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窗外下着小雨,我坐在炕上剥蒜。对面老李家的电视声音特别大,听得清清楚楚在播着什么《乡村爱情》。我们这个院子里住了七户人家,大家早就习惯了彼此的声音,反倒是安静下来时让人不自在。
窗外下着小雨,我坐在炕上剥蒜。对面老李家的电视声音特别大,听得清清楚楚在播着什么《乡村爱情》。我们这个院子里住了七户人家,大家早就习惯了彼此的声音,反倒是安静下来时让人不自在。
隔壁张大爷家今天一整天都没动静,平时这时候应该能听到他哼小曲的声音。张大爷今年七十有八,是我们院里年纪最大的。他照顾瘫痪在床的老伴儿已经八年了,从没听他抱怨过一句。
“今儿怎么这么安静?”我问老伴儿。
“忘了?今天是表彰大会。”老伴头也不抬,手里缝着裤子。“镇上表彰模范家庭,张大爷也在名单上。”
对,我这记性。昨天还在院子里看到红纸黑字的表彰名单,张大爷的名字印在最上头:全镇十大孝老爱亲模范。
我第一次见到张大爷是在我搬来这个院子的那天,大概是2015年。那时候我刚退休,儿子劝我们老两口从厂区宿舍搬到这个小区养老。张大爷当时正在院子里摘菜,见我们箱子搬不上楼,二话不说过来帮忙。一边搬还一边介绍:“这院子里都是老实人,住着放心。”
那时候张大娘还能下地走动,只是腿脚不利索,常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她喜欢织毛线,冬天到了,院子里的孩子们人手一顶她织的帽子。
大约是2016年的春天,张大娘突然中风倒下了。那天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听到张大爷的喊声,我赶紧跑过去,看到张大娘躺在地上,嘴歪眼斜,说不出话来。
救护车把张大娘拉走后,我在院子里等着。天快黑的时候,张大爷一个人回来了,脸色灰白,手里捏着一个药袋子,褶皱得不像样子。
“咋样了?”我问。
“回不来了。”他说。
我以为他是说人没了,吓得一哆嗦。
“不是,人还在。医生说以后就这样了,回不到从前了。”张大爷解释道,声音干巴巴的。
从那以后,张大娘就瘫痪在床上了。大半边身子不能动,说话也不清楚,只剩下一只眼睛还能转动,看人的时候特别清亮。
张大爷开始了他的照顾生涯。我常看到他清晨五点多就起来,先给老伴喂药、擦身子,然后下楼买菜。院子里的人都知道,早市上卖得最好的菜,常常是张大爷买走的。
“给老伴子吃的,得新鲜。”他总这么说。
张大爷以前是镇上砖厂的工人,手上的老茧厚得像树皮。这样的手却学会了给老伴喂饭、翻身、按摩,甚至缝补衣服。
有一回我去送冬瓜,看到他正笨拙地用针线缝着什么。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给她缝个尿不湿兜子,买的那种太贵。”
我注意到桌上还放着一本笔记本,密密麻麻写着字。张大爷见我看那本子,就拿起来给我看:“这是记药的,哪个点吃哪种药,得记着。”
翻开一看,里面不光有吃药时间,还有老伴的大小便记录、体温记录、吃饭量记录,甚至连翻身时间都记得一清二楚。
“老头子记性不好,怕记混了。”他不好意思地说。
那个本子上的日期从2016年一直写到现在,每一页都写得满满当当。
张大爷照顾老伴的事很快在镇上传开了。这事放在我们这地方并不稀奇,农村有的是照顾瘫痪老人几十年的例子。但张大爷的细心和坚持还是让人佩服。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零下二十多度,水管都冻住了。我们家烧着煤炉子也冷得不行。那天夜里听到张大爷家动静不断,早上出来一看,原来他家煤气灶坏了,他大半夜起来烧水给老伴擦身子,热水袋也漏了,跑去隔壁借。
镇上来人慰问过几次,还送了轮椅和一些营养品。张大爷总是笑呵呵地收下,然后跟人家说:“政府好,政策好。”
其实大家都知道,张大爷的退休金不高,每个月也就两千出头。照顾老伴花钱不少,光尿不湿和药就要去大半。但他从来不向儿女伸手要钱。
“儿女也不容易,他们有他们的家。”他总这么说。
张大爷的儿子在省城工作,一年能回来两三次。每次回来都会留下一些钱,但张大爷从来不动那些钱,说是留着给老伴看大病用的。
去年夏天,张大爷摔了一跤,腰扭了。医生让他躺着休息半个月,他只躺了三天就又忙活开了。我问他为啥不多休息几天,他说:“她那个样子,我躺下了谁来照顾?”
