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和苏云暮是自小定的亲，前些日子，皇兄突然降旨赐婚，让钦天监择吉日完婚。

1.

我和苏云暮是自小定的亲，前些日子，皇兄突然降旨赐婚，让钦天监择吉日完婚。

临近婚期，我不能再出宫见苏云暮，闲着没事，找了婢女一起玩纸鸢。

纸鸢被风吹落，摇摇坠入御花园的一处假山后。

我捡起纸鸢，正要离开，却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云暮哥哥，你可是苏家最出众的世子啊，皇姐的脑子时常……」

「皇兄这样做，太不把你当回事了。」

是我的皇妹赵文锦。

柔柔的嗓音里带着哭腔，勾得人心疼。

「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儿，也想进苏家的门，做梦！」

他口中的傻儿，是我。

「皇姐可精明着呢，她知道自己拴不住你，竟要皇兄下旨，成亲后你不许纳妾不许私养偏房，万事以她为先，云暮哥哥何等的意气风发，皇姐如此，实在太自私了。」

苏云暮唇角紧绷，没有回话。

赵文锦急了，哭腔愈发浓重。

「婚期近在眼前，这又是父皇在时定下的亲事，云暮哥哥难道还要抗旨吗？」

抗旨是大罪，这件事，怎么看都毫无转圜的余地。

「云暮哥哥，当初这婚约，本该是我和你的，父皇偏宠皇姐，生生拆散了我们。」

「要我看着你娶旁人，不如让我去死。」

我悄悄从假山后露出一双眼睛，恰好看到赵文锦将头埋进苏云暮的怀中，哭得好不可怜。

「赵玉言行止无状，除了那张脸还看得过去些，哪里比得上你，我又怎么可能真的将她娶进门。」

「婚期临近又如何，苏家不能抗旨，可若是赵玉言自己行差踏错，触怒了龙颜，这婚事，自然就作罢了。」

「我本来只把她当作妹妹，可她却仗着身份和先帝遗旨要强嫁给我，既如此，那就别怪我了。」

苏云暮眼底流淌着我看不懂的狠色，只一眼，就吓得我赶紧缩回了脖子。

赵文锦的啜泣戛然而止，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2.

我叫赵玉言，是南奉朝最尊贵的公主。

表面上尊贵，其实背地里，大家都叫我傻公主。

因为我的记忆残缺不全，一觉醒来就会忘掉所有不好的事。

也因此，我的情绪时常不稳定，有时和同龄人一样正常，有时又如稚子般天真。

因生在皇家，有一个当皇帝的哥哥，他们不得不尊我敬我。

我并非生来就这样，只是曾经伤到脑子，记忆错乱，才显得像痴傻儿。

父皇曾摸着我的头说，玉言是最乖巧的孩子，一点不比旁人差。

连皇兄也说，能娶我，是苏家莫大的荣幸。

和苏云暮发生的事我都记得很清楚。

他会为我摘冬日里开得最好的梅花，会顶着烈日为我下荷塘采摘莲蓬。

他明明对我千依百顺，怎么会嫌弃我的痴傻呢。

我想起来了，是从皇兄赐婚开始的。

那日宫里设宴，邀了官宦世家的公子小姐入宫赏花，皇兄突然驾临，和大家一起开怀畅饮。

我跟在苏云暮身后，新奇的看着满园子我说不出名字的花。

皇兄怔忪间看向我，定定看了许久，眼眶湿润。

「言言都长这么大了啊。」

皇兄平日忙碌，很少进后宫，有时好几个月看不到他也是常事。

在他看不到的时候，我悄声蹿个，早就长成大姑娘啦。

皇兄想起父皇曾给我定下的婚约，当即挥手下旨，让钦天监算个好日子，给我和苏云暮准备婚礼。

我是很高兴的，苏云暮虽然经常进宫陪我，可我想日日都能看到他。

嬷嬷说只有成婚了，我才可以日日都见到他。

我高兴的上前谢谢皇兄，没看到身后像石头一样定住的身子。

自那以后，我就很少看到他了。

嬷嬷说，新人在大婚前要避嫌，不能见面，苏云暮不便再进宫。

我不懂，为何他要与我避嫌，却不用和我的皇妹避嫌，两人甚至还好上了。

3.

