家军遭到重创,皇帝派自己年轻的心腹率三万镇南军驰援。
我这才把萧扶鹤的玉佩挖出来,写了一张字条塞给禁卫军的副统帅。
「十万火急,一定要送到他的手里。」
字条上只写一句话。
「令母危。」
13、
萧扶鹤再来找我的时候,我已将自己养得很好,
不像在冷宫前头有些枯黄的样子,我如今气血通畅,眼中黑白分明。
他如一阵风摸上我的床榻,将匕首抵在我的脖子上。
大抵三个月的功夫,仅在黑暗之中,我便能感受到他的不同。
像是属于黎明的风吹到阴曹地府,
骤然失去所有的他疯狂哀嚎,誓要将所见一切都连根卷起,以此来纾解自己的迷茫和沉痛。
三个月前,我断定他不会杀我。
可是现在,我毫不怀疑冰冷的刀刃会轻易刺穿我的皮肉。
「孙潇潇,我竟没有查出你是哪方的人。」
「是你自己告诉我,还是等我将你这一张皮生剥下来,痛不欲生的时候告诉我?」
我轻轻从口中吐出一口气。
「奴家愿意做萧大人的人。」
脖子上一凉,鲜血顺着我的领口流下去,冰凉粘稠的触感让我平白打了个哆嗦。
「萧大人香囊中一共装了二百两银票,十多两散碎银子。您有本事,自然能查到我拿了这些之前过得是什么日子,拿了这些之后又过得什么日子。现下还有一百多两银,都在枕头底下。若我有主子,怎么活得这样苦,怎么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反费劲心机来勾引萧大人。」
这一番话说完,我脸色苍白,脖子火辣辣的疼起来。
他看了我一会,嗤笑出声:
「字条怎么解释?」
「我说过了,像我这样的人,誓要抓住任何一点能够得着的东西。萧老将军的事宫中人人皆知,将军与夫人情谊深厚,成婚三十载后院从不曾纳增。我也只是猜想......」
「一来老将军一辈子征战,奴家心生敬仰,不愿看他的遗孀轻生。二来。若奴家猜对了,盼着萧大人念在这星点功绩上,放奴家一条生路。」
萧扶鹤凑过来,随意扯开我的衣裳,将碎布往我脖子上缠。
他下手狠,似要将我勒死一般,紧紧地缠了两圈。
我趁机攥住他的手。
「萧大人,君心难测,奴家愿意替您去探听。」
话本子里,他察觉自己父亲这一战的蹊跷,费力送了一个美人入宫。
可外头的人,怎么有我不择手段,怎么有我不知廉耻。
怎么有我同他如此亲密相融,彼此绑在一条绳上呢?
萧扶鹤若想我死,何必要亲自来一趟,这宫中哪个长手的不能把我闷死。
可他亲自来,我便知道,我成了。
我又没脸没皮地贴上去,将手心的血迹都蹭到他衣袖上。
「萧大人,你帮帮奴家,奴家不愿意永远在泥里土里,叫人踩着踏着,看不见也听不着,憋屈又糊涂地过完这一辈子。」
「奴家想到高处去,即便摔死了,叫人活剐了,也不枉费老天爷生我这一遭。」
「我想爬上去,爬上去和他们斗一斗,斗个你死我活,斗得谁都囫囵一身脏。」
好半晌,我才听见萧扶鹤冷漠疏离的声音。
「你想要什么?」
14、
又两个月过去,我顶替的这户孙家忽然被翻了案。
原是当初他家被牵扯到皇帝登基时的贪墨案中,孙正鸣是个从七品的小官,刚调任到京都就被上峰栽赃做了替死鬼。
如今那上峰被查,一块将此事吐了出来。
这样的事,经查还有四五桩,皇帝干脆一并安抚了。
流放的人都被赦回来,到教坊司的都归拢起来送去做姑子。
还活着的官员也官复原职,到各部去上任。
那位孙正鸣,已年过五十,生生熬过三千里跋涉,活着回来了,还带回两个已成年的儿子。
好几日,负责这一摊事儿的比部郎中才将我翻出来,写折子时将我的名字加了粗。
我想,权柄真是个好东西。
我在书中挣扎了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身份和地位。
萧扶鹤翻手间就办成了。
15、
还是那个小太监,他堆着一脸笑,小碎步一会就走到门前。
