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毕淑敏,作家,内科主治医师,注册心理咨询师。毕淑敏1952年出生于新疆伊犁;1969年参军入伍到西藏高原边防部队,是阿里军分区第一批5名女兵中的一员,任班长;1980年转业回到北京,从事医学工作20年。
毕淑敏,作家,内科主治医师,注册心理咨询师。毕淑敏1952年出生于新疆伊犁;1969年参军入伍到西藏高原边防部队,是阿里军分区第一批5名女兵中的一员,任班长;1980年转业回到北京,从事医学工作20年。
1987年,毕淑敏发表中篇小说处女作《昆仑殇》一举成名,正式开始写作生涯,代表作有《预约死亡》《红处方》《女心理师》《破解幸福密码》等。
《问答神州》专访毕淑敏,3月31日晚20:30凤凰卫视中文台首播。
“这里的故事,只有云知道”
毕淑敏揭秘新书《昆仑约定》创作前后
2025年,毕淑敏长篇小说《昆仑约定》即将出版。
“这里的故事,只有云知道。” 这是本小说的最后一句。也就是说,若看到这里,昆仑山上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儿,不但云知道,哈! 您也知道了。
--《昆仑约定》自序
吴小莉:有段时间没见到您了。
毕淑敏:我在埋头写长篇。
吴小莉:据说是特别长,70万字。
毕淑敏:对,有点长。我都替读者捏一把汗,这么长怎么看呢?
吴小莉:那为什么这次会写得这么长?讲昆仑的事情你不是第一次写了,第一次写的是中篇《昆仑殇》,这次要写70万字的长篇,才能一吐为快,为什么?
毕淑敏:我觉得它的发端是不吐不快,因为我当兵的时候,是在很少有人去到的边防线上,我心里有一种想为他们呼声的感觉。
吴小莉:您的生活体验确实是别人很难企及的。
毕淑敏:我本来也没有觉得特别值得一说,但是我从那儿回到北京,跟人家说起来,所有人都瞪着眼睛。
吴小莉:40年之后为什么要继续写昆仑的主题?是您又有什么东西涌动出来了吗?
毕淑敏:对我来说,那一段记忆是不可磨灭的。而且《昆仑约定》这部书也一直在我的心里面存在了很多年,之所以之前没有把它写出来,是我觉得自个儿的手艺不行。写长篇有点像跑马拉松,其实路程很长,而且不可以松懈,一松懈就跑不完了,确实是受年龄制约的。我比较年轻的时候就在想,我要找到一个点,现在技术已然是比以前要好一些了,年龄、体力又可以支撑去完成它,这二者结合我就开始来完成这一部小说了。
吴小莉:《昆仑约定》,您说很早的时候就在您心中定下了这个约定,它的约定是什么?
毕淑敏:这个约定在最后一章交代出来了。如果现在用一句话来概括,我觉得就是年轻的男女军人们牺牲了他们的爱情,是和自己的使命有一个约定。因为我的这段生活,见到那么多战友为了保卫国界牺牲了很多。早年间我跟一个台湾的朋友说起来,他说对台湾来说是没有国界的。
吴小莉:它是个海岛。
毕淑敏:他说:“你要是不写,我那时候都不知道中国还有这么多国界的故事”,我说还因为这个国界是世界上最高的国界。最重要的是,我写完了最后一句话,大概意思就是:在昆仑山发生过的这些故事,只有云知道。因为高原的云非常瑰丽,我以前不明白那里的云为什么那么不同凡响,后来我终于在一本气象学的书里面找到了答案,因为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方,那里的云里面都是冰晶。
吴小莉:折射光线……
毕淑敏:它就很诡异,不是我们在普通的地方看到的那样子,所以我就说这些故事只有云知道。到后来我就想,除了云知道,读者看完了也知道了。等我写完最后一句,我觉得算是使命完成了,可以画一个句号了,然后突然就病了。
吴小莉:被抽空了
毕淑敏:对。
70岁毕淑敏的生死观:
关于死亡谣言、自由与生命的答案
吴小莉:在2023年的时候,突然出现了您的死亡谣言,当时您第一次听到是什么感受?