手里的纸鸢被捏得变形，我咬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等三人都走了后，我才摇摇晃晃的回宫。

在宫门口看到贴身宫女圆环，我问她：

「圆环，你说，我傻吗？」

圆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在看到我的眼泪时惶恐跪下。

她是皇兄指派给我的贴身宫女，我若有事，她一定难逃罪责。

她怕我，不敢回答我的话。

我越过她继续往寝宫走去，嬷嬷见到我，心疼的上前问发生了何时。

我不知从何说起，一张嘴就大声哭了出来。

当夜，我起了高热，昏迷之间开始胡言乱语念叨父皇。

嬷嬷被吓到，慌忙跑去求了皇兄过来。

皇兄守了我一个晚上，快天亮时，召了苏云暮进宫。

我一睁眼，就看到正襟危坐的苏云暮。

我完全忘记了昨天听到的话，只记得睡了一觉醒来，就看到最想看见的人。

我的欣喜和苏云暮的恼怒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紧紧盯着我，咬牙道：

「玉言公主若要见我，下道帖子就是，何必还要借用皇上的手，以权势相逼？」

我摇头，极力想解释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没有……」。

苏云暮轻扯唇角，打断我的话，「也是，公主是先帝爱女，又是皇上最宠爱的妹妹，拿捏我一个臣子，还需要什么解释。」

记忆里，我从没见过苏云暮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

眼泪簌簌掉落，我却说不出半个字。

我从来没有想过拿捏他，也从未想过用权势压他。

他误会我了。

苏云暮转身沉沉的看向我，突然发问：

「赵玉言，你为何非要嫁我？皇家的女儿，难道还怕嫁不出去吗？你为何非要缠着我？你非要我此生仕途无望只守着你一个痴儿过日子吗？」

大脑停止了思考，是啊，我为何非要嫁给他呢？

4.

我出生时，父皇还不是皇帝，他只是一个占山为王的草莽。

我不记得嬷嬷口中的乱世模样，只记得父皇将我带在身边，打了一场又一场胜仗。

他会高兴的将我抛上天，再稳稳的接住，朗声告诉所有人，我是赵家的小福星。

后来，胜仗越打越多，来结交赵家的人也越来越多，苏老太爷就是其中一个。

他带着苏氏一族来投奔父皇，一心辅佐父皇。

苏老太爷是很有眼光的，他说父皇知人善任，为人可靠，将来一定会在乱世建立功勋。

那时父皇的人马已经有数万之众，已经初具英豪风采了。

可苏家其他人却看不上父皇，只觉得他是一个草莽，难成大器。

他们诓骗我给父皇送信，下药迷晕我，将我送进了敌营。

世道纷乱，他们要拿我给父皇一个下马威。

我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隐约记得双眼被蒙住。

再然后，就是天光大亮，父皇将我抱入怀中，泪水洇湿罩着我光裸身躯的大氅。

那一年，玉言八岁，是赵家最聪慧的小姑娘。

后来，我发了高热，伤到脑子，赵家最聪慧的小姑娘，最深刻的记忆永远停留在八岁。

苏老太爷是父皇最得力的助手，为了弥补我，他提出了让我和苏云暮结亲。

苏老太爷临死前，拉着我的手颤巍巍的道，让我好好守着苏云暮。

「玉言啊，只要你开口，苏家就一定会安然无恙，答应太爷，你会好好守着云暮的，对吗？」

「你要记得，要一直一直陪着云暮啊。」

耳边全是哭声，我来不及思考，在老太爷垂下眼帘前点了头。

这些年，我一直遵守诺言，一直守在苏云暮身边。

嬷嬷曾戏言我长大了，开窍了，懂得男女之情了。

我有时很想问，什么是男女之情。

但我没问，这不庄重。

所以不是我要缠着苏云暮，只是玉言守诺，一直记得这件事。

想通了之后，我像以往那样要拉苏云暮的衣袖，被他嫌恶的躲开。

不等苏云暮开口，文锦的声音从殿外传了进来。

「皇姐身子不适不去找御医，找来云暮哥哥又有什么用。」

5.

