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刚从地里回来,裤腿上的泥巴已经干了,走路时沙沙作响。路过村口那间老小卖部,我停了下来。铁门上的锈迹像一幅抽象画,显得特别刺眼。
我刚从地里回来,裤腿上的泥巴已经干了,走路时沙沙作响。路过村口那间老小卖部,我停了下来。铁门上的锈迹像一幅抽象画,显得特别刺眼。
“张叔,又在看那破门?”隔壁卖馒头的李大姐靠在门框上,嘴里嚼着一根牙签。
我咧嘴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
小卖部停业三十年了。原来的老板秦老伯去世后,他儿子在县城开了超市,这铺子就一直锁着。村里人习惯了这道生锈的铁门,好像它天生就该在那儿似的。
“听说要拆了。”李大姐又说,“城里的开发商来看过好几次了。”
我点点头,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
刚要走,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儿子发来消息,说秦老板的儿子让我去拿小卖部的钥匙,说是要清理里面的东西,准备卖给开发商。
“怎么找上你了?”李大姐挑眉。
“可能因为我跟秦老伯走得近吧。”
其实还有个原因我没说:那小卖部里,还有我的一些东西。
回到家,我翻出了抽屉最底层的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一张照片,已经泛黄。照片上是二十多岁的我和秦老伯,我们站在小卖部的柜台前,笑得像两个孩子。那时我刚从技校毕业,整天无所事事,经常去小卖部蹭凉。
秦老伯不在乎我买不买东西,总让我坐在柜台里的小板凳上。我们偶尔说话,更多时候沉默。窗外的知了叫个不停,店里的老风扇摇头晃脑地转,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桌上一台看起来就很贵的收音机播着戏曲,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去城里闯一闯吧,小张。”秦老伯经常这么说,“年轻人,得往外走。”
我只是笑。那会儿我刚失恋,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完蛋了。我女朋友跟着一个开拖拉机的跑了,临走还把我的三百块钱带走了—那可是我攒了半年的钱啊。
“发什么呆呢?”老伴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吃饭了。”
“今儿吃啥?”
“土豆丝,还有昨天剩的鸡。”老伴顿了顿,“对了,你不是去看房子了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明天才去拿钥匙,随口应付了一句。
第二天上午,我骑着三轮去了县城。
秦老伯的儿子秦力在超市门口等我。六十多岁的人了,头发全白了,看起来比我还老。想想我们小时候在村里疯跑的样子,恍如隔世。
“张叔,麻烦你了。”他递给我一串钥匙,“那地方太久没人去了,可能需要好好清理一下。该扔的就扔,有用的就拿走。下周开发商要来看房子。”
“你…不回去看看?”
他摇摇头,眼神有些躲闪:“我爸那辈子都困在那间小屋里,我…不想再进去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一个走出农村的人,不愿意回看自己的来处。很多人都这样。
“那有几把钥匙?”
