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地窖的网红罗大美

360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3-25 18:27 4

摘要:出身农村,并拥有200多万粉丝的网红罗大美(原名尚某锋)被勒索200多万元后,残杀抛尸在红薯窖中。2025年2月28日,罗大美遇害案在河南省南阳市中级法院开庭审理,三名被告人全部翻供,称百万钱款系罗大美自愿赠予,搅起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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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农村,并拥有200多万粉丝的网红罗大美(原名尚某锋)被勒索200多万元后,残杀抛尸在红薯窖中。2025年2月28日,罗大美遇害案在河南省南阳市中级法院开庭审理,三名被告人全部翻供,称百万钱款系罗大美自愿赠予,搅起迷局。

本是男儿身,反串俏佳人。2018年至2023年,来自河南许昌禹州县的农村小伙罗大美,靠着古装反串在社交平台上吸引注目,成功实现底阶级跃升。

5岁唱戏,17岁学戏,25岁成名。罗大美一路向上攀升成为富裕阶层,花了20年时间。脱下那件绣有金凤凰的戏服,从城市剧院的舞台坠向荒芜农村的地窖,却不过24小时。

从农村乍富,又死在农村。如在鸡窝中羽翼渐丰的金凤凰,罗大美流露的财富、散播的善心,助长着周遭的欲望。被善意喂养的恶意在暗处变得庞大,托举他成长的底层,最终孕育出吞噬的力量。

命案

罗大美的最后一场演出,比往常的状态更好。2023年7月5日,南阳的白天下了点小雨,晚上还有点燥热。罗大美按照和剧院经理约定的时间,在六点多到达位于河南省南阳市卧龙区的楚汉风华大剧院。

这是当地最好的剧院之一。四四方方的格局衬着明黄色的LED灯,夜幕中流光溢彩。作为2018年起靠反串走红,粉丝已有200多万的网红,出生于1993年的罗大美已是当地的明星。剧院500个座位时常在开票后一抢而空。有抢不到票的粉丝,曾躲在这里的厕所听他演唱。

演出前,罗大美仔细刮了胡子,做好妆造后,又演习了晚上将要表演的三首曲目。今晚他尤其光彩照人。白皙的脸颊,颧骨晕染着桃粉色腮红,一米七五的身高在戏服的衬托下显得修长。在《新贵妃醉酒》的开场,刚唱出两句,罗大美就走到舞台边缘与观众互动,身段轻盈。周围满是举起的手机和注视着他的笑脸。

在最后一曲《女儿情》中,罗大美扮演女儿国国王。他穿着绣有凤凰花纹的金色戏服,凝望着唐僧,发髻上点缀的珍珠和宝石熠熠发光。观众的热情抵达顶峰,“亲一个!亲一个!”

罗大美在楚汉风华大剧院演出现场

演出在呼声中落幕。表演结束后,粉丝在直播间问他“要干吗去”。罗大美回复“要回家”。

罗大美那晚没有回家。晚上23点左右,他换下戏服,在停车场与一个穿黑衣、剃寸头的年轻人见面,并让对方坐上自己车的副驾驶。这是一辆深蓝色的保时捷。罗大美在三年前购买,花了130多万。

夏日午夜,保时捷从剧院的北门驶出,向罗大美家相反的方向驶去。

车停在南阳市区的一间出租屋外,余某生和其女友沙某姣的住处。这是河南省南阳市下辖两个县的村民。出租屋内,余某生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工具——一捆尼龙材质的绳子、胶带和一尺长左右的刀。他用绳子捆住罗大美的手脚,用胶带封住他的嘴,并将他塞进保时捷的后备箱。

