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我被送进宫给老皇帝冲喜,后得知皆是新帝设计,那皇帝就由我做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3-28 08:33 2

摘要:那一年皇上六十九岁,比我祖父年纪还大。他生了病,卧床不起,太史监夜观星象,说抬一个八字全阴的女子入宫能叫皇上病情好转。说白了,就是冲喜。宫里开始在民间遍寻八字相符且未出嫁的女子。

十四岁时,皇上病重。我因八字全阴,被送进宫中冲喜,侍奉年纪比我祖父还大的老皇帝。

十五岁时,皇上驾崩。为了不去陪葬,我模仿他的字迹写了诏书,让自己当上太后。

后来我得知,我在宫中的每一步,皆是被新帝设计的,我不过是他谋夺皇位的一颗棋子。

既然如此,这皇帝不如由我来做。

01.

进宫那年,我十四岁。

那一年皇上六十九岁,比我祖父年纪还大。他生了病,卧床不起,太史监夜观星象,说抬一个八字全阴的女子入宫能叫皇上病情好转。说白了,就是冲喜。宫里开始在民间遍寻八字相符且未出嫁的女子。

爹老早看我不顺眼,倘若我被选中,宫里会给一大笔钱,他也成了国舅爷,到时候我弟弟的前程就不愁了。于是他一咬牙,花了大钱疏通关系给我改了八字,成了符合标准的人。

最主要的是,我足够好看,不好看是不够格入宫伺候的。爹娘都相貌平平,也不知道我是随了谁。

就这么着,我被选中了。或者说,我被卖了。

进宫前夜,娘给我梳头,一边梳一边说:「招儿,你别怪爹娘,家里实在是养不起两个孩子,能入宫也算个好去处。你把皇上伺候好了,到时候我们全家的富贵都不愁了。」

我当然知道这算个好去处,因为就在五六日前,我还偷听到我爹和我娘说话,说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卖我的钱给弟弟换个好一点的先生。

起初我盘算着怎么跑,现实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来历不明,跑都没处跑,下场未必比被卖进窑子要好。

于是后来我想,当窑姐儿怎么了?有那么可怕吗?被卖进窑子,我爹就不会打我了,我娘也不会把所有的好吃的都留给弟弟,给我吃野菜团子,弟弟不会在大冬天使唤我给他洗毛笔,对门的屠夫也不会在我路过的时候突然来抱我试图把我往他的摊子后面拖。我不知道当窑姐儿要面对什么新的苦难,但是起码能摆脱这些旧的苦难吧。

就连我的名字,都是爹娘为了要个弟弟才起的,弟弟叫锦程,我却叫招儿,招儿招儿,真是难听死了。听说窑姐儿都给自己起好听的花名,到时候我一定要把招儿这个名字给改了。

就在我准备认命的时候,宫里的人出现了,于是我爹为我选了一条新的路,给了我一份全新的命运。

某种意义上讲,我还得谢他。

毕竟倘若没有他,哪里有我的来日呢。

02.

接我入宫的是一个比我爹年纪还大的人,我听别人说,他是太子。他很凶,瞪着眼睛告诉我,如果不能把皇上伺候好了,他会杀了我全家。

我在那一刻短暂地想了一下借他的手杀了我全家的可能性,不过也只是想一下而已。我不能害得自己也没有个好结果啊。

入宫次日,我学了规矩,梳洗干净,裹好被子裹成卷,被抬进了皇上的乾明殿。

皇上虽说卧床不起,又不是神智全失。他眼睁睁看着我被放在他旁边,问我是谁,似乎他并不清楚我的事一样,疑惑又惊怒。

皇上还没册封我,我没有名分。进来前嬷嬷三令五申,不要提冲喜的事。可皇上问话是不能不答的,最后我只能报上了我的名字:「回皇上的话,臣妾是宋招儿。」

皇上沉沉叹息一声:「你是太子找来冲喜的,是吧?朕早就说过,别做这样作孽的事,这样的无稽之谈不能信……」

他说着说着就开始咳,好久才平息,他头一歪,闭上眼:「朕着人送你回去,明天一早,你就出宫去吧。」

他不喜欢我。我当然也不想伺候年纪比自己祖父还要大的老头,可是他送我出宫,我就会回到那个破败肮脏的家里,被打被骂,送去做窑姐。在见识过宫里的繁华之后,我绝对不肯,无论如何我都要留下来。

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他并不赞成太子找人进宫冲喜。

于是我裹着被子跪起来:「恳求皇上让臣妾侍奉您,太子殿下说如果不能伺候好陛下,就杀了臣妾全家,求皇上怜悯臣妾……」

他没睁眼,问我:「你多大了?」

「回皇上的话,臣妾今年十六岁。」

这是太子和嬷嬷教我说的。

「胡闹!」他突然睁开眼,声音骤然大了,「别人教你这样说的?都当朕眼睛瞎了是不是?你多大年纪?」

我只得据实回答:「……十四岁。求皇上息怒……求皇上饶恕臣妾,让臣妾留下来吧……」

他沉沉叹息一声,许久,松了口:「你就睡在朕旁边吧。」

这就是我入宫后的第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一次侍寝,就得以在乾明殿过夜,这是难得的殊荣。次日宫中就盛传,皇上很喜欢我。仿佛要印证传言一般,皇上赏了我不少珠宝首饰,封我为良娣。

被封为良娣的第二天,太子就在御花园拦住了我。照理说,我已经是他父皇的妃妾了,可他却没有给我请安,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看着我的眼神很轻佻,询问我的语调更轻佻:「小丫头,你把父皇伺候得不错吧?」

他的做派让我感到不适,我本能地退后了一步。

他一乐,上前一步,挥挥手,所有侍从都主动退远了些,他低头凑近我:「我问你啊,父皇情况如何啊?还能起吗?」

「陛下还是只能卧床。」

他笑容猥琐:「我问的不是这个起,你伺候过父皇了,你不懂?父皇还能行人事吗?」

他怎么好意思这样言语轻薄我?可是说实话,这样的言语轻薄,比起那险些直接扒了我衣服的屠户,还是小巫见大巫了。我知道他不能对我做什么,我恶心他,但不怕他。

我退后一步,含羞颔首:「太子倘若真这么关心,自己去试一试就知道了,也不费事。反正皇上起不来床,也反抗不了。」

说完,我转身离去。

侍女小桃问我:「方才良娣和太子爷说什么呢?」

我仰头看她:「没什么,太子爷孝顺,要亲自侍奉皇上呢。」

03.

