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刚入春那会儿,我上山挖药材时,不小心滚下了一个小坡。这事挺没面子,比我大两岁的嫂子笑得前仰后合,笑完了还不忘塞给我一个塑料瓶子里装的茶水。那茶水凉透了,还漂着几片枯叶,但她说那是用野山楂泡的,能治我脚上的淤青。
刚入春那会儿,我上山挖药材时,不小心滚下了一个小坡。这事挺没面子,比我大两岁的嫂子笑得前仰后合,笑完了还不忘塞给我一个塑料瓶子里装的茶水。那茶水凉透了,还漂着几片枯叶,但她说那是用野山楂泡的,能治我脚上的淤青。
嫂子,就是我大哥前妻陈巧云。
十年前的冬天,嫂子带着上小学的儿子阿康,拖着两个北方行李袋回了我们石头村。阿康那会儿瘦得像根芦苇,脸上脏兮兮的,眼神却亮着。村里人忙着扭头八卦——嫂子当年被我那不争气的哥哥骗走,说是去城里开饭店,可三年不到就带着一身伤和一纸离婚证回来了。
“她那日子过得一言难尽。”我妈边择菜边嘟囔,“你哥现在在哪厂子里臭美,咱也不知道。”
嫂子回来时,她爹妈已经都不在了,留下的老屋年久失修,漏雨的房顶上长了青苔,像一块发霉的老馒头趴在那里。奇怪的是,嫂子看着这屋子,眼里亮起一种我没见过的光。
“就这破房子,值当高兴吗?”我问。
她不答,只说:“这是我能决定的地方。”
我没懂,后来才明白,原来城里日子不好过,连哭都得憋着——隔壁邻居会投诉扰民。
嫂子回来的第二天就下地干活,连夜扒拉出村东头三亩荒地。那地是她爹生前的,村里人嫌太瘦薄,都不种了。冬天的土地冻得像石板,村里人都缩在火炉边聊天,就她拿着锄头在那敲敲打打。阿康晚上写完作业就跟着她,用一个不知从哪捡来的破铁桶装石头。
那年春天,嫂子在地里种下了一些菜苗。别人家都种土豆玉米,她却种了些奇奇怪怪的菜——紫苏、香椿、水芹,还有一种据说叫”芝麻菜”的东西,长得和野草差不多。
“这些城里卖得上价。”嫂子说话时,手上已经结了厚厚的茧。
我们村靠山,一向出苦力的多,出脑子的少。嫂子这么做,村里人就开始嘀咕了。尤其是村西头的张铁柱,人称”柱子叔”,因为占了村里一口废弃老井的水权,仗着手下有几个混子,长年欺负村里寡妇孤儿。
有天早上,我去地里找嫂子,远远就看见柱子叔站在她地边上,拦着她的水渠。
“听说你这些菜要拉城里卖?”柱子叔咬着烟,不时往她地头吐口水,“这条水渠经过我的地,得交点过路费。”
嫂子顶着风,扛着锄头,头发散乱,但腰板挺直:“村规村约写的清楚,山泉水人人有份。”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柱子叔笑得难看,“你一个女人,拿什么跟我斗?”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冲上去就要帮嫂子。可她拦住我,摇摇头,拿起铁锹开始挖另一条水渠,直接从山上引水,绕开了柱子叔的地盘。这一挖就是三天,嫂子的手磨出了血泡又结了痂,阿康放学后就来帮她。
三天后,新水渠通了,可嫂子的菜地却被人踩了个稀巴烂。菜苗东倒西歪,还有几处被撒了不知什么化肥,泛着刺鼻的白霜。嫂子看着这场景,久久没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掉下来。
阿康哇地一声哭了:“妈,咱们回城里吧!”