相比于有着多年混社会经验,纹着花臂,身材壮实的余某生,只有七八十斤、靠古装反串为生的罗大美显得无力。他没能挣脱。

余某生和沙某姣拿着罗大美的车钥匙,坐上保时捷的驾驶和副驾驶,从南阳市驾车出发,连夜驶向60多公里外的南召县南河店镇桑坪村。

从南阳市区出发,驶出渐次退去的高楼,越过大片早春的稻田,沿着主干道一路向北,大约一个小时便可到达南河店镇。进入桑坪村内的山路曲曲折折,只容得下一辆车单向行驶。

保时捷最终停在一处废弃小楼前。这是余某生舅舅家的一栋二层独立楼房,多年无人居住。深红色的院门锈迹斑斑,周边的土墙年久斑驳,院内种的树木无人打理,已成枯叶。屋内几乎见不到人生活的痕迹。

桑坪村没有明显的地标,几座民房稀稀拉拉散落在小道旁。路上行人很少,日夜都很安静。近年来,这里的常住人口是老人和留守儿童,青壮年大多搬到了镇上。这里多年未发生任何戏剧性事件。几百位村民过着相差无几的生活:务农、上学、打工。

直到2023年7月6日凌晨,余某生将车开到废弃小楼,在宁和的村庄弄出几声异响。他将罗大美带进正屋客厅左边的房间,放置在一张废弃的木床上。床上的草席和房子周边一样,布满灰尘。

绑架后,罗大美被余某生安放在这张废弃的床上

罗大美在这里度过了生命的最后一天。余某生数次殴打了罗大美,并逼迫罗大美向沙某姣的银行卡、微信、支付宝内转账180万元。神志清醒期间,罗大美哭着恳求余某生:“给我留条活路吧。”

在余某生最初的计划中,他预计先将罗大美账上的钱转到缅甸,洗一圈再转回自己的账户,随后自己再逃往缅甸。但在现场通过电话,联系当地地头蛇,得知提点率高达40%后,余某生改变了主意。他决定先将钱转到沙某姣的账户,而后两人再一起逃到缅甸。

余某生没有当场杀害罗大美,因为当日有转账限额。7月6日中午,余某生拿起罗大美的手机,“我开车撞了一个人” “你不要给我打电话,也不要发视频” 。“我得出去躲两天,等事情摆平了,再找你联系。”随后,他又替罗大美发了朋友圈:“最近要出去旅游,回来后联系。”

晚上十点左右,余某生在手机上收到罗大美妹妹的消息:“哥,你没事吧,看你朋友圈都锁了。”当天,小区物业的燃气抄表员登门催促业主缴纳燃气费。妹妹发消息将此事告诉了哥哥。余某生在手机上回复,“不用管,我这有点事,别发信息。”

7月6日晚上,他又威逼罗大美交出手机密码和银行卡密码,向沙某姣的银行账号转账80万元。在断水、断食一天后,罗大美已基本失去意识。随后,余某生用随身穿的棒球服一端的长袖,环住罗大美的脖子,用力勒紧,并拿来编织麻袋,从罗大美的头部往下,套至胸部。

为了防止罗大美在麻袋内还有呼吸,余某生又拿出小刀,隔着麻袋,在罗大美脖子上连割三刀。随后,他将罗大美拖到小屋200米外,扔进一处废弃红薯窖中。

7月7日凌晨两三点,处理好尸体的余某生回到废弃屋内,和沙某姣乘坐罗大美的车回到南阳市区,并把刀子扔进县内一条主河,其它的作案工具也分几次抛在回程路上的不同地方。

7日中午,余某生以风水不好为由,找当地两位村民填了窖坑。

经有关部门鉴定,罗大美颈部受到钝性外力作用及锐器作用,致其机械性窒息死亡或颈动脉离断、颈椎分离死亡。

在妹妹收到来自罗大美手机的那条回复后,再也没有人知道罗大美的行踪。直到50多天后,罗大美的母亲和朋友报案,通过监控发现红薯窖中早已腐烂的罗大美的尸体。

听到消息,母亲张莲双腿一软,嚎啕大哭。她怎么也无法接受,那个从小爱唱戏,带着自己出国旅游的儿子,在近年改变了家族命运的儿子,在30岁猝然离世。

在后续调查中,母亲张莲得知了嫌疑人余某生的身份。余某生,1982年生于河南省南召县下的农村,无业游民,曾因抢劫坐过两次牢。2002年出生的沙某姣,对外是余某生的女友。对内,余某生还充当沙某姣的“中间人”,为她介绍嫖客。每一次交易结束后,所得的钱款为两人共同花销。

