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白朴（1226—约1306），原名恒，字仁甫，后改名朴，字太素，号兰谷，祖籍隩州（今山西河曲），元代著名文学家、杂剧家，与关汉卿、马致远、郑光祖并称“元曲四大家”。

白朴（1226—约1306），原名恒，字仁甫，后改名朴，字太素，号兰谷，祖籍隩州（今山西河曲），元代著名文学家、杂剧家，与关汉卿、马致远、郑光祖并称“元曲四大家”。

本文白朴的三首散曲：《天净沙》组曲如同四季的写意画，运用大量名词意象的铺陈，分别勾勒出春光明媚、夏日清凉、秋色苍茫、冬景萧瑟的鲜明图景，语言极为凝练。

《驻马听·吹》聚焦于听觉感受，通过“裂石穿云”、“惊作黄昏雪”、“吹落江楼月”等一系列夸张、奇特的想象，极力渲染笛声（玉管）的强大穿透力与艺术感染力。《庆东原·忘忧草》是一首说理劝世之作，它直抒胸臆，借“忘忧草”“含笑花”起兴，直接劝人“冠宜挂”，并通过反诘历史名人（陆贾、子牙、张华）的结局，最终点出“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的主旨，表达了看淡功名、追求内心安宁的人生感悟。

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

杨柳秋千院中。

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

云收雨过波添，

楼高水冷瓜甜，绿树阴垂画檐。

纱厨藤簟，玉人罗扇轻缣。

孤村落日残霞，

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

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一声画角谯门，

半庭新月黄昏，雪里山前水滨。

竹篱茅舍，淡烟衰草孤村。

白朴是元曲四大家之一，他的散曲作品继承了唐诗宋词的优良传统，语言清丽，意境优美。这四首《天净沙》如同四幅独立的画作，分别捕捉了春夏秋冬四个不同时节的景致与情韵，展现了作者对自然和生活的细致观察与热爱。

第一首描绘的是春天的景象。“春山暖日和风”，开篇即点明时节，和煦的阳光照耀着春山，温柔的东风拂过，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阑（lán）干（gān）楼阁帘栊（lóng）”，视线转向庭院，精致的楼阁，雕花的栏杆，还有那半卷的窗帘，暗示着屋内可能有人正在欣赏这春日风光。

“杨柳秋千院中”，嫩绿的柳条随风摇曳，院子里的秋千轻轻晃动，充满了生活的闲适与乐趣。

接下来的“啼莺舞燕”更是将春天的热闹活泼推向高潮，黄莺清脆地鸣叫，燕子轻快地飞舞，处处是生命的跃动。“小桥流水飞红”，最后一句画面感极强，小桥下流水潺潺，水面上漂浮着片片落花（飞红），这是晚春常见的景象，带着淡淡的惜春情愫，让人想起“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意境，却又不明说，只留下一片绚烂而略带感伤的风景。整首小令色彩明快，节奏轻盈，构成了一幅明媚亮丽的春日游园图。

第二首则转入了夏日时光。“云收雨过波添”，夏雨初歇，天空放晴，池塘或河里的水因雨水而上涨，波光粼粼。“楼高水冷瓜甜”，在高楼上纳凉远眺，感受着雨后的清凉，品尝着甘甜的西瓜，这是夏日里多么惬意的享受。“绿树阴垂画檐”，浓密的绿树枝繁叶茂，树荫恰好覆盖在彩绘的屋檐上，带来一片阴凉，也点缀了建筑的美感。

“纱厨藤簟（diàn）”，轻薄的纱帐，凉爽的藤席，都是消夏的良品。“玉人罗扇轻缣（jiān）”，一位美丽的女子手执着丝罗扇子，穿着轻柔的细绢衣裳，悠闲地搧（shān）着风。这首小令选取了雨后纳凉、品瓜、赏景、美人轻摇罗扇等一系列意象，营造出一种宁静、清凉、闲适的夏日生活氛围，极富生活情趣。

第三首镜头拉远，描摹了一幅辽阔苍茫的秋景图。“孤村落日残霞”，夕阳西下，余晖染红天际，映照着一个孤零零的村庄，奠定了苍凉的基调。“轻烟老树寒鸦”，村中升起袅袅炊烟，几棵老树上栖息着乌鸦，这与马致远《天净沙·秋思》中的“枯藤老树昏鸦”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渲染了秋日傍晚的萧瑟。

