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姑娘叫杨巧,人如其名,长得巧,做事也巧。十八那年,她爹赶集时踩了别人家的拖鞋边,人家非说他故意的,两家人就在集市上撕扯起来。杨巧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三言两语就把火给灭了,还给她爹买了根甘蔗,甜丝丝地收了场。
要说村里最美的姑娘嫁给刘二这事,到现在我一喝多了还会提起。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每次想起来,都觉得人这一辈子,真是说不准的。
那姑娘叫杨巧,人如其名,长得巧,做事也巧。十八那年,她爹赶集时踩了别人家的拖鞋边,人家非说他故意的,两家人就在集市上撕扯起来。杨巧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三言两语就把火给灭了,还给她爹买了根甘蔗,甜丝丝地收了场。
村里的男娃子谁不想娶杨巧?可老天爷跟人开玩笑,偏偏让她看上了瘸腿刘二。那时候刘二家穷,他爹早亡,他娘有个心脏病,前一阵子连买药的钱都没了。听说杨巧第一次见刘二,是在村口的小卖部。刘二用攒了半年的钱给他娘买药,找钱时手一抖,十块钱飘到了地上,风一吹就钻到了柜子底下。他趴在地上够不着,急得直冒汗。
杨巧正好买酱油出来,二话不说抓起扫把,不知道怎么就把钱给扫出来了。刘二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步子一拐一拐的,衣服后背全是汗渍。
“那背影怪叫人心疼的,”我媳妇说杨巧后来是这么跟她讲的,“就像被雨打湿的小狗。”
杨巧对刘二的心思,村里人起先没觉出来。她爹当然不同意,说什么也不能把闺女嫁给个”窝脖达”(方言,指残疾人)。他拿了二两老白干,专门去我家串门,想让我给说合别的人家。我媳妇在一旁听了,回头就告诉杨巧。
杨巧就干了件全村都传开的事——跑到刘二家门口,把随身的金耳环摘下来,塞给刘二:“明天上午十点,你要是不来我家提亲,这就是给你娶别人的聘礼。”
第二天,刘二真来了,拄着他那根开裂的竹拐,还特意穿了件没补丁的衬衫。杨巧爹气得摔了烟袋锅子,可拗不过女儿。杨巧说:“我嫁给谁是我的事,您老要是不同意,我这辈子就不嫁人了。”
嫁过去后三个月,村里人才知道刘二原来会打老婆。
有一回杨巧到小卖部买盐,脖子上青一块紫一块。店老板娘问她怎么回事,她笑笑说不小心摔的。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刘二打老婆不像别的男人,喝醉了上头。他是清醒着打,每次都是夜里,关起门窗,用毛巾堵住杨巧的嘴。最大声的是竹拐子敲在家具上的动静,砰砰几下。第二天,刘二出门干活,脸上就跟没事人一样。
乡里有句老话:清水无鱼,男人无错。可谁都知道这话是歪理。刘二这个错,要搁在现在,早就进去了。我媳妇就说过,要不是那会儿村里观念旧,她非得带杨巧去报警。
她打听过刘二为啥打人,杨巧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有一次,刘二娘病得厉害,杨巧跑去镇上求医,遇见我媳妇,才流着泪说了实情。
刘二爹当年不是病死的,是喝农药自杀的。为啥?因为发现自己戴了绿帽子,孩子都不是亲生的。刘二从小被村里娃子笑话,叫他”野种”,好几次差点就上吊了。他心里憋着一口气:杨巧要是敢对不住他,他就掐死她。
村里有个姓王的老光棍,倒是一直惦记着杨巧。他特意跑到杨巧上工的地方,说悄悄话时往她腰上摸。被刘二远远看见了,回家后就是一顿毒打。杨巧哭着解释,刘二才停了手,却还是不信她。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转眼五年。杨巧肚子一直没动静,村里人背后嚼舌根,说是刘二那腿有问题,碰也白碰。我刚听说这话那阵子,正好碰上刘二娘去世,我去吊唁,看见杨巧搀着刘二,两人跪在棺材前。刘二的肩膀一抖一抖的,眼泪落在他那条瘸腿上。
杨巧的手帕给他擦眼泪,轻轻拍他后背。我突然注意到杨巧的另一只手,无名指上少了婚戒,脖子上也没了金项链。后来才知道,那阵子刘二娘住院,两人几乎砸锅卖铁,连杨巧陪嫁的首饰都当了。
正是那年,县里来了扶贫工作队,说要成立农业合作社。工作队的小李见杨巧做事麻利,脑子活,打算让她当会计。杨巧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晚上回家告诉刘二,刘二把门一关,抄起竹拐就是一顿打。
按理说,女人被打了五年,该破罐子破摔了。可杨巧还是每天去合作社上班,工作队教技术,她学得最快。办公室桌下放着冰袋,腿上青了就敷一敷。每天最后一个走,回去还要做饭洗衣服,有时候连炒菜的力气都没了,就煮个挂面对付。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年夏天,村里停电,蚊子多得要命。合作社刚推广一种新品种的稻子,怕有病虫害,杨巧和工作队的同志轮流去田里守着。刘二那天喝了酒,拄着拐子晃到水田边,破口大骂她不要脸,半夜三更跟野男人鬼混。
小李当时就怒了,说要去派出所告他家暴。杨巧拦住了,背过身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小李才压下火气。回村路上,我看见杨巧走在前头,刘二在后面歪歪扭扭地跟着,手里的竹拐往地上重重一杵一杵的,像是要把路面打出个洞来。
月亮从田埂那头升起来,照得稻田水面闪闪的。突然听见”噗通”一声,刘二喝多了,一脚踩空掉进田里。杨巧头也不回,只顾走自己的路。我跟旁边的人嘀咕:“这下可解恨了。”