“三把。大的是铁门的,小的两把分别是店门和柜台下面那个小柜子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差点脱口而出那个秘密。转念一想,三十年了,也许他早就忘了。
秦力又说:“实在不行就撬开吧,反正都是些没用的破烂。”
回村的路上,我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直跳。老伴看我回来就往外走,问我去哪儿。
“去村口。”
“吃了饭再去呗。”
我摇摇头,感觉肚子里有团火在烧。三十年了,那个秘密一直压在我心里,沉甸甸的。
村口小卖部的铁门锁得很紧,钥匙转了好几圈才打开。
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好像在抗议我打扰了它的长眠。扬起的灰尘呛得我直咳嗽。
李大姐听见动静,探出头来:“老张,真让你开门啦?快叫我看看里面啥样。”
“回头再说。”我钻进门里,把铁门虚掩上。
小卖部里一片昏暗,唯一的光线从天花板上的一个小窗户透进来。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陈旧气息。
我站在门口,让眼睛慢慢适应黑暗。渐渐地,小卖部的轮廓在我眼前浮现出来。
柜台还在原位,上面落了厚厚的灰。货架东倒西歪,有几个已经朽烂。地上散落着一些不知名的碎片,可能是以前的饼干盒和糖果袋。
墙上挂着一张1992年的挂历,停在了某个我已不记得的日子。
我走到柜台前,灰扑扑的玻璃柜台里空空如也。以前这里摆着各种糖果和零食,是村里孩子们的天堂。
一个不知名的小玩意儿躺在柜台角落,我拿起来一看,是个小小的弹珠。蓝色的,带着几道刮痕。我记得是小时候的铁蛋(村里一个孩子的绰号)掉在这里的,他找了好久,最后哭着回家了。
我把弹珠放进口袋,继续环顾四周。
角落里有个老式电视机,屏幕上蒙着厚厚的灰。秦老伯在世的时候,每到周末,村里的男人们都会挤在小卖部里看足球比赛。烟雾缭绕中,大家大呼小叫,吐沫星子满天飞。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的人生会走向何方。技校毕业后,我整天无所事事,连做梦的勇气都没有。
回忆像潮水一样涌来,我几乎喘不过气。坐在柜台边的小板凳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
那是1993年夏天,特别热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去小卖部蹭凉。秦老伯低着头算账,眼镜滑到鼻尖也不知道推上去。
“秦叔,今儿生意咋样?”我随口问道,其实根本不关心答案。
秦老伯抬起头,把老花镜推到额头上:“一般般。怎么,要买东西?”
我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点上。那是我整个月的烟钱,还是从工地上帮人搬砖挣来的。
“小张啊,你就甘心这么过一辈子?”秦老伯突然问道。
我吐出一口烟圈:“那能咋办?我这种人,就这命。”
秦老伯叹了口气,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我:“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本存折,上面的数字让我吓了一跳:15236元。那个年代,这可是一笔巨款啊。
“这么多钱?”
“我这些年攒的。”秦老伯笑了笑,“老婆子走得早,儿子在城里有出息,这钱其实也没啥用了。”
我把存折还给他:“秦叔,您跟我说这个干啥?”
秦老伯没接,反而把存折推回给我:“小张,我看你这人实在,就是没个方向。这钱你拿着,去城里闯一闯。”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连忙推辞:“这…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就当是借的。等你有出息了再还给我。”秦老伯一本正经地说,“我这辈子就困在这个小铺子里了,眼看着多少年轻人浪费青春。你别跟我一样。”
我的眼睛湿润了,但还是坚决地摇头:“真不行,秦叔。这钱太多了。”
“那这样,我把存折放在柜台下面的小柜子里。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来拿。钥匙也给你。”秦老伯拿出一把小钥匙,塞进我手里,“不管多久,只要你需要,这钱就是你的。”
我把钥匙攥在手里,心里翻江倒海。
但我最终还是没拿那笔钱。几个月后,我找到了一份在建筑工地的工作,后来认识了现在的老伴,生了儿子,平平淡淡地过完了这三十年。
秦老伯一直没提那笔钱,好像那次谈话从未发生过。再后来,他得了一场大病,没几个月就走了。
一阵风吹进小卖部,吹起柜台上的灰尘。我打了个喷嚏,回到了现实。
店里那个小柜子还在,就藏在柜台下面。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串钥匙,找出最小的那把,尝试着插入锁孔。
钥匙转动得有些涩,但最终还是打开了。小柜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褪色的纸袋。
我打开纸袋,里面是一本存折,还有一张字条。
存折上的数字让我震惊:48725元。
原来秦老伯一直没动那笔钱,甚至还在不断地往里存。最后一笔存款是在他去世前两个月。
字条上写着:
小张,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你终于需要它了。别犹豫,拿去用吧。这辈子我最不后悔的事,就是相信你会有出息。 ——秦叔
PS:如果是我儿子看到这个,请把它交给张建国。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站在那个尘封三十年的小卖部里,手中握着一份跨越时光的信任,泣不成声。
回到家,老伴看我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咋了这是?出啥事了?”