皇上三五日便要召我侍寝,别的妃子都不召,只召我。

但每一晚,我都只是睡在他身边而已。我渐渐觉出来,他是把我当孩子在疼爱。年纪大了都会喜欢小孩子,可他最小的孩子都二十岁了,孙辈更是不能带在身边,因为他对孙辈的宠爱很容易被他的儿子们解读。因着这些缘故,他很喜欢阴差阳错到他身边的我,就如同我祖父一般。他子孙多得数不过来,却竟然要从一个意外入宫的农家女身上寻求天伦之乐。

他闲时还教我读书写字。我在家从没读过书,弟弟有书可读,我只能在家里喂鸡,做饭。我曾经很向往读书这件事,因为爹娘常对弟弟说让他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所以严格来说,我不是渴望读书,我只是渴望出人头地。

在皇上的教导下,我一手字写得和他简直一般无二,足可以假乱真。他经常问我,小招儿,等你十六岁了,朕就封你做公主,给你许一门亲事,好不好?

我心里知道是不行的,我已经是宋良娣了,皇上的宋良娣。我这辈子是嫁不了人了。

但无所谓,我打心底里想不通嫁人有什么好。我娘穷了一辈子,还要挨我爹的打;邻居家的姐姐嫁给了码头的鱼贩子,成日一身的鱼腥味,夫家逼她生个儿子出来,可却生了三个女儿,第三个女儿刚落生就被扔进河里;住桥头的李家娘子倒是嫁了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可读书人上京赶考,人再也没回来,寄回一纸休书。我眼见嫁了人的女人没有哪个过得痛快,何以男人们总觉得婚嫁就是女人一生最大的幸事?

或许达官显贵的男子会特别一些?我不知道。但皇上是个好人,他一心将我当做孙女来疼爱,我总是恍惚间真的以为自己是他孙女儿。我说,皇上,臣妾不要做公主,求皇上为臣妾赐个名字吧。

招儿招儿,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皇上问我不喜欢名字里的哪个字,我说我都不喜欢。

不喜欢象征着弟弟的儿,不喜欢忽略我存在的招,更不喜欢来自父亲的宋。

皇上想了想,放下书卷,指给我看:「昭是个好字。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德音孔昭』就是德行高尚显耀的意思,你就叫昭音,好吗?」

从此以后我就叫宋昭音。

04.

皇上病得很重,他年轻时出征受了寒,从此留下病症,成了沉疴痼疾。后来又忙于政务宵衣旰食。如今年岁大了,身子便渐渐弱下去,可是太医无论如何也诊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外感后湿热未清,加之劳动伤气,积劳成疾,难以根治,需多加调养,可是反反复复两三年,不仅没见好,还越来越虚弱,到如今起身都难。

可是即便如此,皇上也从未放弃政务,在床上支了张桌子批折子。他喜欢叫我去侍奉,我知道,皇上是喜欢我什么都不懂,才放心让我伺候。起初我连折子上的字都认不全,可如今我认得了,便不能算什么都不懂了。我喜欢在他昏睡的时候偷看折子,也有几次被他发现,可他从来不曾责备我。

我不知道他是没将我放在眼里,还是单纯的宠爱。但无论如何,他是这个宫里待我最好的人,是在我短暂的人生里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人。

可好景不长,没人能庇护我一辈子,我人生中对我最好的人永远地离我而去了,而那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午后,用过膳,他说要午睡片刻,我以为皇上睡醒了还会教我读书,但他却再也没有醒来,甚至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

我凝视他紧闭的眼和满布皱纹的脸,他再也不会笑着教我读书了,此刻我心头突然涌起一种真实的悲切,似乎很淡,却延绵不绝地萦绕在我周围。我想起我祖父死的时候,我只是迫不及待地偷吃贡品,然后被弟弟大喊招来了大人,挨了顿打,如今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了。此刻我却仿佛有一种真正失去了亲人的痛,丝丝缕缕纠缠心头。

我嘲笑自己,真是好日子过久了,也懂得痛了。

可是,真的,好难过啊。

他的嘴唇泛着一股不正常的青,我喊来小桃:「小桃你看,皇上的死是不是有问题?」

小桃紧紧捏住我的手:「良娣别再说了,倘若皇上的死真有问题,您头一个逃不了关系!咱得为自己个儿打算!」

我还没来得及打算什么,太子迅速入宫接管了局势,把皇上的死定性成了寿终正寝。当时我正在乾明殿伺候,直接就被软禁在了这里。

然后他说,皇上九泉之下寂寞,不能无人相陪,皇上生前最喜欢我,时常要我侍奉,再加上我朝素来有人殉的传统,因此——

他令我殉葬。

这道旨意让我迅速从皇上驾崩的悲痛中清醒了过来。

我才十五岁,我得保住命,我不能死。可此时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思来想去,我所能仰赖的,唯有……皇上教会我的那一手字了。

伪诏是死,殉葬也是死,拼一把也许还有活路,总比等死强。于是我伪装皇上的语气和字迹写了一份遗诏,大意是这等造孽的事不能继续做,从此以后废除人殉。

这事儿我没瞒着小桃。她知道我有这个手艺,而且我是她的主子,我好过了她才能好过。她年纪大,比我有主见,比我胆子大。看完遗诏,她说:「良娣,单单废了人殉有什么用?太子爷分明就是奔着灭口来的,只是废了人殉,他还有无数种手段了结您,反正伪造遗诏已经是死罪了,咱们不如来一把大的。」

我有点害怕,却又有点兴奋,问她,多大?

第二天,满宫人都知道了,皇上竟然留有两份诏书。

第一份是没来得及颁明的旨意,旨意上说,后位空悬多年,他最喜欢宋良娣,所以决定封宋良娣为后,母仪天下。

第二份是遗诏,说太子无才无德,资质平平,不堪大任,改立皇十七子李明承为太子,继承大统。

05.

