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家老祖宗留下的一套老房子,院墙不高,门前有口老井,背后山坡上几棵歪脖子柿子树。就这么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竟成了我翻身的资本。
我家老祖宗留下的一套老房子,院墙不高,门前有口老井,背后山坡上几棵歪脖子柿子树。就这么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竟成了我翻身的资本。
那年乡里规划整治,我那几间老房子正好在拆迁范围,赔了十几万。村里人都去县城买楼房,我却盯上了村东头那片荒着的山坡地。
“傻不傻啊你,拿钱去买那荒山?”村里人笑话我。
我不吱声,默默办了手续,又用剩下的钱开了个小诊所。我在县医院做了二十年中医,手上有点真本事,想着总不至于饿死。
刚开业那天,二婶子来了。
“老杨啊,发达咯。”二婶搓着手,眼睛滴溜溜转,“二婶那点老毛病,你看…”
给她把了脉,开了几副药,二婶往椅子上一坐,突然红了眼圈。
“老杨啊,实不相瞒,家里困难,二婶想跟你借点钱…”
二婶家困难不困难我心里有数。她家两个儿子早出去打工,家里早就盖起了两层小楼。男人腿脚不便在家养猪,猪圈比我诊所还气派些。
但人活一张脸,都是街坊,况且给二婶家刚出生那姑娘接过生。
“要多少?”
“五万…不,三万也行。”
最终给了五万,二婶说秋收就还。我把这笔钱记在诊所的账本上,用铅笔写的,心想着总有一天要擦掉它。
秋收没动静,年底没动静,第二年二婶见了我就躲。后来听说她把钱给小儿子买了辆二手车跑运输。再后来,二婶开始躲着我走路。
我也不主动提。
诊所生意渐渐好了起来。我的秘方祛湿膏药在周边几个乡镇出了名,慢慢地,外地的病人也来看诊。三年后,我把诊所向后扩了一倍,多了四个床位。
五年后,我把买的那块荒地整平,种上了当归、黄芪、白芷…自己养药材省了不少钱。
七年后,县里一家制药厂来找我合作,我的老祖传膏药配方卖了十万,每年还有提成。那一年,我把账本翻出来看了一眼,那笔五万块的欠款已经泛黄,但我没擦。
转眼十年过去。
那天早上接诊,忽然来了个年轻姑娘,说是应聘助手。我诊所确实缺人手,前一阵刚贴了招工启事。
姑娘文文静静,手上带着点老茧,说是医药专科刚毕业,想找个离家近的工作。
我问她家在哪里,她说就是本村,爹姓刘。
“你是刘武家的?”我心里咯噔一下。
“是啊,我叫刘小莉。”
刘武正是二婶家小儿子,当年用我那五万买车的那个。
我沉默了一会,问她:“会打针吗?”
“会。在学校实习过。”
“抓药、熬药呢?”
“会一点,不熟练。”
“工资要多少?”
“您看着给就行,我想学技术。”
我让她先去后面的药房帮忙整理药材。站在窗前,看着她清秀的背影,又想起十年前二婶借钱那天的情景。
下午没什么病人,我给小莉讲了些常用药材的特性。她学得认真,眼睛亮亮的,脸上有股子向上的劲儿。
“你爹娘没告诉你我是谁吗?”我忍不住问。
“告诉了啊,说您是村里的名医,在县医院干过,手艺好得很。”小莉笑着说。
“就这些?”
“还说…让我好好跟您学。”她低下头,声音小了些。
我点点头,没再多问。
晚上收工,小莉主动留下来打扫卫生。我从柜子里拿出那本老账本,翻到那一页,借款五万,纸已经发黄。
第二天一早,二婶来了。
她站在诊所门口,搓着手,比十年前苍老了许多。看到我,眼神闪烁,嘴唇动了几下。
“杨医生…”
我抬手打断她:“小莉我收下了,勤快姑娘。”
“那…那个…”
“老账就不提了。”
二婶的眼眶红了,颤抖着要跪下来。我赶紧拉住她:“都是街坊,这是干啥。”
“我家那情况…”二婶吸着鼻子,“小儿子买的车翻了,人没事,车报废了。大儿子在外承包工程,去年赔了,欠一屁股债。他爹气得半瘫…我们…”
我忽然不想听下去了。
“行了,小莉我看中了,手脚麻利,底子也不错。这样,她跟我三年,我教她手艺,工资照给,还帮她报个中医药函授班。三年后,她要是想留,我把诊所后半部分给她管理。”
二婶站在那里,泪流满面。
之后的日子,小莉真的跟我学起了中医。这姑娘聪明,肯钻研,半年就能独立抓药,一年后能帮我处理一些简单病例。
村里传言开了,说我善心收了二婶家闺女还教手艺,当年那五万怕是要不回来了。
我不理会这些闲话,只专心教小莉。这姑娘身上有我年轻时的影子,做事认真,不怕吃苦。有时候我故意为难她,她从不喊累,只是默默记在本子上,晚上加班也要弄明白。
第二年春天,二婶家老刘——姑娘她爹来诊所了。那天他一瘸一拐地进来,不是看病,而是提了两瓶散装白酒。
“老杨,今天我老刘敬你。”
诊所没病人,我们就在后院喝了起来。老刘喝了半瓶,脸通红,忽然”咚”一声就给我跪下了。
“老杨,当年那事…”
我连忙扶他:“起来说话,起来说话。”
“我对不住你啊。”老刘红着眼睛,“当年是我让二婶子来借的钱,说好秋收就还。可买了车又出了事,后来欠下更多债…唉,没脸见你。”
“那都过去了。”
“不,不一样。”老刘摇头,“当初我求二婶子来借钱时,心里就没打算还。我知道你老实,想着反正你有钱,就…就…”
