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坐在砖厂办公室里,翻看着上季度的账目。自打九二年办了这砖厂,日子倒也顺当,村里人都管我叫“李厂长”,听着亲切,却总觉着与我之前被叫“老师”的感觉不太一样。
本文为虚构故事,为方便阅读采用第一人称叙述。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仅为叙事呈现,与故事内容无关,感谢您辛苦阅读!
1
1998年三月,春风吹绿了栗树坡的山冈。
我坐在砖厂办公室里,翻看着上季度的账目。自打九二年办了这砖厂,日子倒也顺当,村里人都管我叫“李厂长”,听着亲切,却总觉着与我之前被叫“老师”的感觉不太一样。
账没翻几页,邮递员老张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建国,你的信!”他抹着额头的汗,递给我一个浅粉色的信封。
我有些纳闷,现在谁还写信呢?有急事的打电话,没急事让人捎个话。
信封上那娟秀的字迹让我心头一震,这字……十年了,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拆开信,里头只简单几句话:建国,十年不见,甚是挂念。近日回乡下医院检查工作,得知你在砖厂做得风生水起。3月15日中午,鸿福饭店,盼你赴约。小梅。
手捧信纸,眼前浮现出那个穿白大褂的姑娘,站在夏日午后的石榴树下,同我讲她在省医学院所学的新知识。
那时的日子,虽清贫,却单纯明亮得像山泉水。
“咋了建国?看你一脸出神。”发小王大山推门进来,见我手拿信纸,凑过来问。
我把信递给他:“小梅,张小梅,县医院的,约我后天去城里吃饭。”
没想到王大山神色突变:“小梅?就是那个八八年在咱村医疗站实习的护士?”见我点头,他一把夺过信纸,语气很冲:“建国,这饭你可不能去吃!”
我愣了,刚要发问,刘铁柱也推门进来了。他前年倒腾电器赚了钱,如今在县城开了家电器商店,今儿回村看他娘,顺道来我这坐坐。
“啥饭不能吃?”刘铁柱随口问。
王大山把信给他看,刘铁柱眉头也皱起来:“张小梅?她请你吃饭?建国,哥们劝你一句,别去!”
看两人神色,我心里直犯嘀咕:“为啥不能去?她是我同学,又不是啥坏人。”
“早跟你说了当年的事,她嫌咱农村穷,嫌你是民办教师挣不来几个钱。如今你发达了,她能安啥好心?”刘铁柱撇嘴道。
“再说了,她现在可是县医院的护士长,听说跟医院那些领导关系都不清不楚,来找你肯定没安好心。”王大山附和着。
两个朋友的话让我心里嘀咕起来,可凭啥我就不能去见见呢?当年那事究竟是咋回事,也该问个明白。
2
1988年,我在栗树坡小学当着民办教师,一个月工资只有四十六块五。
那会儿恨不得满脑门子都写着“穷”字,却天天琢磨着咋给孩子们上好课。
那年头,农村卫生条件差,县里下了个政策,让医院的医生护士轮流到村医疗站来驻点。张小梅就是那时候来的。
头回见她,是在赵家湾的义诊。乡亲们排长队,我带着学生们去给老人拿号,维持秩序。她穿着洗得发软了的护士服,额头上沁着细汗,别提多认真了。
“老乡,把袖子挽起来,我给您量血压。”她的声音轻柔,像是怕惊扰了病人似的。
我带着孩子们站在一旁看,心想城里姑娘咋这么有耐心。
“老师,您也测一下吧?”她突然冲我笑,顿时把我闹了个大红脸。
孩子们在一旁起哄,我硬着头皮坐下,她把听诊器放在我胳膊上,认真地看着血压计,一缕头发从她耳边滑落。
“您血压有点高,是不是太操心了?”她抬头关切地问。那双眼睛明亮得像山间的清泉,我一时语塞,只会点头。
从那以后,我们熟络起来。她教我些药品常识,比方说哪些药治头疼,哪些药能消炎。
我带她认识村里的人和事,告诉她哪家的老人需要多关照,哪户人家境况艰难。
有一次山洪暴发,我们俩连夜去疏散村民。回来时,浑身泥水,她却笑得那么灿烂:“建国,咱们配合真默契!”