嫂子这才蹲下身子,拍拍儿子的肩膀:“城里我们说了不算,这里才是我们的地盘。” 说完,她看着满地狼藉,突然笑了,“来,帮妈把这些菜苗扶起来,能活一棵是一棵。”
我拿着工具过来帮忙,发现嫂子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是一枚生了锈的铁钥匙,好像是她一直戴在脖子上的。她见我看,随手塞进衣服里,眼神有点闪躲。
那年的菜没收成多少,但嫂子并不气馁。冬天来临前,她跑去县城参加了个培训班,回来时带了一叠厚厚的资料。
“明年,我要种别的。”她晚上点着煤油灯看资料,脸被映得通红。
那个冬天格外难熬。嫂子家的屋顶修了又漏,炉子烧得再旺,冷风还是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钻进来。阿康发了高烧,一连三天没退。村里的诊所只有退烧药,说再不好就得上县医院。
大雪封山那天,嫂子背着阿康走了十公里山路,总算赶到县医院。回来时,她的棉鞋都湿透了,但脸上却是轻松的。
“医生说阿康没大碍,是肺部有点感染。”她嘴唇冻得发紫,还惦记着告诉我这消息。
之后几天,嫂子开始在自家屋里捣鼓什么。她从县城买来了塑料布、木棍和一些不知名的设备。邻居王婶来我家闲聊,看见嫂子在院子里忙活,小声嘀咕:“听说她要搞什么菌菇种植,那玩意儿不是得大棚吗?她那破房子能成吗?”
春天到了,嫂子家屋后居然真冒出了一个小棚子,看着东倒西歪的,但好歹挡风遮雨。棚子不大,却被她收拾得干净利落,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菌棒。
“香菇、平菇、茶树菇,这些不占地,产量还高。”嫂子说这话时,眼睛闪着光。
开春不久,柱子叔就又来了。这次他带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年轻人,指着嫂子的棚子说:“这地是集体的,你盖棚子得交管理费。”
嫂子这次没退缩:“我查过了,自家宅基地范围内建临时设施,不用交费。这是县里政策。”
柱子叔被噎了一下,转而冷笑:“你倒是能耐了,懂政策了。不过这山沟里,谁拳头硬谁就有理。”
说着,柱子叔的一个跟班上前推了一把嫂子,她差点摔倒。阿康急得哭喊着从学校跑回来,被另一个人拦住。
“住手!”我和几个村民赶过来,事情总算没闹大。但柱子叔临走时放话:“种你的菌子吧,看谁敢买!”
消息很快传开了——柱子叔放话,谁要是敢收嫂子的菌菇,就别想用村里的运输车。我们村出山只有一条路,车也就那几辆,这事一出,嫂子的菌菇还没长成就卖不出去了。
村里人都替她着急,但又不敢得罪柱子叔。嫂子却像没事人似的,每天照常照料她的菌菇。
三个月后,第一批菌菇成熟了,那朵朵肥厚的香菇长得比村里其他人家的都好。眼看着这么好的菌菇要烂在地里,我实在心疼。
“你就没想过法子?”我问嫂子。
她神秘地笑了笑:“今晚你就知道了。”
那晚,一辆从没见过的面包车摸黑进了村。车灯熄着,停在嫂子家门口。车上下来个戴眼镜的瘦高个,手里提着个笔记本电脑,看着就不像本地人。
“林经理,这批菌菇全都保证有机种植,无污染。”嫂子语气镇定自若,好像早就认识这人似的。
那人点点头,接过嫂子递来的样品仔细检查,然后掏出一台小型仪器测试了一番。最后他满意地说:“质量比预期的还好,价格按我们说好的,明天我派人来装车。”
当晚,嫂子一次性卖出了所有菌菇,价钱比镇上高出一倍。
“你怎么认识这种人的?”我问她。
嫂子摘下脖子上那把生锈的钥匙,轻轻摩挲着:“城里那些日子,不是白熬的。”
她告诉我,那把钥匙是她在城里打工时,帮一个老板看店留下的。那老板经营有机食品连锁店,看中了嫂子的诚实和勤快,教了她不少门道。
“我一直有他的联系方式,只是回村后才真正派上用场。”嫂子收好钥匙,继续说,“他们连锁店需要稳定的有机食材供应,我在这深山里种的东西,正合他意。”