这两份诏书骗过了所有人,压根没人想过我一个十四五的小丫头能仿出先皇的字来,就连太子这个当事人都觉得是自己少算了一步。可是他不肯轻易认输。

他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连他儿子都熬死了,却还没熬死他爹。正因如此,他才急切,生怕自己到死都是太子,所以想尽一切办法要熬死先皇,不惜找了我入宫来冲喜,明面上说是冲喜,实际上恨不得我掏空先皇的身子,让他更早龙驭宾天。

李明承这个人选,是小桃帮我斟酌的,有两个原因,一,他最年轻,才二十岁,是先皇最小的孩子;二,他没了生母,没有依靠,就没人跟我抢太后的位置。

小桃还说:「他生母早亡,到时能听您拿捏。」

我不敢苟同:「他比我大六岁,还能玩儿不过我?到时候谁拿捏谁还不一定呢。现在都是在赌罢了。」

李明承懂规矩,大张旗鼓地来拜见我,称我为太后,要的就是人尽皆知。他是先皇最没存在感的孩子,做梦也想不到这好事能落到他头上,他想打赢太子坐上皇位,就要拉拢朝臣极力主张诏书的效力,号召大家尊重先皇遗志,既然要尊重让他坐皇位那份,那自然也得尊重封我为后的那份。

他叫我暂时出宫,搬去他的王府。我同意了。那些娘娘们年纪都能当我祖母了,个个有子女,不会甘心让我一个十几岁的丫头骑在她们头上的,有一万种手段悄无声息地弄死我,留在宫里就是死路一条。

进了他的王府我才发现,他没有娶妻,也没有侍妾,府内空得要命。他叫府里的下人称我太后娘娘,吃饭时立在我身边为我布菜,一边布菜一边问我:「你为什么帮我?」

我装糊涂:「我好像也没帮你什么忙啊。」

「别装了。」他头都不抬,「父皇心里从来就没有我。我生母是掖庭的奴婢,生下我三天后就死了,我直到十四岁才被接出掖庭。兄姐们没有一人喜欢我看重我,父皇从不召见我,也从未为我指婚,只是郡王,俸禄最低,所有人都认定我没有才能,浑浑噩噩一辈子的命。父皇怎么可能想起我来?更别说他怎么会封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做皇后——别说不是你从中动的手脚,未来的太后娘娘。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选中我,但无论如何,我该谢你。那两份诏书,是你伪造的?」

他轻而易举地猜到了诏书有问题,也就顺藤摸瓜发现我能写出和先皇一般无二的字迹。由此,他发掘出我一个天赋——

我曾经以为我能写出先皇的字迹是因为教我写字的就是他。在李明承的引导下我才发现,原来只是因为,我很擅长模仿别人的字迹,稍加练习就能以假乱真。

在他的指使下,我做了许多事,包括但不限于,伪造太子的字迹制造他意欲谋反的证据;伪造多份皇上的随笔,其中大书特书对太子的不满之处。说起来轻描淡写,事实上这是大工程。造假效果非常好,太子百口莫辩,被多条罪名压得无法翻身。

众多罪名中,有一条倒真不是捏造的。先皇的病原本并没有这么严重,只是阴虚气滞罢了,能养回来,是他买通太医做了错误的诊断,让先皇的身子每况愈下,最终崩逝。

朝臣终于算是认了废太子的诏书,愿意扶持李明承登基,但是他们不同意让我当太后。

一来,他们的姐姐妹妹姑姑在后宫,谁都想把自己家的那位扶上去,都不想便宜了我这个出身微贱的小姑娘。

二来,一帮子酸腐文人,出点什么事儿就喜欢把责任往女人身上推,非要说我狐媚惑主,说先皇的死和我脱不了干系。他们泼我脏水也就算了,这难道不是玷污了先皇?

可我百口莫辩,我本来以为我要被李明承放弃了,但最后,是他出面帮我解决,他一个一个说服了那些大臣。

说服的理由只有一个:要么便宜了这个无依无靠成不了气候的小姑娘,让她做个有名无实的太后,要么,就看着自己政敌家在后宫的女人当上太后,到时候更难受。

于是大家又一致认为,与其承担这种风险,不如干脆就让太后是个花架子。

就这样,有阴差阳错,也有阴谋算计,无论如何,我当上太后了。这一年,我十五岁。

我走到了女人所能走到的顶点,换成任何一个人来,也许故事都在此刻走到了终结。

但这一刻,只是我人生的开始。

06.

李明承顺利继位,宣布尊我为太后,至于废太子,念在手足情谊,革籍囚禁宗人府。

我去看过废太子一眼,他一会儿骂着我是妖孽,哄得皇上是非不分;一会儿又说我忘恩负义,如果不是他,哪有我的今天;末了他说,是我掏空了先皇的身体,所以先皇才猝然崩逝。

随便他说,反正他这辈子是不可能活着出来了。

我转身要走,他在我身后喊:「你为什么帮李明承继位?为什么他帮你当太后?我知道了!你们二人早有苟且!」

我停下了脚步。

皇上驾崩前我甚至不知道李明承这号人是圆是扁。男人似乎总是如此,当一个女人未能满足他无理的期望,甚至干脆离他而去,他就难免恶意揣测这个女人是否和别人有染,仿佛只要占有了这个女人的躯体就得到了她的一切,又仿佛,女人的价值只剩下躯体。

小桃附在我耳边说:「太后,他这样没遮没拦地乱说话,败坏的都是太后您的名声,不如割了他的舌头。」

我想想那个场景,觉得有些血腥,于是问她:「这样好吗?」

可是我又想起他曾经言语轻薄我,今日又诬我清白,还不敬先皇,就觉得割了舌头也是他活该,便自问自答:「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废太子犹自喊着:「宋氏你这个毒妇!你害得父皇精尽人亡,又勾搭了李明承,你就是个荡妇!妖孽!」

我皱皱眉,叫小桃先出去,囚室只能我们二人。

他抓着栏杆恶狠狠地看着我,我盯着他如今消瘦枯败的脸:「就叫你死也死个明白吧,太子爷。」

他眼中闪过一瞬惊疑,凶狠不减。

「我年纪太小,先皇怜惜,是将我做孙女儿疼的,我从未侍过寝。」

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之情溢于言表,抓着栏杆滑坐在地,口中喃喃出声:「不可能,不可能,我分明看见父皇的嘴唇是青色……」

「我也想问你。」我在他面前蹲下,和他平视,「先皇的死分明有问题,你却急急宣布了他是寿终正寝,你下毒害他?那是你父皇!」

他不住摇头:「我没有害他!我是恨他长久地占着那个位置,才送了你进宫,可我从没想过毒害他!我见他口唇乌青,以为他叫你掏空了身子才死,我怕这件事追究起来会牵连到我,才对外说他是寿终正寝!你没侍过寝,为什么父皇的嘴唇会发青?」

我沉默,良久,起身,掸掸衣摆:「谁知道呢。这些话不要再对人说了,哀家是为你好。而且你总得为你的污言秽语付出代价。还有——哀家有名字,叫宋昭音,不是什么宋氏。至于你,你只能尊我一声,太后。」

我摆驾回宫,废太子被割了舌头。

消息传回宫里,李明承给我请安的时候便问:「听闻太后命人割了废太子的舌头。」

我坦然承认。他挑挑眉:「从前是朕小看太后了。」

我将废太子的污言秽语转述给他,然后说:「我此举是保护你的名声。他说出这样的话,死了也不为过。你是我亲自选的皇帝,我当然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你。」

