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夜里,他的手臂搭在我的肚子上,我僵直着身子不敢乱动,右手紧紧攥着那支钗子手心早已布满了一层汗。
夜里,他的手臂搭在我的肚子上,我僵直着身子不敢乱动,右手紧紧攥着那支钗子手心早已布满了一层汗。
就这窗外洒进的一点月光,我看见他安静睡去的面容,月光把他长睫的光影投在眼睑下。
温驯又乖巧。
我想起在那个茅草院落里,我们也曾这样相偎。
他那时身份低微,扮演着一个心智有损的落魄皇子,常常借孩子的口气说话。
他说:“朝欢,你不要避着我,不要叫我老是找不见。”
他即位后撕下了伪装的面具,也是这样强硬地把我压在怀里,恶狠狠地逼问我:“朝欢是受谁的唆使,要与孤离了心?”
再后来,在一个如今夜一般的良宵,他低声求我道:“你说一句,我就不去秋良人那里……”
他嗓音沙哑,一遍又一遍地固执地重复着话:“阿欢,只要你说一句……”
“说你爱我。”
他的爱大胆又炽烈,让我胆怯地止步于主仆的界限。
再加上,人似乎也有趋光性,总是趋向温和的、明朗的人。那时,我被明束玉的假象蒙蔽了眼,对姬绥的好一点也看不见。
现今我已彻底从明束玉的旋涡中挣脱出来,心思反倒更加清明。
我分清了谁才是对我真正上心。
回想起和姬绥相处的一点一滴,我很难说一点都不心动吗。
可纵使他如此温柔,他也是亲手了结我性命的刽子手。
思及此,我心中百感交集,捏着发钗的手在被褥下动了动。
我又侧头去看姬绥,他姿势未曾变过,气息均匀,胸膛平稳地起伏,放心地、毫无保留地将致命之处留给我。
我悄悄地咽了一口唾沫,缓缓举起银钗。
手心的湿汗使簪子打滑,我险些捏不住,心被吓得一空。
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我竟有一刹那害怕他被我一个失手扎入胸前。
我是来杀他的呀。
我给自己打气,手悬得高高的,就是迟迟不敢落下。
“唔。”姬绥突然发出含糊一声,闭着眼凭感觉往我身边靠了靠,手臂上移环住我肩膀,我的手中的簪子被他突然的动作打落,悄无声息地跌在被面上。
计划被打乱,我竟有一丝庆幸。
侍寝时刺杀君王实在是我头一热才想出的鬼计划,一点退路也没给自己留。
这样太不好处理事后了,改日重做打算。我这般安慰自己。
五更至,姬绥被宫人唤起。
我提心吊胆一夜根本没睡着,此时不过是闭眼装睡。
姬绥似乎对昨晚我的异动浑然未觉,在宫人伺候下穿戴整齐便去上朝。
他并不总是召我过去,而是按顺序轮流点一遍。
尽管姬绥有时也对我摆君王架子,可我却总能从中听出他亲昵的口气。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现在这张脸与从前相似。
有一日他早起时我还不清醒,他坏心眼地用冰凉的手贴上我的脸颊,冷得我一个激灵。
见我被吓醒呆愣地坐在床上,他满意离去。
我对姬绥晚上的行径总有疑虑,几次三番地向同行秀女打探,结果非但没有得到消息反而被人误解为在向她们炫耀。
我成功地被孤立。
但不久,姬绥的一个举动让我起了疑心。
那日我进书房时,他正在画画。
见我要走过去,他却令我站在原地:“别动。”
姬绥执笔在纸上挥毫泼墨,不时抬起头来打量我一眼。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他才放话:“过来。”
姬绥铺开两幅画,“爱妃瞧瞧,这两张画哪张更好。”
我只扫了一眼,浑身的血液凝固了。
8.
两似乎幅画上的女子是同一人,不过前一副是我在桐芜台做宫女时的模样,而后一副俨然就是现在的我。
“说说看,哪张更好,嗯?”他的眼神漫不经心地落在我的脸上,观察我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而我已然被定在原地,手脚冰凉。
许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提起一个僵硬的笑,“王上画技精湛。两张都是臣妾,哪有高低之分。只是不知为何王要画一幅臣妾穿着宫女衣裳的图?”
“不知道?”姬绥定定地盯着我。
我硬着头皮回道:“王上用意高深,臣妾确实猜不到。”
他就这么瞧着我,半晌,才别有意味地说了一句:“不知道就最好。”
我双手死死地拧着,头脑已经因惶恐和后怕而微微眩晕。
好在,门被突然叩响。
“王上,明大人求见。”
我刚松懈下的心又瞬间提了上来。
姬绥不知为何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孤有一事烦忧已久,不知爱妃可否为孤解难?”
我此时若再看不出他已明白我是谁,我这脑袋当真是白长了。
“明爱卿一代才俊,今日却三番两次请辞,孤万分不舍。细究之下,才知他欲辞官是为了隐退娶亲。”
“爱妃可知,他为的这个女人,是谁?”