「陛下召见,小主快拾掇拾掇。」
我笑了笑,亲自掏出一锭金子来塞到他手里。
「两回面圣都是公公来接我,多大的缘分。」
「还不知公公怎么称呼呢?」
小太监笑得更盛,悄默声地把金子收拢到袖中。
「奴才刘培。」
刘培带着我,重新踏上那条通往浩瀚乾坤殿的路。
上回走是黑天,八角灯笼左摇右晃地飘着,如鬼火一般绚丽又吊诡。
如今是个艳阳天,刚下过雪,天上如叫人洗过一般。
盛阳宫的大门缓缓打开,我规规矩矩地跨入门槛,听到里头娇媚的一声:
「那是臣妾跳得好,还是孙选侍跳得好?」
皇帝无奈地笑过,
「自然是她跳得好。」
「要不怎么她是舞伶,你是朕的爱妃。」
16、
我跪倒在乌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腰身下坠,修长的脖颈恰到好处地侧着。
我本就熟知拿捏男人的造作样子,又在那册话本子带给我的记忆中和皇帝赵渊神交许久,自然知道何种体态最能撩拨他。
可不是嘛,
我可不是个下贱的舞伶嘛。
「妾选侍孙潇潇,拜见陛下。」
我没有抬头,看不见上头两人的神色。
只听王映容笑闹了一声,皇帝才开口。
「你父孙正鸣虽已年迈,却是个有风骨的。他在西北写了许多好文章啊,就连薛丞也赞不绝口。你家如今已官复原职,选侍的位份委屈你了,升个贵人吧。」
「银光斡藏,白里衔篁。胡倾四维断絮,悌耕垄思故园。」
「你孙家不错。」
好长一段话,话本里的皇帝从没有和我说过如此多的话。
我这才微微抬头,眼睛里蓄好的一汪泪顺势滑下。
「谢陛下垂怜爱重。妾不会说话,便替父亲给陛下磕三个头吧。」
话毕,我便「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头。
再抬脸时,额头上圆鼓鼓地一块红印子。
皇帝有些瞠目结舌,愣了一瞬竟被我逗笑了,他拍了拍王映容的手。
「容儿你看。」
王映容这才漫不经心地看我一眼,仅一眼就收了回去。
她是陇西王氏出身,十四岁便才名远播,入宫后结交的也都是名门淑女。她自诩高贵宽厚,是皇帝唯一的真爱,从不把我这种低贱的人放在心上。
「只是可惜了孙大人,一身清高傲骨,却生个如此做派的女儿。」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换来我又「砰砰砰」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娘娘,妾身份低微,入宫以来无人教导宫中礼仪。妾害怕贻笑大方,这些日子除了自个屋子,都只敢去些没人的地方。」
皇后身子不好,宫中大半权力都在王映容手里。
话本子里,她就是如此,一边不安排人教导我礼仪规矩,一边耻笑我卑贱做派毫无嫔妃仪态。
我现下倒没有眼泪,只是颇有几分委屈地垂下眼。
「看在妾实在没给陛下丢人的份上,您便饶恕妾吧。」
王映容脸色一变,退后两步就要请罪。
皇帝却先抬手扶了她。
「好了,宫中奴才向来如此,不是你的错。朕看孙贵人没什么心眼,是个实在的。」
他又看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回去等着吧,今夜朕传你侍寝,往后宫中便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哎呀!」
我按住心底里翻涌而出的恐惧和厌恶,佯装惊喜地抬起头,两只手捂住脑门。
「谢陛下,往后妾便有陛下撑腰了!」
走出浩瀚乾坤殿时,我挺直了腰板,细软的腰肢来回扭动。
只听皇帝又笑一声:
「倒是有趣,有几分像你从前的娇憨。」
这句话,怕是要气死纯妃娘娘了。
17、
