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温度升高了,太阳出来了,茶芽像小雏破壳一般往上钻,家家户户的茶农们忙开了。门前晒出了各式各样的采茶制茶工具,冰箱里囤好了给采茶工准备的酱鸭腌肉,被誉为“中国绿茶皇后”的西湖龙井,在春分那天开采了。
潮新闻客户端 邱仙萍
杭州的春天是从梅家坞茶山那一望无垠的绿色开始的,春来了,春来了,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那层层的绿色像波浪,像情书,把一年最美的季节送来了。
温度升高了,太阳出来了,茶芽像小雏破壳一般往上钻,家家户户的茶农们忙开了。门前晒出了各式各样的采茶制茶工具,冰箱里囤好了给采茶工准备的酱鸭腌肉,被誉为“中国绿茶皇后”的西湖龙井,在春分那天开采了。
为了杯中这一杯绿,乾隆皇帝四次到西湖茶区观茶、品茗、賦诗,有一首《观采茶作歌》是这个皇帝老儿写的:“火前嫩,火后老,惟有骑火品最好。西湖龙井旧擅名,适来试一观其道,村男接踵下层椒,倾筐雀舌还鹰爪。地炉文火持续添,乾釜柔风旋旋炒。慢炒细焙有次第,辛苦功夫殊不少。”
和西湖龙井遥遥相望的径山茶,也在3月22号开始采摘了。位于黄湖镇云顶农庄的两株20年的杜英树,这几天特别兴奋,碧绿的树冠呈伞状撑开在春天的山岗上,娉聘婷婷。不久,洁白的杜英花就会盛开,像是一串串铃铛似的,散发着幽微的暗香。山坡上,是一垄一垄碧绿的茶树,在蓝色的天空下闪闪发光,身着彩衣戴着笠斗的采茶工们,点缀在大片的绿野中,像是一朵一朵在大地上绽放的小红花。
去年初夏,我就去过云顶山庄。车子拐过余杭黄湖镇赐壁村青同里,缓慢行驶几个平坡,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又一片逶迤的茶园,这就是陈红炳的云顶农庄。让人想起一首歌:“向云端,山那边,日落前,风来临,石墩下我在盘腿坐着。”穿过两旁茂盛的樟树,路的尽头有几幢白墙黑瓦的房子,一条黄色的狗子,和一只黑色的大猫,在路边摇头摆尾,欢呼雀跃。
陈红炳已经在山上干了大半天活,这个季节,他们五点多就上山了。我们在这仙气缭绕的云顶山中坐下,喝着给我们泡的径山茶。陈庄主说,这是用山上泉水泡的,你们喝喝看,和你们平日有什么区别。陆羽说,煮茶的水,用山水最好,其次是江河的水,井水最差。煮茶的时间,其沸,如鱼目,微有声;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滕波鼓浪,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
云顶山庄有径山茶爷爷,年逾百岁。我们一边喝茶,一边听径山茶爷爷颔首捻须,给大家讲径山茶的故事。
一之饮:茶里有乾坤
话说北宋年间,有个钱塘的姑娘叫做赵盼儿,和两个好姐妹到了东京开茶室。彼时,上至皇帝,下至黎明百姓,无不好茶。在东京,有很多茶馆和茶肆。据《萍洲可谈》记载,宋朝人在招待客人时,“至则啜茶,去则啜汤”,在客人到达的时候,会招待他们饮茶,在客人走的时候,就会换一种饮品。
彼时,在街头小巷挑着扁担沿街叫卖的茶贩们,邻里之间互相提着茶壶串门的,也甚风行。《东京梦华录》记载:“或有从外新来,邻左居住,则相借借动使,献遗汤茶,指引买卖之类。更有提茶瓶之人,每日邻里相互支茶,相问动静。”
那赵盼儿到了东京,就相当于刘姥姥进大观园,还开了这么大规模的茶室。同行是冤家,这就夺走了茶博士胡掌柜的生意。胡掌柜要赶走赵盼儿,既不能强取豪夺,又不能太不绅士,就相约以斗茶争高低。