这一问如一声惊雷炸在我耳边,我慌张地看向姬绥。他脸上已全无笑意,眼神冰冷地审视着我。
门外已传来明束玉清润的声音,“臣明束玉,请见王上。”
窗纸后人影绰绰,依稀得见他微微躬身行礼。
姬绥还嫌不够乱,闻言唇角勾起,朗声道:“进。”
门被推动,日光一寸一寸在地砖上移动。
电光火石之间,我头脑一热,伸手勾住姬绥的衣领,踮脚闭眼就要往他的薄唇上凑。
我身量不够,只勉强吻上姬绥的下巴。
姬绥没有反应过来,眼里满是惊异,一时忘了动作。
殿门彻底大开。
“王上,臣……”明束玉的话骤止,面色瞬间苍白下去,视线直射向我们。
听见明束玉声音的那一刻,姬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抬起我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下来。
他温热的呼吸扑在我的面上,唇瓣相贴的时候我感受到柔软的触感,右手托着我的颈后,忘情地、激烈地辗转吮吸、啃咬我的唇。
忘我的亲吻被一道声音颤抖的“韶儿”打断。
我从姬绥怀里挣脱出来,头晕目眩的窒息感逐渐散去,去看向明束玉。
“韶儿。”他完全忽略了在场的君王,眼眶略微有些通红,目光紧紧锁定在我身上,“你为何会在宫中?为何同……在一起?”
我整了整微皱的衣襟,端起一个笑容,“王是天下之主,你不过一朝臣,还是准备卸去官职的臣子。我图什么啊?”
他眨了眨眼,似乎无法消化我的话。
我又加上一句:“况且,和你在一起太没意思了。”
“我辞官是想与你好好过日子。”他动了动唇,眼神哀戚地凝视我,“我今日来便是为了此事,明日就能回端安娶你。”
我端起茶,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随便说说,你还真信了。明束玉你为官多年,倒真如陷于情爱的女子一般好骗。”
他被我毫不留情的话刺得狼狈,闭了闭眼,随即睁开眸子,“你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吗?你说喜欢我,想嫁我为妻都是假的?”
“自然都是假的。”
沉寂几息,明束玉缓缓吐出一口气,“从那碗粥开始,是不是每一步都在你的计划内?”
“是。”
“我同你畅想两人一马去大漠成婚的时候,我说我们开家酒肆,还要你准备一支舞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得可笑?”
我没有回答他。
“朝欢。”他喉咙发紧哑着声音唤我,“你还是放不下对不对,你还在怨我之前和公主纠缠不清?”
我脑袋嗡地一声,只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伪装都被这他轻轻说出的这两个字撕开。
我惊慌地下意识回头去看早在一旁落座吃茶的姬绥。他脸上没有一丝讶异,嘴角噙着一丝笑回望我。
“明束玉你何时知道的?”我声音微微发抖,一切见不得光的心思全部被摊开在阳光下,让我不敢回想自己拙劣的演技。
9.
“很早。”他简单的回答仿佛一兜冷水从我头上浇下。
“我曾求过一只聚魂铃,当靠近所寻之人的魂魄时会剧烈响动,那时我便确认是你。”
我想起来了,是我和他在长街游玩的那一晚。
原来那么早的时候,他就全都知道了。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你明知我在报复你,还配合我?”
“我心甘情愿。”他笑里带着细微苦涩,“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自己拿了主意入宫。”
他又说:“我与公主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可否给我机会让我说明这一切?”
(宝子们应该都是从前传过来的吧?前传见下面链接,想只看明束玉说的真相请点目录“18. 明束玉的番外”)
“朝欢,我知道让你嫁给我已成奢求。我给你看这些伤、跟你说这一番话不是为了博取同情。
我只是想告诉你,除了最初接近你时瞒过你,之后我对你承诺的每句话都是出自真心。”
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报复了他我心里并未有多释然。
看着他清瘦的身形站在那里,眼神绝望地望着我,我也不觉得多了几分畅快。
我忽然有点累。早已在心里放下的人,何必再与其纠缠。
那便就此分别吧,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
我看着明束玉缓缓转身,步履微晃踏出殿门。
逆光下,他的背影与记忆里的一幕重合。
那天,我被他囚禁在府上。他一面跟我道歉,一面说要委屈我作人质好让他去救公主。
我当时说:“你真脏。”
他那时也是这样步子趔趄地、狼狈地离开。
……
大庆朝派了使者出访,姬绥设宴招待我也随他赴宴。
大庆向来以水草丰美、牛羊肥壮闻名,就连平民百姓的体格也比我朝更健壮。
许是酒至浓时醉意上头,使者猖狂地要与姬绥比射箭试高低。
能有如此自信,这位使臣确实有几手。
远距离射出三箭,均中靶心。
“到您了。”使臣的笑中隐有一丝不怀好意。
我本是不担心姬绥,但想起方才使臣进言时姬绥身边侍从冒失地提出代劳,和姬绥一时的沉默,我心里开始疑惑。
姬绥的手已经搭上弓。
等待了一会儿后,他却未有松手的意思。
走近他,才发现他似乎心不在焉,眼神有一时茫然。
姬绥半晌未动已经让人起疑,围观人群一片躁动,或是幸灾乐祸,或是焦虑忧心。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不是最要面子,这样的场合怎么会让自己出差错?
