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新疆广袤的土地上，阿娜河静静流淌。长篇小说《阿娜河畔》以明双全一家为缩影，在上山下乡的历史时期中，一批批知识青年来到边疆，为边疆建设注入了新的血液力量，也与原住民之间发生了千丝万缕的情感故事。
在新疆广袤的土地上，阿娜河静静流淌。长篇小说《阿娜河畔》以明双全一家为缩影，在上山下乡的历史时期中，一批批知识青年来到边疆，为边疆建设注入了新的血液力量，也与原住民之间发生了千丝万缕的情感故事。
阿娜河永远沉静而生生不息地流淌着，等你来邂逅它的故事。这个春天，让我们一同翻开《阿娜河畔》，跟随明家人的脚步，聆听阿娜河畔的动人回唱。
黎明时，距离营地不远，一只孤零零的黑鹳发出“嗒嗒嗒——嗒嗒嗒”的鸣叫声。微风像个故意捣蛋的顽童，在河两岸的芦苇丛中钻来钻去。一夜之间，阿娜河河水全部化了冻，河边野草里夹杂的积雪与薄冰已经无影无踪，水似乎上涨了将近二十厘米，堤岸两边松软的沙土向后洇湿了好几米。
因为要给大伙儿烧水做饭，与成信秀睡在一个帐篷里的刘梅几起得最早。但她还不是最早的，当她走到昨晚搭好的露天土灶前，许寅然不仅已经将汽油桶改造的水缸挑满了水，而且在灶台边扔了两只身体还带着温度的野兔子。
“哟，许队长，你可真早。好嘞，咱们晚上吃烤兔子！”
“在我老家，你这当媳妇的，男人起来水还没烧好，可是要好好挨上几鞋底。”
“想女人了，是吧，许队长，你媳妇还睡着呢，我看啊，你可舍不得打。”
“嘿嘿……你瞎嚷嚷个什么。”
“瞎嚷嚷，算了吧，别装了，你那心里，正高兴得四脚爬地呢。”刘梅几又沙又高的大烟嗓像生手拉胡琴，嗡啊嗡啊几声，把所有人都吵醒了。
水文地质队在因半城郊外四十公里长的阿娜河河段进行了十二天的观测，对流域内的地形地貌、地质构造、地下水类型、隔水层等水文要素都做了尽可能全面的研判与记录。成信秀主要参与的是野外填图工作，除了把观测点准确地标在地形底图上，她还把测点、测线上所见到的一切地质现象全面且重点突出地记录在野外记录簿上。她用2H铅笔写的硬笔书法清晰又漂亮，许寅然翻看她的记录簿时，见她对编号、观测点类型、位置、高程、地质地貌、水文地质、水文标本编号无一不记录周全，甚至对沿途所见也做了详细描述，心中更加赞叹起这个女子来。
两周后的一个下午，五点左右，本次测量任务全部完成，大伙儿兴冲冲往回走，有的扛着三脚架，有的背着水文标本，有的抬着装有测量仪器的木箱子，斜穿过一片空旷平坦的白花花的盐碱滩，往阿娜河西岸走去。
一群北飞的大雁在浅蓝色的天空排出整齐的“人”字雁阵，暖洋洋的太阳跟在队员身后，把每个人的背脊和脖颈都晒出了汗。天气明显暖和了，大家的脚下，在白粉状的碱花下面，不时会出现一些被地下水洇湿的土壤。偶尔，从河的两岸隐约会传来一些沉闷的隆隆声，大家对这种声音已经不陌生，都知道这是阿娜河畔又一块松软的堤岸被汹涌的河水冲垮了。
队员们浑身是土，不管男女，脸颊都被荒原二月忽冷忽热的风吹得又黑又红。结束一次测量任务的愉悦减轻了他们的疲惫，加上向导阿巴克早晨出发时就告诉过他们，他和在营地附近放牧的维吾尔族牧人做了一笔买卖，用两双部队战士穿旧的翻毛皮鞋换了一头屁股肥墩墩的大羯羊，今天晚上，他们可以坐在篝火边，美美地享受一顿手抓羊肉。想到可以吃上肥嫩鲜美满嘴滋油的新鲜羊肉，大家行进的步伐比往日迈得更快更大。
体力最好、走在最前头的队员张文定，为了让大伙儿走得更快，大声嚷嚷了一句：“嗨，我已经闻到羊肉开锅的香味了，我先到，羊屁股上的肥油就归我喽！”
