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是一部颇具典范性的智识小说。学者伊丽莎白·芬奇去世后,留给了学生尼尔一堆藏书和笔记。其中,有研究的进展,有古怪的书单,有对生活的调侃,有隐秘的恋情线索…… 她写道:“不要误以为我是一个孤独的女人。我是独居,这完全是另一码事。”巴恩斯像拼图大师,用回忆、课堂片
朱利安·巴恩斯
近期,布克奖得主、英国作家朱利安·巴恩斯的全新小说《伊丽莎白·芬奇》由译林出版社引进出版。
这是一部颇具典范性的智识小说。学者伊丽莎白·芬奇去世后,留给了学生尼尔一堆藏书和笔记。其中,有研究的进展,有古怪的书单,有对生活的调侃,有隐秘的恋情线索…… 她写道:“不要误以为我是一个孤独的女人。我是独居,这完全是另一码事。”巴恩斯像拼图大师,用回忆、课堂片段和历史考证,在虚实交织的地带拼接出一个复杂有趣的灵魂。
朱利安·巴恩斯出生于1946年,他曾参与《牛津英语辞典》的编纂工作,做过多年的文学编辑和评论家。二十世纪80年代,他以突破之作《福楼拜的鹦鹉》入围布克奖决选,跻身英国文坛一流作家之列。此后,他横扫各大文学奖项,三进布克奖决选,并于2011年凭借《终结的感觉》赢得该奖,同年获大卫·柯恩英国文学终身成就奖。
在这部堪为《福楼拜的鹦鹉》的智性升级版小说里,伊芬化身为作家巴恩斯所珍视的一切。人,人的记忆和被记忆,想象和被想象最终会拼接成怎样的成品?
《伊丽莎白·芬奇》原版与中文版
严蓓雯 译|译林出版社
《英文系主任》剧照
她站在我们面前,没有讲稿,没有书本,也不紧张。讲台上只有她的手包。她四下看看,笑了笑,波澜不惊,开始讲起来。
“你们应该已经注意到,这门课叫‘文化与文明’。不要被吓到,我不会用饼状图来砸你们,也不会填鸭子一样喂你们史实,那只会让你们脑满肠肥,对健康没好处。下周我会给你们一份阅读书目,看不看随你们,反正不看不会减分,看了也不会加分。我会把你们当成年人教,当然,你们是成年人。希腊人说得好,最好的教育方法就是教学相长,可我不是什么苏格拉底,你们也不是一屋子柏拉图们—如果‘们’是正确的复数形式。好了,话是这么说,我们还是会展开对话。还有,既然你们也不是小学生了,别指望我给你们灌鸡汤,光说漂亮话。对你们有些人,我可能不是什么好老师,大概率不合你们脾胃,也和你们的脑子不相通。丑话说前头,对有些人,很可能就是这样。当然,我希望你们能对这门课产生兴趣,乐在其中,我指的是真正的乐趣,严肃的乐趣。乐趣和严肃并不冲突。我也希望你们能用严谨回报我,天马行空在这里行不通。我叫伊丽莎白·芬奇。谢谢。”
说完,她又笑了笑。没人做笔记。我们盯着她,有些人心生敬畏,少数几个搞不清状况,剩下的,几乎已经爱上了她。
我不记得第一堂课她教了些什么。但我隐隐约约知道,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来对了地方。
让我们从最基本的事情讲起吧:她的打扮。她总是穿粗革皮鞋,冬天是黑色的,春秋天是褐色麂皮,搭配着长筒袜或连裤袜,你永远不可能看见伊丽莎白·芬奇光着腿(当然你也想象不出来她会穿沙滩装)。裙子的长度都刚刚过膝盖,她抵制一年一度的裙长暴政。说起来,她似乎在好些年前就已经确定自己的造型了。目前仍可谓时尚;到下个十年,或许就可以说是复古风,或年代感了。夏天她会穿百褶裙,通常是海军蓝,冬天是花呢裙。有时候,她会穿格子呢或苏格兰风格的短裙,用一枚大大的银色安全扣(毫无疑问,苏格兰会有个专门的词儿来形容它)扣住。谁都看得出来,她把钱主要花在了衬衫上,要么是丝绸的,要么是高支棉,通常带条纹,绝不可能半透半露。衬衫上偶尔会配一枚胸针,总是很小巧,像人说的,很低调,但不知为何,却又很耀眼。她很少戴耳环(她打过耳洞吗?哎,这倒是个问题)。她左手小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指,我们觉得那是祖传的,不是她自己买的或别人送的。她的头发是银灰色,很有型,而且总是那个长度。我想她应该每两个礼拜就打理一次头发。是的,她信赖人工,她不止一次跟我们说起过这一点。而人工,在她看来,和真理并不矛盾。
虽然我们—她的学生—年龄都在三十到四十出头之间,但一开始我们面对她,好像又变回了小学生。我们想知道她的背景和私生活,想知道她为什么从来(据我们所知)没结过婚,想知道她晚上都做些什么,是不是会给自己做一个香草煎蛋卷,一边看最新一期《歌德研究动态》,一边来上一杯葡萄酒?伊丽莎白·芬奇会喝醉吗?也许只有世界天翻地覆的时候才会?看,人是多么容易陷入幻想甚至讽刺啊。