无论是罗大美的母亲、妹妹还是好友,都第一次听说余某生这个名字。罗大美从未对他们提起过这个人。调查中,母亲张莲了解到两人此前就有过一次交集:在罗大美遇害两年前的2021年6月,罗大美曾在一天内,分三次给余某生转账20万、20万与10万,共计50万。转账原因不明。

余某生和罗大美此次致命的交集,成了困住所有人的谜题。

5岁唱戏,17岁学戏,25岁成名。二十年的练习让罗大美走出农村,从底层攀爬至城市舞台的中央,在年轻时聚集起财富。结束演出,脱下那件绣有金凤凰的戏服,从城市剧院的舞台坠落向荒芜农村的地窖,却不过24小时。

罗大美与余某生的村庄相隔140多公里。张莲想不通,在自己眼中从小勤奋懂事,走红后也不断帮衬家庭的儿子,为何会与余某生这样的人有往来。与罗大美的生活轨迹几乎毫无交集的余某生,是何时将目光对准罗大美?在50万的交集后,余某生又为何进一步涌生恶意,以至要让罗大美在地窖中交出生命?

注目

那是南召县桑坪村中一个废弃多年的红薯窖,坑口方正。如今窖口已被枯草和浮土掩盖,看不出坑的痕迹。

埋葬罗大美的,是河南农村常见的正方形红薯窖。当地村民通常将它挖在地下约两到三米。窖口用厚重的木板或石板盖住,储存红薯时可以防寒透气。

在罗大美的老家,距离此140多公里外的河南许昌禹州的尚上村,很多村民家都有同样的红薯窖。尚上村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在参差不齐的树木和错落的平房间,一条蜿蜒的小道像河流般经过,将小村一分为二。不远处层层叠叠的山脉,在初春还是黄秃秃的一片。

罗大美的家在一条山路的一侧,被一堵三米高的灰墙围着。推开红色的院门,院内散落着破旧的农具、扫把和秸秆,还有一车刚从地里收回来的玉米。屋内是最近几年新装修的白墙和地板。家人们介绍说,装修的所有费用,都是大美直播走红后为家里出的。

在罗大美出生的1993年,尚上村不兴外出打工挣钱,常年留在村庄的村民,大多靠着几亩田种地为生,或者去临近的矿场,打零工维持生计。罗大美一家主要依靠种小麦、花生、红薯为生。张莲说,由于奶奶双腿行动不便,罗家少了一个劳动力,经济条件比其他村民更拮据。

贫困让罗大美幼年早熟。七八岁上学时,罗大美就开始照顾一家六口的伙食。放学后,他先给家里的爷爷奶奶妹妹做饭,又给田里的爸妈送完饭,再上山放牛羊。放牧时,小时候的罗大美就会在山上唱戏。

罗大美爱听戏,更爱唱戏,这件事家人从小就知道。五六岁时,他常常一个人披着家里的旧床单,模仿戏中的人物,在房间里蹦蹦跳跳,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唱词。

初中还没念完,16岁的罗大美就辍学去当地一家织布厂,每天工作十个小时,月薪1000多元。闲暇或者下班时,罗大美就会溜达到附近的公园,和周围退休的老人一起唱戏。他喜欢唱旦角,没有戏服,只穿着工厂洗得发白的工装,没有妆造,只用眼神和手势来表达角色情感。有人听出了罗大美的天赋,“这孩子嗓子亮,身段也好,就是缺个正经师傅。”

