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除了夫妻那点事,你图啥?"妻子赵美华的话,在这个初冬的清晨,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扎进刘建国的心里。
"除了夫妻那点事,你图啥?"妻子赵美华的话,在这个初冬的清晨,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扎进刘建国的心里。
我是刘建国,今年六十一岁,再婚十五年了。
那是1996年,国企改革的浪潮刚刚开始,厂里的工人一个个忧心忡忡。我和赵美华都是中年人,都带着各自的苦楚,想找个可以互相依靠的肩膀。
旧厂区的食堂有股挥之不去的油烟味,混合着工人们身上的机油味,每到饭点,铁皮饭盒和搪瓷碗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那天我和赵美华排在同一队伍,她穿着褪了色的蓝格子衬衫,头发有些凌乱,手里拿着一个掉了瓷的搪瓷饭盒。
"今天的红烧肉不错,师傅多给我打点。"我冲着打饭的老魏笑了笑。
"得了吧,就那么几块肉,都快见底了。"老魏嘴上抱怨,还是给我多舀了一勺。
轮到赵美华时,锅里只剩最后几块肉了。她犹豫了一下,我们的目光在锅上交汇。
"你拿吧,大姐。"我礼貌地退让,那时候我已经认出她是纺织车间的技术员。
"一人一块?"她提议,脸上露出了由内而外的笑容,像是冬日里的暖阳。
就这样,我们坐在食堂角落里,分着那几块红烧肉,聊起了各自的日子。她有个十七岁的儿子小伟,丈夫因病去世三年了;我离婚五年,有个正在上高中的女儿。两个伤痕累累的心灵在嘈杂的食堂里找到了共鸣。
"你觉得厂里会不会裁员?"她小声问我,眼睛里闪烁着担忧。
"别怕,咱们都是技术骨干,厂里离不开我们。"我安慰她,却也在心里打鼓。
三个月后,我们结婚了,在厂里的礼堂举行了简单的仪式。领导送了一套茶具,工友们凑了一台二手电视机。我们的新家是单位分的一套八十年代末建造的筒子楼房,墙皮泛黄,楼道里总有股霉味和煤油味混杂的气息。
两室一厅,六十多平方,比我以前住的单身宿舍强多了。客厅中央摆着一台二十一寸的熊猫牌彩电,是我和前妻结婚时买的,现在成了我们一家人晚饭后的娱乐中心。电视机旁边放着一台老式收音机,每天早上五点半,它准时播放《东方之子》的旋律,叫醒我去上早班。
小伟不愿叫我爸,刚开始只叫我"叔叔",后来干脆直呼我的名字。少年人心思敏感,我能理解。他那时上高二,学习不好,整天和一帮子"哥们"厮混,染了一头黄毛,穿着宽大的裤子,手腕上戴着铁链子,活脱脱一个"社会青年"。
"小伟啊,少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好好学习,考个大学多好。"我常这么劝他。
"用不着你管,我有我自己的路。"他总是这样顶嘴,然后摔门而去。
每次家长会我都去,坐在教室后排,听着老师们批评他"不务正业",心里五味杂陈。老师和其他家长看我的眼神总有些异样,像是在说:"这个后爸管得了吗?"
