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十五年了,风雨无阻,他的菜摊从没挪过地方,就在石板桥头那个拐角。一张老旧的木板桌,腿上还缠着两道铁丝,桌面上盖着块褪了色的红布,年头久了,那红都快变成土黄色了。
我们这里的老李,镇上人都认识。
十五年了,风雨无阻,他的菜摊从没挪过地方,就在石板桥头那个拐角。一张老旧的木板桌,腿上还缠着两道铁丝,桌面上盖着块褪了色的红布,年头久了,那红都快变成土黄色了。
老李今年六十八,听说年轻时在粮站上过班,后来改制下岗了。反正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卖菜了。
奇怪的是,十五年来,老李卖的菜价格从来没变过。青菜一块钱一斤,茄子两块,豆角一块五,土豆两块,萝卜一块。这些价格就跟刻在石头上似的,一分不动。
刚开始大家都觉得挺好,但这几年物价猛涨,集市上的青菜都涨到三四块了,老李那还是一块钱。去年洪水,菜价更是飙到五六块,可老李那还是一块钱。
人们渐渐觉得不对劲了。
“老李,你这菜怎么还是这价?成本都超过卖价了吧?”我有次问他。
老李只是笑,露出半口黄牙。他的右上门牙掉了一颗,说话时能看到那个黑洞洞的缺口。“卖得动就行。”
久而久之,镇上有人背后偷偷说他脑子有问题。
“那老头肯定是算不清账,”菜市场里的胖张头一回这么说,后来就愈演愈烈,“要不就是人傻,给人当冤大头。”
老李耳朵背,听不到这些闲言碎语,依旧日出而作,卖完就收摊回家。每天他能卖四五十斤菜,带回去四五十块钱。他住在镇子西边的老屋,听说是儿子十几年前给盖的,两层小楼,但一直没装修,连窗框都是水泥的粗糙样子。
我住的小区就在他摆摊的石桥边上,每天上班路过都能看到他。早上五点多,天还没亮透,老李已经搭好摊子了。他总是自带一个小马扎,一坐一整天。冬天他穿件旧棉袄,脏得看不出颜色,口袋上有个补丁是他自己缝的,线脚粗得像小孩练习簿上的蜡笔画。
村里的刘婶是老李的忠实顾客,前几年看不过去了,给他买了件新棉袄。老李道了谢,但第二天照样穿着那件缝了补丁的。
“你穿新的啊,”刘婶埋怨,“那么好的棉袄。”
“这件还暖和,”老李拍拍胸口,“习惯了。”
刘婶后来跟我说,自己悄悄去他家看过,那件新棉袄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柜子里,一看就是从来没穿过。
去年夏天,镇上来了个巡察组,说是要整治马路市场。老李被赶了一天,第二天又回来了。来赶他的城管小伙子不知怎么就没再管他,只是偶尔来买点菜。听说后来那城管小伙结婚,老李硬塞给他一百块钱,说是添个彩头。
我曾经以为老李不会说话,因为他几乎不跟人闲聊,总是沉默地看着路过的行人。但去年除夕那天,他忽然跟我说了句:“明天立春了。”
就这么一句,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有段时间我几乎忘了老李的存在,因为太熟悉了反而成了风景的一部分。直到今年三月,一件事让整个镇子都炸开了锅。
那天本来是县里来检查,镇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从镇政府出发,走到一半突然拐进了石板桥。
镇长姓王,五十出头,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待了六七年,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时我正好在小区门口等外卖,远远地看到王镇长径直走到老李的菜摊前,我还以为又要清理市场了。
没想到,王镇长冲老李点点头,然后说:“李大哥,今天我来帮你卖菜。”
老李愣住了,身边跟着的人也都傻了眼。
“就当我跟您学习一天,”王镇长笑道,“您歇会儿。”
老李迟疑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把自己的旧马扎让给了王镇长。
那天上午真是奇景,我们镇的王镇长亲自坐在石板桥卖菜,引来不少围观的人。开始大家以为是作秀,谁知道王镇长还真卖起来了,称斤算钱,忙得不亦乐乎。
后来,我听小区保安老张说,王镇长坐在那卖了一上午菜,最后清点收入时,居然哭了。
这下大家更摸不着头脑了。
直到那天晚上,镇上的广播忽然响了起来。我们这儿的大喇叭平时只在过年或者重要通知时才用,突然半夜响起来,吓了人一跳。
广播里是王镇长的声音:“各位乡亲们,今天我代表镇政府,想跟大家分享一个故事…”
原来,十五年前,我们镇上有一户人家,一对夫妻生了五个孩子,最大的十岁,最小的才两岁。那时候镇上穷,这家人更是贫困户,丈夫还得了重病。当时镇医院条件差,需要送到县医院去治,但没钱。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一个老人把自己的退休金五千块全部捐给了这家人。因为这笔钱,丈夫得以及时治疗,保住了性命。后来这家人东拼西凑又借了些,总算把丈夫的病治好了。
五个孩子也奇迹般地一个个长大,最大的儿子考上了大学,后来留在城里工作,现在是一家科技公司的工程师。老二在省城开了家小店,老三在县医院当护士,老四自己开了个修车铺,最小的闺女去年也考上了师范学校。
“那个默默资助的老人,”王镇长的声音有些哽咽,“就是李志国,我们都熟悉的老李。而那个得救的丈夫,就是我,王建国。”
夜色中,广播的声音传得很远。
“十五年前,我病重时,是李大哥救了我一家。我问他要怎么报答,他只说让我照顾好孩子,好好干活。他说他会在桥头卖菜,菜价不变,直到我家最小的孩子大学毕业。”
“十五年了,我的五个孩子都长大成人了,而李大哥依然每天五点起床去摆摊,从未间断,从未涨价。即使经历了物价飞涨、洪水灾害,即使被人说愚蠢,他也坚持着自己的承诺。”
广播里的王镇长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我最小的女儿接到了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李大哥的承诺,完成了。”
小区里静悄悄的,只有广播的声音在回荡。
“我代表我一家六口,当着全镇人的面,向李志国老人说一声:谢谢您,李大哥。您不是傻,您是这个镇子上最聪明、最善良的人。”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班。路过石板桥时,老李的摊位空空的,人不见了。
那天下午,镇政府召开了表彰会,授予李志国”道德楷模”称号。老李穿着那件从未穿过的新棉袄,站在台上,脸上满是不自在。
“我没做啥,”他在台上憋了半天只说了这么一句,“他们家五个娃娃,都是好样的。”
表彰会后,我终于凑上去问他:“为什么要坚持十五年不涨价?”