见到文锦，苏云暮的眉眼一下子就柔和下来，不再是刚刚对着我的冷硬。

「文锦怎么过来了？」

文锦状似不经意的看了我一眼，见我神色正常后，试探的问：

「听皇兄说，皇姐昨夜感染风寒，旧疾复发了？」

我茫然的摇摇头，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染病了。

只记得睡了一觉，醒来就看到苏云暮了。

她不怀好意的道：「皇姐昨天有去过御花园吗？可曾听到过什么？」

我转头看向圆环，带着询问的目光。

文锦将我的头转了过来，「皇姐别看她，看我，你昨天可有听到过什么？」

她的指甲刮伤了我的发根，疼得一阵一阵的发麻。

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拿下她捧着我的手，颇不高兴的回答没有。

文锦嘴角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既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怎么会无端端的染病呢，皇姐还真是好算计呢。」

「其实何须如此麻烦，你想见云暮哥哥，遣人去苏府通传一声就好了，何故如此仗势逼人。」

她说的话和苏云暮刚刚说的一样。

一瞬间，苏云暮身上的气息又冷了几分，

我无措的绞着衣角，不敢看苏云暮。

「皇兄说我们青梅竹马，本就是要结成夫妻的。」

苏云暮大概听出了我话音里的委屈，缓了缓气息，「我自幼只拿你当妹妹，我们不能成亲。」

「可是，连父皇和苏老太爷都说我应该要嫁给你的。」

这本就是事实，可文锦和苏云暮听了这话后，脸上都出现了恼怒的神色。

「赵玉言，你这是拿先帝和我祖父来压我吗？」

6.

苏云暮走了，文锦也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夕阳将时光拉得又远又长，我从里面看到了曾经我和苏云暮之间的过往。

父皇还没当上皇帝之前，我只是赵家小姐，他会陪我一起坐在门槛上等家人归来。

炎夏天热，他不嫌疲累的给我打扇，常常一扇就是一天，听说回去的时候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后来父皇初登大宝，我成了公主，住进了宫里。

宫里人好多，除了嬷嬷，我谁都不认识。

他夜半立在墙头，给我带了宫外的点心和小玩意儿。

他给我编蚱蜢，教我放纸鸢，还悄悄带我出宫看戏。

宫里有人私下说我痴傻无状，一点都没有一国公主的样子。

这话被进宫的苏云暮听到，他黑着脸将人拎到皇兄面前，狠狠惩罚了那些人。

「玉言天性纯真，是世上最可爱的姑娘。」

我想不明白，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是因为我要嫁给他吗？

可当初定亲时，他也是点头答应的，父皇和皇兄从来没有逼迫过他呀。

「皇上三日后会启程南巡，公主若识相，就在皇上启程前退了这门亲事，免得大家都闹得难看。」

回想起苏云暮刚刚离开时留下的话，我心口闷闷的。

我拉住路过的圆环问：

「圆环，我要是现在去求皇兄取消婚约，他会答应吗？」

圆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坚定的摇头。

「朝令夕改，朝臣恐怕会有议论，有损皇上圣明。」

不能做对皇兄不好的事。

可我又不愿意苏云暮将我视作仇敌。

那能怎么办呢？

「公主，奴婢看得出来，苏世子是很在意您的。」

圆环鼓励的朝我点点头，继续道：

「苏世子在京都是何许人也，他习惯了被人捧着的日子，皇上这一赐婚，难免伤到少年人的心气，您不用放在心上，等过了这一阵，世子自然又想起你的好了。」

圆环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您仔细回想一下，世子是不是经常和您提到权势地位这些话？」

我仔细想了想，点头。

圆环再继续：

「世子一时意气，您不必放在心上，这男人啊，是要哄的，只要您一心对他好，世子定会回心转意的。」

7.

南巡的车队越走越远，我按捺住对皇兄的不舍，转身准备回宫，刚好撞进苏云暮的眼里。

「人人都说你傻，照我看，你可聪明着呢，还懂得用缓兵之计。」

「你以为拖到婚期，我就不得不娶你了吗？」

「做梦！」

苏云暮生气的走了，完全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文锦路过我身侧的时候，用只有我和她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皇姐，皇兄不在的日子，你可得千万小心啊。」

皇嫂去世得早，皇兄一直没有立后，现在代掌后宫的人，是二皇子的生母林贵妃。

林贵妃是文锦的表姐，她们都不喜欢我。

没关系，我不出门就好了。

看不到我，她们就没办法为难我了。

我完全忘了那天苏云暮对我说过的重话，只看到苏云暮腰上的香囊破了个角。

回宫后，找了一模一样的布料重新给他缝了一个。

我的女红学得不好，拆了缝缝了拆，整整做了半个月才做好。

我兴奋的交给圆环，让她帮我转交给苏云暮。

圆环说得没错，男人就是要哄的。

圆环出门没多久，苏云暮的小厮就来了，他说苏云暮很喜欢那个香囊，还特意留了圆环在苏府吃点心。

我一听，得意得快跳起来了。

苏云暮果然是在意皇兄对婚事的专制，皇兄一走，他就不再针对我了。

那小厮看我高兴的样子，继续道：

「世子在东街给公主准备了茶点，请公主移驾。」

右脚已经踏出寝宫的大门了，突然想起，皇兄南巡前叮嘱我不可随意出宫，一时间有些犯难。

小厮看出我的犹豫，「世子为了答谢公主的好意，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公主若不赏光，世子定然会难过的。」