侍寝这条路我走过,因我现下住的地方不大体面,今次还是被卷了抬进去。
刘培替我掌灯,笑得剖干赤胆。
这次他给我讲皇帝的喜好,讲宫中的娘娘,讲那位有宠哪位生了皇子。
一副和我掏心窝子的坦荡模样。
我也笑,笑浩瀚乾坤殿前九十九级高阶,我能从下往上一点一点爬上去。
这次侍寝,我已有两次经验,花样百出,将皇帝伺候得眉开眼笑。
他要了一回又一回,几乎将我对折了发泄。
「好潇潇,满宫嫔妃,你让朕最是舒爽。」
「竟还有这样的法子?」
月夜恒长,皇帝累得趴在我身上喘息。
他性子暴虐,在床榻上尤甚,可也只限于那些卑微如草芥的女子,但凡有个正经家室,他都会收敛些。
故而这个帝王在男欢女爱上,从来都是主导者,哪里见过我这些新奇东西。
「陛下,没有人教过妾,妾如此孟浪会不会不合规矩呀?」
此时我额头上的红痕还未消退,皇帝打了个哈欠,随意翻身躺下。
「朕许你孟浪,若都如她们那个样子,朕还有什么滋味。」
如今我有父兄家族,虽是没有根基的小官,却也不用喝避子汤了。
我想到,这样小小的一件事,我在书中九死一生玩尽了心眼都做不到。
我满足地闭上眼,
心里想的都是,如何能让孙家的官,再做大一些。
18、
皇帝很满意我昨夜的努力,赏了很多东西给我。
其中我最喜欢的便是布料首饰,还有两罐江南进贡的香膏。
女子爱美,本就是天性。
尤其我这种要以美色侍人的,更要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后宫六局二十四司,今日只零星来了几司,搬东西的、裁衣服的,错落有序忙而不乱。
我知道,这是皇后的手笔。
王映容在宫中向来是菩萨脸,治下松散得很,哪有这样井井有条的架势。
话本里,我因为刚入宫的时候受了皇后的恩惠,又几次被设计着投靠了皇后的阵营。我做她美丽的刀子,冲锋陷阵指哪砍哪。
而她做我看不见摸不着有事推我挡灾,没事叫我迎敌的靠山。
真是用人的高手啊。
萧扶鹤打了招呼,这次给我送来的宫人杂得很,皇帝盯着他不好帮我挑人,选到谁的眼线就只能看命。
我一根指头点了点自己刚涂过胭脂的唇,
只叫思颖去选。
皇后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我是被教坊司送进宫帮着王映容重获帝心的。
所以,她放了个思颖在我身边,思颖不是什么聪明伶俐的,放着就放着,万一我能起来得用,便是赚了。若我起不来,少一个思颖这样的宫女,和在大江里少了瓢水一般。
可就是这样呆呆笨笨,看着还有些势利眼的小宫女,后来因为可怜我,拿自己的例银给我找了瓶药,被随意打死了。
我觉得我和思颖是一样的人,普普通通又身不由己。
思颖是个不起眼的卒子,就算皇后也想不到,我会把挑选宫人的权利交给她。
所以下次,思颖这个不聪明的,总会被皇后委以重任。
思颖看了我一眼,伸手指了四个掖庭叫来充数的人。
一个耳背、一个跛脚,另外两个也各有各的歪瓜裂枣。
我看着那个脚有些跛的姑娘,若有所思地点了头。
「我这不要,旁处他们也去不了,就他们吧。」
19、
皇帝年幼时并不受宠,在整天争斗的女人堆里长大,故而他最讨厌的便是精明钻营的女子。
他爱重王映容,便是爱她不争不抢、遗世独立的孤高样子。
即便王映容除了舞文弄墨,没什么管事的本领,皇帝也给她协理六宫之权。
为的就是和皇后分庭抗礼,叫他心上的这朵莲花不被欺负,不用蒙尘。
嗯,最讨厌的就是我这个样子。
书里的皇帝,厌恶我说话,厌恶我的野心和欲望,
唯独喜欢我床上的放荡样子。
男人,大抵都如此。
萧扶鹤在摸黑爬到我床上时,已过去了一年多。
即便是我这不怕死的一条命,也被他吓个半死。