在织布厂干了一年左右,罗大美攒了一些钱,报名了南阳艺校。罗大美最好的朋友李三,至今记得那时17岁的罗大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天,李三正在公园做公益演出,唱一出豫剧曲目。人群中,他看到一名眉清目秀、瘦瘦高高的年轻人,穿着短袖和牛仔裤,在不远处一直盯着自己。演出结束,年轻人跑过来问李三:“哥哥,你这一段戏在哪学的?能不能把词给我说一下?”那是2011年,罗大美刚来南阳艺校报道的第一天。

因为戏曲,二人逐渐熟悉起来。李三时常带着大美去烧烤摊。两人坐在两张塑料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工作。去了几次后,大美对李三敞开心扉,谈起自己的童年。

罗大美对李三说,小时候自己在路上看到一个卖苹果的人经过,他馋坏了,但母亲还是舍不得用一家人一天的口粮去换一个苹果。

“小时候是真苦啊。”嘈杂的夜市人声中,李三听见大美的声音有些发抖。他赶忙安慰大美,“日子总有一天会有好起来的。”

比罗大美大十几岁的李三,和他有种天然的亲近感。李三出生于80年代的南阳邓县,三代务农,由于在家排行老三而被叫做李三。他小时候也喜欢唱戏。但家里人坚决反对,觉得那是“老了不能进老坟”的玩意儿。李三只好去当地一所中专学了美容美发,成为南阳当地一家医院整形美容的中介。结婚生子后,闲暇时间,李三会去人民公园练戏,清清嗓子过过瘾。

二人有着相差无几的起点,一样经历过无望的童年,同样从小爱好戏曲。但不同的是,李三未能走通靠戏曲成名的独木桥。

李三觉得自己没有罗大美那样的韧劲和天赋。那几年,除了正常和老师学习曲目外,罗大美最苦练的是“小碎步”。下课练,去食堂打饭练,能走路的地方,罗大美都尽量用小碎步代替。李三说从没见过罗大美偷懒,“别人受不了就不练,他一直很用心。”

刚来南阳的罗大美

在艺校最后一年,罗大美彻底交不起学费,就在老师介绍下提前出来跑场子演出。南阳、郑州、洛阳,有场子的地方他都去,每场演出200-500元不等。

日子过得紧巴巴。打工期间,罗大美在艺校附近租了一间20平米左右的房子。房间很小,只容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厨房和厕所都是公用的。罗大美在门口搭了一个灶,用来煮饭。

一天,李三听罗大美抱怨说,这样小打小闹的日子,根本挣不到钱。他说,他想找点别的出路。

罗大美确实从生活的缝隙中,挣扎出一条路。2018年,短视频、直播在互联网各大平台兴起,罗大美也在社交平台注册账号,开始尝试靠古装反串拍视频与直播。视频中,他经常身穿戏曲莲摆裙,戴着旦角的头饰,化着女式妆造。

那两年,在公园、家里、幕后舞台,罗大美拍摄了很多古装反串视频,逐渐吸引到百万粉丝,创造了单场直播300万的观看记录。2020年6月13日,罗大美发布了一则视频:《仙女都是这样飘的,好多人都说我脚上穿了滑板,这次看清了吧,保洁阿姨愣是没看出来我是男孩子》。视频中,他身穿一袭粉蓝相间的戏服,在酒店大堂轻盈迈步。这条视频为他带来138万个赞。靠在艺校苦练的小碎步,罗大美彻底成名了。

在罗大美的人生靠着勤勉与专注逐渐向上攀升时,在距离罗大美老家140多公里的南召县,1982年生,比罗大美大九岁,同样出身底层的余某生,却从起点开始一步步下沉。

在罗大美殒命的红薯窖10公里外,一座红黄相间的安置房社区,是余某生的家。在搬进镇上的安置房前,余某生和父母住在南召县下面的一个村庄,和罗母一样,一家以种田为生。在村里人眼中,两位老人“性格很好,人也很可怜”。