自从定亲后，这还是苏云暮第一次给我准备惊喜，可我答应过皇兄不出宫的。

「我答应过皇兄不能出宫，要不，你让他进宫吧。」

小厮皱起了眉头，「等闲物什不能随意带进宫里。」

我解下腰间的临牌递给他，「有了这个，不管是吃的还是玩的都可以带进来。」

看到令牌，小厮脸上终于笑开了，朝我行礼后飞快的跑了出去。

临近黄昏时，小厮回来了。

「公主，公子在栖霞馆给您准备了惊喜。」

我没想其他，提起裙角跟着他往栖霞馆的方向走去。

8.

栖霞馆在皇宫的南边，等到了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已经是春天了，晚上的风还是透着冷冽。

「这里那么黑，能有什么惊喜啊，苏云暮是不是又在哄我呢？」

眼前的人突然停住脚步，低头阴狠狠的说：「特意为公主准备的，当然是惊喜。」

他一把将我推进屋，转身跑了出去，站到了文锦的身后。

文锦将门合拢上锁，笑得很灿烂。

「皇姐，好好享受云暮哥哥给您准备的惊喜吧。」

「这可是，独一无二的哦！」

两人一起走出了院子，将我留在了不见五指的屋中。

心脏砰砰乱跳，我使劲拍打着房门，却再也没人回应我。

一双大手从身后爬上我的肩，猛的抱住了我，在我耳边低声道：

「玉言公主，果真是好颜色。」

「脑子虽然不怎么好使，但这黑灯瞎火的，也无关紧要了。」

我拼了命的挣扎，没用。

一张混杂着酒气的臭嘴贴近我的脖颈，我失声哭了出来。

「放开我，放开我，我皇兄是天子，他会将你下地狱的！」

那张嘴停了下来，「哟，看来也不是很傻啊，这么娇的美人儿，苏云暮竟然不要。」

眼泪不断滚落，我不敢相信，苏云暮不想娶我，竟找了人要杀我。

「杀你？不不不，美人儿，我怎么舍得你死呢，我只会让你欲仙欲死。」

眼前是看不到希望的黑，院外是文锦和苏云暮的窃窃私语。

「皇姐最怕虫子，云暮哥哥放心，只是给她一点小教训而已，不会有事的。」

苏云暮的声音穿过厚重的大门，像冷水一样泼到我心里。

「嗯。」

我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只满眼都是绝望。

身上的锦缎被扯开，脑子里有什么被封锁的回忆逐渐浮现。

一样的黑，一样的被扯烂衣裳，有人在我耳边大笑。

爹爹不见了，兄长也不见了，我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记得好疼好疼。

没有人能救我，没有人会救我。

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9.

「苏云暮，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我张嘴咬在男人的手上，推开他撞开房门，爬进院子里苦苦哀求。