我在他面前很少自称哀家摆谱,我有自知之明。

这是冠冕堂皇的说法,我只是怕他杀了我,才迫不及待地对他表忠心。我知道他太多秘密,是他的共犯,我的能力能伤敌也能伤己,我设身处地地想,倘若我是他,不会留我活命的。

他什么也没说,走了,第二日差人送来一株大珊瑚,说是从南海得的,稀罕得很,专门拿来孝敬我。

说是孝敬我,其实他压根没问问我喜欢什么,我根本不喜欢珊瑚。我觉得这东西伸展得肆意丑陋,并不美丽。

小桃问我:「太后,这珊瑚放哪?」

我摆摆手:「哪儿显眼放哪儿。」

她便让人把珊瑚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我盯着那株珊瑚问她:「小桃,如果你是皇上,你会不会杀了我?」

小桃惶恐地低下头:「太后说什么呢,皇上宽厚仁义,不会如此的。」

可我多疑,我这一生除了先皇从未遇见什么好人,其他人都有所图,都会对我不利,我想我该先下手为强,却又心知肚明,凭我自己无权无势只有一个太后的名头,我斗不过先皇的十几个孩子,斗不过满朝文武,更斗不过李明承。

我更疑心的是,究竟是谁害死了先皇?

07.

宫中长日寂寞,我经常读书打发时间,无聊时便同小桃说话。名义上她是我的婢女,但风风雨雨走过来,我当她是半个姐姐——当然,更当她是共犯。

伪造遗诏,选择新帝,每一步都少不了她出谋划策,我总觉得共犯的关系会比亲人更长久。

一日,我问她:「小桃,你说,如果一件事摆明了就是有人故意做的,可怎么都想不透是谁,而且也没有任何证据,这种时候,要怎么才能确定,是谁做的呢?」

小桃反问:「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我笑笑:「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看这件事发生了之后谁得利最大,那就是谁做的。」

「按这样的方法推论,没有错怪好人的时候么?」

她摇摇头:「或许吧,但大多时候,都是对的。」

得到她的回答,我便开始思考,先皇死了,谁得利最大呢?

除了我,那自然就是李明承了。

可倘若说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也太牵强,中间变数太多。如果他毒杀了先皇之后,我没有伪造诏书,如果我伪造诏书但是选择了其他人,如果我选择追究先皇死状的异常……

不。

想到这里我才恍然惊觉,没有如果。

我一定会伪造诏书,一定会选李明承,一定会放弃追究先皇死状的异常。

因为这几件事都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其中都有一个小桃。

而李明承没有在事成之后立刻除掉我,我想。是因为他也不希望朝中重臣的亲眷坐上太后之位掣肘他,所以宁可将我捧上去,根本就不是什么投桃报李。

小桃正给李明承送来的那棵大珊瑚掸灰,我望着她的侧脸,坦白说,那是一张无甚出彩之处的脸:「小桃。」

她直起身:「太后。」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么?这么久了,从来也没见你出去探亲过。容你歇几天,你出宫探亲去吧。」

她低垂眼睑:「回太后的话,奴婢在宫外没有家人。」

她说这话时,笑容同往常一样沉静温顺,看不出半分悲伤。多可怜啊,在宫中为奴为婢,连个家人都没了,孤零零活在这人世间,实在是太可怜了。任何一个有恻隐之心的人都会到此为止的,不会继续追问下去,但我继续在她伤口上撒盐,「是过世了吗?」

她神情一滞。

「我想听听你的过去,把你的生平讲给我听。」

我这样说。

她头一遭忤逆我:「太后,请容许奴婢也有些秘密吧,奴婢不想说。」

我当场没有说什么,但还是着人去查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秘密不是那么好掩盖的。

小桃叫许木桃,是罪臣之女,她父亲曾是工部尚书,一年,黄河决口,她父亲被指贪墨,修河堤时从中牟利,才致使决口。她父亲斩立决,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掖庭为奴,那一年小桃十一岁。

小桃的母亲本就生着病,到了掖庭后缺衣少食,没有药,不久便过世了,她独身在掖庭,在那里一蹉跎就是八年,直到十九岁那年才从掖庭走出来,不必再终日与脏活累活为伍。

一个掖庭女奴,一个凤子龙孙,似乎怎么也不该扯上关系。

不,他们还是有关系的。

李明承亲口说的,他十四岁才被接出掖庭。李明承今年二十岁,小桃今年二十二,六年前,小桃十六岁,还没离开掖庭。

先皇嘴唇青紫,分明是中毒迹象,如果不是他身边的奴才下的手,那么有下手之机的就只有我,以及我带进去的小桃了。

是她与李明承事先筹谋好,由小桃做了一切,还是小桃临时起意,只为给李明承谋个最好最好的前程?

无论如何,我能确定的是,他们杀了这辈子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人。

不能原谅。

08.

一旦明确了小桃和李明承的关系,我就明白,小桃就是他插在我眼皮子底下的一颗钉子。我现在还能活命,是因为我乖巧,一旦我有异动,落到小桃眼里,李明承立刻就会出手。

我很明白,他已经坐稳了皇位,我那点能耐最多恶心恶心他,没办法真正把他拉下来。

于是我便一日一日按捺着,不动声色。读书,听戏,侍弄花草,顺从李明承的心意做一个花架子太后,徒有其表。

他渐渐对我放松警惕,一个很明显的征兆就是,他会时不时叫小桃过去了。我想他们情谊深厚,想必有许多话要说,他就不怕我趁机做些什么?

可我有些想不通,也有些替小桃不值——李明承有了三宫六院,她无名无分的,算什么?她竟甘心么?

我就这样不动声色了整整三年时间。三年间,李明承从未亏待过我,从贫贱农女到万人之上的太后,两年的锦衣珍馐,我却从未忘记先皇。

有时我也问自己,明明我一开始想要的就只是好生活而已,现在如了愿,我却为什么还是非要给先皇报仇不可?

想来想去,想出的是一个我自己都没办法相信的答案。

也许在过去那冰冷贫穷的生活里,我渴求的不仅仅是富贵,或许,也有那么一点爱。

可笑的是那一点点爱来自一个上位者,一个陌生人,而我真正的家人,把我卖了还指望借着我这个太后的势大富大贵。

起初我想,我指头缝里露出一点就能让他们过得好些,虽说他们待我不好,可起码生我养我,替我择了路,我也不能做的太绝不是?