他从来不叫老伴的名字,总是说”她”。但每次提起”她”的时候,眼睛里都有光。
有人劝他把老伴送去敬老院,那里有护工,条件也好。张大爷摇摇头:“结婚那天就说好了,一辈子在一起。她现在这样,更不能丢下她。”
上个月,镇上开始评选”孝老爱亲模范家庭”,张大爷被街道主任第一个提名了。消息传来的那天,他正在院子里晒老伴的被褥。听说这事,他挠挠头笑了:“哪有什么模范,都是应该做的。”
表彰大会定在今天上午十点,在镇文化中心。昨天晚上,张大爷特意把他那件藏蓝色的西装拿出来熨了,那是他儿子结婚时买的,十几年都没怎么穿过。
我寻思着估计表彰会结束了,张大爷该回来了。刚这么想着,院子里就传来了喧哗声。我走到窗前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张大爷推着一个轮椅进了院子,轮椅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大娘!
更让人惊讶的是,张大娘居然能坐得笔直,手也能抬起来了,正微微颤抖着向围过来的邻居们挥手。
“这是…这是咋回事啊?”我赶紧跑出去问。
院子里的人都围了过来。张大爷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表彰会上她突然就站起来了!说要给我鼓掌!”
原来,张大爷今天破天荒地把老伴也带去了表彰会。他找了镇医院的护士帮忙,把老伴抬上了救护车,说是想让她也热闹热闹。
表彰会上,当镇长宣读张大爷的事迹,请他上台领奖时,意外发生了。张大娘突然挣扎着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迈了两步,口齿不清地说:“好…好老头子…该…该鼓掌…”
全场人都惊呆了。八年没站起来的人,今天居然站起来了!
医生后来解释说,这种情况虽然罕见但并非不可能。有些中风病人的瘫痪是功能性的,在强烈情绪刺激下,有可能暂时恢复部分功能。不过他也说,不要抱太大希望,这种恢复通常是暂时的。
但张大爷已经乐开了花:“大夫说了,只要坚持康复训练,她还有可能慢慢好起来!”
我看着他推着老伴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天晚上,院子里的人自发地在张大爷家门口摆了几桌酒,大家凑钱买了菜,一起庆祝。张大爷破例喝了两杯白酒,脸涨得通红,不停地给大家鞠躬:“谢谢大家,谢谢大家这些年的帮助…”
张大娘坐在轮椅上,一只手已经能拿筷子了,虽然有些颤抖,但能夹起一些简单的菜。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看着张大爷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席间,有人问张大爷:“这八年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张大爷愣了一下,然后指了指脑袋:“没想那么多。她还在,我就得照顾好她。”
吃完饭,我帮着收拾碗筷,看到张大爷书桌上的那本记录本摊开着。最新的一页上写着今天的日期,下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奇迹出现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本记录本不仅仅是记药的,更像是张大爷的日记。他几乎每天都会在上面写上几句话,有时是老伴的情况,有时是自己的感受。
有一页上写着:“今天她笑了,好像是因为听到楼下孩子们唱歌。”
还有一页:“给她换药时她哭了,可能是疼。对不起,手重了。”
甚至还有:“今天是结婚五十周年。她不记得了,我也没提。晚上煮了她爱吃的面条。”
在那本起皱的记录本里,装着整整八年的守候和爱。
张大娘能站起来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镇子,甚至县电视台都来采访了。记者问张大爷有什么秘诀,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啥秘诀,就是日子得一天天过,人得一口口喂。”
采访结束后,张大爷送走记者,回到屋里,我听见他小声问老伴:“今天出了这么大的风头,高兴不?”