斗茶,就是对茶叶质量进行鉴别,起源于唐朝的建州,然后向全国各处发展。北宋文学家范仲淹曾写过“不如仙山一啜好,泠然便欲乘风飞”。斗茶,在宋朝一直是非常高雅的活动。山间斗茶,也就是在茶叶产地、加工作坊,对新制的茶叶进行品鉴。还有在市井里斗茶。人们聚集在茶馆里品鉴茶的好坏。贩茶者在茶馆里牵头组织这个活动,能获得丰厚的利润。
宋朝斗茶的步骤非常复杂。最开始要进行“三嗅”,在烹点之前对茶的品质进行嗅香,尝尝味道,然后观察颜色的变化。斗茶时间大部分都会选择在清明时分,因为这个时候新茶初出,最适合斗茶。斗茶也叫“茶百戏”又称分茶、水丹青、茶戏等,是一种以研膏茶味原料,采用“下汤运匕”即汤瓶注汤或用茶匙加水,用清水使茶汤幻变图案的独特技艺。唐朝时期茶百戏就已出现,宋徽宗对茶百戏的热衷发展到巅峰。除了斗茶,点茶也极为风行。点茶的步骤很复杂,包括炙茶、茶、罗茶、烘盏等一系列工序。宋徽宗就是一个点茶高手,《延福宫曲宴记》中记载:“上命近侍取茶具,亲手注汤击拂。少顷,白乳浮盏面,如疏星淡月。”他能把茶煮成疏朗的星星与淡淡的月光,甚至还撰写了《大观茶论》,这本书详细地描述了北宋茶的产地、品质的差异以及宋徽宗自己对茶的独特见解。
现在回到赵盼儿和胡掌柜的斗茶现场。胡掌柜用的茶是北苑先春,明前茶,贵如金,水,用的是天台山的禅泉。赵盼儿是钱塘去的,用的是钱塘出的雨前径山茶。水,是寻常雨水。有人说:北苑先春是今岁贡茶,径山茶却是从来没有听见过,而且还只是雨前。这一出场,赵盼儿在气势上就是弱了。
胡博士用一只船形玉碾碾碎茶叶,边碾边道:“这是茶仙卢仝传下来的黄金碾,金为众器之皇,无杂色杂味,碟出的茶细密清香。”众人围观,啧啧称奇。赵盼儿那边虽然只有两只普通的小石磨,可当她开始碾茶时,却身形优美地旋转起来,不停击打磨柄,运磨如风,身姿竟如舞蹈一般,彩色披帛则有如仙女飘带般泛起弧圈,引得大家齐声叫好。与此同时,胡掌柜那边已经率先开始点茶,他先用汤瓶中的沸水过一遍茶盏,然后以小勺舀取茶末,在盏中调作膏状,不时以汤瓶冲点,再以茶筅迅速回环搅动,不一时,茶盏就泛出雪白的泡沫来。
赵盼儿也执起茶筅击拂,但却不是回环搅动,而是如弹琴轮指一般运腕如飞,动作竟陡然成了虚影。赵盼儿的茶筅击在茶盏上,隐隐有金石之声《阳关三叠》。众茶客上前一一察看,所谓汤色、水痕、茶味,即是说斗茶除了斗茶味,更要“斗色”“斗浮”,即以茶汤的颜色与冲出来的茶沫咬盏决胜负,简单来说,也就是谁白谁赢,谁的沫子先散谁输。
第一局平手,茶汤皆是纯白色,皆为上品。第二局在咬盏上,赵盼儿以茶为画的茶百戏胜出。第三局,五个评委,有三票给了赵盼儿。
评委这样总结:“北苑先春茶汤香醇,香甘重滑,一派王者气度,实乃茶中珍品。我们是第一次喝这径山茶,也说不出到底好在哪里,但只觉入口无涩,清香悠远,倒似我家中闲坐赏菊一般,有种秋爽洒然之感。”“茶一入口,倒来不及去品香品味,只觉身如梦幻,飘然如去他处。”
陈红炳妻子郑苏君,来自富春江畔桐庐洋洲。我现在正在喝的红茶,就是郑苏君自己做的,清雅中带着山野的花香,甘美鲜醇,舌尖许久回味,唇齿留香。说不出的通透和舒坦,只觉和别的红茶不一样。像是一个少女,在晨曦中,在山坡上,迎风而舞。
清《余杭县志》记载:径山寺僧采谷雨茗,用小缶贮之以馈人。开山祖法钦师曾植茶树数株,采以供佛,逾年蔓延山谷,其味鲜芳特异,即今径山茶是也。
径山茶在唐宋时期已经有名,日本僧人南浦昭明禅师曾经在径山寺研究佛学,后来把茶籽带回日本,是当今很多日本茶叶的茶种。宋时,佛教兴起,香火日盛,以茶助禅,参禅悟道,成为一种风尚,茶与禅结下了不解之缘。而居“五山十刹”之冠的径山寺,更是茶以禅名,禅助茶兴。每年春季,径山要举行茶宴,由法师亲自主持,然后献茶于僧客。茶圣陆羽对径山寺情有独钟,也造访过法师并在山下苕溪结庐写作《茶经》。径山寺中发展出独具特色的径山茶宴,也是今天日本茶道的源头:碾得腻如脂粉的蒸青茶末,在绀黑如漆的天目碗中,用竹筅点出细致的泡沫,一盏便是日月乾坤。福全和尚曾在茶上写诗:“生成盏里水丹青,巧画功夫学不成。却笑当时陆鸿渐,煎茶赢得号名声。”