可他们自己硬是要作死。

我爹好喝酒,喝多了之后,逢人便说,当初如果不是他将我送到了宫里,哪有我的今天?又说我忘恩负义,当太后了也不给他弄个官儿当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将我卖到窑子里去,起码赚的钱还能给他捐个官。

我娘常要进宫来看我,我一次都没见,她便递信进来,让我为弟弟的前程想想,好歹给他个官做,再给他说一门亲事,让他娶个大官儿的女儿。

可我这个弟弟呢,他早娶了亲。他不争气,考不上功名,在外面喝花酒赌钱,说自己是太后的弟弟,四处惹事。到去年,娘为了让他收心,眼看我这边不肯给说亲,她便做主给弟弟娶了一个商人的女儿,商人的女儿生下一对龙凤胎,现下孩子还没满月,可他依然故我,到处惹事。

于是,那个对我又打又骂的爹失足跌进河里淹死了,那个偏心眼儿的娘悲痛欲绝,一条白绫随着去了。至于我那弟弟,守夜的时候打翻了烛火,把自己烧死在了灵堂里。

好好一家子,一夜之间就只剩寡居的女人和嗷嗷待哺的稚子了。

我做这些,想必李明承是知道的,但他没有干预,因为这无关他的利益,只是我的私怨。

我给了我那可怜的弟媳一笔钱和一处田产,保她下半生衣食无忧,然后去见了李明承。

我对他说,我想把我那可怜的侄儿抱进宫来养着。

起初他是不愿的,我便落下几滴柔弱的泪:「皇上,我自己在宫里没着没落的,我今年才十八岁,这一辈子就到头了,我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我只是想养个孩子打发时间而已,左右这孩子跟我姓宋,年纪又小,他不会惹出什么事端来的……三年来我从来都没求过你什么,皇上。我只是……只是想体会一下做母亲的感觉罢了。」

他同意了。三年来我没有一丝异动,摆出一副甘愿任人摆布忠心耿耿的样子来,日复一日的做戏总算是没有白费,有几分效果。但难说其中没有他见色起意——他如今看我的眼神和三年前不同了。

十四岁的时候,我尚未长开,都能被选入宫中,如今我年华正好又养尊处优,样貌自然更万里挑一。从来没有美人会美而不自知的,她们都不照镜子的么?

我知道我的容貌相较三年前有了变化,我只是没想到李明承竟也为这美貌而倾心,男人果真都是以貌取人的玩意儿。可当时小桃就站在我身后,她看见李明承这样赤裸的眼神,该作何感想?

有时候我这个局外人都忍不住想提醒小桃一句,一个男人倘若真的爱你,且位高权重,他等不起三年,他会迫不及待得到你,把你拥入怀中。监视我这种事,难道换了别人就做不了?偏得是你他才安心?安知这不是他的借口,好心安理得地不娶你?

可这话我没立场也没必要说。总之,李明承答应了我把侄子接进宫来。

侄儿有名字,叫宋宝财,我嫌俗气,想起当日先帝给我念的《鹿鸣》,我从里头随便择了个字儿,侄儿从此叫宋湛。我赶走了所有的保育嬷嬷,对他的养育,我从不假手于人,一定要亲力亲为。

晚上,宋湛睡着了,李明承却罕见地拜访了我。我眼睁睁看着小桃掀开门帘看见他时二人对视那一瞬的双双迟滞,但我什么都没说。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包括小桃,在只有我们二人的空间里,先是问我缺不缺什么,再是问我宋湛如何,东拉西扯的半天,算是图穷匕见:「如果你只是想做母亲,想要孩子,自己生养一个,岂不是更好?」

我装傻:「先皇已逝,我怎么生养?」

他勾着唇角笑笑:「你还年轻,十五岁起便寡居至今,未免太可惜了些。」

我装作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听皇上言下之意,是要给我指婚么?我成了太后,怎能再婚配呢?又或者,难道是与人苟且么?」

他脸上的笑意沉了几分,告辞离去,不知是否会恼了我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走了,小桃从外面进来,给我端来一盏杏仁羹。我凝视她柔顺但平淡的面容,问些她也许并不想听的问题,仿佛我还是多年前遇事都要和她商量的小孩子:「小桃,你方才守在外面,听见皇上说什么了么?」

「听见了。」她垂着头,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所以无从得知她淡然的声音下是否掩藏着一些负面情绪。

「你怎么想?你应该听得懂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她突然抬起了头:「太后既然听懂了,为何不顺从皇上?」

「小桃。」我放下汤碗,语气严肃了些,「这是不伦,是苟且,是肮脏事,是作践了我自己,不仅对不起先帝,更对不起我自己。」

「小桃。」我执起她的手,「你跟着我也很久了,如今也二十五岁了,是不是该为你指个好人家,放你出宫去了?我替你斟酌了许久,觉得工部右侍郎家的二公子很好,虽然你只是奴婢,可你是我身边的人,也不算配不上,你觉得呢?」

她那始终波澜不惊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松动,她惊慌地瞪大了眼睛,当即跪下:「太后,奴婢不想嫁人,奴婢哪也不去。」

她笑着追问她:「你这么惊慌,是心有所属么?告诉我是谁,我做主成全你的好事。我想这点儿权力我总归还有的,我不会亏待你的。」

她颓然垂下头:「奴婢只是想侍奉在太后身边罢了,请太后不必费心为奴婢周全。」

我盯了她许久才松口:「起来再说话吧。」

她起身,面容已然平静如常:「谢太后。」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望着她的眼,「从小我就觉得,女人成婚是这天底下最不幸的事,我眼见那些嫁了人的女人,没一个过得好的。其中有一个,我曾经以为她会过得好。因为她嫁了一个书生。

「书生知书达理,不会打她,也不会逼她生儿子。只有一点,书生仅凭自己,是养活不了自己的,娘子替他内外打点,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上京赶考去了。

「后来,书生中了举,他的视线很快投向了世家贵女和如花美眷,眼里再也没有这位娘子了,人再也没有回来,回来的只有一纸休书。

「我只是说故事罢了,那娘子就住在桥头,我小时候还常去找她的。后来她等啊等,等啊等,可是怎么也没能等到书生。你说,『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有没有道理?」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半晌,才开口问我:「这位娘子……后来如何了?」

「后来啊,后来就在痴等中苍老,蹉跎半生,书生再也没有回来。

「我有时会想,倘若我是她,一定拼尽一切杀上京城,即便要不来说法,也不能让对方好过才行,哪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也认了,负心人是要有报应的,你说是不是?」

她没应声,而是端走了我桌上的杏仁羹:「太后,这羹凉了,奴婢去给您再盛一碗热的。」

无名无分的三年,眼看着李明承与别人恩爱缱绻的三年,我不信她不被我的故事说动心。

何况这本就不是故事,这是太阳底下日日都在发生的新鲜事,昨日是桥头的李家娘子,今日是她许木桃。

09.