我认识她那些年,她一直在抽烟。而且,她抽起烟来,也和任何人都不一样。有些人吸烟,很显然是享受尼古丁带来的劲儿,有些人吸烟是因为憎恨自己,有些人吸烟是习惯动作,而有些人,让人讨厌,他们声称自己“每天只抽一两根”,就好像烟瘾尽在掌握似的。“一两根”到头来总是三四根甚至半包,这是所有吸烟者的一个谎言。伊芬却不一样,她从来不对吸烟这件事表态。她做的事情既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美化。她把她的香烟装在一个玳瑁盒子里,让我们只好玩“猜猜是哪个牌子”。她抽烟,但对抽烟无感。抽烟有意义吗?如果你胆敢向她这么发问,她不会找任何借口。是呀,她会说,她肯定有瘾;是呀,她知道不好,也反社会。但不,她不打算戒,也不会去算每天抽了多少根,这种事情在她关注的事项里排位很低。另外,这是我个人的推导,确切地说是我的猜想:这是因为她不怕死,而当今这个时代对生命有些估值过高,她对这个问题真的没什么兴趣,所以,你也不该太关心。
自然,她有偏头痛。
在我的心目中—那是我的记忆之眼,我唯一能看见她的地方,她就站在我们面前,异常安静。她不像那些演讲者,擅长调动脸部肌肉,散发魅力,让人分心,或表明个性。她从不挥动手臂,或手撑下巴作支颐状。她偶尔会放一张幻灯片,来阐述某个观点,但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需要这么做。她用沉静和声音,操纵我们的注意力。她的声音平静清澈,几十年的烟熏嗓让它的质地更为丰富。她不是那种老师,只和从课堂笔记上抬起头看她的学生交流,像我说过的,她讲课是脱稿的,所有内容全在她脑子里,都已经深思熟虑过了。这也迫使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缩短了她和我们之间的距离。
她讲课都是书面语,句子结构完全合乎语法,说真的,你都能听出逗号、分号和句号。她开始说一个句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结束,怎样结束。不过,她讲课从来不是什么开口说话的书,无论写作还是通常交流,她用的都是同一套词库,但效果一点不古板,反而相当鲜活。她还喜欢偶尔插一句不同调性的短语,可能是自娱自乐,也可能是想让我们吃一惊吧。
比方说,有一周,她跟我们说起《金色传奇》,这是中世纪一本讲述灵验和殉道故事的合集,里面有眼花缭乱的奇迹传说和富有教诲意义的殉道事迹。她讲述的主题是关于圣厄休拉的。
“如果你们愿意,请将思绪穿越回400年,那时候基督教还没有在我们的海岸上建立起霸权。厄休拉是一位不列颠公主,基督徒国王诺特斯的女儿。她聪明、柔顺、虔诚、贞洁,这些都是这类公主的标配。此外,她还很美,这个修饰语问题更大。安格利亚国王的儿子埃瑟拉斯王子对她一见钟情,向她求婚。这让厄休拉的父亲左右为难,因为盎格鲁人不仅强大,而且还偶像崇拜,也就是信奉异教。
“厄休拉是一位待价而沽的新娘,这样的情况以前以后都很常见,同时她还聪明、贞洁等等,还心智聪慧。她告诉父亲,若接受那位权贵之子的求婚,就要附加迫使对方将婚期延后的条件。所要求的宽限期为三年,这样厄休拉就可以去罗马朝圣,而这段时间,年轻的埃瑟拉斯也可以接受真正信仰的启蒙,然后接受洗礼。有人认为这可能会破坏婚约,但陷入热恋的埃瑟拉斯不这样认为。至于安格利亚国王的观点,没有被记录下来。
“当厄休拉想要精神越轨的计划传出去后,一些志同道合的闺中少女,都聚拢到她身边。这里我们碰到了文本的一个关键。你们很多人会看到,有十一千名处女陪伴在厄休拉身边;熟悉威尼斯的也许会想起卡帕乔描绘这个故事的系列组画。组织这样一个旅行团时,托马斯·库克先生还没出生呢。我刚才说到的文本关键,就是字母 M,当初抄写员写下它时,是要表达什么意思呢?M是指‘千’,还是‘殉道者’?我们有些人可能会觉得后一种更说得通。厄休拉加上另外十一位处女殉道者,正好十二人,这个数字也是耶稣使徒的数量。
“尽管如此,让我们还是允许故事按照彩色宽银幕镜头的方式来展开吧,卡帕乔为这些技术的普及做出了很多贡献。十一千名处女从不列颠出发了。当她们到达科隆时,上帝的一位天使在厄休拉面前显身,给她带来了一条消息:日后当她离开罗马,踏上归途后,她和她的团队会再次经过科隆,在这里,她们将被加冕为殉道者。关于这个终局的消息很快在那十一千名处女中传开,她们坚定的心为之狂喜。与此同时,在不列颠,上帝无所不在的天使中,也有一名出现在埃瑟拉斯的面前,指示他去科隆会见未婚妻,在那里,他也将赢得殉道者的荣耀。
新媒体编辑:傅小平
配图: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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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