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梅雨季的民政局台阶泛着水光,陈婉仪数到第七级时,听见身后塑料袋窸窣的响动。张冠英正把离婚证往印着超市logo的环保袋里塞,这个用了五年的袋子边角已经起毛,装过女儿的辅导书、医院的CT片,现在盛着他们二十年的婚姻残骸。
梅雨季的民政局台阶泛着水光,陈婉仪数到第七级时,听见身后塑料袋窸窣的响动。张冠英正把离婚证往印着超市logo的环保袋里塞,这个用了五年的袋子边角已经起毛,装过女儿的辅导书、医院的CT片,现在盛着他们二十年的婚姻残骸。
"要帮忙吗?"她看着他把证件边缘折出褶皱。
"没事,这样刚好。"张冠英把袋子夹在腋下,不锈钢栏杆上的雨珠正顺着他的驼色夹克往下淌。陈婉仪忽然想起结婚那年,他穿着笔挺西装在民政局门口摔了结婚证,红色封皮沾满泥水,当时他们笑得像两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蝉鸣撕开潮湿的空气,台阶尽头有对新人在拍登记照,新娘的头纱被风吹到新郎脸上。陈婉仪低头整理米色衬衫的袖口,发现第三颗纽扣的线头又松了。这些年她总是缝好又扯开,就像处理那些深夜从张冠英枕头下滑落的鼾声。
"一起去吃碗浇头面?"张冠英试探着问道,顺手摸出车钥匙,不锈钢环扣碰出轻响。这提议和过去七百次周末早餐别无二致,只是今天他们刚从离婚窗口出来。面馆在女儿小学对面,高考前最后三个月,他们总打包两份浇头面送去自习室。
陈婉仪看着他的皮鞋尖,左边那道刮痕是去年家长会蹭的。那天暴雨,他背着她蹚过校门口的积水,裤脚管里灌进的水草味混着风油精气息,在记忆里腌成了琥珀。
"我给小满订了四件套,新疆棉的。"她答非所问,掏出手机看物流信息。屏幕光照亮无名指根处的戒痕,像枚褪色的月亮。上周大扫除时,她在床头柜夹层发现两只钻戒,躺在过期体检报告和降压药中间,像被遗忘的时光胶囊。
张冠英的大众车依然停在老位置,副驾座位上散落着英语听力光盘。车载香薰还是柠檬草味,混着泥土气息——他今早肯定又去打理阳台那些向日葵了。陈婉仪系安全带时碰到座椅调节钮,忽然记起有次吵架后他连夜改装了驾驶座,说这样她伸腿更舒服。
等红灯时,雨刮器在玻璃上划出扇形。张冠英从储物格摸出个丝绒盒子:"上周收拾书房找到的。"那是枚蝴蝶胸针,翅膀上镶着他们蜜月时在垦丁捡的贝壳碎片。陈婉仪接过来别在领口,金属卡扣冰凉,像他第一次牵她手时的体温。
面馆老板娘照例多舀了勺雪菜,油渍在汤面漾开细密的光圈。张冠英把荷包蛋夹到她碗里,蛋黄颤巍巍的,像十八年前产房里捧着的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那时他整夜握着她的手,说我们要给小满全宇宙的星星。
回去的路上经过市民广场,离婚协议在挎包里沙沙作响。陈婉仪摇下车窗,晚风送来广场舞的《小苹果》。后视镜里,张冠英的鬓角沾着片向日葵花瓣,金灿灿的,像年轻时他插在她辫子上的那朵。#头条创作挑战赛#
陈婉仪在整理梳妆台时,蝴蝶胸针的尾针勾住了天鹅绒衬布。贝壳碎片在晨光里转了个身,露出内侧细若蚊足的刻痕——CY&ZWY,2003.6.15。
这个发现让她的指甲油瓶滚进抽屉深处。二十年前的夏夜忽然撞进瞳孔,垦丁沙滩上的月光贝闪着蓝眼泪,张冠英用瑞士军刀刻字时割破了拇指。血珠滴在贝壳上像粒朱砂痣,她扯了半截真丝睡裙给他包扎,后来那条价值半个月工资的裙子成了女儿的第一块尿布。
抽屉最底层躺着本《孕期指南》,书页间夹着张泛蓝的图纸。铅笔素描的蝴蝶翅膀边缘标注着尺寸,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求婚台词修订版7"。陈婉仪的手指抚过那些被划掉的句子,"永恒"被改成"暂时","命中注定"涂成了"阴差阳错"。#妙笔生花创作挑战#
窗外的向日葵突然剧烈摇晃,张冠英在阳台给花架加固,让她记得以后自己记得找人及时固定。他总说台风季要来了,就像当年发现她怀孕时,连夜给出租屋钉上防潮木板。陈婉仪隔着玻璃看他后颈的汗珠滚进衣领,想起图纸背面还有行小字:"等孩子出生就求婚"。
小满百日宴那晚,装着胸针的丝绒盒被锁进了床头柜。当时张冠英刚升主治医师,她所在的纺织厂开始裁员。婴儿的啼哭声中,他用红笔在日历上圈出房贷还款日,说等经济宽裕些再补仪式。
这一等就等到女儿书桌前的倒计时牌变成"高考0天"。陈婉仪把图纸对折时,发现背面新添了钢笔字迹:"今天小满说想考上海的大学,和你当年一样。"
雨就是在这个时候落下来的。她冲到阳台抢救晒着的蚕丝被,却撞见张冠英正用身体护着那盆长歪的向日葵。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进嘴角,这个姿势让她想起产房那夜,他也是这样弓着背拖着她酸痛的腰部。
"胸针图纸我看到了。"陈婉仪拧着被角,水珠砸在搪瓷脸盆里像秒针走动。
张冠英抹了把脸,从工具箱底层掏出个铁皮盒。高考前没收的女儿的MP3躺在里面,贴着"英语听力"标签的磁带被抽出一截褐色胶带。
按下播放键的瞬间,陈婉仪听见了梅雨夜特有的绵长呼吸声。磁带前半段确实是高考听力题,但在"请听第8段对话"的提示音后,背景里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那是他们每晚给女儿送牛奶时的暗号。
"下个月房贷我还,你管小满补习费。"张冠英的声音像蒙着层毛玻璃。
"阳台的向日葵...要不要移走两盆?"她的回应混着整理药箱的窸窣。
长达三分钟的沉默里,只有英语听力在继续:"What will the man probably do next?"
"A. Buy flowers B. Write a letter C. Make a call"
答录机发出哔声时,女儿带着哭腔的偷录突然切入:"爸妈,其实我早知道你们要分来了,为了我不得不住在同一个房间。今天许愿说想要真正的全家福,不是P图的那种..." 这段话结尾是仓促的关门声,像枚被按进墙壁的图钉。
张冠英转动着锈迹斑斑的磁带轴:"小满去军训那天,我在书房发现了这个。"向日葵的阴影在他脸上摇晃,二十年光阴被拧成一道细长的裂缝。
陈婉仪突然明白他为什么选择面馆作为告别仪式——因为通过玻璃窗就可以看见女儿欢笑跳跃着从学校里走出来,张冠英每次来吃面的时候总是要叨咕几次。这般回忆,就像他们始终没拆的阳台花架,固执地框着二十个夏天的蝉蜕。
二十年的时光也恰如白云一样,在微风的吹拂下悄悄地飞向了远方。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