门外的人要过来，被拦住。

「云暮哥哥，你现在进去，皇姐只会更加赖上你，要想退婚，可就不容易了。」

苏云暮停住，似在犹豫。

「几只虫子而已，皇姐这反应也太过了，待会儿会有人路过救下皇姐的，云暮哥哥放心。」

门外的声音再次消失，再也无人回应我的哭求。

「罢了，让她吃点苦头也好。」

我好像掉到了冰窖里，浑身的血都停止流动了。

苏云暮为了不娶我，竟然找了人欺负我。

我努力的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突然之间对我如此厌恶。

那男人恢复力气爬了起来，上前捂住我的口鼻，恶狠狠的在我耳边说：

「公主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你乖乖的，小爷自然怜惜你。」

门缝里透进来的光汇成了圆点，透过这圆点，我看到了苏云暮无动于衷的脸。

只一眼，就让我感觉身处地狱，从心底透出恐惧。

「苏云暮，你说过不会再让我陷入危险的，你骗我，你骗我！！！」

凄厉的哭喊声冲上云霄，像极了当年围绕在行宫上方的哭声。

苏云暮的声音再度响起，「赵文锦，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言言会哭成这样？」

或许是父皇在天有灵，有人从后墙跳了进来，打晕了扑在我身上的人。

他将我抱进怀中，轻声说：「公主，臣来迟了。」

院外传来争吵的声音，「说好只是吓吓她而已，言言要是有一点损伤，我拿你是问。」

说着不顾文锦阻拦，一脚踹开了大门。

我将头埋进眼前人的怀抱，啜泣着同他说我是公主，只要他带我回寝宫，等皇兄回来，定有重赏。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听到文锦在看到他时惊慌的问了一句，少师为何会在这里？

我听皇兄说过，他为皇子们请了位才高的先生，想来就是眼前的这位少师了。

少师将我送回了寝宫，临走时，苏云暮紧皱着眉头看我，眼中满是心疼。

我冲他摇摇头。

「苏云暮，我不嫁你了，真的。」

10.

少师叫谢长临，是陈郡谢氏最有名望的公子。

皇兄临走前将他迎进宫中，谢少师喜好安静，拒绝了皇兄为他安排的宫殿，自请住进了西南角的冷萃居。

冷萃居和栖霞馆离得近，他听到呼救声就赶过来救我了。

圆环恭敬的将人送走，临出门时，我唤了他一声。

谢少师不解，疑惑的看我。

「皇兄南巡劳顿，少师能不能，不将今日的事告诉他？」

「公主受了委屈，不想让他们都受到惩罚吗？」

我靠在床沿，低下头掩盖住眼里的情绪。

想的。

我方才，真想让皇兄下旨赐死他们所有人。

可是文锦勾搭苏云暮的事被别人知道，皇兄也会被人指摘。

父皇走得突然，皇兄还要靠苏家给他撑着朝堂，不能因为我，给皇兄添麻烦。

谢少师转身走了回来，眼中流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公主，你不是麻烦。」

谢少师真好，和父皇一样好。

父皇在时，也无数次和我说，玉言不是麻烦，是赵家最金贵的宝贝。

可是后来父皇走了，皇兄成日忙于政务，没空顾及我。

如果我可以更聪明一点，就能编个谎言骗过皇兄，让他不再追究今晚的事。

可惜，我想不出来更好的方法。

11.

再次醒来后，我又忘了昨天发生过的事，只在看到手上淤痕时从心底升起强烈的恐惧。

我将自己关在了寝宫，连门槛都不愿踏出一步。

苏云暮来过几次，可我一看到他，就会不由自主的害怕流泪。

「我没想真的伤害你，我只是想吓吓你。」

苏云暮背手站在院子里，眉头紧皱，下巴绷得紧紧的。

「婚约照旧，我会娶你的，就当是补偿你那日所受的惊吓。」

以前皇兄惹我生气的时候，也会想尽办法的补偿我。

每一次，皇兄都扯着个笑脸，一个劲的和我道歉。

像苏云暮这样道歉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嫁给苏云暮，我就要日日身处这样的恐惧之中。

我第一次，不愿意嫁给他了。

苏云暮留下了一只草叶编的蚱蜢，我看了一眼，丢到了墙角。

我带上圆环，去太庙礼佛。

我虔诚的跪在殿中，双手合十。

「父皇，言言不想嫁给苏云暮了，要违背和苏老太爷的约定了，你帮我和老太爷说一声对不起。」

嬷嬷以前说，只要嫁给苏云暮，我就可以天天看到他了。

可是现在一看到他，心底的恐惧就溢了出来。

我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可我下意识的想躲开苏云暮。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我身后走来，我转头一看，是皇兄回来了。

皇兄跪在了我身旁的蒲团上，他问我，为什么突然不想嫁给苏云暮了。

我有很多话想和皇兄说，可看到皇兄眼底的青黑，又咽了回去。

皇兄南巡路遇山洪，救完灾民后，没回宫就来太庙为百姓祈福。

我拉住皇兄的手，倚靠在他肩膀处，半是撒娇的问：

「父皇以前说，言言永远可以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这话在皇兄这里还作数吗？」

皇兄摸摸我的头，说以后再为我寻一个更好的驸马。

12.