“一点飞鸿影下”，天空中，一只南飞的大雁掠过，它的影子投射下来，更添几分空旷与孤寂之感。“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然而，结尾的景象却又展现出秋色的丰富多彩：远处的青山依旧苍翠，流水依然清澈，近处却是霜打的白草、似火的红叶和盛开的黄花。这多彩的画面与前面的孤寂萧瑟形成对比，使得整个秋景图层次丰富，既有肃杀之气，又不失绚烂之美，体现了自然界的壮丽与轮回。

第四首则进入了寒冷的冬日。“一声画角谯（qiáo）门”，傍晚时分，城楼（谯门）上传来凄厉悠长的号角声，打破了宁静，也带来了边塞或城镇的肃穆感。“半庭新月黄昏”，月亮刚刚升起，清冷的光辉洒满半个庭院，天色已近黄昏。

“雪里山前水滨”，大雪覆盖了山峦和田野，水边也凝结着冰霜，一片洁白但寒冷的景象。“竹篱茅舍”，画面聚焦到一处简陋的居所，竹子编成的篱笆，茅草盖顶的屋子。“淡烟衰草孤村”，屋顶或许冒着淡淡的炊烟，周围是枯萎的衰草，村庄显得更加孤寂冷清。这首小令用极其简练的笔墨，勾勒出一幅冬日雪夜的乡村图景，意境清寒，透出一种荒凉、寂寥之感，同时也隐含着生命在严酷环境中存在的坚韧。

白朴的这四首《天净沙》，语言质朴自然，状物如在眼前。他如同一个高明的画家，用寥寥数笔，便捕捉到了四季中最具代表性的风物与情韵。从春之明媚，夏之清凉，秋之寥廓，到冬之清寒，每一首都自成一格，组合在一起又构成了完整的四季流转图。其意境之凝练，画面之生动，情感之含蓄，充分显示了元代散曲短小精悍、意蕴丰厚的特点，值得我们反复品味。

裂石穿云，玉管宜横清更洁。

霜天沙漠，鹧鸪风里欲偏斜。

凤凰台上暮云遮，梅花惊作黄昏雪。

人静也，一声吹落江楼月。

这首散曲小令，标题一个“吹”字，直接点明主题，写的便是吹奏管乐的声音及其感染力。

开篇“裂石穿云，玉管宜横清更洁”，气势非凡。这乐声传来，仿佛有劈开山石、刺破云霄的力量。“裂石穿云”是非常有力量的描摹，写出了笛声或者箫声高亢、锐利、穿透力极强的特点。这乐器被称为“玉管”，暗示其材质精良，声音定然不俗。“宜横”表明是横着吹奏的乐器，比如笛子。“清更洁”三个字，又点出了音色的另一个层面：清亮、纯净，没有一丝杂质。开头的描绘，就给人一种极其震撼、直入云霄的听觉感受。

接着，“霜天沙漠，鹧鸪（zhè gū）风里欲偏斜”。画面陡然一转，从纯粹的声音描摹转向了声音所引发的联想或其传播的环境。想象一下，在寒气逼人的霜天之下，广阔无垠的沙漠之上，传来这样的笛声。此时，风中仿佛传来鹧鸪鸟的啼鸣，那啼声在风中显得有些飘摇不定（欲偏斜）。

鹧鸪的叫声，在古诗词里常常带有一种凄凉、哀怨或者思乡的情绪，比如“行不得也哥哥”的传说。这里，作者将笛声与霜天、沙漠、风中鹧鸪这些意象并置，营造出一种苍凉、辽阔而略带伤感的氛围。笛声似乎能唤起远行人的愁思，或是与这萧瑟环境融为一体。

然后，“凤凰台上暮云遮，梅花惊作黄昏雪”。场景又发生了变化。“凤凰台”是南京的一个著名古迹，与许多历史传说和文人墨客相关，比如传说中秦穆公女儿弄玉和夫婿萧史在此吹箫引来凤凰，李白也写有《登金陵凤凰台》。傍晚时分，暮云笼罩着凤凰台，景色有些迷蒙。这时，笛声传来，其美妙或其蕴含的力量，竟然让枝头的梅花受到惊动，纷纷飘落，在黄昏的光线下，宛如一场飞雪。

梅花本是傲霜斗雪的，却被笛声“惊”落，化作“黄昏雪”，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想象，极言笛声的感染力之深，它不仅能穿云裂石，还能触动草木，改变了自然的景象，赋予了飘落梅花一种凄美又梦幻的色彩。