赵美华为此没少流泪,常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抹眼泪。
"别担心,孩子大了,会想明白的。"我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心里却也没底。
女儿小雯在省城上高中,是个懂事的孩子。每次放假回来,都会帮着做家务,从不在小伟面前摆"姐姐"的谱。有一次,我看见她悄悄地把自己的语文笔记塞进小伟的书包里。
"姐,你这是干啥?"被小伟发现了,他皱着眉头问。
"我们老师讲得好,你看看对你有帮助。"小雯笑着说,脸上没有一丝勉强。
我在门外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
1998年,小雯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全家人都替她高兴。那天晚上,我偷偷跑出去,在街头的小摊上买了一瓶二锅头,一个人坐在楼顶的平台上,望着满天星斗,又哭又笑。
"闺女啊,你争气!爸一定会供你上完大学!"我对着夜空喃喃自语。
回到家,赵美华正在缝被子,针脚细密整齐。她抬头看我,眼睛红红的。
"老刘,你说咱们家能供得起两个大学生吗?"她问。
"能,就是砸锅卖铁,也得让孩子们上大学!"我拍着胸脯答应。
那时候,我在厂里做技术员,月薪八百多,赵美华每月五百多。女儿大学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得四五千,几乎是我们半年的工资。
1999年,厂里开始大规模裁员,效益不好,我的工资时常拖欠。赵美华被分流到了附近的小超市当收银员,工资更低了,才四百多一个月,下班回家还要洗衣做饭。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我们轮流用单盆洗衣服,然后把衣服晾在阳台上,空气中弥漫着肥皂粉特有的香味。
那几年,我们省吃俭用。我戒了烟,赵美华不再烫发,每顿饭都是家常便饭,一星期才舍得吃一次肉。为了省电,晚上就点一盏节能灯,我和赵美华常常在昏黄的灯光下,计算着每月的收支。。
"女儿,爸这个月工资又拖欠了,你那边够用吗?"我在公用电话亭里对着话筒大声问,深怕信号不好,她听不清。
"够用,爸,我找了家教,每周能赚一百多呢。"电话那头,女儿的声音清脆悦耳。
我鼻子一酸,差点落泪。闺女懂事,知道家里困难。
小伟高考发挥失常,只上了个技校,学电子维修。他整天闷闷不乐,常常一个人坐在楼顶抽闷烟。有一次,我提着两瓶啤酒,悄悄坐到他身边。
"小伟,别气馁,技术也是本事。将来自己开个修理店,照样能挣大钱。"我递给他一瓶啤酒。
他愣了一下,接过啤酒,没说话,只是仰头灌了一大口。
"你知道吗,我年轻时候也没考上大学,是进厂当学徒,一步步学技术,才当上技术员的。"我轻声说。
"是吗?"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人这辈子啊,不是非得上大学才行。只要肯学,肯钻研,一样能出人头地。"我拍拍他的肩膀。
那天晚上,我们喝完啤酒,一起看星星,谁也没再说话,但我感觉,我们之间的那堵墙,似乎矮了一些。
女儿大学毕业那年,跟我们说想考研。
"爸,我想考研。我们系主任说,我有这个能力。"电话里,她的声音充满期待。
"好,考!咱家供得起。"我拍着胸脯答应,转身看了看赵美华,她默默点头,眼里是鼓励。
为了筹集女儿的研究生学费,我去银行贷了款,每月还款压力很大。那时,我辞去厂里的工作,和几个老同事合伙开了个小型机械加工厂,赵美华除了在超市上班,周末还去小区做保洁,每月能多赚一两百。
2006年的夏天格外炎热,我们的小加工厂里机器轰鸣,汗水湿透了工作服。订单不多,但总算能维持生计。
一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发现小伟正坐在沙发上等我。他已经在市区一家电子厂工作三年了,很少回家。
"爸,我想买房结婚。"他直接开门见山。
那时他已经开始叫我"爸"了,虽然语气中总有些生硬,但比起以前的直呼其名,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你自己有多少积蓄?"我问,心里咯噔一下。
"两万多,不够首付的零头。"他低着头,手指不停搓着裤缝。
"现在房价多少一平啊?"我问。
"三千多,我看中的那套七十多平,首付得七八万。"他抬头看我,眼里有期盼。
我心里盘算着,家里的存款加上贷款,又得加重负担。女儿的研究生助学贷款还没还清,每个月还得供她生活费。
"你再存两年,我们再帮你一把。"我尝试着说。
"两年后房价更高了!"他皱着眉头,声音提高了八度,"我同事都买了,就我还租房住。周围人都笑话我,说我家里人不支持。"
"咱家现在真没有闲钱。"我解释,"你姐的助学贷款刚还清,家里存款不多。再说,你工资才三千多,就算买了房,以后的月供你付得起吗?"
"刘建国!"赵美华突然打断我,语气里带着责备,"你就知道你女儿,小伟也是你儿子啊!这些年,你花在小雯身上的钱,比小伟多十倍不止!"
"继子"这个词,我从未说出口,但此刻它沉甸甸地压在我心上。我不是不想帮他,而是真的力不从心。
"美华,你听我解释..."我试图辩解。
"解释什么?这么多年,除了夫妻那点事,你图啥?"她气得浑身发抖,"小伟是我的命根子,你要是不帮他,我...我就和你离婚!"