宫里传出流言，说玉言公主知道自己配不上苏家世子，自请退婚。

这话传到苏云暮耳朵里，他马不停蹄的就进宫见我。

他来的时候，我正席地而坐，摆弄着皇兄给我带做的小泥偶。

「我都说了会如约娶你，你还在闹什么？」

苏云暮皱紧了眉头，看我脏脏的手，一脸不耐烦。

我将手托在下巴，定定看了一会儿他，又继续低头摆弄泥偶。

皇兄回来了，我没有那么怕他了，我只是不想看到他。

苏云暮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他只觉得我碍眼。

他夺过我手中的泥偶，扔进了不远处的水缸里。

「赵玉言，你哪还有一个公主该有的样子！」

我指着水缸里逐渐晕染开的污泥，仰头看他：

「苏云暮，你把我的泥偶弄坏了。」

苏云暮怔愣了一下，将我拉起来，抬起手帮我擦掉脸上的污渍。

「没关系，改日我再给你做一个。」

像曾经一样亲昵的动作和语言，我却鼻头一酸。

「苏云暮，我没有闹性子，我是真的不想嫁给你了。」

脸上擦拭的动作顿住。

「你还在计较那晚的事？」

「那晚的事，是我的错，不该听信文锦的话吓唬你，我不知道文锦找了旁人，我以为她只放了虫子吓你。」

我虽然不记得他说的事，可我记得嬷嬷说过，真心爱慕一个人，是不会让她受到伤害的。

更不会伙同旁人欺负她，每每出言，都是欺辱轻慢。

「你明知我怕黑怕虫子，你为何要让文锦那样对我。」

我抑制住喉头的哽咽，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

八岁后，我极其怕黑，一入夜，寝宫烛火不断，目光所及皆是光明。

宫里不大，想听的话总是能听到的。

苏云暮能有什么错，他只是不想娶我而已。

不想因为娶我而断送大好前途，不想因为娶我让家族弯了脊梁，不想因为娶我而被世人看轻。

「言言，我没有不想娶你，我只是介怀皇上武断赐婚。」

「婚约照旧，我们成亲好吗？」

心底的畏惧成了阻隔在我和苏云暮之间的大山。

我挣脱他的手，转身回了寝宫。

13.