讲完这个故事,我们一如往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小桃和李明承年幼相识,这么多年的情谊,如今又身份悬殊,她大约狠不下心。

多少女人这一辈子就败在一句狠不下心。

转机出现在冬日。当年许家女眷充入掖庭,男丁流放,她的哥哥在边远苦寒之地做苦役,在那边冻坏了腿,右边小腿迫不得已整个截断,截了之后开始发高热,数日不退,性命攸关。

消息传到京城,小桃首先去求李明承,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说的,总之最后这事儿是没个结果。眼见无法,她只能来求我。

我不能把人接回来,但派了好大夫去给她哥哥悉心医治,不知道多少名贵药材灌下去,命总算是保住了。小桃知道了,哭着跟我道谢。

「在求我之前,你也去求了皇上,皇上不肯救你兄长么?」

听我问话,她哭声一滞,神色颓败,跪在地上沉默许久,突然开口:「皇上不肯救奴婢的兄长,因为奴婢父亲是罪人,这桩案子还没翻案,也翻不了案了,皇上没理由去救一个罪人的儿子。」

「可这个罪人的儿子是你哥哥,即使为了你,皇上也不肯?」

小桃抬头看我:「太后明慧,早就知道奴婢与皇上相识年久,可太后高估了奴婢在皇上心里的位置了,奴婢只是奴婢,况且还是罪臣之女。」

她的眼神无望又静默,她被辜负了。

我没有继续追问她甘愿与否,因为李明承对她的辜负,不会到此为止。

10.

宫中突然盛传起李明承与太后的婢女的小桃年幼相识青梅竹马的故事,连带着,许多两人一力掩盖的事都被扒了出来,摊开在所有人眼前。

比如说当今圣上的生母是掖庭女奴,比如说小桃是罪臣之女,又比如说,二人其实早就私定终身。

流言传播起来是极快的,何况宫里从来没有真正的秘密,只有心照不宣而已,没人能追究出这个流言的来处。非要追究的话,是从我宫里出去的吧?

可所有人都觉得是小桃为了上位自己放出了流言,竟然罔顾皇上的声名。李明承亲自来我宫里见了小桃一次,我坐在殿内透过窗纸看见他们二人在院中说话的剪影,李明承离她很远,她低着头,不发一语。

他走后,我走出去,站在门槛上望着小桃,她敛下无措又难过的表情,走到我身边来,为我拢好大氅:「太后怎么出来了,小心着了风。」

我迈步走回去:「小厨房做好的桂花酪,我又突然没了胃口,如今陈昭容怀着身孕,为表关怀,你替我送去给她,嘱咐她好生安胎。」

小桃应了声是,提着桂花酪走了。

陈昭容是将门之女,性子又直又急,她父兄仗着军功横行无忌,她如今也凭着身孕恃宠生骄。入宫不到一年,她闹出了三起责打宫女的事,可见最看不起这些下人。

如今流言纷纷,都说小桃一个奴婢,罪臣之女,也妄想爬上皇上的龙床。只是小桃大多时候都在我宫里,外人轻易看不见,所以她轻而易举地便避开了近日的是是非非。倘若这会儿叫陈昭容看见了小桃,谁知道会如何呢?

总之,小桃毫无防备地去了陈昭容宫里。我在宫中看花逗鸟,天擦黑的时候,问点灯的侍女:「什么时辰了?」

「回太后的话,快酉时了。」

我想了一下:「算算时辰,小桃走了快两个时辰了,是不是?」

「是。」

我站起身,她赶紧来搭我的手:「太后小心。」

「走,去陈昭容宫里看看。」我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你就不用去了,你去告知皇上,让他来。」

11.

我赶到陈昭容宫里的时候,小桃跪在正殿正中,头上就顶着那盒桂花酪。她的脸两边都高高肿起,寻常掌嘴肿不成这个样子。她脸上还挂着泪,平素极少见她哭,肯定是受了大委屈。

陈昭容歪在榻上吃梅子,见我来了,也不起身,低低头当做行礼:「太后见谅,臣妾近日胎动不安,皇上免了臣妾礼数,想必太后也会照拂臣妾的吧?」

她一个妃子敢踩到我这个太后的脸上,还不是仗着家世。我又不是李明承的生母,她年纪比我还大呢,怎么会服我,况且谁都知道我身后没有人撑腰,就算踩到我头上来也不会怎么样。

我没跟她计较,拿走小桃头顶那盒桂花酪,把她拉起来。她抹抹眼泪,垂着头:「奴婢给太后添麻烦了。」

我把她拉到身后,盯着陈昭容:「不知道哀家身边的人怎么得罪了你,你要这么罚她?」

陈昭容迎向我的目光没有丝毫惧意,甚至还有几分轻蔑:「臣妾最厌恶桂花制的糕点,如今怀着身子难受着,她还来跟臣妾找不痛快,臣妾便罚了。太医说了,气儿顺了才有利于安胎呢,太后,不会不体谅臣妾吧?」

我淡然望着她:「那盒桂花酪,是哀家叫送的,哀家不知你不吃桂花糕点。既然你觉得不痛快,连着哀家一起罚了,如何?」

她神色一滞接不上话,殿门被推开了,我回头,李明承站在门口。

满殿人除了我都跪了下去,他的视线首先定格在小桃肿胀的脸上,然后是陈昭容,最后是我。

我不看他,从始至终都盯着陈昭容:「方才说免了礼数,拿皇上来做挡箭牌,叫哀家别跟你计较,如今倒是能跪了?」

李明承把她扶起来,柔声问她:「怎么回事儿?」说完,他看向其他人,「你们也都起来吧。」

陈昭容这会儿倒是柔怯了起来,和方才简直不像同一个人:「皇上,这奴婢冲撞臣妾,还拿臣妾从来不吃的糕点来给臣妾找不痛快,臣妾这心气一郁结,就更胎动不安了,一时气极了,便罚了她。可谁知道太后身边竟然连奴婢都这么娇贵,只是罚了一下,太后就来为这下人鸣不平了,还叫嚷着什么让臣妾连太后一起罚了,皇上,太后这是说气话,臣妾怎么敢呢!」

李明承又看向我,我把身后的小桃推了出来:「小桃,你说。」

我看见他的表情变得不自然,在小桃开口之前挡住了她的话:「太后,一个奴婢有什么可说的,昭容说小桃冲撞了她,难道她会陷害一个奴婢吗?」

他甚至是对我说的,而不是直接对小桃说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敢面对她还是不想跟她扯上关系,总之,他的薄情简直出乎我意料。

