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桃源镇的早晨格外湿冷。五月的雨，连着下了三天，镇上那条唯一的柏油路两旁的水沟满得快要溢出来，混着塑料袋和烟盒，被雨水挤压在一起，像是被人遗忘的旧账本。
桃源镇的早晨格外湿冷。五月的雨，连着下了三天，镇上那条唯一的柏油路两旁的水沟满得快要溢出来，混着塑料袋和烟盒，被雨水挤压在一起，像是被人遗忘的旧账本。
秦雨薇撑着一把掉了两根伞骨的伞，小心地绕过路边的水坑。这把伞是她六年前从镇里供销社买的，那年夏天，镇上来了个卖艺的老头，用剪刀剪出了一只又一只的纸燕子，秦雨薇买了一只，夹在教案本里，如今早已不知去向。
桃源中学的校门还是那样，灰色的水泥柱子上长满了青苔，校名的漆早已斑驳。门卫老李正在门口的小亭子里泡茶，看见秦雨薇，举了举手里的搪瓷杯：“秦老师，又是第一个到啊。”
秦雨薇笑笑，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早早到校，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备课、批改作业。这是她在桃源中学教书的第十五个年头，三十七岁的她，依然保持着刚来时的习惯。
办公室的灯管闪了几下才稳定下来，发出微弱的白光。秦雨薇把伞靠在墙角，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昨天批改到一半的作文本。她的桌子上有一个相框，是她和母亲的合影，照片的一角已经泛黄，母亲的笑容却依然清晰。相框旁边放着一个旧水杯，杯身印着”全国优秀教师”的字样，那是她五年前获得的奖项，杯底已经有了一圈顽固的茶垢，她试过很多次也洗不掉。
“秦老师，又这么早。”语文组的王老师进来，甩了甩伞上的水珠，“昨天那个相亲对象，怎么样啊？”
秦雨薇头也不抬：“没去。”
“啊？为什么啊？那可是县医院的医生，家里条件不错的，现在这年头，找个稳定的，多好啊。”王老师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袋油条，“给，我早上多买的，你吃。”
秦雨薇抬头看了一眼油条，摇摇头：“不了，谢谢。我早上喝了点粥。”
其实她早上只喝了半杯凉白开。冰箱里的牛奶过期了，她忘了买新的。
“你呀，就是太挑剔了。”王老师叹了口气，“三十七了，再不抓紧，就真的晚了。你妈要是在天有灵，也会着急的。”
秦雨薇没接话，只是低下头继续改作文。王老师看她这样，也不再多说什么，自顾自地吃起了油条。
办公室渐渐热闹起来，老师们陆续到校，带着各自的生活琐事和八卦新闻。秦雨薇依然安静地坐在角落，像是与这喧嚣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
“对了，听说了吗？咱们镇上要来个什么投资商，说是要建个旅游景点，把那个老祠堂改造一下。”数学老师赵明推了推眼镜，颇为兴奋地说。
“真的假的？那老祠堂都快塌了，谁还会去参观啊？”
“听说是个回乡的老板，以前是这里的人，发达了想回来投资。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镇上挺重视的。”
秦雨薇听着这些谈话，手中的红笔停顿了一下。她想起了那个老祠堂，小时候她经常跟着母亲去那里。母亲是镇上的医生，常常去给老祠堂周围住的老人看病。那里有很多古树，夏天的时候，树荫能遮住半个院子，风一吹，斑驳的光影在地上晃动，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上午的课结束后，秦雨薇回到办公室，发现办公桌上多了一个纸条。她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写着：“秦老师，有位老人在校门口等你，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落款是门卫老李。
秦雨薇皱了皱眉，不知道是谁。她走出校门，看见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老人站在那里，看上去七十多岁，背微微驼着，手里拄着一根竹拐杖。
“请问，您找我？”秦雨薇走过去，礼貌地问道。
老人转过身，脸上深深的皱纹像是被岁月刻下的年轮。他看着秦雨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秦医生的女儿吧？你长得真像你妈。”
秦雨薇有些惊讶：“您认识我妈？”
老人点点头：“当然认识。你妈当年救过我的命。”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老人撑开一把老式的黑伞，伞面上有几处补丁，在雨中显得格外沧桑。
“咱们去那边茶馆坐坐吧，我有些话想跟你说。”老人指了指街对面的一家老茶馆。
秦雨薇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这个老人是谁，但既然提到了母亲，她想知道更多。