二之品:禅茶是一味
陈红炳高中在长乐农场学习园艺专业,空余时候他喜欢琢磨。琢磨书法,琢磨国画,琢磨老祖宗留下来的传承。他特别喜欢苏东坡和径山茶的故事。他说写茶,一定要写出禅意,茶树生长在山林间,是大地恩赐我们的产物,是治病、解渴、修身、养性、招待宾客等的载体,而不是发家致富致富的途径。
苏东坡久闻径山寺茶宴的盛名,有一天,他换上私服独自前往径山寺。方丈看到他衣着朴素,相貌平常,淡淡地说了一句:“坐。”随后转身对小和尚喊:“茶。”小和尚答应一声就泡茶去了。苏东坡也不在意,坐下来开始和方丈谈天说地。几句寒暄后,方丈感觉来者谈吐不俗,见小和尚端着茶来了,便改口:“给这位先生敬茶。”接着他又把苏东坡引至厢房中,客气地说道:“请坐。”苏东坡还是不动声色地笑笑,继续和方丈聊天。经过一番深谈,当方丈得知来者是著名的大诗人苏东坡时,顿时肃然起敬,连忙行礼说:“请上坐!”方丈接着把苏东坡请进自己的禅房,并吩咐小和尚:“敬香茶!”苏东坡起身说:“天色不早,香茶就不喝了,这样吧,来一趟径山也不容易,拿纸笔来,我给你们写点东西。”方丈听了大喜,大文豪若能留下墨宝,那可是寺里的荣耀啊。
小和尚取来了笔墨纸砚,苏东坡提笔写了一副对联:上联是“坐,请坐,请上坐”;下联是“茶,敬茶,敬香茶。”
“众峰来自天目山,势若骏马奔平川。”这是苏轼《游径山》中的诗句,也是“禅茶一味”的人生。
苏东坡曾两次在杭州任官,钟情于西湖,钟情于径山的禅与茶。他在任期间多次游览径山,写了多首诗歌,很想在径山安度晚年,过上“洒扫乐清静”的生活。据《四库全书》《苏东坡全集》《余杭县志》《径山志》等文献记载,苏东坡在径山作诗达12首。
苏轼被朝廷外放至杭州担任通判时,适逢七月,杭州暴雨如注,一连下了半个月,钱塘江湖水漫过堤坝,洪水肆虐。苏轼顶着大雨在杭州各县四处奔波,指挥救灾。他一边组织民工疏浚河道,一边调遣官员开仓赈灾。十多天没日没夜下来,洪水退去,所有人都觉得可以松口气。却不想苏轼强忍病痛,又号召官员、百姓,趁机修筑钱塘大堤,开凿杭州城内水井、沟渠,解决了杭州城千年水患的难题。
公元1080年,苏轼因为“乌台诗案”被贬黄州,沦为一名不入流小吏。有一次,他随友前往城外的清泉寺游玩。看着寺中自东向西流的溪水,便作诗:“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在黄州,苏轼过得非常艰苦,“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每天用钱不敢超过一百五十个铜钱。苏轼亲自开垦东面那块50亩的废弃山坡,发明了“菜羹菽黍,差饥而食,其味与八珍”等吃法。意思是先饿自己,等饿得实在受不了,再来吃那些粗劣的饭菜,那滋味,和国宴上的猩唇、驼峰、鲍鱼、燕窝什么的一样好吃。
在偏远的惠州,苏东坡写下了《惠州一绝》:“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黄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
在荒蛮的儋州,因为当地缺少粮食,苏轼四处搜寻野菜充饥。途中,意外发现生蚝遍布海边,却因为又腥又苦,没人以此为食。他就试着将生蚝连壳放在火堆上烤,随后撒上佐料,没想到味道异常鲜美。一群人围坐在火堆旁,吃得不亦乐乎。后来在家书中,苏轼幽默地写到:“无令朝中士大夫知,恐争某南徙,以分此味。”千万不要把我烤生蚝的事说出去,不然那些官员都该抢着来海南,分走我的美味。