我真是……喜出望外。

我转而看向李明承:「因为小桃是下人,所以你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

他沉默一瞬,给出了答案:「不必,朕相信昭容。」

陈昭容在他背后扬起胜利者的得意笑容,但随后,李明承就转头看她:「你责罚奴婢也就算了,却不能对太后不恭敬,明白吗?」

陈昭容敷衍应声。李明承表面上好像向着我,其实没给她任何实质性处罚,只是摆个态度给我看好息事宁人罢了,我和小桃都败得很彻底。

但我还是识相地带着小桃回去了。因为这个结果在我来之前就有准备,李明承还要仰仗陈家的军功,他不会对陈昭容如何的。

回去的路上,小桃一直无声流泪,我想这下她对李明承应该死心死得很彻底了。

不然实在是枉我铺垫如此之久。

她才是能给李明承致命一击的人。

回宫之后,我嘱咐小桃好好养伤,这几天不必来伺候了,但晚上,她还是来帮我梳洗更衣。

我从铜镜中凝视她红肿的脸,只怕得两三天才能消下去。我没有问她在陈昭容宫中发生了什么,而是安慰她:「今天你受委屈了,只恨哀家没有本事,护不住你。」

话说出口,我都要为自己惊叹,我实在是很会做戏,说出这话时我脸上的真挚表情让我几乎都忘了今日的一切都是我设计出来的。

小桃跪下去:「太后别这么说,是奴婢不好,连累着太后也受辱。」

「别这么说。从我十四岁入宫的时候你就在我身边,到如今四年了,你陪着我经历过多少事,我都记得的,心里早当你是半个姐姐了。」

——其实是半个共犯。

她眼眶中突然涌出泪水来,伏身下去:「过去是奴婢不好,蒙昧不清,满心里念着的人是负心人,看不透这宫里谁真心对我好,求太后恕罪!」

12.

小桃十一岁的时候随着母亲进了掖庭。

掖庭里有很多孩子,多是罪臣的女儿妹妹,充进来为奴为婢的,男孩儿就只有李明承一个,那一年他九岁。

掖庭的所有女孩子都告诉小桃,别接近李明承,掖庭令很照顾他,说他是皇上的孩子,迟早会离开这个地方,他谁都不理。

小桃起初是听劝的,可是她进来没多久,母亲就去世了,留她一人孤零零在这世上。掖庭令说,如果她有钱,就可以在宫外埋葬她娘亲,还可以给她立块碑,将来她还能出宫祭奠。可是她没钱,所以就只能草席子一卷抬去烧人场化了。

她几乎哭得断了气,李明承就在掖庭令的屋子里,正在读书,被她哭得心烦了,问她怎么回事,她如实告知,李明承不耐烦地扔过去一个元宝:「给你钱,不许再哭了!」

元宝掉在了地上,小桃捡起来,交给掖庭令拿去安葬娘亲了。因为这件事,她认定李明承是她的恩人,她懂得知恩图报,常去找李明承,给他些廉价的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起初李明承嫌她烦,可那时候他毕竟年纪小,还没养出天潢贵胄的架子来,在小桃不间断的攻势下,真的和她成了好朋友。

两个人就这样在掖庭相处了五年光阴。李明承十四岁那年,被先皇从掖庭接了出去。临走之前他抓着小桃的手说,等他有能力了,一定把她从掖庭接出来。这一年,小桃十六岁。

三年后,小桃十九岁的时候,终于被从掖庭调了出去,她当时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能去伺候李明承,但最终她被随便安排给了什么妃嫔,李明承只会私下找她见面。他说,别人都看不起他,他不能弄一个掖庭出来的罪臣之女在身边,让别人都想起他的出身来。

小桃听了这话不仅没恼,还觉得是自己的罪过,让他这么为难。

可这话在我听来就是放狗屁。谁会闲的没事深究他身边一个婢子的身份?是他自卑罢了,所以觉得别人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总之,小桃之后在宫里流连辗转,最终到了我身边。

这时候她还是会时不时和李明承见面。我觉得很大一个原因是,那时候他没娶妻。先皇想不起来为他指婚,也没有朝臣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他又眼光高,不肯抬些出身低微的侍妾进门。因此他就只能时常和小桃往来,毕竟无论如何,他和小桃还有年少情谊在,那是共患难的情分。

小桃发现我能仿写先皇的字,当一桩新鲜事告诉了李明承,可他上了心,他敏锐地发现了我这份能力中蕴藏的可能性,那之后的事,都是他指点小桃做的。

包括先皇的死,也是他给小桃拿了药,让小桃投进先皇的茶水里。

然后她劝我伪造遗诏,劝我选李明承,一步一步,都是他的算计。而那时我年纪尚小,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做了他人的刀子。看似是我选择了他,其实,是他选择了我。

我虽然早有猜测,但是在我的猜想全部都证实的这一刻,我对李明承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想达成目的,他有很多条路可走,却偏偏选了最龌龊肮脏的一条,利用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利用卑微地爱慕着他的人,弑君弑父,手不沾血地走上最高位,仿佛一切都和他无关。女人替他做了所有事,扛了所有罪名,但最终,小桃依旧无名无分,依旧为奴为婢,我成了一个连嫔妃都敢踩在我脸上的有名无实的太后。

末了,小桃说:「小时候,我就告诉过他,我父亲他是冤枉的,贪污的另有其人。后来他叫我帮他办事……最打动我的一个原因就是,他许诺我,如果他成功继位了,他会帮我爹翻案的。」

后来的事不用再说,李明承食言了。

我看着小桃:「李明承为什么这么对你,你知道么?」

她露出自卑又惶惑的表情,低下头:「……因为我样貌平庸,我知道,我和他的妃妾们无法比拟。」

「他确实是个贪图美色的人,从他对我说的那些话就能看出来,但是这并不是主要原因。」

「是因为我的身份,会让他蒙羞。」

我摇摇头:「有这些原因,但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

她的表情变得困惑:「还能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好拿捏,因为他笃定你不会和他撕破脸,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对你,你都不会对他不利。所以他会理所当然地辜负你,并且不以为意。」

她怔在当场,震惊的样子好像什么天机被一语道破了一样。其实这算什么天机?她自己意识不到自己的软弱罢了。

男人就是会蹬鼻子上脸的。

临睡前,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算拼上我自己,也一定不会让他好过的。反正你如今只是奴婢,是罪臣之女,要是把他九五之尊拉下来,怎么也不亏,你说呢?」

13.