我摇摇头,拿出存折给她看。老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是谁的钱?”
“秦老伯的。他三十年前就想给我,让我去城里闯。”
“那你咋没拿?”
我苦笑着摇头:“那会儿觉得不好意思。后来有了你,有了儿子,也就…忘了这事。”
老伴叹了口气:“要是当初拿了,咱们的日子可能会好过很多。”
“可能吧。”我望向窗外,不知道该说什么。
儿子打来电话,问我拿钥匙的事。我把存折的事告诉了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爸,我记得小时候您总说要开个小超市,但一直没钱。”
“是啊。”我的喉咙有些发紧,“那会儿你妈生病,钱都花在药上了。”
“现在咱家条件好多了,您还想开超市吗?”
我看了看手中的存折,突然笑了:“算了吧,都这把年纪了。”
“别这么说,爸。您才六十出头,身体还硬朗着呢。”儿子认真地说,“不如这样,我去县城看看,咱们在那边开个小超市。您没事儿的时候就去看看,权当消遣。”
“行吗?”
“怎么不行?咱们张家也该有点事业了。”
挂了电话,我把存折放在桌子上,看着上面的数字发呆。
老伴把饭端上来:“吃饭吧。今天炒了你爱吃的蒜薹肉丝。”
我尝了一口,突然笑了:“味道还不错。”
“你笑啥?”老伴奇怪地看着我。
“没啥,就是觉得…秦老伯这人真好。”
“那是。”老伴点点头,“他总说你有出息,现在看来,他是对的。”
“我哪有啥出息。”
“有啊。”老伴认真地说,“你把儿子拉扯大,供他上了大学,现在还要去开超市。这不是出息是啥?”
我再次看向那本存折,想着秦老伯。他终其一生困在那间小铺子里,却始终相信我能走出去。即使我辜负了他的期望,他也没有半点责怪,反而一直为我守着那笔钱。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年轻时的自己,站在县城的街头,不知所措。
秦老伯站在我身边,指着前方说:“往前走吧,小张。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你试过了。”
我在梦中流下了眼泪。
醒来时天已大亮,老伴已经起床做早饭了。
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阳光,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人这一辈子,最珍贵的不是金钱,而是那些无条件的信任和期望。
秦老伯把他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即使我辜负了那份期望,他也从未放弃过我。
桌上的存折在阳光下泛着光。我决定,拿着这笔钱,和儿子一起去县城开那家小超市。就像秦老伯说的,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要试一试。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三十年前我没有勇气拿起那笔钱,走出大山,现在我反而要用这笔钱,回到城里开始新生活。
我拿起电话,拨通了儿子的号码:“儿子,我想好了,咱们开超市的事,明天就去县城看铺面。”
“真的?太好了!”儿子兴奋地说,“秦叔名字叫什么来着?咱们就叫’秦记超市’吧!”
“好。”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就叫’秦记超市’。”
放下电话,我走出屋子,看着远处的青山。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我的脑海:也许秦老伯从来没有期望我能有多大出息,他只是希望我能多一些可能性,不要像他一样,在平凡中遗憾。
而现在,虽然晚了三十年,但我终于要兑现那份承诺了。
“秦叔,我这就去闯一闯。”我对着天空说,仿佛他能听见一样。
那天下午,我又去了一趟小卖部,把里面打扫干净。柜台下面那个小柜子已经空了,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它。
“张叔,听说你要去县城开超市?”李大姐站在门口,一脸好奇。
“是啊。”我笑着说,“老了老了,还想折腾一下。”
“挺好的。”李大姐点点头,“人嘛,总要有点盼头。”
我望着这间即将被拆除的小卖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它见证了我的青春,我的犹豫,也见证了秦老伯对我那份超越时间的信任。
无论将来如何,这个夏天,我终于有了新的起点。
就像秦老伯说的那样:年轻人,得往外走。
虽然我已不再年轻,但心里那个年轻人,终于可以迈出那一步了。
来源:橙子聊八卦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