许寅然扛着三脚架，把脱下来的棉服垫在肩上，走在队伍中间，冲着张文定说：“你敢动一筷子肥油，刘梅几敢要你的命！”
“队长，你从哪儿找的这只母老虎？”张文定说。
“得了，你今晚连块骨头都吃不上啦！”另一个人笑着喊道。
六点半，站在岸边渡口处，大伙儿都对一天之间猛涨了十几厘米的河水感到惊讶。许寅然安排好渡河方案，两位维吾尔族向导先将设备和测量标本以及宝贵的水文数据运到对岸，接下来开始运人。
这片河段水面宽阔、流速和缓，但这一阵子，早上还清澈碧绿的水流已经微微浑浊，一向从容又无声的河水焦急地扑打着岸边的野草，发出哗啷——咕咚——哗啦古怪又极不均匀的水浪声。三只卡盆在水面上走得极其惊险，船又小又轻，即使坐上人，对这片水势大涨的河面而言也不过小似树叶。水的流速比往日快了好几倍，卡盆一下水，眨眼间就会被冲出去一二十米远，有的时候，还会被一个无形的涡旋拉扯着直打转儿。
来回渡河花的时间比早上多了三倍，两个小时过去了，只有一半人渡到对岸。卡盆小心停靠在栈桥旁边，这一回轮到成信秀。许寅然双脚站在水里，用挂满老茧的双手紧紧抓住卡盆后端，以便成信秀坐稳在卡盆内。
就在成信秀抬脚的一刻，意外发生了。只听四周乌隆隆一片沉闷又凌乱的响声，栈桥之下，连带着左右一段十几米长四五米宽的堤岸轰然融化在大水中。一切都在一瞬间同时发生，成信秀身子一仰脚下一空躺倒在大水中，水流淹上她头顶的一刻，她的脑海里，只有许寅然奋不顾身朝她伸过手来的那一幕。
成信秀会游水，在水下被急流卷裹的时候，一直屏住呼吸冷静划水，只要指尖碰上草根，她就一把抓紧，借力将头伸出水面，但往往只吸了半口气，河水又将她向下卷出几米。水下的流速意想不到地凶猛。成信秀没有放弃，任何触到掌心的东西，她都会紧紧抓住。突然，她的腿下像是触到了什么，她机敏地猛一蹬腿，头露出水面的一刻，看见了向她游过来的许寅然。这一眼给了她力量，恰好，身后有一片凸进水中的岸角，适当阻挡了水流。许寅然这时游到她身边，从水下托住她的腰，将她往岸上推。成信秀终于紧紧贴住几乎直立的河堤，但是，当赶来营救的队员捉住成信秀的手，许寅然已被水流冲向河心。
河岸上，两位队员各举着一根长树枝，紧追许寅然而去。他们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尽可能利用各种时机将树枝递到许寅然手边，但河面太宽，他们试了许多次，树枝始终无法够到许寅然。许寅然划动在水面的双臂渐渐乏力，眼见力竭之际，一株横在河面上的胡杨树挂住了他，将他的一条腿卡在两根树干之间，他动弹不得，只得仰面躺在河心，等待救援。
被营救上岸的许寅然当夜被送入因半城医院，因溺水造成的吸入性肺炎导致他深度昏迷，卡在树干中的左腿和左膝同时粉碎性骨折。
许寅然住院养病期间，成信秀向上级部门水利工程处提出申请，前去照料许寅然。她的申请立刻得到批准。
昏迷的第五天下午，许寅然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成信秀，她坐在病床旁，手里捧着一本《普查与勘探水文地质学》。
“我睡了多长时间？”许寅然看到了成信秀眼中的笑意。
“五天。”成信秀脸上绽开笑容。
“从没睡过这么好的觉，把几十年欠的都补上了。”
“你觉得怎么样？”
“我的腿怎么了？”许寅然很费劲地抬了抬腿。
“先别动，是粉碎性骨折。是不是很疼？”
“疼？哪有用刀子把肉剜开取弹片疼。我的腿不用锯掉吧？”
“不用锯。”
“不用锯就好。要是锯了，还不如死了痛快。”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儿。
“你一直在这儿？”许寅然问。