从很久以前,我就在想,我要怎么才能给先皇报仇。可那时我不确定我的猜想。如今好了,一切都明晰了。

我知道这份能力很好用,我能给李明承伪造罪证,但那又如何?他弄死我,轻而易举。我要做,就要让他翻不了身。

要做到这一点,我就一定要借助别人的力量。但只要小桃是他的盟友一天,我就一天没办法绕过他的眼睛。

他握着小桃这么好用这么忠心耿耿的一张牌,她知道他这么多秘密,他竟然敢这样对她,我不敢想象以前的小桃在他面前到底有多逆来顺受。

但总之,是他自己把小桃推到我这边的,我那点儿微不足道的算计,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说到底,这都怪他自己。

现在他不仅失去了监视我的眼睛,还多了一个昭示他罪行的证人。

14.

三个月后,陈昭容的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孩。

李明承给他起名叫允祚,祚字象征了他对这个孩子的期望。但可惜,陈昭容生孩子时大出血伤了身子,生下孩子一夜后就撒手人寰。

她看不上我这个徒有其表的太后,却不知道在宫里活下去的法则就是,别小看任何一个人。即便我徒有其表,重金收买太医让她死得了无痕迹,也并不是难事。

而在她死后两个月,她的父兄竟然公然拿出了李明承弑君的证据——

那是他和小桃的通信。信件一来一往,他怎么谋划杀掉先皇,怎么让她借着我得宠的机会下毒,都写得清清楚楚,纸张甚至已经泛黄干脆,但千真万确是李明承的字无疑。

天下哗然。

李明承当然不会认。事是他做的没错,可他从来就没留下书信这样足以置他于死地的尾巴。他气势汹汹地跑到我宫里来,看着我和小桃,目眦欲裂。

「宋昭音!当年朕真该杀了你!」他说着,转向小桃,「还有你!许木桃!你这个贱人!」

小桃木然地看着他。

我看着他那张在酒色财气中浸泡得有些走样的脸:「你敢弑君,就要做好准备一命还一命。」

他冲上来掐住我的脖子:「父皇不过一个老头子罢了,只怕都不能人道了!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这么死心塌地,非要为他毁了朕不可!到底为什么!你别说你真的喜欢上了一个老头子!」

我被他掐得有些喘不过气,说话都断断续续:「我从……从来没伺候过先皇……是你龌龊……只有男女之情才能令人死心塌地么……他是我的前半生里对我最温暖的人,就像我祖父……」

他松开了手,笑容讽刺又困惑:「温暖?从来没侍过寝?你眼中的祖父,却因为我母亲犯了错,对她不闻不问,她生下我三天后就死了,他把我扔在掖庭十四年!你大可恨我,我也可以恨他!我没错!朕有什么错!」

我揉着脖子大口喘气:「这世间有许多事……就是这样的……谁都觉得自己没错……那是因为,也许这件事本身就分不出对错,所以站在不同立场的人都会是对的……但是李明承,分不分得出对错是一回事儿,分不分得出输赢,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陈昭容的父兄已经带着兵打进了皇宫,打着的名义是正本清源,替先皇报仇,捉拿弑君弑父的乱臣贼子。

我望着李明承颓然暗下去的眼:「胜负已分。」

李明承和小桃一起被抓了,陈昭容的父兄跪倒在我脚边,请我主持大局。

证据,是我给他们的。

条件有两个。

一,杀了李明承;二,留小桃一命。

我知道小桃也在先皇的死中出了一把力,但我还是放过了她,因为比起加害者,她更像是受害者。她只是那个位置上的一颗榫卯,即使没有她,也会是别人,远不如李明承那么恶劣。

作为交换,我答应他们,只要事成,我会和他们一起扶陈昭容的孩子坐上帝位。

他们会看不出我提供的证据有问题?但他们求之不得。因为再也没有任何机会能像我所允诺的一样,确定可以让陈昭容的孩子百分百继位了。我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正大光明的造反机会。而且孩子还那么小,我身后又空无一人,只要孩子登基,那么,这天下就是他们陈家的了,他们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过……

我看着我那熟睡的侄儿宋湛。

宋湛只比允祚大三个月,身长很接近,而且孩子小时候长得都差不离。

把他们二人换一换,谁知道哪个才是允祚?

我想起我见弟媳的时候,她把侄子抱给我。我告诉她,我不喜欢男孩儿,我要小侄女儿。

如今小侄女儿就躺在我宫里,她叫宋湛,但明天过后,她会改名叫允祚。

而我那侄子宋湛,不久后就会感染风寒过世。

想着想着,我就笑出了声。

15.

陈昭容的父兄擒了李明承,顺承民意将他和他的帮手小桃处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由谁来继位的问题了。

不少大臣都赞成从宗亲中寻一位来继位,还有人说干脆让废太子来继位,也有人说让李明承的长子继位。我作为太后,主持大局,一力要求让允祚继位,加之陈昭容的父兄也同意,他们毕竟手握兵权,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允祚养在我宫里,我摄政到他十岁,陈昭容的父亲受封摄政王。

登基大典上,我抱着年幼的允祚坐在龙椅上,恍惚间觉得是我在接受众臣朝拜。

登基大典结束之后,内务府给我宫里添了一个新的婢女供我使唤,其中有一个姓许,我叫她做我的贴身侍婢。我问她:「有名字么?」

她垂着眼:「回太后的话,奴婢姓许。」

「姓许啊。」我翻着书,「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你就叫许瑶,怎么样?」

「奴婢谢太后赐名。」她跪下去,但却抬起头,现出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是半个姐姐,更是半个共犯。

允祚,如今的小皇帝,午睡正醒了,在摇篮里哭闹起来。我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片刻后,将孩子交给许瑶:「抱抱看。」

许瑶迟疑着:「奴婢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就算是皇上又怎么了?小孩儿一个罢了,想捏死他轻而易举。」

我这样说,她的表情更惶恐了,但还是老老实实接过了孩子。

我掀开了孩子的包被,褪下孩子的裤子。

许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皇上他……」

我给孩子穿好衣裳,把被子重新裹回去,看向她:「男人哪有几个好东西?还是女人更好,不是么?」

她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来。

「孩子是好的,可是孩子的舅舅和外祖实在是讨厌,在政事上指手画脚。」

她渐渐镇定下来,露出了然的表情。

我一直都知道,我的能力能做很多事。

而眼前这个人,不管是叫许木桃还是叫许瑶,最终都会是我的共犯。

这个国家的未来,迟早会归拢到我一个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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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诺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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