那岁月有甜有苦,高峰处有风,低谷时有光,激流涤残躯,一壶禅茶看风景。苏东坡把最苦的人生喝出了甜味。熬过人生最黑暗时刻的经历,那些让你过不去的东西,最终都是阅历和沉淀。正如东坡先生所写的:“我昔尝为径山客,至今诗笔余山色。师住此山三十年,妙语应须得山骨。”
三之源:云顶好嘉木
如果从高空俯视云顶山庄,中间一潭湖水,四周全部是碧绿的茶园,像一朵硕大无比的莲花,又像是天目茶盏,盛开在苍穹之下。从1999年到现在,陈红炳和妻子已经在黄湖种了25年的茶树。晨起闻鸟,中午蝉鸣,夜晚虫子啾啾。从开垦荒地、平整草坡开始,每天五点钟就上山,一年360天,夫妻俩日日夜夜和这片土地胶着在一起。当年种下的乔木、冬樱、杨梅、银杏已亭亭如盖,还有红枫、海棠、桂花、美人蕉、常春藤等。东坡有什么树,西坡有什么果,一花一草一木,夫妻俩如数家珍。很多鸟飞到这里,就不肯走了,在这里安了家。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虫子,这里是它们的快活林和思乐园。
陈红炳老家在余杭双溪村,和径山寺两两相对。从爷爷开始,历代从事茶叶种植、炒制,有20多亩茶山。夫妻两人来到黄湖之后,清理老茶园,改善茶树品种,经过25年的开垦努力,现在的茶园终于有了他们想要的模样。
陈红炳想要怎样的茶园呢,就是用茶圣“陆羽”的方式方法,传承径山茶的种植、炒制和禅心。
茶经上说,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注之。其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蔷薇,实如栟榈,蒂如丁香,根如胡桃。其名,一曰茶,二曰槚,三曰落,四曰茗,五曰荈。其地,上者生烂石注,中者生砾壤注,下者生黄土。凡艺注而不实注,植而罕茂,法如种瓜,三岁可采。野者上,园者次。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牙者次;叶卷上,叶舒次。阴山坡谷者,不堪采掇,性凝滞注,结瘕疾。
就是说,种茶的土壤,以岩石充分风化的土壤为最好,有碎石子的砾壤次之,黄色黏土最差。凡是栽种时不使土壤松实兼备的,或是移栽后很少长得茂盛的,都应按种瓜法去种茶,种后三年即可采茶。茶叶的品质,以山野自然生长的为好,在园圃栽种的较次。在向阳山坡或林荫覆盖下生长的茶树,芽叶呈紫色的为好,绿色的差些;芽叶肥壮如笋的为好,芽叶细弱的较次;叶面反卷的为好,叶面平展的次之。生长在背阴的山坡或山谷的品质不好,不值得采摘,因为它的性质凝滞,喝了会使人得腹中生肿块的病。
陈红炳找了很多地方,才相中了黄湖这块茶园,茶园向阳。之前有一部分茶园,因为疏于打理,几乎处于荒芜状态。他们接手后,夫妻俩一边清理修建培育,一边开垦种植。时光流逝了25多年,陈红炳和妻子从30出头到现在56岁,茶园也扩张到了320亩。种茶园是很苦很累的,尤其像陈红炳这样坚持生态种植,追寻古法。现在人们承包山林,更喜种竹笋、苗木,也不愿意做茶叶。培养一株茶树,从播种、插扦、移植等开始,一直到成株、开采,起码要三年时间。
云顶的茶叶,都是采取生态种养,不用农药和除草剂。我问陈红炳何以见得。他说山上有野兔,野兔对生存环境很敏感,只要用了除草剂,就没法生存。去年有个抓蛐蛐还是蝈蝈的,在这里找到了稀有品种,说走遍很多地方,只有云顶山庄这样良好的自然环境,才有这个稀罕品种。