“中间我回队里休息过。”
“晚上，你也待在这里？”许寅然问。
“是——的。”成信秀回头看了看病房的另一张空床。
“你回去吧，医院有护士。”
“许队长——”
“你一个大姑娘，晚上和我这老爷们儿待一起，以后，啥都说不清了。”
成信秀望着他布满胡楂的脸颊，轻声问了句：“你想说清什么？”
许寅然将脸扭到另一边。
春天到来，春天又过去了，时间不紧不慢地走着，像一个给大地播种的女神，走到哪里，就把种子撒在哪里。
五月，许寅然身体痊愈回到水文地质队，腿却永远跛了。
无法和队员们一起再做远途测绘工作，固然令许寅然平添苦恼，但深深折磨他的，是身体残疾导致的自卑感，这让他一天比一天嫌弃自己，他不愿意再站在年轻漂亮的成信秀的面前。但是，住院时成信秀对他的陪护，正像他所担心的那样，已经让所有人认为他们之间有了不言自明的特殊关系。
成信秀并不比许寅然好过多少。与她山盟海誓的石永青像从人间蒸发，她在写给大哥的信中托他打听石永青的下落，大哥回信说，石永青家已经搬走，街坊邻居都不晓得他们一家人去了哪里。人心不是石头，对于许寅然，在他救过她并留下终身残疾之后，她对他的感觉确实改变了，但她仍在试图分辨报恩与爱情的区别。为了让自己保持冷静，她甚至努力抵抗她对他的好感和尊敬。但是，她骗不了自己。许寅然方方正正的大脸，黄军帽的帽檐总是戴得很低，从帽檐下注视着她的目光总是又平静又深情，他眼角的鱼尾纹、黝黑的皮肤和泛着干皮的嘴角，无论绽开笑容抑或沉默不语，总有一丝隐忍的意味。朝夕相处，许寅然这张脸已经比石永青更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陷入两难境地，成信秀除了生石永青的气，也生许寅然的气，气他们这些男人只想把她变成他们的老婆，只想把她往这条路上引。她不过十九岁，她并不觉得给一个男人做老婆，比她成为一个水利工程师更重要。但是现在，她被这件事夹在两个男人之间，一个发誓要娶她，一个有恩于她。不只有他们两个，还有水文地质队的几十双眼睛，他们都认为她只有嫁给许寅然才是一个好女人，一个人必须知恩图报，一个女人报答一个男人的方式就是嫁给他，做他的女人，一个正派的有良心的女人只有这条路可走，更何况，她在那间病房里守护他多个夜晚，连护士都领会了他们的关系，尽量不去打扰他们。夜晚，一对单身男女，只有他和她，尽管护士为他换药擦身时她会回避，但其中不言而喻的东西太多了。谁还能相信他们没有什么？谁还能允许她嫁给另一个男人？成信秀生许寅然的气，还因为那天他对她说了那句“以后，啥都说不清了”的话。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本文节选自阿舍《阿娜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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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若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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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十月文艺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