余某生父母有两个儿子。余某生排行老大,人称“余大娃”。母亲早年偏瘫,常年只能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靠着鼻孔里的插管调节呼吸。余某生和弟弟都没有正式工作,家里被村里评为贫困户。平时,余某生的父母靠着低保和残疾人补贴生活。

村里人对余某生的印象是“暴躁”“绝情”,经常因为一点小事而生气。父母常年瘫痪,作为长子的余某生,常常几年不回家探望。

余某生初中辍学,上山采过药材,卖两毛钱一捆,又在附近镇上卖过冰棍,后来跟着村里的人外出打工。在南阳一家录像厅打工时,十六七岁的余某生染上赌博。他喜欢打牌,但总是输多赢少。起初,余某生只是小打小闹,后来赌注越来越大,花样也越来越多。

等到没钱的时候,余某生就动了抢劫的心思。2000年的一天,余某生上了一辆面包车,等到司机将车开到偏僻的地方后,他掏出刀,抢了司机几百块钱。在第一次得利后,余某生又数次重操旧业。在20岁时,他因为伙同别人一起抢劫一名出租车司机,被判刑。出狱后,他再次抢劫,二度入狱。

余某生在监狱里度过近二十年时间。南阳市人民检察院的起诉书显示,他初中肄业,无业,因犯抢劫罪,于2001年6月1日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2011年5月23日,因犯抢劫罪,他再次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数次服刑经历,让余某生笃定自己是“社会比较有名气的人”。出狱后,他经常逢人吹嘘,自己和朋友一起合伙开了采砂场,一年有二十三万的收入,还在某酒吧拥有股份。村民也曾见过余某生开过路虎和宝马。但据村里人说,路虎是朋友的,宝马则是拿着要买婚房的钱换的。

2019年,余某生和比自己小11岁的女友张梅在名义上“结婚”,未领结婚证。有了孩子后,张梅原以为余某生能收收心,但“坐牢也改变不了他,他还是想着赌博”。后来,发现余某生同时和另一个女人同居,张梅提出“离婚”,对余某生失望至极。“他经常泡在娱乐场所,夜不归宿,赌博成了他的日常。”张梅说,谁也改变不了余某生的恶习。

同从河南农村底层出身,一步步向上攀升的罗大美在互联网走红,也在线下登上更大剧院的舞台,在聚光灯下将爱慕和财富一同聚集在自己身上。而几度入狱的余某生则始终向下沉沦,在暗处对金钱谋生出愈加庞大的渴望。

走红的那段时间,李三发现罗大美开始起了变化。在舞台下,屏幕外,在诸多对罗大美的注目中,李三想知道余某生是何时将目光对准了他。

露富

自从将拍摄古装反串、直播带货作为自己的主业后,财富和机遇开始向年轻的罗大美涌来。

开始直播带货后,罗大美需要更大的房子发货和存物。李三帮罗大美搬进自己同一楼栋的小区。李三住在32楼,罗大美住在20楼。为了省下400块房租,李三和房东谎称罗大美是刚毕业的应届生,软磨硬泡3天,最终帮他以1600元的价格租下三室两厅。

在20楼,罗大美没日没夜直播,屏幕前的手机慢慢从1架变成了20架,音响也越变越多。李三有事没事就去罗大美家串门,帮大美一起发货、直播、清理库存。

李三说,从南阳艺校出来的这段时间,是他和大美最开心的日子,就像回到从前在公园时共同唱戏的时光一样。那段时间,无论大事小事,罗大美总是第一时间告诉李三,两人一起想办法挣钱,虽然还比较穷,但两人都很有斗志,觉得日子在一天天变好。

日子确实在一天一天变好。2018年5月,小有名气的罗大美被一个化妆品厂商找到,想签约他直播带货。厂商要求他投资56万元作为拿货成本。罗大美到处借钱,但收效甚微。村里人甚至以为大美在外面搞了传销。李三比罗大美还着急。他几乎把周边的朋友、家人借了个遍,才勉强帮忙凑够50万。罗大美很争气。拿到总代理后的短短一个月,他直播间的营业额就足够还清50万的债务。