尤其是,我在他身上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萧扶鹤躺在我身前,脸色惨白,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像在忍耐着什么。
「帮我止血。」
我愣了一会,赶紧把他外袍扒下来。
见我如此自然,萧扶鹤耳后泛起一团红来,他撇开头,刻薄地说:
「扒的倒是顺手。」
我下榻取了壶酒,顺便把他上回给我的伤药也拿上。
「怎么,肌肤之亲都有了,奴家难道还要和萧大人扭捏一会儿才对?」
他伤在左胸,一条长长的血痕,不住地往外流血。
我将白色的寝衣脱下来,找个口子一扯为二,一半按住他的伤口,另一半塞到萧扶鹤嘴里。
如今我的身上,只剩一件藕色的肚兜。
「萧大人委屈些,一声都不要吭。」
然后,我手下用力,死死往他伤口上按。
萧扶鹤死死咬住我的衣服,
按了一会儿,我才拿起酒壶,用他的衣裳垫到床榻上。
榻外只有两盏烛灯,守门的是个耳背的小太监,我就着一抹幽微的亮光凑近他,双手搭在他胸前。
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自然要勾他一勾。
「救命之恩,萧大人要如何报答?」
萧扶鹤已知道我的无耻,他没好气地看我一眼。
「要名正言顺地给孙家平反,你觉得是容易的?这回,算是你的报答了。」
我把衣服给他塞回嘴里,死死捂住,然后把手里的酒全倒在他伤口上,看着萧扶鹤疼得直冒冷汗的样子,我才撇撇嘴笑开。
20、
萧扶鹤说要待到早上再走,
我吓得睡不着,披头散发地坐在榻上盯着他。
「我都安排好了,查不到你这处来,明日我当值,不会有纰漏。」
听萧扶鹤耐着心思解释,我才松一口气。
「下回别来了,奴家现在有宠,忒险了些。」
他却不搭理我,两眼望着床帐,眉宇里露出些褪去伪装的落寞。
我使劲儿想了想书里的剧情,也没什么头绪。
这会正是女主和皇帝蜜里调油的时候,大段大段写的,除了两人吵吵闹闹就是和皇后的明争暗斗。
「为了些蝇头小利,连亲情恩义都不顾了吗?」
萧扶鹤忽然嗤出一声笑来。
「你们这些人,心里当真是只有自己。」
我了然,是被那些瓜分他家产业的族亲折腾狠了。
「什么叫你们这些人,萧大人。奴家虽浅薄,却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不过,没有人给我那口水就是了。」
我侧过身,手指不老实地在他另一侧胸口划圈。
萧扶鹤严肃地将我的手甩开。
「放尊重些。」
我有些生气,爬起来便骑到他身上,一口落在他的手臂死死咬下去。
萧扶鹤怕发出声音,薅着我的后颈将我反压下去。
「李萍儿,不听话的卒子是要被弃掉的。」
我没什么震惊的神色,让他帮孙家翻案的时候,我便知道他能查到。
李萍儿,正是我从前的名字。
身若浮萍,缠绕无依。
21、
我咬着唇瞪他,两行眼泪滚滚落下。
他没有说话,但神色中有一瞬的闪躲。
萧扶鹤的人生,严父慈母,兄友弟恭。像这样被爱养着长大的人,无论怎么堕落心狠杀人如麻,可在心底最深处,还有一份风光霁月在。
那是他的父母终其一生为他铸造的堡垒。
说实话,我这颗黑得彻底的心肝很羡慕他。
「大人,若能有尊严体面地活着,谁愿自甘下贱?若我生出来便有荣华富贵,谁愿汲汲营营?你说的那群族亲,是贪得无厌,而我所求,不过是......」
「不过是三餐有继,不被人卖来卖去。若我是你,有族有府,父母爱护,我也能风光霁月。若我是个男人,我也愿光明正大去赚个前程。」
「可身为女子,哪有什么路可以走?」
「萧大人若是我,五岁被卖到教坊司,六岁脚底板被抽得血肉模糊,七岁亲眼看着学不好舞的孩子被拽着给人相看,晚上便点灯接客。大人会如何?」
我翻过手背,将眼泪一把抹掉了,全蹭在他身上。