苏云暮回到了以前的样子，他各处奔走，细心的打点婚仪所需的东西。

他将我最喜欢的云片糕列成婚宴上的主要糕点，说要让我一次吃个够。

在京都四处搜寻最大最亮的夜明珠，嵌在府中各处。

还找了京都最有名的金匠，为我打了一个黄金匣子，将多余的夜明珠都装了进去。

京都人都在说，苏世子一片真心，日月可昭。

这话传进了赵文锦的耳中，她找了苏云暮对峙，被我撞见。

我躲在假山后，莫名的觉得这个场景很是熟悉。

「云暮哥哥，你说过不想在皇权下牺牲自我的，你现在这样做，是在做戏迷惑皇姐吗？」

苏云暮往后退了一步，「公主以前那些挑拨离间的话，我只当没听过，如今我诚心要娶言言，众人皆可见证。」

原来，京都的谣言都是文锦传的。

她抓住苏云暮少年轻狂的心事，鼓动他违逆圣旨，让世人瞧瞧什么是文人脊梁。

她扮作温柔解语花，时常陪在苏云暮身边。

久而久之，苏云暮逐渐沉沦在温柔网里，找不着北了。

还答应同她一起设计吓我。

苏云暮虽不想娶我，相伴多年，他只想吓吓我让我自己知难而退。

他没想到文锦会阳奉阴违，找了人辱我清白。

苏云暮对我心生愧意，又因为那晚牵扯出了十年前的回忆，幡然醒悟，决意娶我。

文锦慌了，夜半找了苏云暮来，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只听到苏云暮铁了心要娶我。

两人不欢而散。

我看着文锦伤心离去的背影，走出了假山。

「皇兄过几日就会下旨解除婚约，苏云暮，没人会再以权势逼你了。」

我不记得他们刚刚说过的事，我只替自己委屈。

「言言，我可以解释的，你听我说。」

你要说的，我刚刚都听到了。

我转身要离开，被苏云暮上前扣住手腕。

「想嫁就嫁想不嫁就不嫁，赵玉言，你把我当什么？」

我一直都把苏云暮看作很重要的人，是我要一直守着的人。

但现在不是了。

「你看上谢长临了是吗？」

「听说最近这些日子，你天天都去冷萃居见他，你想退婚就是为了嫁给他是吗？」

苏云暮的眼眶泛红，手腕上的力度也越来越重。

我吃痛的甩开他的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谢少师是皇兄请来的先生，你别污蔑他。」

这些天，我又重新走出了寝宫的大门。

所到之处，总能听到宫人们在议论我和苏云暮不相配的话。

我悄悄躲在宫墙下，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满心酸涩。

直到那日，谢少师走了出来，为我呵斥那些嘴碎的宫人，转身朝我道：

「宫人无状，公主莫要介怀。」

皇兄见我无聊，让我和小皇子们去冷萃居听学。

谢少师公子端方，行止有礼。

他不嫌我愚笨，我记不住的东西，一遍又一遍的教我。

宫里流言漫天，我总担心他也会逐渐嫌我痴傻。

但谢少师只是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目光温柔的看向我，说我很好。

有苏云暮在的地方，大家总会议论我和他不够般配。

而有谢少师在的地方，没人敢议论我半句。

发现我总是记不住旁人的恶意后，谢少师眼里流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没关系，公主记不住的，臣会一直帮你记着的。」

见我陷入回忆，苏云暮眸中猩红更甚。

他大力的要将我往怀里抱，行动粗鲁之间，还将嘴凑了上来。

「赵玉言，你是我的，我现在不想解除婚约了，你只能是我的。」

他将我往后推去，身后是冰冷坚硬的山石，身前是已然失了理智的苏云暮。

为了防止我吵嚷将人都引过来，他大手合拢捂住了我的嘴。

衣衫被撕扯开，苏云暮将头凑到了我身上，奇异的触感触上脸颊，也触动了那晚的回忆。

双手被缚，衣不蔽体，坚硬的躯体不断靠近，遥远的记忆再次浮进脑子。

别过来，别靠近我。

挣扎不开，我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

我想起来了，八岁那年，苏云暮是我最好的玩伴。

一日，他急匆匆的跑来，说偷听到军中出了奸细，让我带着苏家给出的密信去找父皇。

我担心父皇被人暗伤，乔装出城。

没走出十里，就被敌军抓住了。

那是一伙比恶鬼还可怕的草莽，他们不读圣贤书，也不知道什么是人性。

他们将我关在暗室，给父皇递信，让他用刚刚攻下的城池来换我。

被关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两脚羊。

他们没有粮草，饿了就出去随便抓人进来当场宰杀。

和父皇僵持了半月，驻地附近的孩童妇孺都被屠宰殆尽。

他们没有吃的了。

一个黑面的彪形大汉将目光看向了我。

「他奶奶的，赵忠这厮不是东西，养了个女娃倒是养得细皮嫩肉，要我说，不如尝尝这赵家人的味道，顺带，给赵忠送点荤腥过去。」

屋里坐了五六个人，每个人看着我的眼睛都露着精光。

其中一人率先上前制住我的双手，其余人开始架锅生火。

钳制我的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手撕开了我残破的衣裳。

「小是小了点，死之前能让老子舒服两把，也是你的福气。」

他将头凑了过来，满脸的胡茬刺在我脸上，满是厚茧的手在我身上胡掐乱摸。

挣扎间，我一口咬在他脸上，狠狠咬出一口血迹。

大汉恼怒，揪着我的头发往旁边推，头撞在了刚刚架起的锅上，发出好大的响声。

「他娘的，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扒光了我的衣裳，将我悬在锅的上方。

「本来想着等爷爽完了再给你个痛快，不识趣，那就好好尝尝被生煮的滋味吧！」

14.

锅里的水热气渐起，开始翻滚。

大汉要松手之际，父皇带人赶来救下了我。

后来，我重病糊涂，记忆开始混散不清。

父皇查明缘由，大怒，要将苏家满门抄斩。

苏老太爷拄着拐杖跪在父皇面前，恳求父皇放过苏家。

因我被救时，浑身赤裸，身上还都是青紫的淤痕，老太爷提出，让我和苏云暮定亲，苏家定会尽全力护我一生。

一边是帝王之怒，一边是我的一生。

父皇将选择权给了我。

我选择性的忘记了在敌营里发生的事，只记得我去送信被抓，再醒来就看到父皇来救我了。

老太爷诱哄的问我，想不想以后一辈子都和苏云暮一起玩。

苏云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郑重的对我说，以后会一辈子都陪着我。

我点头，愿意。

至此，我和苏云暮绑在了一起。

我在，苏云暮在，苏家也在。

15.