那时候,村里老李头常说:“瞧那俩娃,跑前跑后多般配!”我们都不好意思,我心里却觉得甜如蜜。
暑假里,我和她一块儿给孩子们上卫生课。她讲洗手的重要性,我在黑板上画图解释。
孩子们爱听她说话,觉得新鲜。一来二去,学校旁边的石榴树下成了我们常聊天的地方。
那年夏天,村里第一次放露天电影《龙兄虎弟》,她挨着我坐,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影片结尾,成龙从高山悬崖纵身跳下时,她偷偷看我,又赶紧低下头。我心里清楚,她是在等我开口,可我那会儿胆小,怕被拒绝。
“建国,我想一辈子做乡村医生,跟你一起教育孩子,照顾乡亲们。”有天傍晚,她这样对我说。
我听到这话,心里像是点了烟花。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城里姑娘,真能受得了农村的苦?”
她认真地看着我:“苦啥呀,能帮到人,心里比蜜还甜。”
可惜好景不长,十月份的一天,一切都变了……
3
十月中旬,秋风卷着落叶,天气转凉了。村里筹备着文娱活动,安排我和小梅一起编排个文艺节目。我俩正合计着排个什么,却听见几个婶子在井边嚼舌根。
“你们听说了吗?那县医院来的小张护士,人家可有后台呢!”
“可不咋,听说医院副院长的儿子对她可是一片痴心,隔三差五就开车来接她。”
“这姑娘心眼可精着呢,在咱这儿练练手,真要嫁人,能看上农村的?”
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心里不信,可这话像根刺,扎在心里不得劲。
那几天,我总是借故躲着小梅,心想着:她真要嫁给副院长的儿子,我凭啥拦人家的前程?
周末那天,县医院的车果然开到了村口。我远远看见小梅上了车,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晚上我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跑到医疗站,正好撞见小梅回来收拾东西。
“李建国,你咋这么晚还来?”她惊讶地问。
“张护士忙着呢吧?副院长公子送你回来,够威风的啊!”我口不择言。
她愣住了:“你说啥胡话呢?那是医疗队换班的车,顺道捎我一程。”
“得了吧,全村人都知道,你不过是来镀金的。城里姑娘,农村你待得住吗?”我的话像刀子一样伤人。
她眼圈红了:“建国,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我咋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咋想。城里有楼房电灯,有副院长公子,何必委屈自己?”
“你……”她气得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李建国,我真是看错你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连东西都没拿完。我愣在原地,酒劲过去后,懊悔得直捶胸口,可她已经走了,从此再无音讯。
后来我辞了教职,跟着县建材厂学手艺。几个村里的发小合伙弄了个小砖窑,起早贪黑,几年下来,小有积蓄。
九五年我盘下整个砖厂,成了 “李厂长”。表面风光,可心里的那根刺,十年来从未拔掉过。
王大山常笑话我:“建国,看你事业有成,咋不找个对象?”我只是笑笑,心里藏着事,谁又能懂?
如今,十年过去,她突然写信约我,我该不该去?说心里不想见她,那是假的。
可朋友们为啥都拦着我?小梅到底安的什么心?带着这些疑问,我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4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摩托去了县城,找到刘铁柱的家电商店。近些年他发迹了,店门口停着辆小轿车,威风得很。
“哟,建国来啦!”他笑呵呵地招呼我进屋,“咋想通了?不去赴那鸿福饭店的鸿门宴了吧?”
我摇摇头:“不是,想跟你打听打听,这十年,你可知道张小梅的事?”
刘铁柱眼神闪烁了一下:“听说她去进修回来后一直在县医院,现在当上护士长了,日子过得不赖。”
“她……嫁人了吗?”这话像是从我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个嘛,”他顿了顿,“具体不太清楚,不过听说她一直跟医院那些领导走得近。你说她这次约你,估计是知道你在我们村有砖厂,可能想谈什么赞助的事情,拿咱当冤大头呢!”
我皱眉:“你咋知道她要谈赞助的事?”
刘铁柱有些慌乱:“我猜的,猜的!听说县里最近要在乡下建卫生站,他们不就是想找冤大头投钱嘛!”
我看着发小闪烁的眼神,心里起了疑。三十多年的交情,我还不了解他?当下告辞离开,径直去了王大山家。
王大山正在院子里劈柴,见我来了,放下斧头:“建国,啥事?”
“大山,当年小梅突然离开,到底咋回事?你老实告诉我。”我直截了当。
王大山愣了一下,擦擦汗,叹口气:“时间长了,也该说实话了。”他让我进屋,倒了碗茶,犹豫半天才开口:
“建国,当年那些话,都是我和铁柱散播的。”
我一惊,茶碗差点掉地上:“你说啥?”