「左右我咬着牙给自己挣了条路,左右我舔着脸抱上了萧大人做靠山。你骂我也好,厌恶我也罢,可若你是我,怕也吃不得这份苦。」
怎么男人做什么,便是忍辱负重,就是英雄不问出处。
我们女子就是自甘下贱,不知羞耻。
萧扶鹤脸上有片刻震惊,他低下头深深地看着我,有些挫败地躺下去。
「是啊,我自己的手段都令人不齿,现在却来苛责你这个本就不易的弱女子。」
夏有蝉鸣,也有簌簌的风声。
我们并排躺着,呼吸一起一浮。
「我不知萧大人今日为何受伤,可你有自己要豁出性命要做的事,我也有。」
「世人熙熙攘攘,或做芸芸蝼蚁不知前途,或做飞蛾刀山火海闯一闯。成王败寇,与手段有什么相干,既要做,掀翻天去做成了便是。」
22、
萧扶鹤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在林中剑舞的情景。
与她说的这两句话倒十分契合。
他第一次意识到,孙潇潇这个女子,和他从前见过的都不同。
她野心勃勃,一双眼睛里全是拼劲儿,仿佛在她的面前,什么都不是难事,豁出一条命去闯就是了。
她美丽又狡诈,三两句话便能拿捏人心。她坚韧、有胆识,便是在教坊司也是出了名的奇女子。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若有好家世,若有名师教导......
若是个男子。
萧扶鹤忽然长叹了一口气,他侧身看着眼前美丽妩媚的女子。
「好,掀翻了这天又如何。」
他刚有些许敬佩的神色,孙潇潇又水蛇一般缠上他的身子。
「萧大人,奴家见您伤也不深,不如做些大的,咱俩一起生个皇子吧?」
23、
我不喜欢萧扶鹤现下这副心中有事的阴郁样子。
总是想要去逗逗他,仿佛这样,他就能回到初见的那副无事小神仙的潇洒模样。
看着他铁青的脸,我捂住嘴闷笑起来。
萧扶鹤拍着脑袋哎呦一声,被我气得闭起眼假寐。
烛火亮了彻夜。
他同我说人心险恶,人人都是披着皮的豺狼。
我问他孙家父子有几分真本事。
他笑谈朝中局势,说几位皇子才不到十岁就斗得如乌眼鸡一般,
我寻思明年春闱那个名义上的哥哥能不能中个一甲。
他说天下大事,我愁蝇头小利。
这一夜的末尾,他让我去接近一个叫郑音的充容,我问他要一个学富五车的宫人。
我这辈子,没读过几本正经书,她们嘴里那一口一个拿来取笑人的典故我更是一窍不通。
要说我在那话本子里学到了什么,那就是要读书。
读书使人融入上流妃子小团体,读书使人听懂皇帝暗语,读书使人不会犯些被历史记载的蠢事。
读书的好处有许多,但是后妃能读的书很少,每一本都被尚仪局记录下来,不该你看的书,一个字都看不见。
24、
萧扶鹤走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今日是给皇后请安的日子,我憔悴些正好。
这两年里皇帝颇为宠我,险些就要和王映容侍寝的日子比肩了。
那群自诩高贵的嫔妃便聚在一起蛐蛐我的家室,
什么狐媚子,小妖精,勾栏里的下贱货,骂得十分难听。
尤其这一段皇帝政务忙,好多天没进后宫,下朝后除了去看看有孕的明妃,哪都没去。
这些人有恃无恐,更变着法地欺负我。
我素日都装得包子一般,唯唯诺诺,一副受气样。
这日刚从皇后宫中出来,便被叫到了桃花林。
「都知道孙贵人舞跳得好,不如今日给我们也跳一曲,素日觉闲,也权当解闷。」
说话的是薛昭仪,书里写是胸大无脑,是王映容手下最好的冲锋卒。
也是她,最喜欢折腾我。
王映容坐在亭子里饮茶,听到这话下意识皱眉。
「婉儿,莫要胡闹。」
薛昭仪娇笑着凑到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王映容无奈地点她。