我问,茶园里有没有碰见过蛇。陈庄主眼睛像是一汪质朴的泉水,回答得很文艺。茶园不仅有蛇,还有野蜂等等。虫蛇走兽,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这里本来就是它们生活的家园。我敬万物,万物为我,小鸟捉蝶,蚯蚓耕地,青蛙捕虫,泉水煮茶,茶香溢远,有朋才自远方来。我们敬畏大自然,大自然才会给我们包容和馈赠。
云顶茶园每年茶芽开采前,都会祭拜山神地神。红纸贡果,三杯酒三杯茶,烧香点烛,进行喊山。“五谷丰登,开山采茶咯。开山采茶咯。”告诉地神,云顶山庄的茶园要开始采摘了。求得地神山神保佑风调雨顺,平平安安。
在武夷山,也有喊山祭茶这一古老而神秘的传统。每年农历三月三,茶农们身穿传统服装,齐聚山神庙,用虔诚的祷告和激昂的唱腔,向神灵祈求茶山丰收茶叶优质。奉贡果、燃清香、敬岩茶,虔心祈愿,诵读祭问。一鞠躬,愿神灵庇佑;再鞠躬,愿风调雨顺;三鞠躬,愿师恩降福。
“采茶喽,采茶喽”,祭茶神、祭山神,这一传统来自汉代司马迁的《史记·封禅书》中对“祀武夷君”的记载。此后,每年惊蛰前后,茶园官吏和茶农们都会举行盛大的喊山祭茶仪式。在日本径山派临济宗寺院,相沿至今的“开山祭”茶会,也是以径山茶宴的某种形态传承。
六月底,在“禅茶第一村”的径山村,还举行另一项活动,“祭茶祖,礼茶事”,一炷清香、一杯香茗、一个躬身大礼,向“茶祖”奉上鲜叶、新茶和茶汤,躬身行礼,报告一年的茶叶收成。
陆羽在《茶经》中,详细记载了什么时候采茶最适宜,什么样子的茶是好茶。“凡采茶,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间。茶之笋者,生烂石沃土,长四五寸,若薇蕨始抽,凌露采焉。茶之牙者,发于丛薄注之上,有三枝、四枝、五枝者,选其中枝颖拔者采焉。其日有雨不采,晴有云不采。晴,采之,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肥壮如笋的芽叶,生长在有风化石碎块的肥沃的土壤里,长四五寸,好像刚刚抽芽的薇、蕨嫩叶,清晨带着露水采摘它。次一等的细弱芽叶,生长在草木丛中的茶树上,从一老枝上生发三枝、四枝、五枝新梢的,选择其中长得较挺拔的采摘。当天有雨不采,晴天有云也不采,天气晴朗时才采摘。”
陆羽说茶的形状千姿百态,粗略地说,有的像胡人的皮靴,皮革皱缩着;有的像野牛的胸部,有细微的褶痕;有的像浮云出山,团团盘曲;有的像轻风拂水,微波荡漾。有的像陶匠筛出细土,再用水沉淀出的泥膏那么光滑润泽。有的又像新整的土地,被暴雨急流冲刷而高低不平。这些都是精美上等的茶。有的叶像笋壳,枝梗坚硬,很难蒸捣,所以制成的茶叶形状像麗蓰 。有的像经霜的荷叶,茎叶凋败,变了样子,所以制成的茶外貌枯干瘦薄。这些都是坏茶、老茶。从采摘到封装,经过七道工序;从像胡人皮靴的皱缩状到类似经霜荷叶的衰萎状,共八个等级。
云顶山庄的墙上,用绘画展现了茶叶采摘的几个步骤:采摘、摊青、杀青、揉捻、烘培、精制等。一楼挂着各种授牌,五星级茶厂、先进单位、农村科普示范基地、中小学科技劳动实践教育基地等,还有各式荣誉证书,余杭工匠、有径山茶茶王银奖,余杭区乡村振兴优秀人才,茶王赛金茶王奖,职业技能带头人等等。其中有一张聘书很有意思,聘请陈红炳为“密不可分母亲智慧文化馆智囊团成员”。
山庄采用生态培养,一年四季需要投入大量人工。山庄里常年住着外省来的采茶女,她们伴随着这片山林很多年了,这里就是她们的家,站在很远地方,我都能听到她们传来的快乐笑声。她们屋子门口,挂着陈红炳写的一封信,标题是《致美丽的采茶妈妈》:阔别许久的春天终于到来,万物都在等待着一场轰轰烈烈的复苏,我们蛰伏了一整个冬日的雀跃心绪,像燕子期待春天一样,期盼着美丽的采茶妈妈们的到来。你们离别亲人、离别家乡,跨过长江、越过苏州河畔,最终降落至杭州云顶山。我知道你们每一位都是母亲,深知一个母亲在家里承担着多么重要的责任。