“那年村里组建砖窑,正缺人手。眼看你跟那姑娘好上了,就怕你跟着她去城里。我和铁柱一合计,就……就编了些闲话。”
“你们……”我气得手发抖,“害得我跟小梅……”
王大山低着头:“那会儿年轻不懂事,只想着咱们仨的发展。后来见你对砖厂上了心,也就不敢说了。”
“那副院长的儿子呢?”
“都是胡编的,骗你的。”王大山愧疚地说,“小梅姑娘人挺好,一心想在农村做医疗工作。当年她走了,我还去县医院看过,但她已经去外地进修了。”
听罢,我脑子“轰”的一声,原来十年的误会,都是因为朋友的一番“好意”。一时间,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觉得心疼又后悔。
“建国,你别怪我和铁柱。那会儿不懂事……”
我摆摆手,没说话,转身就走。十年啊,十年的误会,我怎么能不去见她一面?
5
3月15日,我换上新买的西装,开了拖拉机到村口,又坐班车进了县城。鸿福饭店不算高档,却是县城最新的饭店,玻璃门前还有盆栽。
一进门,我就看见角落里坐着个女人,短发,白色衬衫,十年过去,她清秀的面容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看见我,她站起来,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闪着光。
“建国,你来了。”她轻声说,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小梅。”我叫了她一声,忽然不知道说啥好。十年前的误会,十年来的思念,此刻堵在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服务员上了菜,我们相对而坐,她给我夹了块红烧肉:“尝尝,这家做得不错。”
我咽了咽口水:“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还行。”她低头笑了笑,“当上了护士长,忙忙碌碌的。”
“嫁人了吗?”我问完就后悔了,这问题太唐突。
她摇摇头:“没有合适的。”停顿一下,又问:“你呢?听说当上厂长了?”
一顿饭吃得拘谨,我们聊着这十年的变化,却总是绕着当年的事情走。
终于,在第三碗米酒下肚后,我鼓起勇气:
“小梅,当年的事,对不起。”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道歉。
“其实我今天约你来,也是想道歉。”她说,“当年太年轻,一气之下就走了,连解释都没给你机会。”
我苦笑:“你没错,是我听信谣言,冤枉了你。”
她眼圈红了:“你知道了?”
“刚知道,王大山告诉我的。”我叹气,“他和铁柱害怕我跟你走,就散播谣言。”
“我就知道!”她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当年我问你为什么生气,你却说那些伤人的话。我回县城后想过很多次联系你,可又怕你真的瞧不起我。”
我把手帕递给她:“别哭,都是我的错。”
“建国,这十年我一直惦记着栗树坡,惦记着那些孩子们,还有你……”她擦擦眼泪,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其实今天约你,还有件事想说。”
她推过文件给我:“县医院准备在农村建立医疗站,改善乡村医疗条件。我推荐了栗树坡,但需要当地提供场地和部分资金。我想问问,你愿意支持吗?”
十年过去,她依然惦记着农村,惦记着那个誓言。
当晚回村,我躺在床上,想着今天的重逢,心里五味杂陈。错过的十年,变不回来了,但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
6
第二天,我又去了县城。这次不是去鸿福饭店,而是去县医院。小梅正在护士站忙碌,见我来了,有些惊讶。
“建国,你怎么来了?”
“想了解了解你们的医疗站项目。”我笑着说。
她带我走过医院的走廊,指着一张张图纸介绍:“这是我们的乡村医疗站规划,包括基础检查室、药房、处置室,条件简单但能解决常见病。”
看着她眼中的热情,我想起十年前她说的那句话:“我想一辈子做乡村医生。”当时我以为只是年轻人的一时冲动,如今看来,她比我坚定得多。
医院走廊上,我们遇见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趾高气扬。
“张护士长,又在推销你那乡村医疗站?”男人冷笑道。
小梅神色紧张:“张副院长,这是栗树坡的李建国厂长,对我们的项目很感兴趣。”
“哼,浪费资源!”那男人上下打量我,不屑地说,“一个砖厂老板懂什么医疗?小梅啊,你就是太理想主义,农村能有几个病人?建那么多站点图什么?”