我重病时，苏云暮被下了诏狱。

随之而来的，还有朝臣揭发苏家囤兵的消息。

皇兄此前打着南巡的名头，乔装亲自去看了苏家藏匿在西郊荒山里的演武场。

自苏老太爷死后，苏家一直不满皇室的权柄。

他们和父皇一起打天下，当然不甘屈居人下。

就连当初诱我出城的那封信，也是苏家人故意伪造的。

如今皇兄要将我嫁给苏家最出众的世子，要削弱苏家在朝中的势力。

这简直就是在侮辱苏氏一族。

苏家准备在我和苏云暮大婚那日动手的，他们都以为，我会死赖着嫁给苏云暮。

皇兄疼惜妹妹，大婚那天肯定会亲临苏家。

那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没想到苏云暮因为冒犯我被抓了起来，苏家沉不住气，借机带兵围了皇宫。

好在皇兄早有准备，苏氏一族，满门入狱。

我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去了诏狱看苏云暮。

他的头上顶着许多干草，早已不再是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

看我过来，他眼里的光重新亮了起来，又快速熄灭。

「言言，对不起，我不知道，那年发生了那么多事。」

苏云暮当年确实不知情。

苏家的人有意瞒着他，并没有将一切都告诉他。

可我还是因为他受到了伤害。

十年前是，现在也是。

那晚文锦在衣衫上染了香料，意图诱惑苏云暮成其好事，没想到苏云暮几句话就将人气走了，让我成了受害者。

我今日过来，不是要听他说对不起的，我有话想问他。

「苏家囤兵谋反的事，你知道吗？」

面前的人别开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苏家囤兵不是一日两日了，他知道，一直都知道。

利用我迷惑皇兄，让皇兄以为苏家一直遵守诺言，甘为臣子。

皇兄赐婚后，赵文锦找人四处散播谣言，离间我和苏云暮。

苏云暮不知道太傅准备在大婚当日动手，不像其他人那般沉得住气，早早就表露出对我的嫌弃。

「我不知道父亲准备在大婚那日动手，我想着只要把你娶回来，就好好待你，不让你因为赵姓而受牵连。」

「苏云暮, 你是不是忘了, 我是赵玉言。」

我姓赵, 和赵氏一族同脉相连，怎么可能因为嫁给你，就脱离赵姓。

16.

苏氏一门, 夷九族。

世子苏云暮违逆天恩，冒犯公主, 赐凌迟。

行刑那天，我坐在寝宫门槛上, 细细回想着那些被遗忘的苏云暮对我说过的恶言恶语。

他知道我会忘掉不好的事，总在恶言相向前, 先对我一番甜言蜜语诱哄。

等我睡一觉醒来，便只记得他对我的好。

赵文锦指使表兄欺辱我的事情被揭发, 皇兄气急，将她远远的嫁给了塞北的蛮夷。

蛮夷王已年近七十，待他死后，赵文锦就是新王的妾。

父死子继, 君死臣夺。

她的一生都会围绕在男人身边。

她跪在我面前不住的磕头, 求我为她求情。

我蹲下身看着眼前这样楚楚可怜的脸，启唇问：

「十年前我求你回城报信，你还记得，当时是怎么做的吗？」

那年我出城时, 她就跟在我身后，见我被掳，躲进了一旁的草棚中。

我知道她在那里, 被抓走前, 厮声求她报信。

可她只是冷冷的躲在原地，无动于衷。

她在敌营附近等待, 在父皇救下我时，大哭着冲进来说终于找到我了。

借此引得父皇一阵疼惜。

送嫁的人马都是最好的兵将，她会被平安的送到塞北。

我冷眼看着车马出城，却听到身后圆环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公主,谢少师要请辞归家了。」我转身奔向皇宫, 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十年前的事。

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孩翻窗发现我，向我承诺，一定会找人来救我的。

他真的将父皇找来了，可我却再也没见过他。

直到那日夜色漆黑, 他抱着我说，他来迟了。

可我却忘了他, 只记得他是皇兄请进宫的少师。

我赶到的时候，谢长临已经站在了马车前。

我大口的喘着粗气, 问：「少师这就要走了吗？」

「嗯。」

我站定身子, 定定的看了他好久，突然歪头一笑：

「少师教的文章，我还没学完, 陈郡路远, 少师不如带上我，也好沿路授学。」

「只是不知道，我现在才开始学这些孩童所学的东西, 会不会迟了？」

谢长临瞳孔一震，手掌微微颤抖。

我在他面前摆摆手，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不迟。」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