2019年,有些存款后,罗大美搬离了李三的小区,在距离四十多公里外的一间物流园里租下一栋两层楼的大开间,开起了工作室。

数月后,李三再去物流园时,发现这里变了样。直播间内放着中式木质家具,室内还有不少玉雕摆件和大幅字画。屋内的展柜上摆放着罗大美从不同地方定制的头饰、戏服。大美将房间精心打扮了一番。

那两年,随着业务发展,罗大美的团队扩充到了10人。鼎盛时期的2019~2020年,工作室一年大概有500多万元的销售额。

改变的不只是房间。李三发现,走红后的罗大美,开始为自己置办行头。那两年,罗大美身上的衣服开始从几十块的普通衣物变成上万的奢侈品牌。唱戏的演出服也从艺校毕业时的750元变成上万元的定制头饰、戏服套装。

罗大美和李三(右一和左一)

社交媒体上,罗大美的财富也迅速成为焦点。他手上的装饰品、一件衣服、首饰,有时都会被解读成炫富。在以赌石闻名的南阳,罗大美也喜欢买点石玉收藏。区别于成名前购入的假的几百上千元的玉石。成名后,罗大美佩戴的玉石换成了真的。

在一个日常古装反串的短视频中,有一个自称月薪4000元的粉丝询问,罗大美脖子佩戴的满绿翡翠要几个月的工资才能买到。罗大美回复,“44万,你自己算算吧”,并配上一个捂脸哭的表情。

2019年,罗大美在南阳市宛城区拥有了一套120平的房子。那是李三动用自己在南阳市的人脉,跑动几个地方,最终以每平米低于市场价2000元左右的价格,帮罗大美谈下的。他将这座房子用自己喜欢的新中式风格装修,充满明亮辉煌的色彩,将衣帽间改成了佛堂,客厅内也放置了大大小小的佛像,总共花费数百万不等。

成名后,大美更在意自己的面容和身材了。一次,他找到李三,说想对自己的眼睛、鼻子和脸部都进行整容手术。李三帮他安排了手术。手术完不久,大美仍然不满意,希望可以打薄自己两边的颧骨,让脸部轮廓更加柔和。李三劝说道:“再这样折腾下去,对身体不好。”

27岁的罗大美,提前完成了自己30岁的目标。他给自己买了一辆深蓝色的保时捷,130多万。他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己提车的瞬间,并配文:“梦想总是要有的,等了半年,终于到了。”罗大美喜欢发朋友圈。小到衣服洗后缩了水、走路被鞋带绊倒、看电视剧、吃西瓜,大到提车、买房、买首饰,他喜欢对外分享一切。

罗大美曾在一次直播中调侃:“别人下葬了一个棺材就够了,我死了要三个棺材,中间一个装我,两边一个装头套,一个装衣服。”当时,李三就站在大美身边,帮他一起直播。

李三曾劝大美,花钱别那么大手大脚。罗大美解释说:“三哥,你看我又不吃肉,又不喝酒,就只买个奢侈品,我就这个爱好。这些东西你再不让我买,我挣那么多钱干嘛?”

李三想想也是,“既然大美自己喜欢,就买吧。”李三始终觉得,大美绝不是高调“炫富”的性格,只是为了招代理,“别人看到你有钱了,他们才愿意跟你一起干。”李三相信,等大美做了总代理,闲暇的时间,他还是会去唱戏的。

走红后的罗大美

但这些都是李三的猜测。自从罗大美搬去物流园后,物理上的远离,让李三与罗大美的交流越发贫乏。

那段时间,李三越来越找不到罗大美了。发给大美的消息,时常要隔一个白天才能收到回复。由于是晚上直播,罗大美经常白天补觉,睡到下午四五点,起床洗漱,又匆匆忙忙去物流园直播。