话一出口,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小伟站起来,脸色煞白:"妈,你别这样。"
赵美华突然放声大哭,跑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门。
我站在原地,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十五年的夫妻感情,就这样被一句话撕开了口子。那晚,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照常去工厂,赵美华照常去超市上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我们之间的气氛,像结了一层薄冰,冷冰冰的。
没想到赵美华早就瞒着我,把她做保洁积攒的两万元和平时省下的零钱,还有向亲戚借的,总共五万元给了小伟做首付。但这远远不够,房子马上面临被收回的风险。
小区里的人开始议论纷纷:"听说刘师傅家儿子买房,首付都交不起,要退房了。"
"唉,这后爸嘛,肯定偏心眼,对自己闺女大方,对继子抠门。"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那个周末,我回老家收拾屋子,想静一静。老家的房子是土坯房,已经年久失修,屋顶漏雨,墙壁发霉。父母早已不在,但屋子里还留着他们生前用过的东西。
在一个满是灰尘的木箱子里,我翻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我们一家人的第一次全家福,拍摄于我们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那时候胶卷很贵,冲洗一张照片要花好几块钱,是厂里摄影爱好者老张给我们照的。
照片上,小伟站在最边上,瘦瘦的身子,穿着我给他买的那件红色毛衣,笑容勉强;赵美华站在中间,穿着她最好的一件碎花连衣裙,满脸期待;小雯站在我旁边,扎着两个小辫子,乖巧可爱;我搂着女儿,有些拘谨,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定格住了一样。
我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心里翻江倒海。这十五年来,我是不是真的对小伟关心不够?
回想起来,每次给女儿汇款,我都会精确到分;而给小伟的零花钱,往往是随手抓几张票子,也没问他够不够。女儿生日,我一定会买蛋糕;而小伟生日,常常只是随口说声"生日快乐",就算过了。
那天晚上,我摊开家里的账本。二十多年来的每一笔收入支出都清清楚楚,密密麻麻的数字后面,是我们全家的辛酸苦辣。女儿的学费、生活费,小伟的教育金、零花钱,赵美华的医药费,我的烟酒茶,家里的柴米油盐……
日子过得就像这本发黄的账本,平淡无奇却记录着生活的点点滴滴。我发现,确实如赵美华所说,这些年花在女儿身上的钱,比小伟多了不少。但这不是因为偏心,而是女儿求学的路更长,需要的支持也更多。
夜深了,我拿出那张全家福,又翻出了小伟从小到大的照片。他上幼儿园时的小红星,小学时参加朗诵比赛的奖状,中学时踢足球被老师表扬的纸条……这些年,我虽然不善言辞,但从未忽略过他成长的每一步。
外面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像是在敲打我的心门。
"爸,开门。"清晨,门外是小伟的声音。
我打开门,他站在那里,衣服都湿了,头发上还滴着水,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进来说话,外面下雨。"我连忙让他进门。
"这是我工资卡上的钱,两万八,全都给你。我不要买房了。"他把信封放在茶几上,"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我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妈告诉我了,这些年你省吃俭用给姐姐交学费,还助学贷款。你下岗后每天起早贪黑去开厂,手上的老茧厚得像盔甲。"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其实我一直知道,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小伟,你误会了,我不是..."我想解释。
"爸,我知道你对我不错。"他打断我,"记得上技校那年,我发烧到四十度,是你背着我去医院的。那时候我就想叫你一声爸,可就是...就是拉不下那个脸。"
我心头一热,眼眶湿润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2000年冬天,小伟发高烧,浑身滚烫。那时候楼下的医务室刚好停诊,我二话不说,背起他就往四公里外的医院跑。
"小伟,你听爸说,买房的事,我和你妈再商量商量。你先把钱拿回去。"我把信封推给他。
"不用了,爸。我和女朋友商量好了,我们先租房住,慢慢来。"他摇摇头,"我想通了,万事靠自己才踏实。"