谁知道走出十几步,杨巧又停住了。她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折回来,淌进田里把刘二拽出来,扶着他往回走。刘二身上泥水横流,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你为啥不离开他?”后来有村里的女人问杨巧,我媳妇就在场。
杨巧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没有立刻回答。她摘了一片树叶,对着阳光看那叶脉。“离开啊,”她说,“我不是没想过。我嫁给他这么多年,挨打也好,受气也好,怎么说也是一场缘分。”
她顿了顿,把叶子叠成小船状:“再说了,他这个人除了心眼小,别的也没啥大毛病。家务活他做得比我还仔细,每次我下班回来,院子里的花都浇好了。”
我媳妇站在一旁听得直摇头:“那能一样嘛。”
那年年底,合作社开始盈利了,杨巧管理得井井有条,工作队的人都夸她有经济头脑。刘二在家人前人后骂她”肯定爬上了领导的床”,而杨巧只是攒着钱,把家里的土坯房翻修成了砖房,还添了家具家电。
转机是在第二年春天。合作社要开拓市场,杨巧和小李去市里参加展销会,碰上个大客户,合同金额不小。刘二在家里等得团团转,满村子找人打听杨巧去哪了,半夜才听说杨巧和小李住在同一家宾馆。
他二话不说,叫了辆摩托车,大半夜就往市里赶。进宾馆时差点跟保安打起来,最后还是前台看他可怜,告诉他杨巧的房间号。
刘二拎着竹拐,一步一斗地上了楼,敲开门后,发现杨巧正对着电脑处理文件,桌上摆着方便面碗。小李不在房里,后来才知道,人家住在对面呢,两个人隔着走廊喊话讨论工作。
刘二愣在那儿,不知道该发啥火。杨巧看他一身汗,连忙倒水给他喝。他咕咚几口,突然”哐当”一声,那根陪了他十几年的竹拐掉在地上。
他忽然问:“你说实话,当初为啥嫁给我?”
杨巧正在电脑上敲字,头也不抬:“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问这干嘛。”
刘二不依不饶:“你就说。”
杨巧才慢悠悠看了他一眼:“因为那天看你找钱的样子,觉得你是个实诚人,不会骗我。”
刘二一听,“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抱着杨巧的腿哭起来,把裤子都打湿了一大片。
从那以后,刘二变了个人似的。他开始认真跟着杨巧学本事,虽然腿脚不方便,但手很巧,学会了修理农机具。到了夏收季节,合作社的收割机坏了,多亏刘二连夜修好,才没耽误农时。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年深秋,杨巧突然被县里选拔去培训农业技术。刘二二话不说,自己一瘸一拐地挑起了合作社的担子,处理日常事务。等杨巧回来,发现账目记得清清楚楚,一分钱都没差。
杨巧开始把更多事情交给刘二负责,自己则想方设法拓宽销路。刘二打人那事,慢慢就没人提了。新来的人还以为他那腿是天生的,不知道是他爹当年知道戴绿帽子后,把他从屋顶上摔下来摔的。
日子一年年过去,现在咱们村的农业合作社都成了县里的样板。上个月县电视台来采访,杨巧站在前面侃侃而谈,刘二就站在旁边,低着头笑。记者问他感想,他说:“都是我爱人的功劳,我就是打下手的。”
杨巧听了,悄悄去拉他的手。那一幕,我看见了,心里觉得挺复杂的。
前几天村里小卖部换了冰柜,老板娘让刘二帮忙抬一下。我正好路过,就一起搭了把手。搬完东西,刘二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根。打火机点了两次没着,他笑笑,换了个姿势又试了一次。
火光里,我看见他眼角的皱纹。那张曾经年轻气盛、动辄打老婆的脸,如今满是沧桑。我鬼使神差地问:“你还记得当年打杨巧的事吗?”
烟在他手指间抖了一下,烟灰落在他那条瘸腿上。他没急着掸,就那么望着远处田里的杨巧,她正在指导几个年轻人使用新型农药。
“记得,”他说,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些年,我心里有个疙瘩,总觉得她早晚会离开我,就像我娘离开我爹那样。”
他深吸一口烟,又慢慢吐出来:“有天晚上我做梦,梦见我爹站在井边上,对我说:’你打你媳妇,跟我当年打你娘一个样。’我一下子就醒了,看见杨巧睡得正熟,脸上还有我前一天打的伤。”
“后来呢?”我问。
“后来啊,”他把烟头捻灭在墙角,“我就明白了,我这一生,欠她的,怕是还不完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远处田埂上,杨巧看见我们,挥了挥手。刘二也扬起手回应,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那天回家,我跟媳妇讲了这事。媳妇切菜的手停了一下,说:“巧儿当年受的那份罪,我想起来还心疼。你说她图啥呢?”
我摇摇头:“可能是缘分吧。”
“什么缘分,”媳妇把菜倒进锅里,油滋啦一声响,“她那是看准了刘二这个人,能变。”
窗外,夕阳把村子染成金色。高高的粮仓,平整的水泥路,都是这些年的新景象。而杨巧和刘二的故事,则像是被岁月冲刷过的石头,棱角渐渐变得圆润,却依然坚硬。
有人说,杨巧当年要是离开刘二,或许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可谁又能说得准呢?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十拿九稳。就像田里的庄稼,播种时只管埋好,至于收成如何,全凭日后风雨。
只是有些种子,看着不起眼,却能长出意想不到的果实。杨巧和刘二的故事,大概就是如此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村村有段说不完的故事。这就是咱们农村的日子,看似平淡,实则惊心动魄。每一天,都在写着各自的传奇。
来源:魔法师戴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