与此同时,乍富后的罗大美留在家乡,吸引了越来越多人的注意,社会关系也变得越发复杂。

李三记得一天去物流园时,看见屋里的人来来往往。有穿着笔挺西装的中年男人,也有戴着金链子的年轻人,还有邀请大美一起拍段子的人。大美穿梭在他们中间,脸上带着李三从未见过的笑容。

这幅场景让李三觉得陌生。“这些人都是谁啊?”看到忙碌的大美,李三没好意思开口问。他在一旁玩着手机,偶尔抬头看看大美。陌生人们来了又走,大美的手机总是响个不停。李三不好意思打扰他。

在自己的物质世界越发丰沛后,李三发现,罗大美开始用金钱对外界散发善意。

他的许多援助对象是陌生人。2021年2月,有人在社交媒体私信罗大美,称自己遇到困难急需用钱。罗大美给他转账5000元,这人甚至没有关注他的账号。2021年7月,河南多地遭遇洪灾,罗大美捐款捐物,亲自购买物资跟车送到灾区。2023年5月,他给一名患有尿毒症的男孩捐款1万元。

曾有人劝罗大美不要轻信网上的人,万一是假的呢,罗大美说,“没事,万一是真的呢?”

出身于底层的罗大美,多年沉浸戏曲,留下一颗纯粹光洁的心。在这样的心上聚集起财富,却是一种灾难。

好似意识到罗大美的财富可以无底线占有般,越来越多人开始找他借钱。老家的亲戚借得频繁了。连早就不联系的初中同学也突然冒出来,以买房、投资等理由借钱。

罗大美的手机备忘录里,密密麻麻地记着他生前所借出去的款项。其中显示,一位艺校同学,找大美借了50万买房凑首付。一位村里人,找大美借了45万。一位玉石老板娘,向罗大美借款200多万。二叔手术,借2万。同学买房,垫5万。资助留守儿童,3千。

这些借出去的钱大多有去无回。李三还知道,罗大美借钱出去时,从来不打欠条。

从底层乍富,又留在底层。如在鸡窝中羽翼渐丰的金凤凰,罗大美的善意暗示着财富的易得,飘散出金光,喂养着贪婪。那两年,他的微信好友达到三千多人。肥肉周围,群狼环饲。

找罗大美的人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其中就包括余某生。罗母在儿子的银行流水账上,看见了余某生的名字。2021年6月2日,余某生在一天内,拿走了儿子50万元。这是罗大美的生活中,唯一有记载的与余某生的交点。

杀意

买房那一年,罗大美曾拉着李三一起去河南许昌算命。一个算命先生对罗大美说,“2023年小心点,有血光之灾。”

李三站在一旁,表面上不以为然,心里却不由得有些发毛。他想,从2011年在公园认识至今,罗大美是自己12年的好友,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李三琢磨着,找个时间再约罗大美出来,一起去庙里拜拜,或者找个高人看看,想办法把这个“劫”给破了。

在最后一场演出结束时,接见罗大美的那个寸头年轻人,也曾算过命。

寸头年轻人叫杨某,1996年生,河南省内乡县人,南阳市某国际整形医院业务员。之前,他曾以做生意、约饭等理由约了罗大美两次,都遭到拒绝。2023年7月5日,是他第三次约罗大美出门。

杨某是替余某生办事的。起先,杨某不太愿意参与这起由余某生策划的绑架案。他告诉余某生,最近刚去算过命,算命师傅说,他今年“有牢狱之灾”。他想等2024年再说。

但余某生表示等不了了。2023年7月5日,见到罗大美后,同伙沙某姣给了杨某500元劳务费后,就示意他离开。

在杀害罗大美两天后,7月8日,沙某姣在余某生的示意下,取了40万元,送给了余某生的父亲和表哥表嫂,并和余某生坐着河南一位地头蛇的越野车,计划从河南偷渡到缅甸。在边防检查站,二人被执法人员扣下。连同一起扣下的,还有他随身携带的罗大美的手机。