我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年轻人,突然发现,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顶着一头黄毛的叛逆少年。
那天晚上,赵美华回来得很晚,眼睛红肿。一进门,她就抱着我哭了起来。
"对不起,老刘,我不该那样说你。"她坐在床边,抽泣着,"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我就是心疼儿子,怕他被人笑话。"
"傻婆娘,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我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从来没把小伟当外人。只是这些年,家里实在紧张,我怕...怕刚还完女儿的贷款,又背上新的债务,到时候谁都苦。"
我从柜子底层拿出一个旧铁盒,里面是我这些年偷偷存的钱,一共六万多。那是我开厂后,每个月省下的烟钱酒钱,加上偶尔做点零活挣的外快。
"这是给小伟准备的,我想等他真正需要的时候再给他。"我说,"你别哭了,孩子想买房,咱们尽力帮一把。"
赵美华愣住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你这个老东西,藏得可真深。"她嗔怪道,眼里却满是感动。
第二天,小伟回来告诉我们,他刚拿到了人生第一笔项目奖金,两万元。他负责的一个电子设备维修项目得到了客户的好评,领导特意奖励了他。
"爸妈,我决定自己攒钱买房。我和女朋友商量好了,她家里能拿出三万,加上我的两万奖金,再攒两年,凑个首付应该没问题。"
"你有这份心就好。"我拍拍他的肩膀,"不过爸妈能帮就帮,家里还是有些积蓄的。这样吧,爸给你三万,算是我这个当爸的一点心意。"
"真的?爸,谢谢你!"小伟激动得不知所措。
"傻小子,一家人说什么谢。"我笑着说,心里却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赵美华站在一旁,眼含泪水,嘴角却挂着笑容。
两年后,小伟和女朋友小莉结婚了,买了一套小两居。虽然不大,但是有阳光,有属于他们的小天地。婚礼上,小伟在众人面前端起酒杯,对我郑重地说:"谢谢爸爸这些年对我的培养,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
那一刻,我的眼眶湿润了。十几年的坚持,换来的是这一声发自内心的"爸爸"。
女儿小雯研究生毕业后,在省城一家外企上班,收入不错。她常打电话回来,问我和赵美华的身体状况,有时还会寄一些保健品回来。
"爸,你和妈要保重身体,别太辛苦了。"电话里,她的声音温柔而关切。
"闺女,爸妈都好着呢,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我笑着说,心里满是欣慰。
这个周末,是我和赵美华结婚十五周年纪念日。小伟带着小莉和一岁多的小外孙回来吃饭,女儿小雯也特意从省城赶回来。我们一家人围坐在那张陪伴我们十五年的旧饭桌前。桌上是赵美华做的家常菜,有红烧肉,就像我们初次相遇时分享的那一块。
"来,小伟,多吃点肉。"我夹起一块放在他碗里。
"爸,你也吃。"他也给我夹了一块,然后又给赵美华夹了一块,"妈,您也多吃点。"
"爸,我给您倒酒。"小雯拿起酒瓶,给我倒了半杯。
看着孩子们,我突然有些恍惚。时光荏苒,这些年我们一家人吵吵闹闹,却也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收获了真情。
"爸,你走神了?"小伟推了推我。
"我在想啊,你们小时候,我和你妈多不容易。"我笑着说,眼角却有些湿润。
"爸,谢谢您这些年的付出。"小雯握住我的手,眼里满是感激。
"是啊,爸,谢谢您。"小伟举起酒杯,"敬您,我的好父亲。"
赵美华坐在一旁,眼泪悄悄滑落。我知道,她是幸福的泪水。
窗外的夕阳慢慢西沉,给我们的小屋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天南地北飘荡了大半辈子,经历了下岗潮,熬过了经济危机,我们这一代人,就像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片树叶,随波逐流,却也顽强生长。
那一刻,我看着围坐在饭桌前的一家人,心里明白:家不是计算谁付出多少,而是彼此的理解与成全。十五年的岁月如白驹过隙,我们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磕磕绊绊,却也收获了最珍贵的情感。
外孙在小莉怀里咿咿呀呀地笑着,那笑声像是清脆的风铃,荡漾在这个简朴的家中。
未来的日子,或许还会有风雨,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心连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来,大家一起干杯,祝我和你们妈妈婚姻幸福,祝你们事业有成,孩子健康!"我举起酒杯,笑着说。
这辈子,值了。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