从那以后,嫂子的生意渐渐好起来。她将棚子扩大了三倍,种植的品种也越来越多。阿康放学后就帮她记账、拍照,把菌菇的生长过程发到手机上。
“这叫什么来着?”我问阿康。
“直播带货。”阿康已经是个小小少年了,声音开始变得低沉,“妈妈让我学会用这些,说现在不会用手机的人,连钱都赚不到。”
第二年,嫂子的生意越做越大,不光种菌菇,还办起了”农家乐”。有城里人开着越野车来住宿、采摘、钓鱼,嫂子把自家老屋收拾得古色古香,木桌上总是摆着野花。
柱子叔眼红了。一天深夜,嫂子的第一个大棚突然着火,火光照亮了半个山头。等村民们赶到时,大棚已经烧得只剩骨架。
嫂子站在火光里,脸上的表情出奇地平静。她蹲下身,从灰烬里捡起一个烧焦的打火机,默默装进口袋。
第二天一早,嫂子带着那个打火机去了镇上派出所。打火机上有明显的刻痕——“铁柱”两个字。原来柱子叔那些年做了不少违法的事,只是没人敢举报。这次栽了跟头,被判了三年。
柱子叔被抓后,村里气氛为之一变。嫂子把自己的种植技术无偿教给村里人,带着大家一起搞特色农业。她自己则专心研发深加工产品——菌菇酱、野菜干、山楂糕,甚至还注册了自己的商标:“巧云农家”。
第五年,嫂子在县城租了店面,开了第一家实体店。
第七年,“巧云农家”连锁店遍布全县。
现在,嫂子已经是县里响当当的”农业女状元”,带动了整个石头村脱贫致富。她家那破旧的老屋没拆,反而修缮一新,成了游客打卡地。
前些日子,久未露面的大哥突然回村了。他站在嫂子的办公室门口,头发花白,腰板却挺得笔直,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听说你…过得不错。”大哥嗫嚅着。
嫂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既不是恨,也不是喜,只是淡淡地说:“是啊,托你的福。”
这话深意几何,我至今没弄明白。但那天之后,大哥在村口租了间小房子,每天捡些柴火,烧水做饭,偶尔远远地看着嫂子和阿康。阿康已经考上了省重点高中,据说是学的农业科技专业。
昨天,我路过嫂子的田地,看见她蹲在地头,手里捏着一撮泥土,闻着,像是在确认什么。阳光照在她脸上,皱纹里镶着光。
“你说,做梦有意思吗?”她突然问我。
我愣了一下:“啥意思?”
“以前我在城里打工,受气受累,天天都梦见回老家种地,找个清静日子过。现在倒好,搞这么大场面,反而更忙了。”
我笑了:“这不挺好吗?”
嫂子仰头看着远处山脊上的云,那片云像一条游动的龙。她脖子上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是啊,挺好。只是有时候想,人这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没说完,山下一个员工喊她去接电话,嫂子起身匆匆离开了。我看她的背影,想着这十年她走过的路——从一个带着孩子狼狈回村的弃妇,到如今的县里首富,靠的不是运气,而是一种倔强的坚持和聪明的头脑。
嫂子脖子上那把钥匙,据说一直没换过。钥匙锈迹斑斑,但她的生活,却像那把钥匙打开的门一样,越来越宽敞明亮。
回家路上,我看见村口那棵老槐树上,挂着一个蜂巢。去年秋天,嫂子说要把这个蜂巢迁走,怕蜇着来农家乐的客人。但不知为什么,到现在还留着。
“有些东西,天生就属于这里。”嫂子望着蜂巢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想,她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无论飞得多远,这里始终是她的根。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