当天晚上,余某生和沙某姣被安放在遣送宾馆。余某生窜通之前的狱友,撇下沙某姣,从宾馆的窗户逃到缅甸。半个多月里,他通过赌博,将从罗大美那得来的200多万钱财挥霍一空,在回南阳的途中被抓捕。

事后,余某生向有关部门说,第一笔50万元是他通过敲诈勒索罗大美得来的。但一位自称认识罗大美的朋友提供了另一种说法:此前罗大美因纠纷被社会人员纠缠,曾花钱请余某生出面平事。但他后来觉得余某生是个难缠的人,刻意与其保持距离。

李三觉得不太可能。他觉得罗大美遇到困难,第一时间一定会找自己。母亲张莲也不相信此类说辞。她觉得就是三人蓄意谋害自己的儿子。在张莲的印象中,罗大美是个“老实巴交”的人,绝不可能和有着黑社会经历的余某生有来往。

2025年2月28日上午9时,在南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上,被指控为罗大美命案主要嫌疑人的余某生,站在被告席上,推翻了此前所有供述。他声称自己与罗大美是多年的好友,罗大美的死亡纯属意外,两百万钱款是罗大美自愿赠予。

在法庭询问环节,余某生推翻之前供述的所有作案过程。他声称之所以将罗大美带到南召县,是因为听说罗大美在背后说他坏话,“只是想让他受点罪。”余某生又表示,自己用刀划开麻袋,只是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位老朋友,罗大美当时已没有生命体征。

旁听席上传来抽泣声,罗大美的母亲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庭审持续到傍晚。在最后陈述环节,三名被告依次向罗大美及其家属道歉。轮到余某生时,他特意转向沙某姣和杨某,说:“或许,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相见。”

案件仍未宣判。被害后,罗大美的工作室解散了。原本富丽堂皇的工作间地上堆着废弃货物,客厅旁边的厨房油污遍地,砧板扔在台面上。罗大美的房子里,原先供奉佛像的发财树早已枯死,阳台上的鱼池干涸,鱼也不知所踪。

罗大美家阳台上的绿植,也早已枯萎

迷局中,只有钱财的线索分外明晰。在2021年6月,余某生从罗大美那里收下50万元转账。两年后,他最终通过将罗大美绑架后残杀的方式,获取200多万元。

5岁唱戏,17岁学戏,25岁成名,30岁死于地窖。从底层出身,罗大美靠着天赋与勤勉向上攀登,走出农村,登上舞台。

他被欣赏的目光托起,又在贪婪的注视中陨落。流露的财富、散播的善意,助长着目光中的欲望。被善意喂养的恶意在暗处变得庞大,托举他成长的底层,最终孕育出吞噬的力量。

罗大美死后,身边的一群熟人们接起了他的流量。他们在互联网上悼念自己和罗大美的点滴,随后开启直播。

母亲张莲和老伴,每日就着一碗面汤咽下眼泪。她开始更多地去田地里干活,好让自己暂时忘却一点痛苦。

“余某生抢了我儿的钱,杀了我的儿,毁了我的家。”张莲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河南农村底层的余某生,要将杀意对准同样出身的罗大美?

3月的楚汉风华大剧院,暮色降临,琥珀色的灯光映入夜空。613天前,罗大美从这驾车出去后,再也没有回到过舞台。罗大美去世后,有人想起他曾在这家剧院说的一句话。

那是2022年3月,在这同一个舞台,罗大美穿着粉蓝交织的戏服表演最拿手的水袖舞。在旋转数十圈后,主持人邀请他讲讲自己对戏曲的感受。罗大美有感而发,说了很多,其中一句是:舞台是我最后的归宿。

*文中桑坪村、尚上村地名有模糊,李三、张莲、张梅为化名。

来源:真实故事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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