我给他倒了杯茶:“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我得说。”老刘的眼圈红了,“小莉她妈经常在家偷偷哭,说亏欠你,说我们家坏了良心。我自己也睡不着觉。这些年,我们东拼西凑,总算把其他债都还了,就剩你这笔…”
“那丫头不错,你们教得好。”我打断他。
“是她自己拿主意来你这儿应聘的。上医专那会儿我们家实在揭不开锅,她晚上去餐馆洗碗,周末去超市发传单…没让人帮一分钱。”
老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这是小莉这些年攒的钱,说是要还你的,让我务必交到你手上。”
我没接:“钱我不要,人我留下了。你闺女有出息,跟着我不会委屈她。”
“那怎么行…”
“就这么定了。”我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人活一辈子,有时候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分能解决。”
小莉在诊所干满两年那天,我把那本老账本翻出来,当着她的面,用橡皮把那笔欠款擦了。
“干嘛呢,老师?”小莉疑惑地问。
“做账呢,这笔账勾销了。”
小莉看了眼账本,脸色变了:“这是…我爹妈欠您的钱?”
我点点头。
她的嘴唇颤抖着:“对不起…我不知道…”
“和你无关,这都过去了。”
“不,我爹偷偷给我看过账本,我们家还欠好多人钱。爹说要一笔一笔还清,可您这笔钱没写在他的账本上。”
我笑笑:“看来他也记了账啊。”
“我…我一定会还您的。”
“不用了。”我把账本合上,“你这两年学了不少,给我省了好多事。再过一年,你函授班也毕业了,我打算把诊所后半部分交给你,自己歇一歇。”
小莉的眼睛湿了。
这几天,小莉她娘——也就是那个二婶子,又来诊所了。不是看病,而是带了两筐自家种的蔬菜。
“老杨,这是自家菜园子的,没打农药。”二婶红着脸,“你一个人也不会做饭,中午就让小莉给你炒两个菜。”
我点点头,收下了菜。
转眼三年过去,小莉已经能独当一面。我真的把诊所后半部分交给她管理,每天只看几个老病号,其余时间在药园里忙活。
有天傍晚,我在药园里拔草,忽然看见小莉领了个年轻小伙子过来。
“老师,这是我对象,县医院的护工。”
年轻人很有礼貌地喊我杨叔,说早就听小莉提起我的医术和为人。
望着这对年轻人,我忽然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我没结婚,一辈子扑在医术上,有时也觉得孤独。
“你们准备啥时候办事?”我问。
小莉脸红了:“还早呢,我俩还没存够钱…”
“这样,”我放下锄头,拍拍手上的泥土,“诊所后面我还有两间老屋没用,你们要是不嫌弃,结婚就住那里,省得租房。等以后有条件了再另找地方。”
小莉红了眼圈:“杨叔,您…”
“你这丫头有出息,将来诊所就是你的。”我笑着说,“别急着拒绝,你们先看看那两间屋子成不成。”
回诊所的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药园的泥土散发着清新的香气,远处传来村里的广播声,播放着天气预报。
晚上,我又翻出了那本老账本。那页上被橡皮擦过的地方已经看不出原来写的是什么。但我知道,有些事,不需要写在账本上,自有人记在心里。
人生很长,但要紧的事其实没几件。我这辈子没存下多少钱,但存下了一份情分和一位传人。在我看来,这就够了。
天色渐暗,我关上账本,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心里踏实得很。
第二天一早,二婶又提着自家的鸡蛋来了。她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进来坐。”我招呼她。
“老杨,你知道小莉要结婚的事了吧?”
“知道,昨天她带着那小伙子来见我了。”
“我…我们家现在手头还是紧,办不起像样的婚礼…”
“放心吧,”我打断她,“丫头跟了我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钱,到时候我来操办。”
二婶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老杨,我们欠你太多…”
“别这么说,”我递给她一块手帕,“她愿意跟着我学医,是我的福气。这丫头有本事,诊所早晚是她的。”
二婶擦着眼泪说:“小莉她爹一直记着那笔账,昨晚又翻出来看,说一定要在她结婚前还清…”
我不由笑了:“我这里早就勾销了,你们也别记着了。说起来,该我谢谢你们。”
二婶一脸不解。
“要不是你们当年来借那笔钱,我现在哪来这么好的接班人呢?”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那本老账本上。生活就是这样,有些账,记着是为了有一天能勾销;有些情,欠下了,就会在不经意间以另一种方式偿还。
在这个小山村,在这间不起眼的诊所,我收获的,远比我付出的多得多。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