毕淑敏: 我突然之间电话就被打爆了,而且他们就特别高兴说你……
吴小莉:说您没事。
毕淑敏:可能他们想说你还活着吧,但是不好意思。刚开始接到1个电话不要紧,但是接到10个电话我就开始惊讶了,大概在几天之内我要不断地和朋友们证明我还活着。
吴小莉:您第一次生前看到了讣文,您印象深刻的是哪部分?
毕淑敏: 我特别认真地看了那个讣告,完全像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完了以后,其中有一点我印象特别深刻,它说遵照毕淑敏生前的遗愿,她的遗体贡献给医学界。
吴小莉:这是您说过的话吗?
毕淑敏:我没说过。但是这一条我突然觉得这个人显得好像还挺了解我的。
吴小莉: 我们知道您的生死观很早就确立了,在雪域高原看到很多生死之后,对您冲击很大。您说那时候的“震撼”,看到了原本活生生的人,突然之间就没了,那种“震撼”是什么感受?
毕淑敏:我觉得第一反应就是极度的、就没反应,因为它不在你平常的认知范围里。我们都觉得好像死亡通常是属于老年人,或是垂危久病,或是真正地上了战场。
吴小莉: 这就很像外力的冲击,一开始的感觉是麻木,没有感觉了,那恢复了感觉以后是什么感受?
毕淑敏: 后面第二个感受,我觉得不可思议。就是你觉得这个人所有的身体零件都在,但是他就是没有生命了。我当时不明白,不能思考,就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一次又一次地见识到,最让我震撼的就是,我觉得有一天我也会如此,其实突然进入到一种哲学的思考,生命的本质是什么?
吴小莉: 这是您最早的生死观?
毕淑敏:对。
吴小莉: 您当时那么年轻,十几岁,考虑这个问题之后,对您未来生命历程的所有选择,产生了什么影响?
毕淑敏:我倒有点感谢在我那么年轻的时候,就逼迫我去考虑过这个问题,让我明白了,其实我们一生唯有你活在人世间的这段时间是你能够把握的,那到底怎么样去度过它?这是一个问题。
吴小莉:您曾经说雪域高原其实对您来说,是一个既痛苦的历程,但也给您生命中带来了很多很多,包括您现在终于呕心沥血写出的长篇,您说它也“匡正”了您的三观,“匡正”这两个字我们很好奇,“匡正”了什么?
毕淑敏: 我本来觉得应该无忧无虑,应该肆意挥洒,其实和现在的年轻人有一点点相似,我们年轻的时候总以为生命是无穷无尽的,总以为我们会有极大的自由,总以为可以放飞自己。那“匡正”就像鲁迅所说,你不可能揪着头发离开这个地面。我以前会觉得这就是受限,是不让我自由,但我现在不觉得,我会觉得大自然里任何一种生物其实是有它的限制的,我们作为万物之灵长,要知道自己的能力,也要知道我们的边界。
吴小莉: 您在雪域高原的那一段,我印象很深刻,您觉得身体实在忍受不住的时候,想一了百了。
毕淑敏:对。
吴小莉:后来因为觉得战友会被您拖累,所以您咬着牙也过去了。现在年轻一代有的时候可能也会觉得不想过了,忍受不了了,但是我后来发现,等到渐为年长的时候,反而更容易坚持,会有这种情况吗?
毕淑敏: 会的。因为年轻的时候我们经历尚浅,我们所见的事情也还是有限的。再有一点,就是年轻的时候,我们的神经系统特别敏感,有点像新生的组织,对于外界的冷暖,感知会更为敏锐。
想象一个新生的小树,你拿刀很容易把它刻出一条伤痕,但很大的一棵树,用同样的力度,它就不会成为一个好像磨灭不掉的伤痕了。
吴小莉:那从医生的角度,以神经科学来说,大概到多少岁的时候,这种坚韧度就出来了?