茶馆里只有几个老人在下棋，角落里的收音机正播放着一首老歌，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信号不好。老人要了一壶龙井，又加了两块方糖，看秦雨薇疑惑的眼神，笑了笑：“老毛病了，喝茶喜欢甜一点。”
“您说您认识我妈？”秦雨薇直接问道。
老人点点头，慢慢地倒了两杯茶：“我叫张福生，以前在县城开了个小工厂，做些小零件。前些年退休了，最近才回到镇上。”他抿了一口茶，“你妈救过我的命，是在二十年前的一个冬天。”
“二十年前？”秦雨薇计算了一下，那时她才十七岁，还在上高中。
“那年冬天特别冷，我从县城回来，车在半路抛锚了。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我就走着回来。路过老祠堂的时候，突然心脏病发作，倒在了那里。”老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当时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眼前一片黑，喘不上气来。正好你妈路过，她刚给祠堂旁边的老刘家看完病回来。她二话不说，就在路边给我做了急救，然后冒着大雪，把我送到了医院。”
秦雨薇听着，眼睛渐渐湿润。母亲从未提起过这件事，但她一点也不意外。母亲就是这样的人，救人对她来说是本能，从不张扬。
“后来我在医院住了一周，出院的时候想去谢谢她，但听说她已经调到县医院上班了。我就写了封信，托人带给她。不知道她有没有收到。”老人叹了口气。
秦雨薇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妈从来没提起过这件事。”
“也是，她就是这种人，做好事不留名。”老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后来我去了外地发展，一晃就是二十年。前段时间才听说她已经过世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一回来，就想着要来看看你，当面说声谢谢。”
秦雨薇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茶已经凉了，但她没有在意。
“对了，我听说你一直没结婚？”老人突然问道。
秦雨薇抬起头，眼中有一丝警惕：“是的，怎么了？”
老人摆摆手：“别误会，我不是来给你介绍对象的。只是想问问，为什么？你这么优秀，应该不缺追求者吧？”
秦雨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没有特别的原因。就是觉得，一个人也挺好的。”
老人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了然：“是因为你妈吧？”
秦雨薇有些惊讶地看着老人。
“我猜的。”老人笑了笑，“你妈过世的时候，你应该才刚开始工作吧？”
秦雨薇点点头：“大学毕业那年，我妈查出了肺癌晚期。我回来照顾她，一直到她走。然后就留在这里教书了。”
老人叹了口气：“所以你就一直留在这个小镇上，独自教书，不考虑自己的生活？”
秦雨薇没有回答。雨水顺着茶馆的屋檐滴下来，在地上形成一个小水洼，倒映着天空的灰白色。
“你知道吗，你妈当年救我的时候，说过一句话。”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她说，‘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活得有意义吗？’”
秦雨薇抬起头，眼中有泪光闪烁。
“但是啊，什么是有意义的生活，每个人都不一样。”老人继续说，“你妈选择了救死扶伤，你选择了教书育人，都很好。但是，你有没有问过自己，除了工作，你还想要什么？”
秦雨薇沉默了。她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自从母亲去世后，她似乎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教学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内心的空洞。
“我不是来教育你的，”老人温和地说，“只是觉得，你妈要是在天有灵，应该希望你过得开心，而不是为了什么责任感，把自己困在这里。”
“我没有被困住，”秦雨薇轻声辩解，“我喜欢教书。”
“那就好。”老人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信封，递给秦雨薇，“这是你妈当年救我之后，我写给她的信。她可能没收到，我想你应该看看。”
秦雨薇接过信封，手有些颤抖。信封已经泛黄，但保存得很好，上面工整地写着”秦医生收”。
“另外，我想请你帮个忙。”老人说，“我准备投资改造老祠堂，想把它变成一个小型的文化中心，面向镇上的孩子们开放。我希望你能帮我设计一些教育活动。”
秦雨薇有些惊讶：“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相信你妈妈的女儿，一定有她那样的热忱和才华。”老人微笑着说。