「你啊,就骄纵你这一回,别过火了。」
佛口蛇心,说的就是她了。
王映容嘴上永远在做好人,可她画中的意思,她的眼神,她纵容的态度。
没有一样不是在叫鼓励她们。
说到底,心里扭曲的是她,想看我受折磨被侮辱的,也是她。
「怎么不跳,狐媚子的本事只能用在陛下身上,我们就看不得了?」
她柳眉一竖,眼中已带了三分戾气。
我眯着眼看了一目日头,微抬了双手便舞起来。
借着桃花簌簌落下,我笑起了一曲绿腰。
恰好今日穿了件显腰身的宫装,脚下一动,更显得我细弱可折。
这群娇贵的世家小姐,觉得叫给她们献舞便是折辱。
却不知道真正折辱人的手段,从来不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舞到半阙,前头传来一声短促的哨响。
我脚下一软,哎呦一声摔在了地上。
薛昭仪慢吞吞地站起来,嗤地一声笑出来。
「不是说你在教坊司是数一数二的舞伶吗?怎么,许久不曾给你那些客人跳舞,生疏了?」
我抬起头,双目已红通通一片,就着一夜没睡的脸,虽憔悴却又楚楚动人。
「薛昭仪既有心折辱于妾,也应顾及陛下的颜面。妾虽曾是舞伶,但从来只在大宴上献艺,苦练十余载,绝不为献媚。」
「真是不知羞耻,不为献媚怎么跳到了陛下的榻上去?」
听得这句,我似是羞愤欲绝。
「娘娘侮辱妾使得,可若再攀扯陛下,妾就是死也不容你!」
25、
「看来朕宠幸潇潇,薛昭仪心里十分不满啊。」
内监唱礼,宫人跪了一地。
薛昭仪委委屈屈地看了一眼王映容才回: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看不惯孙贵人那副矫揉造作的样子。」
我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垂下头掉眼泪。
王映容这时候才施施然走过来,
「陛下,婉儿小孩子心性,哪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意思就是单纯讨厌我呗。
而我抽抽搭搭地抬起头来,似鼓足勇气才开口。
「妾知自己出身不如宫中娘娘,从来都谨小慎微不敢招摇。妾学规矩,嬷嬷说站半个时辰,妾站两个时辰。妾练书画,读后妃德行,从早到晚,没有一日荒废。水滴石穿,想来总有一日纯妃娘娘会不再觉得妾卑贱。」
皇帝是宫女所出,从小爹不疼娘不爱,不管自己多努力出色,跟着他的就只有出身卑微几个字。
男人只会共情自己。
我被糟蹋欺辱,只要不闹到他眼前,便不算什么大事。
可他一旦代入自己,怎么着都要说两句公道话。
听我说完,皇帝看着王映容,还是眉眼温和的样子。
「朕喜欢听孙贵人说话,也喜欢看她跳舞。她年纪小,从前又替父受难遭了许多罪,颇为不易。容儿协理六宫,应当替朕照应一二。」
王映容入宫六年,宠爱加身,膝下又有个玉雪可爱的五皇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一副不争不抢的大度样子。
被皇帝看到她纵容手下的人羞辱嫔妃,还是第一次。
她与皇帝自幼相识,闹了许久脾气才同意入宫为妃。
打那以后便被哄着捧着,偶尔吵架也是她觉得皇帝政令行径过于残暴,为着贤妃的名头闹上一场。
但皇帝因为旁的嫔妃对她说如此重话,也是第一次。
说实话,我只是被欺负得有些烦了,万没有想到这一场闹得如此有效。
哎呀,那接下来的那场戏,纯妃娘娘要怎么接才好呢。
我刚想到这,皇后宫中的大宫女便垂首碎步跑了过来。
「陛下,明妃娘娘见红了。」
26、
明妃出自江南白家,闺阁里也是如珠捧玉养大的女孩儿。
去年北方天灾,白家捐了大半身家充盈国库,一为投诚示好,二就是为了这个仅一面就对皇帝芳心暗许的白绣薇。