我又向他走了几步,喊了他一声想让他清醒过来,“姬绥!”
他听见我的声音猝然一惊,旋即回头找我。
在目光触到我的那一刻,他眼圈泛红,眼中仿佛有泪光涌动。
然后他做出了个让在场人都百思不解的举动。
姬绥立时丢下弓箭,飞奔向我,不顾众人目光一把将我拉入怀里。
他把我抱得那么紧,那么紧,就好像在害怕随时要失去我。
他的下巴搭在我肩膀上,哽咽道:“你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仅是这么一会儿,我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轻轻发颤。
我不明所以,但见他情绪突然崩溃,于是伸手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抚。
姬绥俯身,用微抖的嘴唇亲了亲我,随后低头抵着我的额头。
“那一箭那么狠,阿欢,你是不是好疼……”他痛苦到几乎失声。
我这时才恍然,他反应过激是因为什么。
他恐怕是想起了我死的时候,因为我死在一支箭下。
“你走后,孤再也不能挽弓。”
那日的场景给了他一个错觉,似乎那支杀死我的箭,当真是他失手射出的。
我知道凶手不是他。
在我入宫不久后,秋良人曾找我透露过实情。
临走前,她感叹一句,“薄姑娘,表哥他也苦。”
那日明束玉走后,我转身去看姬绥,“所以你也都猜到了,甚至知道我对你动过杀心。”
他眼神略有动容,神情低落,“是孤亏欠你的,没保护好你。”
“本想着,还你一命又如何。”他轻声笑了笑,“可当你枕着孤的手臂,躺在孤怀里,突然就觉得舍不得。”
“阿欢,我舍不得还能见到你的日子。我还想活,我想天天都能看见你。”
10.
姬绥喝了药,昏昏沉沉地睡下,还不忘紧紧攥着我的手。
我的目光一寸寸描摹过他的面容。
回想起这么多年的纠葛,心中感慨万千。
我们曾同住在破落的茅草屋下,也一起避开那么多明枪暗箭。
他总是凶巴巴地压榨我,不过是为了多见到我。
我给他讲故事,而他满眼是我。
想来,我们于彼此本身就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薄朝欢,漂泊半生,能得一人如此爱护,你何其有幸。
思绪至此,我握紧了他的手。
他似乎累极了,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时看见我在身旁,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
“今日早膳吃什么?”姬绥凑过来,将脑袋靠在我肩上。
我想了会,“我去做淮山糊糊好不好?养胃的。”
“好。”他打起精神来,“孤同你一起去。”
“你去干嘛?”
他干脆地回答道:“不放心。”
我也不知他是不放心我下厨,还是担心我打着去膳房的名义偷偷跑了。
随他去。
吃过早膳,秋无影来过一趟,她来跟我们道别。
“我和雀儿这次打算去羌和。”她拍拍身上的包袱,笑嘻嘻说,“你和表哥打算什么时候成礼?不知我们是否赶得回来。”
我:“这事得顺其自然,况且他尚未向我求亲。”
秋无影“咦”了一声,故意提高声调道:“我看当初有人在你出事之后要死要活的,怎么这会儿没声了?”
我没忍住笑,望了一眼姬绥,他脸色已经黑了下来看着小秋。
秋无影视若无睹,反倒说得更起劲,“我一向是支持我表哥的,但是吧,我最近观察了一番,感觉明大人好像也不输于他。”
“哎,要不我认你做姐姐!”她拉起我的手,兴致勃勃地说,“万一你当不成我嫂,咱俩也还有个情分在。”
“秋无影。”姬绥声音冷沉,话语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若还不走,还在这胡言乱语,孤现在就让侍卫下钥!”
小秋的手立马缩了回去,站起身抓起包袱就要走,“走走走,现在就走,我带酒送我侄儿做满月礼啊!”
姬绥皱了眉,一本正经地反驳道:“那么小的小孩子不能喝酒。”
我无言。
说得跟真有孩子一样。
他似乎真记挂上了这件事。
晚上用膳时,姬绥突然没头没尾问了我句:“你会答应孤的,对吧?”
我:“你说什么?”
“如果孤向你提亲,你会答应的吧?”
我觉得好笑,“你还没问,就让我答应你吗?”
他叹道,“孤只是怕你又一次拒绝。”
我讶然。
原是我从前的行为伤了他的心,才叫他患得患失。
于是我牵过他的手,定定地与他对视,“我想嫁给你,你愿不愿意娶我?”
他愣了一会儿,随即张臂拥我入怀。
“孤会一直爱你,你也要好好爱孤。”他蹭了蹭我的头发,声音闷闷的。
我想起他召我侍寝当夜故意试探我的那些话“是不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孤是天下最好的男子?”,不禁笑出声来。
他不满地问我:“笑什么?很好笑吗?”
“没有。”我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我答应你。我也爱你,一直一直下去。”
来源:爱读书的小兔子