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光斑。秦雨薇和老人离开茶馆，走在镇上的街道上。路边的水洼倒映着蓝天白云，像是另一个世界。
回到家，秦雨薇坐在窗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信封。里面是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工整但有些颤抖：
“秦医生： 您好！我是您在前天夜里在老祠堂附近救助的张福生。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没有您，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医生说我是心肌梗塞，如果再晚几分钟送医，后果不堪设想。 您在雪地里跪着给我做心肺复苏的情景，我虽然当时意识模糊，但依然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刻，我看到了人间的真情。 听说您有个女儿正在上高中，一定是个聪明孝顺的好孩子。我这辈子没有子女，一直很遗憾。如果可以，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当面感谢您，也见见您的女儿。 祝您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张福生 1998年12月15日”
秦雨薇放下信，泪水无声地流下。她想起了那个冬天，母亲回家时衣服全湿了，嘴唇冻得发青，却只说是在医院加班，路上被雪淋湿了。母亲从不炫耀自己做过的好事，即使是救了一条人命。
第二天一早，秦雨薇来到老祠堂。晨曦中，这座古老的建筑显得更加沧桑。院子里的古树依然在，树干上的皱纹像是在讲述着过去的故事。她走进去，看见张老先生已经在那里了，正在和几个工人交谈着什么。
“张先生。”秦雨薇走过去，轻声叫道。
张老先生转过头，看见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你来了。”
“我想告诉您，我愿意帮忙。”秦雨薇说，“关于文化中心的事。”
张老先生笑了：“那太好了。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设计一些关于本地历史和文化的课程，让孩子们了解自己的家乡。”秦雨薇说，眼中有了光彩，“还可以开设一些艺术课程，音乐、绘画之类的。镇上的孩子们很少有机会接触这些。”
两人站在老祠堂的院子里，讨论着未来的计划。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像是在祝福这个新的开始。
一周后，秦雨薇收到了一封来自县医院的信。信是王医生写的，他是母亲生前的同事。信中说，医院准备设立一个”秦医生基金会”，用来资助贫困学生学医。张福生捐赠了一笔可观的资金，希望秦雨薇能担任基金会的名誉会长。
信的最后，王医生写道：“你妈妈救过很多人，不只是张先生。她一直低调，从不张扬，但她的善良和医德影响了很多人。张先生只是其中之一。他回来不只是为了感谢，也是为了传承你妈妈的精神。基金会的事，你要是有兴趣，随时可以来医院聊聊。”
秦雨薇放下信，走到窗前。窗外，初夏的阳光洒在街道上，镇子依然那么平静，却又似乎有了些不同。她想起昨天在学校，有个学生问她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她笑着回答：“因为我还没找到对的人。”
那是她第一次这样回答这个问题。以前，她总是沉默，或者搪塞说自己忙于工作。但现在，她意识到，她并非不想结婚，只是还没找到那个能让她心动的人。
书桌上，放着老祠堂文化中心的初步规划。秦雨薇坐下来，继续完善这个计划。她想，也许她的生活可以有更多可能性，不仅仅是为了履行某种责任，更是为了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就像她妈妈说的那样：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活得有意义吗？
而什么是有意义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桃源镇的夏天来了，带着蝉鸣和花香。秦雨薇站在学校的操场上，看着学生们在阳光下奔跑、欢笑。她的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
“秦老师，文化中心的改造方案通过了，下周可以开始动工。另外，县医院的王医生说，他有个朋友对你很感兴趣，想请你吃个饭。你要是有空，可以考虑一下。——张福生”
秦雨薇看着短信，嘴角微微上扬。她抬头望向远处，那里是老祠堂的方向，也是她母亲当年救人的地方。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温暖而明亮。
她回复道：“好的，有空。”
三个简单的字，却像是打开了一扇新的门。
桃源镇的时光依然缓慢流淌，但秦雨薇的生活，似乎开始有了新的色彩。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