可白绣薇刚入宫,就发觉皇帝已有了真爱王映容。
她张扬跋扈,处处和王映容作对,企图能赢得一场。
可她越是如此,越衬托王映容的娴静不争。
白绣薇哭过也闹过,可皇帝却对她越发冷淡,心死如灰之际却有了这个孩子。
皇帝有些厌烦白绣薇,却也在一开始喜欢过她的明艳大方,又拿了人母家大笔钱财,自然也十分期待用这个孩子来交差。
跟着皇帝赶到熹微宫时,皇后坐在正殿上,一脸严肃。
在她下首已跪了一排人。
「陛下。」
皇后行了礼,满目愁容地摇头。
「明妃年轻,孩子还会再有的。只不过......」
皇后看了一眼王映容,似难以抉择,最后叹一口气才说。
「若是她没有福气,也就罢了,偏是人祸。」
皇帝已皱了眉,江南的势力虽不大,却胜在偏远难缠,打断骨头连着筋。
前些日子不知是谁把他宠幸王映容打压白绣薇的事儿传了出去,白家那几个已上了好几封折子发难。
他烦得很,恨不得就地抄了这群匹夫,现下却又不得已应付一番。
「什么人祸?」
不用皇后发话,白绣薇的掌事宫女就跪在人前。
「陛下,娘娘屋里的蜡烛被混了麝香,分量极微,但日以继夜,早晚是要伤了母体的!此人用心之毒,若非皇后娘娘命人细细盘查,说不定便被蒙混过去,成了桩糊涂官司,叫娘娘有苦难言。求陛下看在娘娘对您一片痴心的份上,给我们娘娘做主吧!」
皇帝半晌没有说话,殿前一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内室传来白绣薇崩溃的哭声,皇帝才一拍案头。
「查!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皇后又站起来。
「陛下,尚寝局掌扇伞灯烛的张典执,是纯妃义结金兰的姐妹。若要查问,怕是得动刑。」
皇帝还没有说话,王映容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上套了。
「陛下,蕊儿同臣妾自幼相识,定不会谋害皇嗣。她素来娇弱,受一遍酷刑,怎么还能活得下去。
皇后疑蕊儿,便是疑臣妾,不如将臣妾拖下去用刑来得快些。」
薛昭仪也赶紧跪下求情。
「陛下,这定是心怀不轨的人故意栽赃,纯妃娘娘是多慈心的人,您最知道的!」
27、
没有这薛昭仪还好,薛昭仪一说话,皇帝气蹭一下就起来了。
「纯妃性子软,架不住你们这些没心肝的东西嗦摆。方才在桃园欺辱孙贵人的嘴脸,此刻消散的倒快。」
「审!朕要个结果!」
皇后点头应是,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
王映容则双眼无神地瘫坐在地上,我知道,她和皇帝的好日子,要开始土崩瓦解了。
话本子里说什么大女主文,王映容前期爱皇帝爱得死去活来,后来却因为几场陷害见到了皇帝的绝情。她心灰意冷开始黑化,召集炼丹术士,打着为皇帝求长生的名号暗中下毒。
最后她斗倒了皇后,斗倒了整个白家,甚至把皇帝一起料理了,扶自己的儿子上位,成为一人之下的太后。
就连边上这个一直帮她做脏活儿的薛昭仪,都只是被她疏远,封了个太妃颐养天年。
主角团大获全胜,一切挡她路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而我因为帮皇后陷害过她,被皇帝削去四肢,发配冷宫自生自灭。
我在梦中亲眼看着自己被脱去华服,摘掉金簪。
亲眼看着自己被砍断的四肢不断地流出暗红色的血,我不甘地嘶吼,痛苦地流泪。
却无人理睬。
偌大的盛阳宫中,谁会关心一只蚂蚁的死亡呢。
来源:优雅的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