老李摇摇头:“说好的事,总得算数。再说那些年,镇上穷,大家都不容易…”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他的儿子来接他了。那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开着辆普通轿车,从县城赶来的。
“爸,咱回家吧,”他来扶老李,“您这些年太辛苦了。”
老李笑笑,跟我们摆摆手,上了儿子的车。
听说后来老李终于歇了卖菜的事,儿子接他去县城住了。但每逢赶集的日子,他还会回到镇上来转转,给自己的老顾客带点县城里买的小玩意儿。
王镇长在那个表彰会上宣布,镇政府决定修缮石板桥,在桥头立一块石碑,上面就刻着简简单单几个字:“诚信为本,善良至上”。
石碑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谨以此碑纪念李志国老人十五年坚守”。
去年秋天,我回老家探亲,特地去看了那块碑。碑不大,但很新。碑前放着几束鲜花,听说是王镇长的五个孩子定期送来的。
旁边的石阶上,还放着一个用旧了的马扎,就是老李曾经坐过的那个。马扎腿上的漆都掉了,露出里面发黄的木头。也不知道是谁放在那的,上面还垫了块干净的红布。
远远望去,恍惚间好像那个驼背的老人还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桥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偶尔抬头望望天,自言自语道:
“明天立春了。”
昨天在镇史馆帮忙整理资料,看到了老李和王镇长的合影。照片有些旧了,边角都卷起来了。王镇长站得笔直,老李则像往常一样微微驼着背。王镇长脸上的笑容灿烂,老李却显得拘谨,眼神躲闪着镜头。照片背后写着日期,正好是十年前。
那张照片旁边是老李的摊位木板,已经被镇史馆收藏起来。木板上有刀刻的痕迹,仔细看是一些数字,应该是老李记账用的。其中一个角落里,刻着五个小圈,里面分别写着”大学”、“高中”、“中专”、“技校”和”师范”几个字。
最小的那个圈旁边,有个对勾。那应该是老李记录的王家最小的女儿考上师范的标记。
想起这些,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老李的菜摊从不挪地方,为什么他总是五点就起床摆摊。因为那个石板桥正好是去校车站的必经之路,王家的五个孩子每天上学都会从那里经过。
十五年,那个佝偻的老人,默默看着五个孩子一天天长大,从蹒跚学步到背着书包,从青涩少年到意气风发。而这一切,他们的父亲或许从未察觉。
听说王家最小的女儿去年从师范毕业了,回到镇中学教书。她会在课堂上讲述老李的故事,告诉学生们什么是真正的坚守与善良。
老李去年过世了,安安静静的,就像他生前一样不声不响。他的葬礼很简单,但来了很多人,包括王镇长一家老小,还有镇上许多买过他菜的街坊邻居。
王镇长的儿子,那个在城里当工程师的,特地从外地赶回来,手里捧着一束白菊花。他站在灵前良久,最后只说了一句:
“李爷爷,我小时候偷过您一个萝卜,一直没还。”
那个早已四十多岁的男人,在灵堂前泪流满面。
石板桥还在,碑还在,马扎也还在。唯一不在的,是那个说”明天立春了”的老人。
但每年立春那天,总会有人在碑前放上一束新鲜的蔬菜。不知道是谁放的,但镇上人都知道,那是为了纪念一个守信用的老人,一个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一家人十五年的老人。
有时候我在想,这世上最朴素的善良,或许就是像老李那样,不图回报,默默付出。就像他的菜价十五年不变,他的守望也十五年如一日。
在这个喧嚣浮躁的时代,老李的故事像一股清泉,提醒着我们什么是真正的坚守与善良。
而最让我感动的,不是他捐出的那五千块钱,而是他用十五年时间兑现的承诺。那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也是一种近乎倔强的温柔。
每当我路过石板桥,总会想起那个坐在马扎上的老人。虽然他已经不在了,但他的故事,会一直流传下去。
就像那块石碑上刻的:“诚信为本,善良至上”。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