毕淑敏:神经科学恐怕没法给出一个非常准确的答案,但我觉得我们的老祖宗有个答案,叫做“四十不惑”。
吴小莉:对。但是年轻的一代,他们要活到40岁才不惑,好像这个世界已经纷繁的不得了,咱们能够帮他们再快一点理解吗?
毕淑敏:我也特别想这样,但是以我现在70多岁走过的这条路程来说,我觉得欲速则不达。不过呢,年轻的朋友们有一条可以牢记,就是当你觉得非常痛苦时,你要不断地给自己打气,你坚持一下其实是可以过去的。
毕淑敏:拼记忆力是拼不过AI的,
要培养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人
毕淑敏:我觉得中国的教育体系,基本上一直在延承着行为主义这个心理学的方案在走,这是一条……
吴小莉:刚才看到您迟疑了一下,是这个派别有它的局限性吗?
毕淑敏:这个派别现在在中国的教育体系里占主流的位置,它最简单的一个描述就是,它认为人的行为是可以被塑造的,塑造最主要的方式就是奖励与惩罚。
比如小朋友你做得好,我给你贴个小红花,从幼儿园开始到上学都是这样,所以孩子们会觉得,行为规范就会受到表扬,如果我有什么不合日常通行的规矩时,我就要受到惩罚,甚至是冷落,但对于现在这种风起云涌的科技时代来说,我觉得是要修正的。
吴小莉:那您在香港时,是学的什么心理学门派?
毕淑敏:我们的老师是香港中文大学的,他是人本主义的流派,特色就是:相信每一个人一定有他的向上力量,好比就是说,相信每一个种子,只要温度等条件适宜,它就会发芽。我觉得它有一个比较好的出发点,就是会尊重很多个性,我会觉得我们目前的教育特别在意记忆力,记忆力好你就可以有很好的分数。
吴小莉:以后AI记忆力比我们好得多。
毕淑敏:对呀!记忆力的重要性是不断下降的。我后来想了半天,为什么中国的教育那么在乎记忆力,因为中国在几千年的封建历史里面,叫“学而优则仕”,就是你学习好了,是要做官的。做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案子,或者各种各样情况要应对,你都不能违背了之前的规矩,所以一定要熟读四书五经、熟读各种律法等,而且你都得在脑子里装着,这才能保证几千年封建社会的传承,所以特别在乎记忆力。
但是现在需要你创新、发展、你的奇思妙想、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这个在我们以前的教育体系里不鼓励的,这个是要有所改变的。
父亲的最后一课——
毕淑敏父亲患癌晚期说很幸福
吴小莉:现在都很流行一个词“幸福感”,您在雪域高原就已经开始问自己人生是为了什么?您说您到了40多岁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幸福感越来越强了,因为内心越来越稳定,是发生了什么?
毕淑敏:特别对我有所触动的应该是我父亲的过世。我40岁那一年父亲得了癌症,最后我一直陪伴他过世,他垂危的时候,我觉得真的非常痛苦,结果他跟我说,他觉得他很幸福,我大吃一惊,因为你想一个癌症病人的晚期……
吴小莉:这么痛苦的时候……
毕淑敏:对,我觉得完全找不到幸福点。后来他说,他觉得他一生过的无怨无悔,觉得有我的母亲、有我们的陪伴,他说这个就是很幸福。这个遗训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们常常以为幸福一定是在某种很特定情况下,很不容易争取到的,这么苦难的时刻怎么会觉得幸福,但他真的是那样告诉我的。
因此我也想把这个观念传递给更多的人,我们不要觉得幸福是很罕见的东西,或者和多少钱财、多大平米的别墅、多少巨大的成就联系起来。实际上,我们生活当中只要有发现美的眼睛,发现幸福,其实也可以让我们沉浸在幸福当中。
制作人:韩烟
编导:梅苑
编辑:金芃
来源:凤凰卫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