你们有万般的无奈和不舍,为了来到云顶山,放弃了和孩子朝夕相处的美好时光,放弃了照顾家中年迈的父母,你们选择远离家乡,如约而至来到云顶茶园。我对你们每一位和每一个家庭,有着深深的愧疚和抱歉。你们是春天的象征,是收获的使者,你们爬上茶垄是龙抬头,穿行茶缝是凤展翅,你们纤手采茶是蜂采蜜,云顶山因为你们而更加出彩。我们的茶历经酷暑高温、严寒冰冻,今日经由你们的巧手一采,匠师一制,一款云顶径山茶孕育而成。这款茶里不仅包含了你们的汗水和欢声笑语,更多的是承载了你们的温暖和爱意。云顶农庄全体家人感恩你们。
说话间,郑苏君来喊我们吃中饭了,今天有口福,是难得一尝的珍馐。油煎石斑鱼,乡间溪流里野生的;白斩鸡,这鸡早上还在茶园里跑来跑去的;有鞭笋炒雪菜,这个季节的鞭笋非常金贵,雪菜是自己腌制的倒笃菜;还有水煮毛豆、咸肉冬瓜,都是庄园里自己种植的,那真的是小时候的味道啊。
我说你们真幸福,儿子是不是也喜欢茶园。郑苏君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喜欢是喜欢的,长时间在山里,呆不住啊。做茶叶一年四季看山见山,所有事情要点点滴滴亲历亲为,每天眼睛睁开来就是活。他们儿子在杭州的银行上班,一年赚的不比父母少,也不是钱的问题,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
吃了饭,压轴大戏来了。陈红炳夫妇带我们去径山茶母本园,看他们的宝贝——径山茶爷爷。
云顶山庄有近千盆径山茶群体种古茶树,很多树龄已经超过一百年,真可谓径山茶爷爷了。这些宝贝都是陈红炳这几十年来,从山上一株一株移种下来,带着原来的根茎和泥土。这些古茶树都是径山茶的老祖宗,有的埋没在山野荒草中,有的生长在高峰险峻,无人问津,不知是何年,也不知是茶还是根。陈红炳把它们从山上“请”下来,每天给他们浇水养护,精心伺候。郑苏君说,花在这些老祖宗上的费用,每年得几十万元。每天在它们身上的精力和心血,占据了她大半时间。
最开始,陈红炳只是不忍心看着这些古树,在荒山野岭中被埋没和枯萎,就设法把他们移栽下来。后来,他开始研究古树,在保留自然农法和传统工艺结合的生产过程中,培育古树新苗,建设茶树种质资源圃。大棚里一陇一陇的新苗,都是古茶树的后代。陈红炳夫妻在寻求新优良种过程中,永无止境。说到底一句话,就是为了追求最好喝的“一杯茶”。
难怪,我在云顶山庄喝的红茶,大半天下来,还是齿颊留香。什么样的水土,产什么样的茶。茶叶是汲天地甘露而生的嘉木,离开原来的土壤空气,就是没有了灵魂。陈红炳曾经送给一位朋友两盆古茶,带到城里,无论主人怎么尽心照顾,后来还是枯萎了。
我站在一盆古茶树前,这盆茶树根茎遒劲沧桑,一圈一圈的褶皱述说着古树的年轮。盆沿有一块牌子:径山老茶树,产地——黄湖镇赐壁村牌楼山,落款——爷爷栽种。
这里简直是径山茶的博物馆,几百上千盆古茶树,每天清晨汲取露水,夜晚仰望星空,和300多亩茶园里的新茶对话,聊上古,聊人生,聊茶禅,云顶山庄就是一本径山茶的史简,一部活辞典。
时间仿佛在云顶山庄凝固了,时针滴答滴答的,岁月倏忽如昨,古寺晨钟暮鼓,千年径山茶的故事,还一直在流传,在演绎。
本文摄影 张光昊 关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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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江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