曲子的结尾，“人静也，一声吹落江楼月”。经过前面层层铺垫，最后一句达到了情感和意境的高潮。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了，完全沉浸在这笛声之中。就在万籁俱寂之时，一声悠扬的笛音响起，它似乎拥有了不可思议的力量，竟然将高悬在江边楼阁上的月亮给“吹落”了。

当然，月亮不会真的被吹落，这是聆听者主观感受的极致表达。笛声是如此动人心魄，以至于让人产生了时空错位、万物随之摇动的幻觉。李贺诗中有“二十八宿罗心胸，元精耿耿贯当中”，写的是想象力的飞腾。白朴这里，则是用音乐的力量撼动了听者的整个感官世界，使得天上的月亮也仿佛因这一声而坠落。

这首《驻马听·吹》，完全围绕一个“吹”字展开，却不见吹奏者，只见乐声本身及其产生的巨大影响。他运用了一连串极富想象力的意象，从裂石穿云的物理力量，到唤起霜天沙漠鹧鸪啼的苍凉感，再到惊落梅花化作雪的凄美，最终达到“吹落江楼月”的神奇境界。

整首曲子，语言精练，意境层层递进，由实入虚，将无形的音乐描绘得有形有色、有情有境，充分展现了音乐艺术的无穷魅力和作者高超的艺术表现力。

忘忧草，含笑花，

劝君闻早冠宜挂。

那里也能言陆贾？

那里也良谋子牙？

那里也豪气张华？

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

曲子开篇就摆出了两样东西：“忘忧草，含笑花”。忘忧草，就是我们熟悉的萱草（xuān cǎo），古人相信它能让人忘记忧愁。含笑花，花开时如同美人含笑，寓意着温和与喜悦。

白朴把这两种象征着解脱和快乐的植物放在开头，直接点明了曲子的旨归：追求内心的安宁，摆脱世俗的烦恼。紧接着，“劝君闻早冠宜挂”，这话说得非常直白：奉劝各位，还是早点看开，把那象征官位权势的帽子挂起来吧。这是最核心的建议，开门见山，毫不拖沓。

为什么要早早辞官归隐呢？接下来的三句，作者连用三个“那里也”（哪里还有），举出了三位历史上功勋卓著、才华横溢的人物，发出了深沉的感慨。“那里也能言陆贾？”陆贾是汉初著名的说客和学者，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南越王归附汉朝，功劳很大，口才极好。可如今，他人在何方？

“那里也良谋子牙？”姜子牙，辅佐周武王伐纣灭商，建立了不朽功勋，是智慧和谋略的化身。可如今，他老人家的身影又在哪里？“那里也豪气张华？”张华是魏晋时期的名臣，博学多才，风度翩翩，曾位至宰辅，有“一时人豪”之称。可结果怎样？他最终也难逃朝堂斗争的漩涡，落得身死族灭。

白朴举出这三位分别代表了能言善辩、足智多谋、才气豪迈的顶尖人物，意在说明：即使你拥有陆贾的口才，子牙的计谋，张华的才气与地位，又能如何？这连续的追问，带着一种历史的苍凉感，有力地论证了功名利禄的虚幻与短暂。这让人不禁想起苏轼在《前赤壁赋》里感叹：“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白朴这里更侧重于前者，强调了世事变迁，英雄不再。

最后两句，“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是点睛之笔，将前面的感慨推向了哲理的高度。“千古是非心”，指的是历朝历代那些关于国家大事、忠奸善恶、成败得失的种种争论与计较，是无数英雄豪杰、文人志士为之殚精竭虑、甚至付出生命的东西。

“一夕渔樵话”，则是指渔夫樵子这些寻常百姓，在江边、在山中，一个晚上闲聊时的话题。白朴的意思是说，历史上那些惊天动地的是非功过，那些曾经让人热血沸腾或扼腕叹息的重大事件，到头来，不过变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明代杨慎在他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开篇写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与白朴此处的意境有相通之处，都表达了对历史风云变幻、功名是非转瞬成空的深刻认识。

整首小令，语言朴素直白，节奏感强。从忘忧草、含笑花的象征，到直截了当的劝告，再到援引历史人物的诘问，最后落脚到千古是非与渔樵闲话的巨大反差，层层递进，逻辑清晰，说服力很强。它体现了元代文人在特定社会背景下，看淡功名、向往闲适、追求内心平静的一种普遍心态，读来引人深思，回味悠长。

来源：混沌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