张大娘口齿不清地回了句什么,张大爷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爽朗得像个年轻小伙子。
从那以后,张大爷每天都要推着老伴在院子里或小区里走上几圈。他还专门跑到县城买了康复器材,按照医生教的方法给老伴做康复训练。
有时候我在窗口看到,他扶着老伴一点一点地练习站立,老伴疼得满头大汗,想放弃时,他就在旁边鼓劲:“再坚持一分钟,就一分钟。咱们能做到的。”
真是奇怪,明明两个人都已经这么老了,可他们脸上却有一种年轻人才有的倔强和希望。
一个月过去了,张大娘的情况有了明显好转。她已经能坐着轮椅自己活动右手了,还能说一些简单的话。医生说这已经算是奇迹了,不管怎样,生活质量比之前好多了。
表彰会后的第六周,我下楼买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早市上挑选青菜。是张大爷,他的竹篮里装满了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买这么多啊?”我问。
“是啊,她现在胃口好了,能吃了。”张大爷笑眯眯地说,眼角的皱纹堆出了一朵花。
我注意到他手上的老茧似乎更厚了,但他拿东西的动作却很轻柔,像是怕碰坏了什么宝贝。
“对了,你知道她为啥那天突然就站起来了吗?”他突然问我。
我摇摇头。
“她后来告诉我,”张大爷压低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她说她不想让我一个人上台。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忙活,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说想站起来,替我领奖。”
说这话的时候,张大爷的眼眶红了,但他很快擦了擦眼睛,又恢复了那个乐呵呵的样子:“哎,老婆子就是心疼我。其实我根本不觉得累。”
回家的路上,我们走得很慢。他给我讲起了他和老伴年轻时的故事。原来他们是高中同学,毕业后一起进了砖厂工作。那会儿张大娘是会计,是厂里的文化人,追她的人很多。但她最后选了张大爷。
“她当初为啥选你啊?”我好奇地问。
张大爷憨厚一笑:“她说我老实,跟我在一起踏实。”
快到家时,张大爷突然停下脚步:“其实我一直有个心愿。”
“什么心愿?”
“想带她去拍个婚纱照。”他不好意思地说,“当年结婚太穷,只照了张黑白照片,还是借的相机。如果她能再好一点,我想带她去拍个彩色的,挂在墙上。”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起了张大爷刚才说的话,又想起了那本记录本上的字迹,心里酸酸的。
我悄悄问老伴:“你说,我们老了,你会不会也这么照顾我?”
老伴翻个身,嘟囔了一句:“睡觉。”
我笑了。或许爱情就是这样,不需要轰轰烈烈的告白,只需要平淡如水的陪伴。
第二天早上,我被院子里的笑声吵醒。推开窗户一看,只见张大爷正扶着张大娘在院子里晨练。张大娘的左腿已经能缓慢地挪动了,她脸上挂着笑,嘴里还哼着什么歌。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远远看去,就像两个相互依偎的小孩子,笨拙却温暖。
我忽然想起来,我从没问过张大爷一个问题:这八年里,他有没有想过放弃?
也许答案很简单:当你真心爱一个人的时候,“坚持”本身就不是一种选择,而是像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情。
隔壁张大爷独自照顾瘫痪老伴八年,镇上开表彰会那天,老伴突然站起来了。这个小小的奇迹,让我相信,爱情需要的或许不是轰轰烈烈,而是如水长流。
也许在不远的将来,张大爷真的能带着老伴去拍一张他们期待了一辈子的婚纱照。到那时,照片里会是两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笑容却比任何年轻人都要灿烂。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爱情,战胜了时间,战胜了病痛,也战胜了所有的不可能。
雨停了,院子里又热闹起来。孩子们追逐打闹,大人们聊着家长里短。张大爷的家里传来收音机的声音,是一首老歌《常回家看看》。
生活,就这样继续着。
来源:魔法师戴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