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头天晚上还很积极配合吃中药，发微信让我问医生究竟还能不能有半年时间。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我没问你也没问医生，因为医生已经让我做最坏打算。
今天天气晴朗，小区里樱花怒放。我牵着狗在树下走走，再次为这个精彩的世界太早与你无关而难过和惋惜。
一年前的今天，武汉大雨连绵。你在武汉协和医院RICU的病床上永远睡去，生命定格在47岁。
时间果然可以愈合伤口。今天的我已经敢于回想那天的细节，并且动笔记录下来。
头天晚上还很积极配合吃中药，发微信让我问医生究竟还能不能有半年时间。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我没问你也没问医生，因为医生已经让我做最坏打算。
谁知第二天就是你的最后一天。那天早上，你发来最后几句微信，说分分秒秒都是煎熬。我打视频给你，严重的窒息却已经让你几乎无法说话。
全家人都赶到RICU外面守候，隔着几间病房陪你度过分分秒秒的煎熬。中午，玻璃门里走出一位护士，递来你的手机、iPad和眼镜，平静地对我说“她用不着了”。我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下午，两次休克。医生最后一次征求我意见，建议注射安定再尽力抢救，但强调大概率不会再醒。那是我最艰难的决定，但没有选择的余地。
注射前，医生允许我穿隔离服进去跟你见面几分钟。
你躺在一堆毫无情感的医疗器械里挣扎，死神扼住你的咽喉让你无法呼吸和说话，最高流量的制氧机也无济于事。那样子，和我们刚恋爱时，第一次去天柱山旅游时活泼健康的23岁女孩不像同一个人。
医务人员们整齐地垂手站两边，静默着等我离开。
的确，注射安定让你免受折磨是唯一正确的选项。我抓住你的手说医生会有办法，问你想不想看孩子。你使劲儿摇头摆手，意思是求我别让孩子看见你痛苦的样子。
那场景不像临终告别，倒像我送别你上了一列徐徐开动的高铁。
你也没想到那就是和我的临终告别吧，因为那一刻我没看到你对死亡的恐惧。两年多抗癌，你已经很顽强很幸运地闯过好几次关口。你一向乐观开朗，眼里都是好人好事，不觉得自己最倒霉。
现在你应该知道，你倒霉透了，果然没能挺过来，抢救都是徒劳和伤害。是不是很后悔没能最后看一眼尚未成年的孩子，甚至都没留下一言半语？我最后一次依了你的任性，却留下巨大遗憾。
从RICU出来后，我到达悲痛的巅峰。这个笨拙的中年男人，实在没有了任何办法。
我也后悔。如果不进RICU，也许就能听到你的心愿，至少可以牵着你的手送你离开。
太平间里，你的手和脸还是温热的，丧葬一条龙的人就到了。勾选项目，报价还价，人来人往，点烟喝茶。亲人们的哭号夹杂其中，我感觉自己彻底麻木。心想，如果你醒着，这些事儿轮不上我张罗。
殡仪馆里很冷。你乌黑的头发柔软蓬松，握在手里暖暖的。我告诉自己，你将从此无病无灾、自由自在。
一年了，从最撕裂的情绪中走出来后，好像再不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能伤着我了。有时候想，这也算转变而成的好事。
当然，又有多少高兴的事能真正乐着我呢？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渐渐习惯，一个人吃饭、洗碗、洗漱，没有对话。再晚一点女儿回家，她进房间写作业，我在书房呆到困。除非她考上好的大学吧。
你很爱这个家。这一年，家里什么都没变化，还是你离开时的样子，确保你随时回来不感到陌生。你所有衣服、鞋帽、包包都在原来位置，连卫生间的化妆品也是。女儿说“别动”的时候，我恍惚真以为你会随时出现。
你热爱生活。阳台那些花花草草，没有一颗不在，都长得很好。家政陈姐每天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符合你的要求。她说会一直做到孩子上大学以后。
没顾上给你换辆车，也是一大遗憾。我连你车里东西都没敢动，满眼都是你的气息和痕迹。后排座有个充电宝，里面竟然还有78%的电量。我经常开出去洗它，还总是一打就着。一年多了，你加的那箱油还剩不少。也有几次开它送女儿上学，包括今天早上。那是她成长的摇篮，我会一直保留。
女儿好像有1米64了，但有一次量又是1米635。应该不会再长，我觉得可以了。她说牙齿可能还需要找上次那个医生再怎么弄一下。这些你更清楚，我不懂。
这几天升温。昨晚她默默清理春夏的衣服，一定想起了自己的漂亮妈妈。以前都是你帮着找好，我也不会。过几天带她去买些新的回来，这我会。
有时候带她去咱们三人常去的餐厅吃饭，她饭量好像不如从前。我瞥见她偷偷给你发过微信。你收到就好，不用回。
我工作上的事波澜不惊，所有渣人糟事都自动过滤。你走后我调到了音乐广播。现在广播听众越来越少，抖音和视频号也仍然没做起来。不过今年想到了一些办法。
去年冬天买了件羽绒服，还有皮夹克。这是我认识你后第一次自己买衣服。皮夹克买失败了，有点老气，没怎么穿。
前两星期，我做了左肾囊肿切除微创手术，现在缝针地方只剩点点痒。身体各方面都很好。
好了，就汇报这些。无力对抗的事实是，很多关于你的记忆正在模糊和远去，我需要借助照片、笔记和物品才能留住。更残酷的是，我的生活会自然而然地一天天覆盖我们的过往，它们中的一部分甚至终将消失。这让我对分离有了更痛的认识。
这几年，我从没在朋友圈提过你生病的事儿。你走，我也没正式发布消息。以致于我们的少数朋友到现在还不知情。
这种躲避事实的做法是不应该的，公告离世是你应有的待遇。一周年了，我终于可以从容地书写这封公开的私信，留作纪念。虽然学界未有定论，但我坚持认为你是某起人祸的遇难者。
虽然据说，亡者在周年后就不常回家了，但你记住，我们的故事从2000年6月电台门前那个卖花生的地摊开始，到没人还记得的那天才会结束。所以，来日方长。
董 涛
2025年3月25日
来源：董涛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