我心里来气,但看小梅使眼色,忍住没说话。
男人走后,小梅才松了口气:“张志远,副院长,一直反对乡村医疗站项目,认为不划算。”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朋友们都说你跟领导关系不清不楚,原来是因为工作上的对立。”
她苦笑:“他是上面某领导的亲戚,一直想把医院资金投向能出政绩的项目。我们这种小项目,在他眼里就是浪费钱。”
走出医院,我们坐在门前的长椅上。春日的阳光洒在她脸上,恍惚间,我又看见了十年前那个站在石榴树下的姑娘。
“小梅,我支持你的项目。”我突然说。
她一愣:“真的?”
“嗯,栗树坡需要医疗站,乡亲们看病太不容易了。我可以出资金,还能提供场地。”
她眼中闪着泪光:“建国,谢谢你。”
“别谢我,”我轻声说,“应该是我谢谢你,十年了,你还记得那个承诺。”
小梅约我吃饭,不是为了私情,而是为了乡亲们的健康;她没有嫁人,是因为心里装着更大的事业。
而我,错过了十年,如今还有没有机会弥补?
那晚,我把王大山和几个村委会成员叫到了砖厂办公室,提出支持县医院在我们村建医疗站的计划。
“这是好事啊!”老支书李大伯拍桌子,“咱村有了医疗站,乡亲们看病就不用跑远路了!”
王大山欲言又止:“建国,你这是公事公办,还是......”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坦然道:“既是公事,也是私情。十年前的误会,该有个了结了。”
会后,王大山单独留下:“建国,我和铁柱对不住你。”
我拍拍他肩膀:“都过去了。说实在的,要不是你们,我可能真走了,也就没今天的砖厂。只是这十年,苦了我,也苦了小梅。”
“那你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医疗站办好。”我笑笑,心里却早有了计划。
7
1998年盛夏,栗树坡乡村医疗站正式落成。红砖青瓦,白墙蓝窗,门前还种了石榴树,像极了十年前小梅和我常坐的那棵。
开业那天,全村老少都来了。张小梅穿着白大褂,站在门口迎接乡亲们。我站在一旁,看着她熟练地指导新来的医生护士,心里满是骄傲。
医疗站有了固定医生,每周张小梅都会从县城来一次,带些常用药,给老人们看病。起初很多人不信任,觉得小病小痛扛一扛就过去了。
有一次,李大伯突发胃痛,送到医疗站,小梅紧急处理后,连夜把他送去县医院。
检查结果是胃溃疡大出血,幸亏抢救及时,才没出大事。从那以后,村里人对医疗站的态度变了,渐渐成了大伙儿的“健康之家”。
张志远副院长来视察过一次,看见忙碌的医疗站,脸色很难看。
后来听说他想撤了这个医疗站,小梅搬出了数据,证明乡村医疗站的必要性,这才保住了项目。
铁柱后来也来帮忙,给医疗站捐了些仪器,算是弥补当年的过错。
八月底的一天,我送小梅回县城。路过当年的小学,她突然让我停车。
荒废的校园杂草丛生,我们站在那棵老石榴树下,她问:“建国,还记得咱们当年坐在这儿的情景吗?”
记得,怎会不记得?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白净的脸上,我险些告白却终未开口的下午。
“你当时想对我说什么?”她笑着看我。
我有些慌乱:“没……没啥。”
“骗人,”她撇嘴,“你眼睛都不敢看我。”
夕阳西下,暮色中的石榴花火红似血。我鼓足勇气,轻声说:“小梅,当年我想说……我喜欢你,想和你一起在村里,我教书、你看病,照顾乡亲们。”
她笑了,眼中闪着泪光:“十年了,终于等到这句话。”
“现在说,还来得及吗?”
她点点头,轻轻靠在我肩上:“来得及,一切都来得及。”
十月的栗树坡,层林尽染。
医疗站旁新开了个卫生知识讲堂,我和小梅轮流给乡亲们讲课。我讲农忙安全防护,她讲常见病预防。
乡亲们说,这对儿真是绝配,一个管厂子,一个管医院,齐心合力为村里谋福祉。
我不怨恨朋友的谎言,因为那也是一番好意;不埋怨错过的十年,因为我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成长。
最重要的是,我决定抓住眼前人,再不让她从我身边走开。
如今,医疗站的石榴树已经结果,红红的,像我和小梅重新燃起的爱情。
有时候,在夕阳西下时,我们就坐在树下,看孩子们在医疗站前的空地上嬉戏,仿佛看见了未来更美好的栗树坡。
来源:谷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